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百六十三章松江有故事(續)
天色陰沉,空中已然飄起了雪花,但卻不是遼鎮那邊的鵝毛大雪,而是那種小雪,有點像鹽粒那般大小的。
若是文人騷客見了這樣的天氣,多半是要吟詩作對的。不過林昌吉卻是沒有這心情,此時他領著那曾阿福,來到了上海縣城外的一處道觀,那道觀從外邊看倒是已經破敗許多,但好像裡邊還有人住,因為林昌吉從外邊看到了這道觀裡頭冒出些許煙火氣。
「福伯,就是這裡了?」
「嗯,就是這裡了。哎,要我說啊,你來了也沒有用,那徐光亮早就不在這裡了,我昨天說的那是初時他來到這裡當了道士。可是那些大戶人家又怎麼會放過他,他又如何能安穩的當這道士,怕是早就躲到外地去了。」
「可是這裡還是有人啊,你看,這裡邊還有煙火呢。這大冷天的,肯定有人在裡邊,反正也是來了,就先進去看看。」
「好吧好吧,反正我拗不過你,先進去看看再說。」
兩個人隨即進了這道觀裡頭,直奔著那冒煙火的地方去了。道觀大門已經掉了,只剩下半拉子,林昌吉跟著曾阿福進去後,便看到這個道觀院子裡也是沒有人收拾,現下已然是冬天,秋天的枯草現下也是別新下來的雪給蓋住了,許多地方的枯草竟被人拔走了,林昌吉一想就知道這肯定是被當做引火草了。
也就是現下是白天吧,若是晚上,大概是沒有人敢進這裡的,四處都是陰森森的,讓人看了害怕,林昌吉卻是沒想到上海縣城外竟然有這樣一個所在。
等過了院子,進了那道觀的大殿,卻是看到一個老道士在那裡用扇子在扇著一堆柴火,看著樣子,這堆柴火好像是才被點著似地。
「敢問觀主,這裡可就您一人?」曾阿福先是問了話。
那正在點火的道士卻是沒馬上回答他倆,而是自顧自的在那扇一把破蒲扇。林昌吉此時倒是注意觀察了一番這道士的相貌,已然是老人了,滿臉的折子,頭髮半白半黑,滿臉的黑灰,這樣一來他的真實容貌倒是沒有人看的清。那火堆上此時卻是支了一口鍋,裡邊煮著湯一樣的東西。那道士因為是側著的臉,所以林昌吉卻是只看了他臉的一半。
見到這道士不說話,曾阿福也是沒有辦法,自己又不是官差,又不能強令人家搭話,他回頭看了一眼林昌吉,搖了搖頭。
「這位大師,俺們兩個是路過這裡的,這天一早上便下起了雪,便是想借貴寶地躲一躲這雪的,不知大師可是同意。」林昌吉說話自然是北地口音,他也沒有特意的去學那些吳儂軟語,所以旁人一下子便是能聽出來。
「都進來了,那就坐吧。」那道士總算回了話,但是卻是沒有正眼看他們兩個。
林昌吉倒是不管那些,離著那火堆比較近的地方,他找了一個乾淨點的所在,一屁股便坐到那裡了,那裡倒是有些乾草。曾阿福也是沒有辦法,畢竟林昌吉是掌櫃的,他就是一個夥計,於是便跟著林昌吉坐到那裡了。
林昌吉一坐到那裡之後,這話匣子便打開了。「大師,俺是北地人,來到這南邊,卻是沒想到這南邊也會下雪。可惜啊,這裡的雪卻不似俺們北地下的大。這天氣也是和俺們北地不一樣,下了雪,竟然馬上會化掉。這難怪有人跟我說,到了這南邊,冬天下雪的時候也是要打一把傘出門的。這樣的天氣,若是有一口酒喝,那便是更好了,最起碼能暖一暖身子。」
林昌吉這便是在有意套近乎了,可惜那老道士卻是根本不理他,還是自顧自的在照看那火堆。
林昌吉倒是沒有灰心,他也是早就有所預料,此時卻是拿出一個葫蘆來,自顧自的擰開那葫蘆口子,然後仰頭就是喝了一口。這大殿現下也是破敗,靠西邊的棚頂上還漏了個洞。冷風吹進來,倒是讓這下邊生起的那堆火產生的那麼一點熱乎氣很快的消散乾淨。但是這空氣也是清新,葫蘆裡的酒香也是溢了出來。
「福伯,要把要來一口,驅驅這寒氣。」
「哦,掌櫃的,這就不用了,小的這裡也是有。」
