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辛寅事變（四）
滿城的火光，有的是湧進城裡的反賊們舉著的火把，有的則是城裡不知是誰趁亂放起的大火。
老劉此時騎著高頭大馬，已然在護衛的擁簇下從朝陽門進到京師中。附近一處宅院此時已然著了起來，沖天的火光恰巧能讓周圍的人看清老劉此時的臉龐。原本有些蒼狼的臉龐此時已然泛起了紅光，白日裡那個隱忍的老劉已然不見了，此時從老劉的臉上看到的更多的是興奮，還有一種急切。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某種渴望，但是不知底細的人是不會知道他最重要的是什麼。頭盔和衣甲襯托出的是莊嚴，同時也是冷酷。沒有人能想像出來，在此之前，這個人還只是一個車行掌櫃，此時卻儼然有了一種統領大軍的統帥的感覺。
「老爺，現下咱們的兒郎已經攻打到皇城那裡了。馬壯現下已然傳回來了消息，說是那沙大牙比較識趣，放了這皇城沒動，往別處去了。馬壯現下已然帶著人把這皇城圍了起來，但凡有城門的地方都是有人看著。不過這皇城也是高大，若是沒有什麼攻城器具，怕是要費些勁了。老爺，小的倒是覺得此時不宜去攻打那皇城，裡邊便是有人，也都是些閹貨，咱們只要圍住了，便是不打他們，到時候困也困死他們了。」比老劉稍微慢了一個馬頭的便是他的管家劉明瞭。此時自然是他跟老劉這麼說了，其他的人卻是沒有這資格的。
「嗯，不，我們不能等。等的時間長了，怕是就要出漏子了。這次那沙大牙能如此順利攻進來，那是仗著他們先前早就留的後手。可是朝廷畢竟是朝廷，外邊的各處軍兵若是圍上來，那咱們可就不好辦了。現下必須速戰速決。偌大的京師，俺們都打進來了，裡邊這座皇城，該不是問題。不是有很多人跟著咱們來嗎，先讓他們上，哦，我想起來了，咱們不是從外頭買了很多那所謂的黃火藥嗎，用那東西炸，然後讓我剛才說的人先往裡沖，告訴他們，裡邊的東西他們能拿的動的，那邊算他們的。哼，我就不信，這座皇城能讓那狗皇帝堅持多長時間。」老劉此時說話的聲音也是鏗鏘，充滿了不可抗拒的意味。
「是，老爺，小的這就去佈置。」
等劉明縱馬一去，老劉那眼神又是炙熱起來，他看著遠處的皇城，嘴裡不自覺的念叨起什麼。這聲音非常小，在此時的環境下，他身邊的人都是聽不到。旋即，老劉也是等不急的樣子，縱馬便往那皇城靠過去，跟在他身邊的護衛也是跟著過去了。此時這些人都知道，這北京城是他們的了，這大明的中心被他們攻破了。若是自家老爺將來做了皇帝，那他們可就是有從龍之功了。這個時候，自家老爺可千萬不能出了什麼岔子。保住自家老爺，那就是保住了自己包括自家子孫的前程了。
與此同時，作為這老劉的對手的萬曆皇帝，已然領著人站在了皇城上頭。雖然外邊仍舊罩著黃袍，但是內裡卻也是穿了鎧甲。他身邊則是跟著他最信任的小春子以及司禮監的一干太監。
舉目望去，皇城外頭的京師當中，四處都是火光，四處都是喊殺聲，都是亂成一片了，萬曆皇帝的臉此時已然陰沉到了極致。好在此時光線不是很充足，沒有人注意到他這個臉色。
「田義，張鯨，你們領著人給朕守住這裡，朕就不信，區區幾個毛賊，能把這世道攪翻天。給朕守住，只要守上兩天，這些毛賊就會出紕漏。哼，朕就不信了，這真命天子是那麼容易當的。讓你們的人盯緊了，此時若是有人敢趁機鬧市，誅九族！」
「皇上，奴婢便是捨了這個身子，也會為皇上守住這皇城的，派往遼鎮的人已經去了，想來這幾日就會領著人馬來了，皇上且先回宮休息吧，這裡有奴婢們守著，皇上放心便是。」
「嗯，有你們幾個，朕還算放心。」萬曆皇帝說完，便領著隨從下去了，不過他那腿一如既往的有些跛，好在現下四周光線都是不怎麼充足，沒人再去注意這位皇帝的身姿。
