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身著無袖紫色苗裙,白皙的玉臂上紋著兩條紫色蛇紋,顯得分外華貴,結著長長的髮辮,容貌恬靜而美麗,明澈的雙眸,如一泓的清泉,清澈而深邃。
在神農洞,和莫言朝夕相伴的阿狸堪稱是傾國絕顏,美貌無雙,平心而言,這女子的容顏要遜色許多,卻不知為何,深深地吸引著莫言,彷彿是一塊小石頭丟進了平靜的湖面一般,在莫言的心中掀起一陣陣的漣漪,就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心中跳動著,即將破胸而出。
「她是誰?」呆呆地望著那女子的面容,莫言心想著。
走到了莫言身前,紫衣女子皺起眉頭,上下打量莫言。
迎著那女子的目光,莫言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矛盾感,生怕著紫衣女子揭開斗笠,卻又帶著一種沒由來的渴望,希望她摘下斗笠看清自己的真面目。
「到底怎麼回事?本以為是那丫頭……可是竟然不是,那這一番周折,又是為何?」看了看莫言,紫衣女子竟露出了疑惑之色,自語道,「那個黑衣女子會使朦朧之舞,和那狐狸是什麼關係?……一恩一仇皆報……」
「什麼,她、她竟然真的沒有察覺!」站在那裡,聽到紫衣女子的自語,莫言不禁愕然,「這麼簡單看一看就能確定?這位姑娘未免太粗心大意……」
皺眉想了半天,那紫衣女子百思不得其解,搖了搖頭,移步而行。
「白兒說過,只要跟著她走便行,她走我亦走,她行我亦行……」莫言亦步亦趨地跟著紫衣女子走出了巷子,依然覺得陣陣荒誕和不可思議,一種滑稽的感覺湧上心頭,只想放聲大笑一番。
天色已經逐漸暗淡下來,可是這紫衣女子卻似乎不打算在城中過夜,逕直往著城門口而去。
「嗯,她帶著傀儡,自然不便去住客棧了,不然別人見傀儡不言不動,無法解釋……想來那傀儡一定給她的生活造成了諸多不便……」想到這裡,莫言突然感到一陣歉然,「這般不便,她還依然要一直帶在身邊,想來一定是非常愛惜,這樣說來,我助白兒設計騙她,卻是我有欠於她……」
「……罷了,事已至此,我便做傀儡一些時候又有何妨……」凝視著眼前的窈窕背影,莫言只覺得心中一片輕鬆,甚至隱隱間還有些不願承認的竊喜,「……至少,白兒如願以償了,現在應該很開心吧……唔,希望別高興過火把我給忘了,這當傀儡不能吃飯不能喝水,也不能休息,好像連坐下都不行……呃,我究竟能熬多久……」
……………………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白兒呆呆地癱坐在地上,如癡如醉。
「啪」的一聲,斗笠從白兒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在白兒前面,靈象早已不見了,無數的紫色光點正如螢火蟲一般,四散而飛。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靈象會消散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麼……」喃喃低語著,白兒徒勞地伸出手去抓了一把,看著在指縫間溢出的紫色光華,雙目空洞。
「辛夷姐姐受傷了,莫言陷入困境,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卻什麼也沒得到……」白兒看著緩緩散盡的光華,愣了一會,一時間悲從中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正坐在地上哭得傷心,白兒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少年的聲音。
「咦,師傅,你看,有個姐姐在那哭哎。」
「善哉,善哉,千葉,讓老和尚和你說過多少次你才能記住,佛法雲,眾生平等,皆歸無相,應該叫施主才對。」一個蒼老的聲音回答道。
「真不明白,明明是個漂亮的大姐姐,為什麼非要叫『失主』呢?……啊,是了,我看她哭的這麼傷心,肯定是丟失了什麼,所以確實該叫『失主』沒錯。」
「罪過,罪過,乃施捨之施,而非失去之失,你這孩子,真是……唉!」蒼老的聲音顯得很無奈。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她又沒有佈施我們什麼東西,我們為何還要叫她『施主』呢?……我看她生得這麼好看,還是想叫她姐姐啊。」那少年高興道。
「你這孩子,怎麼就是不開竅啊……要知道,任她傾城紅顏,皆是皮下白骨,絕代佳人,亦不過是紅粉骷髏……」
聽那聲音一直絮絮叨叨地在耳邊響,本就心情不好的白兒不禁火起,一下子跳了起來,一抹眼淚,轉身雙手叉腰,叱道,「臭和尚,你在說誰是白骨骷髏?是不是想挨揍啊?」
站在後面的,是一老一少的兩個和尚,老和尚看起來年歲甚高,長長的白鬍子,雙眉皆白,滿臉皺紋,但是卻紅光滿面,手撫長鬚,看起來極為矍鑠精神,小和尚則是眉清目秀,端端正正,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
「施主莫怪,老和尚只是在教訓徒弟,不是在說施主你啊。」老和尚看到白兒氣沖沖的樣子,慌忙連連擺手。