「呵呵,你那酒不烈,呵呵,俺這可是正宗北地燒刀子酒,你嘗上一口就知道了,和你們這江南的米酒是不一樣的。」
「那好,小的就嘗上一口吧。呵呵,這倒是跟掌櫃的沾了便宜了。」曾阿福倒是沒有什麼做做,直接就是接過林昌吉的葫蘆,仰頭喝了起來,這一喝,這酒香更是濃了起來。
那道士此時雖然並沒有做聲,但是那鼻子卻是動了一動,這細微的動作卻是沒有逃過林昌吉的眼睛。
「大師,俺倒是想跟你打聽個人,俺聽說這裡兩年前可是來了一個姓徐的人,原來便是這上海縣的人,不知大師可是知道。俺是北地來做買賣的,便是想找他有些事情,若是大師知道此人,不知可不可以給在下引薦一番。」林昌吉也是直白,他也是知道,就在這裡耗著也是沒什麼辦法,索性便把自己的目的說了出來。一旁的曾阿福卻是在那裡搖頭,那意思說了也是沒有用。
「不知道,沒聽說過。施主還是去別的地方問一問吧。這個道觀,已然破敗如此,誰還會到這裡來。」這道士此時回答的倒是乾脆,直接搖頭,不過這也是他說的最多的一次了。打從進這道觀開始,林昌吉就沒聽到他說這麼多話。
「那倒是叨擾大師了。哎,看來又是白跑了一趟啊,哎,可惜了,這等人物,竟然是落到這般下場。可惜了,若是在俺們遼東,又豈會是這般模樣。大師,貿然來此,倒是多有打擾,我這裡也是沒有什麼別的,這葫蘆酒水,便是俺從北地帶來的,便算是給大師的禮物了。大師若是好酒,這酒可是不錯的。行了,就此告辭。福伯,俺們走吧,在去別的地方尋一尋吧。」
「是,掌櫃的。」
曾阿福現下倒是納悶,這林掌櫃的倒是直白,且不做糾纏,就這麼就走了,還真是怪了,這看著也是不像昨日那般迫切啊。
兩個人出了道觀大門,曾阿福一臉的疑惑。「掌櫃的,你不再仔細打探一番了,就這樣就走了?」
「哎,福伯,我來問你,你當初又是從哪裡聽說這徐光亮進了這道觀當道士了。」
「這個嗎,當日這徐光亮因為那些大戶逼著他交出那織機,便一怒之下砸了所有的織機,燒了他那工坊,然後人就沒了蹤影。當時是晚上,半夜的時候出了這事。第二日,那些大戶人家便派人把這道觀圍上了,街坊鄰居便說這徐光亮定是跑到這道觀裡了。若非如此,那些大戶人家也是不會圍了這道觀的。所以眾人便說這徐廣亮在這道觀裡當道士了。但是那天那些大戶也是沒有找到這徐光亮的蹤影,便又去他家裡,也是沒有人,只有他自家的婆娘和孩子。兩個地方都沒有,那些大戶人家便也只有做罷。後來又聽說這徐光亮是躲到外地了,不再會回來了,這事才漸漸平息。這要說起來,這道觀如此破敗,倒是拜兩年前那些大戶人家的家丁所賜。」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這徐光亮身旁還有沒有什麼親近的人,比若是他自己的下人什麼的。」
「這個便是不知了。不過他家裡人現下大概還在這上海縣吧。他老婆當日事發之後,也是帶著孩子往蘇州娘家那邊躲了一陣子。可事後來便又回來了。掌櫃的你也知道,這女人一嫁出去,那便是潑出去的水了,他娘家那邊也是不願意收留他,好在這邊徐家族裡頭還是有人接濟一番的,不然,這徐家的孤兒寡母,怕是早就餓死了。便是餓不死,也會被債主上門討了房產地契的。哎,說起來,這也是可憐人啊。」
「那我們就再去那徐家看看吧,說不定倒是能發現些什麼呢。」林昌吉一聽到這裡,心中倒是有了些盤算。
「哎呀,掌櫃的,要我說,你去了也是白去。你是不知道,當日那些大戶人家,都是派了人手在他們家外邊等著呢,都是想這徐光亮會回家把老婆孩子接走,卻是想不到,竟然這徐某人竟然真的就沒有了。過了都有半年多了,這些大戶人家才把看著的人給撤了。」
「哦,看來這些大戶人家也是不傻啊,知道這徐光亮發明這東西好用啊。早知道如此,他們何必當初呢。」
