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斌心安理得地接過手帕,在臉上快速擦了兩把,淡淡清香沁入肺腑格外愜意,但他臉上卻又故意顯出難受之色,微微搖頭,擦完後理所當然地丟還給了趙雅琴,連句謝謝都沒有。
趙雅琴額上皺得老高,差點當場發作,卻見那傢伙不經意地朝前面開車的向曉蘭努了努下巴,提醒趙大小姐注意場合,不要表現得太生分了——拿老婆的手帕擦個臉都要說謝謝,那關係就假了點。趙雅琴終於忍住了,把那塊沾了某人臭汗的香手帕先丟在了一旁,暫時沒有貼身珍藏。
陳國斌佔了便宜舒服歸舒服,但他其實也有苦衷,不讓趙雅琴經常窩火一點不行,他就是要讓她對自己多一點成見。
一路無語,既沒有在平靜中爆發,也沒有平靜中消亡。
回到家裡時,梅姨已經做好了一頓特別豐盛的午餐,以迎接陳國斌兩年多來第一次在本地工作並回家吃飯,再次讓趙雅琴嫉妒得不行,化嫉妒為食慾,吃了個撐。
「雅琴,我以後暫時騎那輛摩托車上下班吧。」吃完午睡之前,陳國斌在書房裡找到了那婆娘,淡淡地提出。
趙雅琴微微皺眉:「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陳國斌隨意站在一旁沒坐下來久談的意思,嘴上說得輕巧:「四個月前我都是騎自行車上下班。放心好了,反正騎車戴頭盔,別人也不認得,丟不了臉的。」
「你丟臉關我什麼事。」趙雅琴瞪眼,臉上露出一絲惱羞之色,「那你就騎摩托車吧。找小向要鑰匙就行。」哼,本來還想著幫你解決車子問題呢!
「嗯。」陳國斌頓了頓,望著似乎不打算睡午覺的她,「你不準備睡?」
「沒空。」趙雅琴歎著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我這位置和你那位置比起來,根本就不一樣。」
「照你這麼說,國家領導人就不用活了?」陳國斌嘴角一撇,「人家那位置和你比起來,更加不一樣,我們國家可是有幾千個縣級單位。」
趙雅琴氣堵厲害:「你別老這樣行不行?本來就煩,還說這說那。」
「唉。」陳國斌輕輕搖頭,感覺似乎又到了那幾天,語氣便親切了點:「雅琴,還是去睡個覺吧,睡一個小時再起來工作,感覺就要好多了。磨刀不誤砍柴工,你現在這個狀態不適合工作。」
「好了好了,睡吧睡吧。」趙雅琴搖頭不甚耐煩,她忽然感覺自己的自由在無形中被限制了很多——自從那愛管嫌事的傢伙幾乎天天要呆在家裡以後,也就是從現在開始。
趙雅琴卻也發現自己的狀態真不行,終於還是聽了那傢伙的勸,同時也為了耳根清淨一點,她發現那傢伙大有她不睡就一直囉嗦下去的勢頭……
下午,陳國斌騎著摩托車來到旅遊局,終於又成了有車一族。碰巧的是,周曼玉的桑塔納就跟在他的身後,在他下車摘頭盔時,周曼玉正好把車停在旁邊。
「陳局長,下午好啊。」周曼玉很快下車後主動打了聲招呼,卻又帶著一絲揶揄之色,「又成有車一族了啊。」她倒是已經知道,陳科長以前在市局有過一段副科長配公車的光榮歷史。
陳國斌早就知道這無聊的潑婦局長跟了自己好幾百米想看笑話,連招呼都懶得回,眉毛一甩振振有辭:「摩托車比較節能環保!」把頭盔鎖好在尾箱後率先朝小樓走去。他這會倒是發現,家裡那脾氣差火的婆娘縣長其實還算可愛,比這潑婦局長要強一萬倍!而在大家比較知根知底的情況下,陳國斌實在不容易和周局長以官場套路打交代。
你就裝吧!周曼玉對著那背影輕哼了一聲,跟在後頭也急匆匆朝小樓趕來,她卻是怕被火辣辣的太陽給曬黑了,然後變成坪江一支黑花。
