第三百零七章辛寅事變
(十)
後世的史學家在描繪明神宗萬曆三十年,西元一六零二年三月末的這場變故的時候,都是一致的用了辛寅事變這個名詞標注。當然,這個名詞卻不是什麼後世的史學家自己加上的,而是當時的首輔沈一貫給加上的。原本沈一貫還想用什麼萬曆血案或是萬曆賊變的來描述,後來其他倖存下來的朝臣覺得那樣說的話有失朝廷體面,便用了一個事變來標注了.
不過這過程經過沈一貫的描述還是相當血腥的,因為那兩天晚上沈一貫都是親身經歷了,確切的說,他是站在他們家院牆上看到當街那一幕幕的慘劇了。朝廷欽命的大臣葉向高的宅院就離著他家不遠,他站在他家牆頭上可以看到葉家的宅院可是被賊人攻破了的,裡邊傳出來的都是這世間最為淒慘的叫聲,當然還有其他聽了讓人心驚膽顫的聲音,他甚至看到了一個賊人竟然把葉向高的兒媳婦拉到了街上當街凌辱,然後其他賊人也是跟著輪番上去凌辱。一干賊人就這樣舉著火把在街上行那苟且之事,所謂姦淫擄掠,不過如此了。等到最後嗎,那婦人也是沒有逃脫被宰殺的命運,腦袋就掛在他們家牆頭上。不過跟葉向高比,那可就差遠了,葉向高竟然被直接吊到了他自家的院子門口。雖然他平素和這葉向高不怎麼合得來,但是那種爭鬥也僅僅是政爭,何況葉向高無論怎樣也是要在他這個當朝首輔下邊低上一頭的。可是現下看到這葉家人別如此蹂躪,他內心未免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當時他大概是嚇的有些傻了,只是直愣愣的站在搭在牆頭上的那梯子上,他身邊上的家丁頭目讓他下來,他都是沒有聽到。
後來扥到天亮後,沈一貫竟然突然有種後怕的感覺,他心道這些賊人為什麼沒有進到他府中,反倒是去那葉向高的府中,若是攻打他的府邸,估計結果也不會比那葉向高好到哪裡去。不過等到幾天之後,遼鎮總兵魏剛領著軍馬來援之後,各處事情都是平穩了,他才搞清楚,鬧了半天這些反賊不光沒去打他家,很多大臣的家都是沒有動。他留了個心眼,自己事後仔細核對了一把,這一核對,他忽然身後驚出一身冷汗。因為他發現,凡事那些被破了府門抄家的,都是平素不務正業,沒有辦事能力,靠著關係上位的。且在朝中一味和皇帝作對,不干實事的。當然也有的是平素貪墨過多,甚至幹出很多天怒人怨的事的大臣。當然,若說不貪墨的官員,現下的朝廷,怕是找不出幾個,也就死了的海剛峰還算是一位吧,別的人,沒有一個敢說自己手腳乾淨的。沈一貫後來仔細想了一下,以為這是皇帝的一個後手,可是怎麼想也不像,皇帝不可能把自己都賠裡頭吧。可是這些賊人在夜間抄家的時候,竟然極為精準的做了清理,而且手段狠辣,真真做的是鏟草除根,連這些人家的嬰孩都是沒有放過,這又是什麼人的手筆呢。等到新皇帝,也就是萬曆皇帝的二皇子,那唯一活下來的朱常洵登基後,他才隱約明白一些。他這時自然是把這事後的謀主對準了那鄭國舅。因為那些死了的官員,無疑在生前的時候都是跟鄭國舅有過恩怨的,且在買賣上都打壓過鄭國舅的,要不就是在立儲一事上偏向於那朱常洛。一想到這裡,沈一貫就更加害怕了。他對鄭國泰這個人平素還是瞭解的,原本以為他就是個秧子貨,是靠著他姐姐鄭貴妃才有現下這般地位的。可是經歷這件事情後,沈一貫便要從新對這鄭國泰加以認識了。也因此他才很是識趣的把什麼血案改成了事變,這一晚上那些所謂的血案,沈一貫也只是自己私下裡記載,而官方的記載,則是寥寥數筆。
對於這鄭國泰連自家姐姐都能搭進去的狠辣,沈一貫忽然覺著這京師已然不是什麼好地方了。所以在新皇帝,也就是年號天啟的朱常洵登基兩年後,他就申請告老還鄉了。
像沈一貫這麼聰明的人,其實這個時代也是不太多的。一個是他們沒有像沈一貫想的那麼多,另外一個就是他們沒有像沈一貫知道的那麼多。畢竟,那一夜,更多的人都是擔心著自家,哪裡還有閒心思看別人家的戲。更不會有人像沈一貫一樣在事後還能仔細核對,自己思慮,大家都是在想著如何在新皇帝眼前表現,如何在新皇帝眼前獲取更多的實惠。