「哦,只是在教訓徒弟啊……好啊,你剛剛好像說,長得好看的女子都是白骨骷髏,對不對?那你倒是說說,我好不好看?」欺上前去,白兒臉靠近老和尚的臉,惡狠狠地問道。
說不好看那肯定要惱,說好看便等於承認剛才是在罵人,饒是老和尚佛法精深,這一下也是張口結舌,只得合掌連呼:「善哉,善哉……」
「善你個頭啊……」白兒俯下身,將臉靠近小和尚的臉,問道,「小和尚,你說我好看不好看?」
「好看,好看……」小和尚看著眼前美玉般的面容,秋水般清澈的雙眸,呆了一呆,臉上紅了,躲避著白兒的目光囁嚅著。
「看吧,你徒弟說我好看,那我不就是你說的紅顏,你說的佳人嘍?照你的說法,我就是白骨骷髏嘍……」白兒一把抓住老和尚的長鬍子,咬牙切齒道,「好你個老和尚,你竟然當面罵我……」
「輕點,輕點,老和尚的鬍子!……是老和尚錯了,是老和尚錯了,施主快放手吧。」鬍子被白兒拽著,老和尚連連討饒。
一聽這話,白兒怒氣更盛,手上又加了點力,嗔道:「你叫誰『濕主』,本姑娘又沒掉下河,哪裡濕了?……算你倒霉,本姑娘心情正糟著呢,偏偏你這老和尚還來罵我……」
「老和尚何曾罵過你啊……」老和尚叫起了屈,只覺得白兒手上的力又加了幾分,趕緊道,「小姑娘,這樣,看在和尚與令尊還算有點交情的份上,就放過老和尚吧。」
「令尊?……我爹!?……」白兒一怔,手上鬆了鬆,隨即臉上浮現出更大的怒意,抓著鬍子用力一拉,叫道,「好啊,你這騙人的和尚,竟然敢信口雌黃,看本姑娘不把你的鬍子拔光!」
「是……真、真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遇到白兒,老和尚可算是倒了大霉了,鬍子被白兒用力一拉,痛得幾乎連冷汗都出來了,急急分辯,「三百年前,老和尚曾經和令尊在陳州有一面之緣,出家人不打誑語……」
「三百年前……你都沒見過我,怎麼知道我爹是誰?」白兒放開了手,望著老和尚,神色驚疑不定,突然問道,「老和尚,你說說看,我是從哪裡來的?」
「這個容易……」白兒放開手後,老和尚撫著心愛的鬍鬚,笑瞇瞇道,「小姑娘你是來自幻夢之間,冥幽之地,老和尚說得可對?」
「幻夢之間,冥幽之地……」白兒低低重複著老和尚的話,突然面現大喜之色,二話不說,上前再次一把抓住了老和尚的鬍鬚。
「又……又怎麼了?」老和尚叫苦道,「老和尚難道說錯了嗎?」
「你說得沒錯啊……」揪著老和尚的鬍子,白兒笑吟吟道,「你身為人類能活這麼久,而且還能看出我的來歷,所以我確定了,你一定就是傳說中的高人!……我姨娘告訴過我,要是有一天遇到了傳說中的高人,不弄出點油水,佔點便宜,根本就是對不起自己!……別廢話了,快點給我些好處吧!」
「你的姨娘教你就這樣對待高人?」瞅著自己被拉得長長的鬍鬚,老和尚欲哭無淚,「出家人講究四大皆空,不沾塵埃,老和尚我哪有什麼好處能給你啊。」
「那我可不管,你要是不給我點好處,今天我就不放手了。」手上用力拽了拽,白兒晃了晃腦袋,嘻嘻笑道。
「好吧,好吧,其實和尚也知道你的心思……」老和尚無奈,問道,「小姑娘,你有什麼疑難,不妨說出來讓老和尚看看……」
聞言,白兒柳眉倒豎,叫道:「你身為高人,既然知道我的心思,又怎麼會不知道我有什麼疑難?竟然還要我說一遍增加我的傷心感,真是太過分……」
「是和尚錯了……」老和尚苦笑道,「小姑娘快放手吧,老和尚這就告訴該怎麼辦。」
「哦?你說說,我該怎麼辦?」白兒放下手,將信將疑道。
老和尚鬆了口氣,又恢復成笑瞇瞇的樣子,撫著長鬚道:「黃龍之頸,清江之畔……」
「少來,你賣什麼關子啊,有話就直說!」白兒皺眉道。
眼看那雙雪白的柔夷又有向自己鬍子移動的跡象,老和尚趕緊改口,迅速道:「小姑娘你離開這裡,直接就往東行,沿著長江一直到鎮江城,在鎮江城的碼頭等待就可以了,你要找的,在那裡都可以等到。」
「這才對嘛,幹嗎非要裝作高深莫測讓人傷腦筋呢。」白兒回嗔作喜,作了個揖,「高人和尚,謝謝你啦,我這就去鎮江……以後要是碰到什麼麻煩,還來這裡找你。」
「呵呵,不客氣,歡迎再來,歡迎再來……」老和尚合掌彎腰,呵呵笑著還禮,心中思忖著:「看來這個地方是住不得了……窺盡天機卻算不了自身,本是特意來指點她,卻不想被這個魔星盯上了……該搬到哪裡去為好?聽說雷州現在不怎麼太平,老和尚便去那裡看看吧……」
「好了,那我走了,高人和尚,以後再來看你。」沒想到老和尚正在動著搬家的念頭,白兒轉過身,蹦蹦跳跳地就要走,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轉過頭,對著小和尚嫣然一笑,道:「小和尚,好好跟你師傅學,將來也當一個高人!那樣的話,我就來找你啦!」說完,笑了笑,就此離去。
看到白兒燦爛的微笑,之前還伶牙俐齒的小和尚頓時愣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呆呆地望著白兒的背影,直到白兒走遠良久,還是捨不得移開目光。
「雖然任性胡鬧,但是靈台通徹,心地澄明,懂得分寸,不問天機……好孩子,真是好孩子!」目送白兒離去,老和尚撫鬚微笑,點了點頭,轉過身,突然看到了身邊弟子的表情,神色頓時一變,笑意立刻收斂了,白眉皺緊,久久不曾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