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經下了兩場了。行人都是穿著棉衣,即便如此,也是覺得這天越發的冷了。走在路上,都是形色匆匆。若是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那便不會出門的。不過尋常百姓為了過活,總是要出來找事情做得。給有錢人家洗個衣服,做個工,總是會賺一些錢的。但是那些有錢人便是不會在這個日子裡出門的,都是坐在自家的屋子裡,靠著暖氣,抑或是躺在熱炕上。這暖氣打從紫禁城皇宮裡按上之後,京師左近富戶人家那便都是按上了。這要說起來,這些年怕是只有這件事宮裡頭比外邊先做了。擱在以往,那還都是京師勳貴人家先用上這等新鮮事物,然後才輪到宮裡頭的。
即便是這樣冷的天,朝中大員該上朝也是要上朝的。只不過現下很長時日,萬曆皇帝根本不理睬他們,朝中諸事只是有司禮監的掌印和秉筆太監們匯報給皇帝,然後批個折子回復便是。
不過今日卻是特別,萬曆皇帝竟然親自上朝了。內閣大臣,還有其他朝中臣工,都是早早的趕到那裡,準備接著這個機會,把自己想要說的事情跟皇上說上一番。
金鑾殿上,眾人進來不大一段時日,萬曆皇帝便進來了。眾人都是不太敢抬頭看,然後便跟著三呼萬歲。等到眾人抬起頭來的時候,萬曆皇帝已經坐在龍椅上了。其實若是仔細觀察,現下的萬曆皇帝,臉色卻是大不如前了,身軀也是日趨肥胖,若是有人敢在他進來的時候大膽的去看他,定會發現,他那條病腿卻是更加的跛了,這和他缺乏運動,體重加重都是有關的。按說這個身體狀態,如此的早起,那他肯定是要表現出疲憊的。可是萬曆皇帝此時的眼神卻是相當的清醒,滿是精神。只有知道底細的小太監們知道,這是那福壽膏的作用結果。萬曆皇帝這是提前吸足了福壽膏,這才能這麼早的上朝來的。
這麼早的上朝,而且還親自和這些大臣們碰頭,那便是有要事要說的,不然,萬曆皇帝又怎麼會那麼積極的過來,原本他就對這些文臣們煩的要命。
重要的事情自然是關於播州那邊的事情了。眼下朝鮮那邊算是徹底安靜了。朝廷的大軍也是都撤了回來了。年初的時候就議定調遼鎮巡撫李化龍總督雲貴川兵馬,進剿播州楊應龍。但是各路兵馬卻是沒有到位。現下把這些朝臣們叫來,就是想讓他們商議一下,到底調誰過去。
難得一次的上朝,難得一次的議事,萬曆皇帝自然是要把辦事的效率提高的。所以見人已經齊了,便直奔主題。當然,之前他也是提醒過內閣那些大員的,這次廷議只談論這播州平叛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一概不談。
「諸位臣工,都說說這次播州平叛的事情吧,看看讓誰跟著過去合適一些。此前朝廷在那邊可是損兵折將的。」萬曆皇帝聲音低沉,但卻很是響亮。
「萬歲,臣以為還是讓從朝鮮剛撤下來的人馬過去吧。畢竟,經歷過朝鮮戰事,這些兵馬都可謂百戰精銳了。對付區區播州土司,那還是輕鬆的。」暫領兵部尚書的蕭大亨首先說道。
「萬歲,臣以為,東征朝鮮兵馬固然精銳,可是臣卻更加看重遼鎮李家兵馬。若是能讓遼鎮兵馬隨臣出征,臣敢保證,可一戰而定。」此時已經被定為雲貴川三省總督的李化龍接著蕭大亨的話說了起來。
萬曆皇帝之所以把這平叛播州的事情拿出來廷議,也是因為他始終定不下到底用哪支兵馬進剿播州。其實說起來,他還是更加看重遼鎮李家兵馬。畢竟,這些年遼鎮兵馬的戰績也是擺在那裡的。
「李大人此言差矣,豈不見已故李少保那年在朝鮮碧蹄館的敗績,也正是因為他輕兵襲遠,貪功冒進,這才中了韃子的埋伏的。依微臣看,李家兵馬還是用不得的。」戶部尚書楊俊民跟著說道。
「呵呵,楊大人大概只是其一,不知其二。據李某所知,這遼鎮李家卻是還有另外一支強兵的。想來諸位該是知道,第一次東征朝鮮的時候,李家便報過來兩萬多的首級,然後才是那李如松帥大兵入朝鮮的。這到了第二次東征朝鮮,那李家也是報了四五萬的首級的,諸位想一想,便是朝廷在最後一次的露梁海戰上獲得了大勝,可曾斬首過這麼多?」李化龍說到後來語氣中除了疑問外,更多的是循循善誘了。彷彿是在勸誡眾人仔細思考一下。
「李大人這便是不知底細了。須知海戰之中,很多倭寇都是溺水而死的,或是被燒死的,士卒哪裡有辦法去割去首級啊。」