接下來幾天,除了周曼玉,陳國斌對局裡其餘人倒是不卑不亢,相當低調,至少沒讓別人覺得他趾高氣揚而反感——除了周局長。
為了盡快進入狀態,陳國斌在上班中絕大部分時間都呆在了自己辦公室裡,全面翻閱局裡的相關資料,認真深入地思考。現在和過去可不一樣了,他並不再是站在雲霧之上籠統地指手畫腳,而需要真正掌握確切情況,作出盡量定量的科學分析。兩者所需要的認真度和辛苦度自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至於局裡原來的這個規劃、那個設想,倒是不少,小打小鬧,基本都停留在紙面。而蓮雲山的開發設想也被周曼玉提出有一段時間了,但絲毫也沒引起被設想多了、一直只是空想的大家的興趣,連紙面都沒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總的來說,陳國斌感覺這旅遊局就像個老干所,跟擺設一樣,心裡很有點惱火。他毫不懷疑,如果允許私人開發,成立一個同樣二十人的公司,絕對比這旅遊局的效率要高得多。
週五下午,陳國斌主動來到周曼玉的辦公室,倆人隔桌坐著密談。
「周局長,我認為需要先改善一下局裡的條件。」陳國斌開門見山的認真提出:「對旅遊的重視不能只是停留在口號之上。現在出個門都不容易,還談什麼做事?很多事不是坐在辦公室就能畫出來的。」
「對條件的重視更不是靠喊口號就能解決的。」周曼玉一派老氣橫秋的樣子,「我都向縣政府打過多次報告了,連台車都要不到。」
頓了下,她望過來的目光中又露出一絲玩味:「對了,陳局長,你倒是可以走一下你老婆的後門啊。老婆的後門最好走了!」
陳國斌頓時皺眉,他對後門的理解卻還有一層很不雅的意思,雖然明知周曼玉沒這麼高的覺悟,仍對她有了嘴巴很臭的印象。他不鹹不淡地敲打道:「周局長,說話要注意一下場合啊。公歸公,私歸私,這種話是不能隨便亂說的。」
「那你跟我提改善條件的意見又有什麼用?」周曼玉忍著淡淡說道:「縣政府又不是我家開的,那麼多局都嚷著要這要那,輪到旅遊局這種次要單位可不容易。人家公安局要台車都難!」
陳國斌臉上神色稍微嚴峻了點,這會倒是對那婆娘的當家難有了更切身一點的體會,想來她確實也不容易,而這個縣長當的也實在是……堂堂一百萬人口的大縣,每年可支配的財政支出還不到四個億,要從這裡頭擠出很多錢來搞什麼大規模建設,實在有些困難,事實上連很多單位的常規需求都不能充分滿足。
「申請一個研究專項基金吧。」陳國斌沉吟了小會,認真說道:「對蓮雲山旅遊開發的研究必須先行,不能等到上面有了決定之後再開始。什麼都沒個影,上面又怎麼可能有決定?我們自己都不研究,誰還會幫我們去研究?做大事,必須要有敢為人先的積極主動性!」
周曼玉只當他在扯淡,語重心長地道:「我這個所謂的局長,說白了其實就是一個巧婦無米難為炊的管家婆,按時按量給大家發工資都有點難度,你說還能做什麼?現在坪江縣的財政根本入不敷出。你老婆就沒跟你說過一點嗎?」
陳國斌有些愕然,那婆娘抱怨倒是抱怨過,但從來都是誇誇其抱,沒讓他有過什麼深刻印象,他也不可能去研究坪江到底有多少個機關、多少個國家幹部,以及每年需要花多少錢來養,對財政的緊張狀況並沒有直觀感受——事實上,每個地方的財政都普遍緊張,都讓人麻木了。
他不置可否地講著大道理:「有條件上,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必須得有積極主動性。大家要是都只消極等待,那麼這種緊張局面就會長期存在下去。」嘴上說得輕巧,陳國斌卻也是有些惱火,那婆娘嘴上喊著要搞旅遊,對旅遊局又還這麼摳門,而費力把他騙下來卻一窮二白伺候,真把他當成是諸葛亮能草船借箭了。