「還不是為了銀錢,這東西要是單給這些大戶人家自己用,那他們可是省了銀錢了。他們哪個又是不想悶聲發大財的。」
「嗯,福伯,你倒是看的准,是啊,這天下啊,都是為了這利字才互相爭鬥的。若是沒了這利,那又爭鬥個屁。行了,不管怎麼說,福伯,倒是要再麻煩你一趟了,你再領著我去那徐家看看。好歹我也是聽了這故事的人了,若是能看到他家的人,便去看一看。」
「好吧,我就知道你不死心。等去了之後,你便死心了。」兩個人說完,便有趕著馬車往上海縣城裡去了。
他倆一走,那大殿三清像後邊,瞬時便轉出一個人來,也是破敗不堪的打扮,不過倒是能從他穿的這身看出來他以前絕不是穿短衫做長工的下人。
「老熊,這酒你可給我留了,可別自己都喝了啊,我在下邊可是就聞到這香味了。哎,這曾阿福怎麼也來這裡了,難不成那董家還是不死心。這都好兩年了,我這過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哎。」
「老爺,咱老熊又怎麼會不給你留下一口,你放心,有的是呢。這葫蘆,我看至少也是二斤酒,管夠你喝。不過那年輕人卻不似董家的,你也聽到了,這口音董家人可是模仿不來,也許真是北邊來的,這曾阿福我若記得不錯,兩年前可是在那陳家做工頭的。現下這又換了一家,這我也是不清楚。」
「這個卻是馬虎不得,小心一些總歸是好的。天知道這董家會不會從北邊弄個人過來,當初可是在家裡等了半年呢。這些個砸碎,想的倒是好,也虧得我小心,不然,現下是個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了。」
「老爺,我好像剛才聽他們說要去你家裡去看看。看來這兩人還是有些不死心啊。」
「不管他,先喝了這酒再說。家裡那邊,都是知道該怎麼做。哎,倒是苦了他們娘倆了。」那人拿起那葫蘆,仰頭便是一口,誰知道大概是沒有什麼準備吧,因為這酒實在是烈,竟然把他辣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好酒,嗯,真是好酒,舒服,真是舒服,看來這人倒是沒說謊話,還真是遼鎮那邊的燒刀子酒,這酒當年我也是喝過。哎,不過現下這口味,卻是比那當年那酒更烈上一些。一線喉,嗯,真的是一線喉啊,這酒南邊的人怕是沒有幾個人能喝的慣的。呵呵,老熊,你信不信,不信你也來一口。」
「哦,果真如此,那咱老熊也來一口。」
這兩個酒鬼此時倒是不再顧忌什麼,竟然是什麼也不吃,便開始喝起來。
林昌吉自然是知道這道觀裡還有一人的,他觀察的可是相當仔細,因為那熱湯的鍋邊上,可是放了兩雙筷子,林昌吉在鷹眼的培訓中可是特別訓練過這眼力的。那老道士在林昌吉他們剛進來的時候,可是偷偷的把那雙筷子給藏了起來的,這個細微的動作,林昌吉也是看到了,他只不過是沒有說罷了。他留下那一壺酒,也是為了引出那人。不過他自然是不會馬上回身去這道觀裡頭的。因為他可是要這人真心實意的跟他去遼東的。
跟著曾阿福來到這徐光亮的家裡,一看才發現,這家也是一番破敗的樣子。不過此時這門口倒是有個下人在那裡等著,好像有人來到這徐家了。
「敢問小哥,這裡可是那徐光亮的家。」還是曾阿福上去搭話,畢竟他是本地人。
「嗯,你們又是誰,來這裡做甚?」
「哦,我家掌櫃的想來尋這徐先生,算是有些事情吧,不知可否通融一下。」
「哦,我也不是他家的人,再說,這徐先生不是都失蹤了嗎,這上海縣滿地的人都是知道,你又是哪裡人,該不會不知道吧。」
「這位小哥,在下是那新開的昌隆工坊的掌櫃的,之前聽說了徐先生的事情,倒是想請徐先生出山,可惜現下卻是尋不到,這年剛過,便想過來看望一眼徐夫人,順道打探一番。這位小哥既然不是這徐家人,卻又是哪裡人。」