「對啊,對啊,都掉水裡了,上哪去割去首級啊。」
隨著這句反駁的聲音,廷中各色人等也都是跟著吵吵起來。李化龍知道沒法說服這些人,其實他心裡明白,這些人那是不待見李家,所以才如此這般的。他其實只是想領著強兵出去打仗,卻是沒想到這一石激起千層浪,文臣們只要反感或是厭惡某些人,或是誰開罪了他們,那便是要群起而攻之的,很少有人能從辦事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李化龍不再做聲,坐在上邊的萬曆皇帝則是冷眼看這些文臣們的鼓噪。他就知道是這個結局,所以他才不願意上朝。因為這些文人們沒有幾個能辦正事的,但是要讓他們自己去做,卻又都是廢物一群。別人想做,他們卻在旁邊說三道四,說來說去,拿不出一個主意來。
「行了,還是讓從朝鮮撤下來的人馬過去吧。兵部擬個折子,朕看完後就按照朕的批示調人吧。李家兵馬,還是放在遼鎮,不管怎麼說,蒙古韃子那邊也是不安穩,這邊也是不能放鬆。」萬曆皇帝一句話,下邊正在吵吵的文臣們馬上平靜了下來,然後都是靜悄悄的聽著皇帝的旨意。
「臣領旨。」暫領兵部尚書的蕭大亨俯身接旨。眾人都是在思慮,到時候該怎麼跟這蕭大人接洽,這大兵一起,一應物資供應,那便是個不小的消耗。朝廷往裡邊投銀子,自然是要有人在其中賺這銀錢的。此前東征朝鮮,寧夏平叛,很多人都是在其中發了財的。現下又是一場大的戰事,若是不抓緊這機會,那發財的機會便會被別人賺取,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臣有本要奏,萬歲,東南大警啊,東南大警啊!」眾人正琢磨著這西南平叛的事情呢,忽然從隊列中走出一人,衝著萬曆皇帝就喊了起來。眾人仔細一看,卻是都察院御史溫純。
「嗯,什麼東南大警?」萬曆皇帝也是一驚,心說西南現下就夠麻煩的,怎麼這又出來東南的事情來了。
「萬歲,七月份的時候,福建廣州沿海那邊出現了許多番人大船,數次進犯我大明東南沿海各處,燒燬官船無數,更是讓沿岸百姓流離失所,很多人家都是妻離子散。這些番人所做作為,比之嘉靖朝的倭寇海盜還要惡劣,臣懇請萬歲速速派人,整理東南海務,擊潰這些番人海盜,還我大明東南沿海一個清靜太平。」
「哦,竟有此等事情,蕭卿,你為兵部尚書,可曾聽到東南沿海衛所戰報?」
「這個,這個,臣失察,臣失察,這些日子,臣一直都在忙碌播州平叛事宜,卻是對這東南沿海之事不曾體察,待微臣回去後查明緣由,定當給萬歲一個交待。」蕭大亨也是被這突入起來的事情給弄得有點發懵,他也不知道這東南到底是怎麼回事,只得先這麼應付一下萬曆皇帝。
「哼,好吧,朕等著你的消息。退朝!」萬曆皇帝自然是有些生氣。這都說好了的,不談別的事情,哪裡想到,這半路上突然殺出這麼一個程咬金。
其實萬曆皇帝自己也是沒有聽說什麼東南沿海遭了海盜的事情,他剛聽完那溫純的匯報,就納起悶來。若真是有這大事,錦衣衛抑或是東廠的探子,早該把這些事情放到司禮監或是他的案頭了。還能拖這麼長時間,也不知道這溫純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其他大臣原本還是有很多事情要跟皇上匯報的,可是一看到皇上先喊起了退朝,便知道今天這朝會算是結束了。大家好容易等到皇上親自上朝,卻是沒想到就這麼匆匆結束。沒有把自己想法說出來的文臣們,都是因此遷怒於那都察院的御史溫純,但是礙於這傢伙也是將近一品大員,所以也是敢怒不敢言。
不過皇上一走,立馬就有一堆文臣圍在那溫純跟前,其他人等一下子就明白了,鬧了半天人家早就預謀好了的,人家那可都是一夥的啊。
萬曆皇帝回到後宮御書房,天色已經大亮了。伺候他的貼身太監小春子現下已然把這書房收拾乾淨了,見到萬曆皇帝一進來,便讓御膳房的小太監把熬好的參湯給端了過來。
「萬歲爺,您先喝口參湯暖暖身子吧,小的這就去給您準備福壽膏,您先躺著歇一會兒。」
「嗯,還是你知道我這心思啊,那些個混蛋文臣,也不知道腦袋裡都裝著什麼。還什麼東南大警,哼,這又不知道要玩什麼ど蛾子了。去,把東廠的管事太監還有錦衣衛的都督叫來,讓他們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