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你這樣大吵大鬧,會影響老人家的休息的。」
原本眼前所有的那一切寂靜殺戮的血腥場景都已經煙消雲散,當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原來,當徐安再次站在這條不過十步之遙的道路上,感受到腳下那黑白相間大理石所傳來的陣陣冰涼時,徐安還沉溺在那一份頓悟的喜悅之中,一個蒼老的女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嚇了他一跳。
在這本該空無一人的地方,怎麼會有一位婆婆出現?
徐安看著眼前那位婆婆僂著身子,從路的那一頭黑暗之中緩緩走來,仔仔細細地將對方打量了一番。
不知為何,在看到這位婆婆的第一眼,徐安心中下意識便認為這是一位年過九旬的老人。只是因為那一雙極小的黑色布鞋,使得這老婆婆看起來極不協調——穿在這麼小的布鞋裡,那腳掌豈不是不過三寸金蓮般大小?也難怪這老婆婆看起來似乎隨時都會摔倒一般。
只見她一手捧著一個顯得十分華麗漂亮的青花陶瓷大碗,另一隻手卻是肘著一根看起來極為古怪的枴杖,這是一根由樹籐纏繞而成的枴杖,雖然看似是用無數根樹籐編織而成,但這枴杖手頭之處如拳頭般大小,落地之處卻如小拇指般粗細,那纏繞的樹籐,也彷彿都是由這小拇指般粗細一頭延伸而出。當然還有一點比較古怪,雖然這老婆婆一身黑色素服,但是頭頂那一抹束髮白綾下,卻是一頭黑色青絲,臉上雖然褶皺無數,但依舊散發著一股年輕人才有的活力。
這位婆婆年紀雖大,但脾氣倒是不小。邁著那小碎步,肘著拐,一扭一扭不過眨眼功夫便從十步開外走道徐安臉前,舉起枴杖戳著徐安的胸口,怒言道:「老太婆年過百旬,還能保持著一頭烏黑秀髮,你當我容易嗎!你曉不曉得,這睡眠時間對老人家保持美貌來說是何等重要!年輕人,不懂事也就算了,要是婆子我因為這睡眠不足而多生了一根白髮,你擔當的起嗎!」
徐安再大的怒火也得被那古怪的樹籐枴杖一下一下的敲回胸中去,尊老愛幼這種自古流傳至今的道理早已經變成最自然不過的習慣,深入骨髓。徐安最終嘴皮動了動,還是沒說一句話,等著老婆婆說教夠了,這才無奈的動了動身,準備繞過這老婆婆離開此地。
「咩!年輕人,你這是個什麼態度,很不滿老太婆的說教?」
徐安已經退避三舍,準備另謀出路,徐安也管不著這老太婆為何究竟會出現在這裡,眼前不過再走九步就可以到達那黑暗的盡頭,走出這片詭異之地,相比之下,這位脾氣火爆的老人家實在算不得什麼。可偏偏這婆婆不依不饒,更是火上澆油的囔囔了這一句,緊跟著,又是陰陽怪氣的道了一句:「老太婆我見慣了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人,可能平安走完這百年光陰的,又能有幾個人?可就憑你這麼一個二十歲不到的毛頭小子,毛都不齊,也敢橫跨著百年光陰?」
這下徐安可不願再忍下去了,雖說應該尊老愛幼,但是對於倚老賣老的傢伙,還真沒什麼尊敬的必要,於是不甘示弱,頂了一句道:「這區區十步的道路,老太婆您走得,那我這等毛都不齊的毛頭小子自然也走得,相反,年輕人比您這種老人家更有力氣不是!」
話語間,譏諷之意及其明顯,那意思明顯是說您老人家從那一頭而來,小碎步極為熟練,您妄言說這條道路尋常人根本走不得,那身為年輕力壯的我大步原路邁過去,怎麼也比你強不是!