「哦,我是跟著我們家老爺出來的,我們家老爺和這徐家人有舊,怎麼,你這也要問。哎呀,我跟你說,徐先生已然沒了蹤影,你來也是白來,還是回去吧。」
「哦,在下也是知道,但即便如此,在下也是想跟這徐夫人見上一面。雖說素未平生,但是聽了這徐先生的事情後,在下倒也是頗為佩服。小哥既然不是這徐家人,在下倒是不必叨擾小哥了。」林昌吉一聽這人不是徐家下人,便也不想和他多廢話。
「雖說我不是徐家的人,但是我們老爺卻是和這徐先生有舊,告訴你不用來了,你就趕緊走吧。再說聽你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平白無故的,找什麼徐先生。」
「呵呵,這位小哥既然不是徐家人,這裡的事怕是就不用你管了吧。在下卻是有些事情想和這徐夫人當面談一談,還請小哥讓步,在下要辦自己辦的事情。」
「哎,我說你這人怎麼回事,說了不讓你進去,你怎麼還要進去,你怎麼不知好賴啊!」
「呵呵,這位小哥,這事和你既然沒有關係,我這又是有事要找徐夫人說,怕是不管你事了,你這又為何要阻攔在下呢。在下這可不是不知好賴啊,這分明是小哥你在有意阻攔了。難道小哥你和這徐家又有什麼瓜葛不成。」林昌吉一看這下人模樣的傢伙開始要阻攔他,便也是不客氣起來。
「阿生,何故在外邊喧鬧,怎麼讓你在外邊呆著,也是不安穩,可是有人來了。」
這個時候,從這院子裡頭卻是傳出一個聲音,林昌吉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一個中年男子,不過也是這上海本地人。這個時候,林昌吉便更是好奇了,這徐夫人說白了現下就和一個寡婦一般,這寡婦門前是非多,這可是有數的,難道這徐夫人竟然耐不住這寂寞,幹起了偷漢子的勾當。林昌吉腦子中小小的這麼八卦了一把。當然,這八卦的名詞他是不知道的,他也就是這麼一想,不過旋即,他就否定了自己這個八卦的念頭。若是真有這事,這小廝也不會公然在白日裡守在這門口,這男子便是有這想法,也是會在夜晚來的,哪裡會白日裡到這徐家。
徐家的院子也是不長,其實現下他們住的地方,已然不是當初徐光亮自己的宅子了,那宅子早就賣了還債了。現下便是從新盤下來的一處小宅院,大門離著家裡的門也就五六米的樣子,外邊說話,屋裡肯定早就聽到了,何況林昌吉這聲音也是不小。
此時那屋子裡走出的人已經出現在了這門口。林昌吉定眼一看,卻是個中年書生,一身道袍,樣子看上去有些許消瘦,但目光卻是有神。不用問,剛才那聲音,便是這個人發出來的。
「可是這位小哥有事,在下徐光啟,乃是這徐先生的故友,若是小哥有事找徐先生,怕是來的不是時候了,徐先生的事情,怕是上海縣的人都是知道的,小哥若是想找他,現下卻是找不到的。我這書僮,性子大概有些刁蠻了,慢待小哥之處,還望小哥海涵。」
徐光啟,這名字聽起來怎麼那麼熟悉,等等,想起來了,這不是自家老爺讓柳二郎和他來到這松江府地界尋找的另外一個人嗎,雖說這個找人的任務是次要的,但是現下既然已經見到了,那麼這個任務是不是也可以順帶完成了?
林昌吉一聽到徐光啟這個名字,稍微頓了一下,然後馬上想起了自家老爺給他們的找人任務。雖說他不知道這徐光啟到底有什麼能耐讓自家老爺如此重視,但是他卻是知道,既然自家老爺都是重視的人物,他定是要傾力去把這人招攬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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