大半夜的功夫被叫醒，然後聽說反賊們已然打進京師當中，萬曆皇帝就已經夠驚訝了。好在他之前也是做了充分的準備，宮裡的太監們都是被人組織起來，兵刃什麼的都是發了下去。好歹這皇宮裡太監也是有幾萬人的，除卻那些小的，正值壯年的太監，只要人人手裡都有兵刃，組織好了，那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正因為如此，萬曆皇帝才沒有太過緊張。當然，這也有他強自鎮定的因素，畢竟，作為一個帝國的皇帝，他雖然沒有開過君主那種威懾群臣的霸氣，但是震懾住他身邊的這些太監，這本事還是有的。若是此時他先慌亂了，那不用說，其他的那些太監宮女保準便會跟著亂起來。對於人性的揣度，自小生活在皇室當中的人任何一個人，都不比平民百姓差。即便當年他這皇位不是靠自己算計來的，而是靠著所謂他的嫡子身份來的，他也在算計人這一方面絲毫不吃虧。當年他那大小便很是親近的弟弟潞王便曾經被他算計過。在皇位這等巨大的利益面前，親情就像一張擦屁股紙一樣，沒有絲毫價值。
鎮定的表現是披甲執銳，親自上城牆上巡查。萬曆皇帝知道，此時他如是露出絲毫的膽怯，那這皇城便不用別人怎麼攻打，便會陷落。平素他在酗酒之後動不動就是杖責太監宮女，這些人定是有怨恨的。這種怨恨在他還高高在上的時候是沒有絲毫作用的，但是現下，怕是這些怨恨便會暴露出來，顯現出他原本的作用。自己這時若是一軟，怕是就要有人真的在這個時候玩內訌了。
可惜，萬曆皇帝估算人性這種事情很在行，但是指揮打仗他卻是差了十條街，整個皇宮裡頭，也是沒有多少人明白如何指揮下邊的人打仗。田義和張鯨他們雖然平素指使其他太監干一干司禮監的事情還湊合，但是對於指揮更多的人打仗，他們可就不在行了。於是沒過多長時間，這兩個人的弱點便暴露無疑。
總體來講，萬曆皇帝此時的表現，卻是要強過他爺爺，強過他那些祖宗了。便是那個時空他的孫子崇禎皇帝的表現，也是要和他差上許多的。最起碼，萬曆皇帝此時沒有想過什麼自殺，發倒是很頑強的組織人手在做積極的防禦。當然，這個時候的形式和他那未來的孫子所面臨的情況也是稍有不同。那時候，他孫子崇禎最後已經是眾叛親離了，所以才弄了個自殺於煤山。也因此，他死後還在遺言上寫的君非亡國之君，臣乃亡國之臣。試想一個皇帝，在皇宮被攻破的時候，竟然沒有人護駕，同時昔日的大臣和官宦們卻還領著人阻止他出城，這可就是明目張膽的把他當投效進階的禮物了。而現下，皇宮裡雖然也是混亂，但是四處的城門還都在皇帝所控制的人手裡，暫時還沒有什麼危險。只是不知道接下來這些守城的太監是否能經得住反賊們最後的衝擊。無論是萬曆皇帝，還是宮裡的太監們，此時都是不知道這京師是被偷襲拿下的，反倒是認為這京師的城牆是被反賊們靠著人多給硬攻下來的。遂於沒有什麼軍事知識的太監們來說，能做出這樣的判斷，已然是不錯的了。
「都躲開，放炸藥了，放炸藥了。都躲開。」一聲大喊，還在鬧哄哄的攻城的反賊們便都趁著這功夫撤了下來。
「轟！」在攻城的反賊們撤下來之後不大一會兒，就聽到城門那邊一聲驚天巨響，那城門已然被炸得沒了蹤影。
「皇城破了，大伙衝啊，殺了狗皇帝，殺了狗皇帝！」很快，這樣的聲音便喊了起來。
於此同時，在城上剛才還在堅守的太監們一瞬間眼睛都直了，他們愣愣的看著那被炸開的城門，不知該幹什麼了。不知道是哪個太監率先扔掉刀劍，轉身開始逃跑的，反正這件事瞬間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瞬間成了那排列好的多米諾骨牌當中最先倒掉的那一塊，然後，太監們便都開始逃跑了，田義和張鯨雖然馬上殺掉了幾個逃跑的，但是所有人都明白，這局勢已然是不可逆轉了。
此時，站在自家牆頭上的鄭國泰，看到皇城那邊一聲巨響後，他就知道一切都要變了。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千辛萬苦想謀劃的事情，讓這些反賊給做了，而且這些反賊一做，他的身價地位是否還能繼續保住，那就是個問號了。即便是他現下能把他那外甥搶到手裡，但是京師仍舊在反賊手中控制的話，那他也沒有辦法。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麼。
「來人啊，趕緊的，派人去皇宮裡頭，去把貴妃娘娘救出來！鄭三，你趕緊派人出城，聯繫咱們家在城外的莊園，若是還有人，便放鴿子回來。讓他們準備好，老爺我要闖出這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