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測出來的?」
宇文番臉色一變,驚叫起來。也難怪他如此失態。他心裡對第一神使的恐懼實在太深了,以至於想到他的時候總失去理智。
「你不用擔心。我會在你身上種下我的力量,讓你變成我的半個傀儡,到時候,如果真有意外,你可以把一切都推給我。」許歡說著,全身蕩出一圈圈波紋,將宇文番一層層包住。
宇文番跟洛奇一樣,都是他強行用力量收來的手下,忠心度極低。洛奇還好,他此刻已經孤家寡人,又被「天罰」拋棄,被許歡收服其實也是半推半就的,多少也些自願的成分。宇文番的情況就不同了。許歡完全是暴力收服的,因為宇文番是統治者,精神力強大,又有第一神使的壓力,使他一直無法完全安心在許歡手下。現在把他派回第一神使身邊,還真說不好,他會是那一邊的臥底了。所以,許歡這回是真的打算把他變成「半個傀儡」了。
之所以不把他變成真正的傀儡只是因為那樣的話,第一神使可能會放棄他,另外找一個神使代替他。
宇文番已經不是第一次接觸到許歡的能力了。可是這一次的感覺,跟之前完全不同,他明明感到了許歡的能力,卻彷彿完全是自己內心的變化,找不到任何外力的痕跡。
這在統治者之間是很少見的。統治者的精神力異於常人,如果突然被偷襲或許無法發現,但過後總是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的。可是,現在,宇文番根本找不到許歡力量的痕跡。這在一瞬間,他好像從一個統治者變成了普通人,面對統治者的能力毫無所察。
在許歡的面前,他竟然好像一個普通人一樣,任他擺佈……
宇文番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陷入了自己波濤起伏的情感之中了。
黑暗,無邊的黑暗,看不到盡頭,找不到邊緣,只有孤單和寒冷。宇文番一個人蜷縮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他忘了那是怎麼樣的情景,也忘了那是怎麼樣的環境,只記得這黑暗。還有,那個在他骨頭裡流動的聲音。「活下去……番兒……一定要活下去……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活下去……」
這句話成了他永遠的支柱,成了他的骨髓,成了他的靈魂。
多年以來,他一直在掙扎,一直在努力,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活下去,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活下去。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只知道,那就是他的全部。
為了活命,他什麼都可以做,他什麼都願意做,道德榮譽感動名利,一切一切都不如他自己的性命重要。
或許有人認為他的生命沒有意義,但他並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他自己而已。只有他自己能讓他自己動容。
可是,此刻,他動容了。因為他一直堅持的真理動搖了,他的靈魂渙散了,他的骨髓流散了,他的支柱搖搖欲墜。
在那聲音後面,他好像看到了它的主人,一個他絕對想像不到的人。那是許歡。
一直是他歸宿般存在的聲音,竟然是許歡發出的?宇文番知道這不是真的,但他的情緒,他的身體,他的記憶,他的靈魂都告訴自己那是真的。他彷彿分裂成了兩個人,為了許歡,為了這個聲音,開始了永無止境的爭吵。永遠沒有盡頭……
在宇文番的意識裡,或許已經過去了幾百個世紀,但實際上,不過眨眼的時間。
許歡身上的波紋蕩漾有如漣漪,轉眼就消失了。宇文番呆呆地看著這漣漪,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只是,這一眼就已經是天地這別。
「許歡。你對我做了什麼?」宇文番苦笑了起來,充滿了無奈。
「我只是讓你看到了你自己而已。被你忘了自己。」
「為什麼我自己看起來就是你的模樣?」
「那是因為他是由我引導出來的。你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模樣,所以自然形成了我的樣子。」
「我很想懷疑他。但我知道那就是我自己。一個由你控制的我。」
許歡搖搖頭,說:「我只是利用你記憶最深處的情感重新鍛造出了一個人格而已。這個人格擁有你記憶最深處的情緒。可以說,他比你自己更像你自己。他是你最真實的體現。」
「但我總覺得他身上有你的影子。」宇文番說,「這讓我惶恐不安。」
「你只要好好活下去就行了。別的,他會處理好的。」
許歡說完,宇文番眼神一暗,變得迷離起來,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味開口:「許歡先生,多謝您的幫助。我終於出來了。」
「不用謝。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而已。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個隱藏的自己。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隱藏起來。另一個你對活著太過於執著了,這種執著達到了極致,讓你這個抗爭的部分被完全壓制,緊緊關在心靈深處。我只是在你身上的枷鎖開了一道縫。無論哪一個你都是一體,自然可以輕易出來。」許歡看著眼前的宇文番,對第一次使用這種最新形態的力量感到滿意。
他的能力一變再變,從引導別人的情緒再到強加情緒給別人,從影響別人的情緒再到通過情緒控制別人的身體,現在,他更是觸及了別人精神的本質,控制他心靈最深處的情緒。
這種力量既讓他興趣也讓他害怕。在這種力量面前,感情就究竟算是什麼呢?
「無論感情是什麼,至少我喜歡它。這就足夠了。」許歡想著,看向宇文番,問:「現在,你願意去十二神使那裡當臥底嗎?」
「當然。」宇文番笑著說,一股奇特的韻味縈繞在他身邊,好像飛蛾般,明知道撲火只會自取滅亡,卻奮不顧身。
「另一個他才是根本的意志,我只是他壓抑依舊的情緒而已。終究能以長久。在消散之前,我一定要把我一直想做的事情都做完。」宇文番繼續微笑,有種老人遲暮之感,「其中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看到第一神使那張沮喪的臉。或許我沒有機會看到它,但至少我要讓它出現。」
「那麼一切就拜託你了。」
「他會不會成功?」安琪兒看著遠去的宇文番,感到一陣莫名的空虛。
「我不知道。」許歡搖搖頭,「那是他自己的選擇,無論成功與否,他都應該安心。」
「那真的是他的選擇嗎?」安琪兒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
「那當然是他的選擇。對朋友,我任由他們選擇並尊重他們的選擇。對敵人,我會任由他們選擇知道他們選擇了我滿意的答案。這過程都是發自每個人內心的,絕沒有半點強迫。」
「確實,你沒有強迫任何人,你只是讓他們自己選擇了你想要的。這就是你。」安琪兒笑著說,「我竟然有些動搖了。真是可笑啊。」
「沒什麼可笑的。每個人都會動搖。因為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個自己不知道的自己。」許歡搖搖頭說。
「那麼你呢?」
許歡一愣,笑著說:「我曾經有過。現在,已經沒有了。」
「你們先去準備吧。我最後還要去見一個人。」許歡說著,向哈迪斯城另一邊走過去。
安琪兒和洛奇遠遠看著他的背影,一陣無語。
「洛奇先生,你認為,人心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東西?」安琪兒突然問。
一直不敢多說話的洛奇聽到安琪兒的問題也是一愣,不知道她的用意。
「本來我已經打算放棄人心這種東西了。可是在演習場上的時候,我心裡的回憶翻來覆去地出現。我突然又感受到了人心的存在。可是,我並不喜歡它。因為它讓我再次感受到了痛苦。」
洛奇點點頭,想了想,說;
「人心啊,就是一個不停折磨自己,想要從中昇華的自私傢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