「陳局長,你腦子活,嘴巴厲害,那就多想辦法創造條件吧。」周曼玉讚不絕口地鼓勵,又甚是謙虛:「我這腦子可是越來越沒靈光了。」
陳國斌卻也有點佩服這位大局長了,還不是完全無智商的潑。他淡淡一笑:「周局長,旅遊局可是你當家,我們一起想辦法吧。萬事開頭難,但開動起來就好辦了。」目光透出幾分殷切。
望著他臉上平靜而不失堅毅的神色,周曼玉有點納悶,不太容易把他繼續想像成為一個小毛孩。她撇了下嘴:「陳局長,你只管放手去做,在能力範圍以內,我一定會支持你的。」哼,只要你能挖來錢,我堅決不會客氣。
「謝謝周局長。」陳國斌認真點了點頭,「我的意見是先打個報告,申請五十萬的專項研究基金。拋磚引玉也得有磚頭,總不能拋空氣。」
「五十萬?」周曼玉嘴巴張了一下,驚訝不已。
「很多嗎?」陳國斌有些無語,「以前你不是聽趙縣長說過蓮雲山的開發計劃,那都得幾個億。」
周曼玉像看怪物一樣:「你還真當真了?」
「你當是在做小孩遊戲?」陳國斌瞪眼頂了一句,對那計劃深入人心的迫切性更強烈了幾分。不過他也知道,在沒有切實的舉動之前,要讓大家當真很不容易。
「癡心妄想!」周曼玉一臉不屑,「這種計劃也就能提出來當個口號,真去搞,我們坪江就不用吃飯了。哼,你跟你老婆天天在一起吹枕邊風,不會連這都不知道吧?」
「周局長!」陳國斌臉上頓時正色幾分,「希望你清楚一點,你在談論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公民有言論自由!」周曼玉瞪了瞪眼,嘴硬:「你老婆也是人,別人說一下還不行了?我又沒說她怎麼怎麼樣。」
陳國斌盯著她,馬上冒出一句:「你大姨媽什麼時候來?」
周曼玉愣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眼睛瞪得鼓圓:「陳國斌,你……」
「周局長,要將心比心。」陳國斌淡淡地說:「你當面說我老婆,也應該考慮到我的心情。這下你該理解我的心情了吧?」
「……」
告別快要跳起來的周曼玉,陳國斌心中有諸多感慨。他前面並沒有去瞭解那無聊的財務問題——習慣借東風的他向來不認為財務能憋死人,此時則切身感受到了這個問題的嚴峻性,想來也是到發揮積極主動性的時候了。陳國斌打算回家後再和那婆娘認真切磋一下,多想點路子,有些事是需要冒一定風險、並敢於承擔風險後果的。什麼都十拿九穩,那通常是沒有效率的保守行為。
下班後,陳國斌特意又繞了一條街,來到縣政府的斜對面,就在一條胡同口停著坐在摩托車上,連頭盔都沒摘,儼然一名摩的司機。
他的目光則落在了縣政府比較有氣勢的大門口,忍不住感慨了一下,倒不認為不該修這縣政府。好的辦公環境,不但是形象問題,在客觀上也能讓裡邊的幹部們心情好一點,進而適當提高工作效率,這與兩個文明建設的本質並不背離。唯一的問題是老百姓的看法。縣政府要是多辦點實事,不好的看法自然就沒那麼多了。
前面幾天,陳國斌已經來這等過兩次,卻是為了看一眼下班走路回家的董婉凝,見到她一切正常就塌實了。而董婉凝就住在縣政府旁邊的配套機關宿舍中,門衛制度嚴格,倒是安全,旁邊沒多遠外便有一個菜市場,相對還是挺方便的。
不過,陳國斌卻多少感覺自己如此有點做賊心虛的彆扭感覺,因為那婆娘也在縣政府上班,雖然他一直在主觀上把倆人的關係定位於最初的那種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