「老!!你個混小子敢說我老!!」這老太婆似乎根本沒聽懂徐安想說什麼,只是在徐安剛剛說完第一句話之後便幾乎陷入暴走狀態之中,肘著枴杖的手也不停的在顫抖,那青花陶瓷碗也是在手中搖搖欲墜。
極力壓著怒氣,這老太婆一把扯開自己頭上纏繞的白綾,指著那如瀑布般飛撒的烏絲,不怒反笑道:「你見過老人家有這麼靚麗的黑色秀髮嗎?」說罷還把臉往前側申了一下,繼續冷笑道:「你見過老人家的臉還能這般有活力嗎!」
「居然敢說老太婆我老,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都這樣!!」
……
這番話說得徐安生氣都生不起來,只得哭笑不得道:「您不是自己還自稱老太婆呢!」
那婆婆聞言立刻色變,隨即板著臉,反駁道:「這老字,老太婆說得,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年輕娃娃偏偏就是說不得!」
聽著這很耳熟的話,徐安心中再無一點怒氣,又看了一眼這位板著臉的老婆婆,他突然發現,這位有著老人家特有脾氣的婆婆其實還是蠻可愛的。
耐住性子,徐安認真的道了個歉,這老婆婆的臉色才算和祥起來,隨即,將枴杖支在腋下,然後雙手捧著那青花陶瓷碗陶醉的聞了聞,又說道:「年輕人知錯能改是好事,看在你這小子還是蠻有悟性的份上,老太婆我勉強勸你一句,扭頭回去吧,何必要在這條路上耗盡自己餘生光陰呢?」
「回去?」
徐安皺了下眉頭,然後不假思索道:「不可能,我有自己必須走下去的理由。」
老婆婆不苟言笑,卻面懷冷意,淡淡道:「之前還聽聞你這小子在嚷嚷什麼我命由我不由天,連腳下的路都不能自行選擇,你這後生還談什麼自由?」
徐安微微一笑,不可否置道:「以前我很迷惑,我想要什麼,我以為,只要自己可以幸福安穩的活著,便是最大的幸福。但現在我終於明白,我所渴求的幸福安穩原本就並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我的哥哥、我的兄弟、以及在這裡我所遇到的澹台雪卿、薔薇,甚至張木子、李奉先等等都與我的幸福有關。人的幸福看似很單純,但其實複雜的很,像是一便連環相扣的大門,只要打開一扇門,那麼餘下的門便會不停的打開。可其中絕大多數的門都是無用的,我所謂的自由,便是讓這些門少而又少,知足常樂,便是安穩。」
「笑話,在這世上,總會有人讓你悲傷、讓你嫉妒、讓你咬牙切齒。並不是他們有多壞,而是因為你很在乎。所以想心安,首先就要不在乎。你對事不在乎,它就傷害不到你;你對人不在乎,他就不會令你生氣。在乎了,你就已經輸了。所以,只有什麼都不在乎的人,才是無敵的,才能在這片天下腳踏大地,隻手遮天,無所不能!」
老婆婆嗤之以鼻,冷酷無情的反駁著徐安的話,如是道:「無論是你還是我,一個生命其實往往意味著一段命運輪迴,其人生,其實就是一段命運往事。每個命運都有各自的起始、**、平淡、低潮和結束,雖然各不相同,但相互之間卻彼此遙相呼應,各有牽連。也就是說,無論是誰的命運,都已經是陳年往事,不管這命運是長是段,是悲是喜,他的起始經過,都早已經被賦予好了的最終的結局。」
徐安沉默不語,老婆婆的這一番話字字深入肺腑,叩擊心門。徐安知道,若非是因為李奉先最初的蠻橫霸道,自己不會那麼渴望力量;若非是知曉了哥哥的存在,自己也就不會不知足的奢求天下無敵。若非是因為遇到了澹台雪卿,自己更不會僅僅是因為未知的恐懼,而更加孜孜不倦的追求無上的力量。
若是不在乎,便可天下無敵,這話一點不假。
只是,人活一世,又哪裡能做到真正的什麼也不在乎?難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佛聖人,可以做到這一切嗎?
……
老婆婆冷笑的看著徐安身陷沉默,過了片刻,見徐安有所動靜,冷冷開口道:「想好了嗎?老太婆是過來人,不會誑你,這條路便是歲月光陰,你若非要走,便等於賭下自己的全部餘生,你可要想清楚了,趁著老太婆現在心情好,還有力氣把你送回去。」
「哼哼,若是晚了,老太婆也無能為力咯!」
徐安揚起頭,臉色不知何時變得無比蒼白,嘴唇也失去了紅潤,乾癟涸裂,微微蠕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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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世界,白度看到了走在那道路之上的徐安停下了動作,那邁出的腳步懸在半空,遲遲不肯落下。
另一邊,那個由這片小天地發出的聲音如此說道。
「其實歲月便是一條河,左岸是無法忘卻的回憶,右岸是值得把握的青春年華,中間飛快流淌的,是年輕隱隱的傷感。世間有許多美好的東西,但真正屬於自己的卻並不多。看庭前花開花落,榮辱不驚,望天上雲卷雲舒,去留無意。在這個紛繞的世俗世界裡,哪有那麼多東西,是需要考慮是否應該在乎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