當然,被沈一貫認為是這幕後主使者的鄭國泰,也是沒有什麼自知之明的。第一天晚上他雖然也驚詫於反賊不攻打他的宅院反而去攻打別人家的宅院,但是隨之而來的最後一波反賊的叫囂,以及強令他交出二皇子朱常洵,卻是讓他沒了這疑慮了,反倒是多了更多的驚訝。他腦子還不算笨到家,知道這是自家那外甥沒有被這些人給抓住,所以這些人才以為是他給救了。但是他這裡卻是沒有,當時他真想跟這些賊人說自家真沒有這二皇子,奈何自家的家丁親兵都是在他跟前,人多眼雜,若是當時他這麼一說,估計帶來的便是自家家丁的鄙夷,以及那些賊人的得寸進尺。好在後來那伙賊人的一個頭喝止了他手下的行為,他那國舅府暫時的保住了。可是他知道,這事挨過初一,挨不過十五。就在他為這事焦慮的時候,第二天晚上,他就得知遼鎮總兵魏剛領著人馬打進京師了。並且還派人說二皇子已然尋到,就在城外,同時讓他領著自己的家丁出門幫著遼鎮兵丁對反賊進行清剿。得到這一消息的鄭國泰一瞬間便沒了先前那煩惱,只要把反賊都宰了,還交個屁的二皇子,而且看著架勢,估計自己這國舅要成功升級了,若是在家那外甥做了皇帝,自家這富貴想保不住都難。
和所有京師的百姓看到的都是一樣,第一夜,反賊很是輕鬆地就從東直門和朝陽門打進來了,然後滿城的放火殺人,間或有爆炸聲,皇宮那邊雖然放的火剛燒起來就給撲滅了,但是喊殺聲卻是不小。而第二天晚上,遼鎮兵馬竟然和那些反賊一樣,也是很輕鬆的就攻進城了,感覺就好像那些賊人都沒怎麼反抗,這攻城的事就結束了。雖然還是皇宮那邊喊殺聲最大,但是緊接著就響起了爆豆般的火銃聲。別人不知道,鄭國泰可是知道這遼鎮火銃的厲害,他這護衛裡邊,可是有一隊火銃兵的,當然,這東西在遼鎮被叫做火槍。他這一隊家丁也是私下裡偷偷裝備這火槍的,別人那是不知道的。
再然後,就一切漸漸歸於寂靜,整個第二天晚上,若是睡覺睡得死的,怕是都不會知道這北京城又變了天了。
當然,第二天白日裡,滿城就開始所謂的戒嚴了,只見遼鎮兵丁不是騎著馬便是背著火槍排成一隊,在京師各大街道和胡同中巡邏,對於可疑人等,只要是沒有證件或是身份的,直接就是抓走。有的地痞無賴昨天晚上跟著反賊們也是鬧了一把,撈到不少好處,第二天晚上想故伎重演,卻是不知道正好撞到這些人頭上了,直接就被綁了起來了,白日裡也是有人想玩這一手,帶頭的幾個直接就是被當街砍了腦袋,掛在樹上,用以警示眾人,其他的也都是綁著出了城,至於這些人被送到哪裡了,還真是沒有多少人知道。後來京師當中有一個跟著那新封的鎮國公魏剛去北邊開荒地的,回來後告訴大家,那晚上被抓去的人大多都是被送到北邊苦寒之地當奴僕了。當然,這都是後話。
總之,在知道底細的人眼中,京師在兩日間竟然換了兩遍主人,很多人跟著死了;而在不知底細的人眼中,這京師和平素沒什麼樣,就是封了幾天,出城費點勁,當然,還有一點就是城裡的地痞無賴好似一夜之間都沒了似地,大街上往日裡偷東西的,調戲婦女的,現下竟然都沒有了。便是那些差役還有錦衣衛當中的番子,都是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滿街不時出現的巡邏的遼鎮兵丁。這些兵丁很是好認,大多數都是一身花裡胡哨的衣服,然後頭上戴著個圓頂的鋼盔,身後背著火銃,那火銃上邊還帶著刺刀,有的隱約還泛著血跡。不過這些兵丁卻是不擾民的,一開始眾人都是害怕,但是有大膽的把自己的麻煩事和那些大兵一說,哎,還真給解決了。五六天之後,京師中眾人都是對這遼鎮兵丁重新認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