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徐書雁站在地圖前久久不發一言,陳國斌站在一旁自然也不會多說,目光同樣落在地圖上。
徐書雁終於開口了,但沒有偏頭,語氣則意外不是很嚴肅:「有想法是好的,有勇氣提出自己的看法也是好的。但是除了這些之外,更需要時刻把人民群眾的利益放在心上,不能好大喜功,勞民傷財,這是黨和人民所堅決不能答應的。」
說完,不待幾人仍在體會這番話的意思,徐書雁徑直轉身朝門口走去,一邊平淡地說:「汪局長,現在去會議室吧。」
「……」
走時,汪必成目光複雜地望了陳國斌一眼,走了出去,董婉凝亦望過一眼,不知所謂,緊跟而去。
晚些時候,接到局辦公室電話通知的陳國斌來到了位於四樓盡頭的小禮堂,坐在中間偏前的一點位置,等著聽領導演講。此時裡頭已經坐了局裡幾十號副科及以上幹部,而在最前面由一排甚顯莊嚴肅穆的紅色黨旗作為背景的主席台上,七個位置暫時空著,領導們正在姍姍來遲。
沒一小會,剛在會議室開了一個短會的徐市長一行人終於出現在門口,會場內頓時空前秩序井然,再沒人亂嚼舌頭根。
環視一圈,徐書雁一臉嚴肅徑直朝主席台走去,林金泉和汪必成依次跟著,再後是其餘四位局領導。董婉凝則跟在末尾,她可沒資格上台。
「同志們……」
坐定之後,徐書雁掃過一圈,很快開始了官氣十足的領導講話。她首先認真強調了交通工作的重大意義,接著談到市委市政府對交通工作的高度重視,然後表揚了市交通局在上半年工作中的突出表現,最後不忘重申加強機關工作作風的重要性。
陳國斌則習慣性當成了台詞,沒有什麼深刻印象,這些話說與不說其實沒區別,除了證明領導在工作。相反,陳國斌認為徐市長不在台上演戲時,表現要真實得多。
市電視台的攝像機先前在會議室拍過現場後,此時又在禮堂裡架設到位,再一次拍下了領導工作動態的好素材。而起初電視台的人則並沒有緊隨領導拍攝,大概是有過特別交代,因此陳科長被徐市長大駕光臨的一幕未能載入官方新聞史冊。
隨後汪局長也作了一番老生常談、沒有一點新意的演講,更是聽得陳國斌只想睡覺,總算熬了過去。
無論如何,與會諸位領導的心情還是輕鬆了很多,徐市長這次過來是高高舉起,卻又輕輕放下,總算沒有把交通局的面子徹底掃掉。而先前在領導會議上的基調比現在的黨員幹部大會可要嚴肅不少。
期間,陳國斌一共發現徐書雁「不懷好意」的目光掃過他的臉上三次,不過每次他都當作沒看見。
開完會後,徐書雁沒有多作停留,直接打道回府,陳國斌則直接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而這一天接下來,也沒一位領導打電話找陳科長去談話。對於徐市長的真實態度,領導們現在都捉摸不透。
陳國斌自己倒是沒什麼好擔心的,徐市長和他離得還太遠了一點,比較克制地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又不是犯罪。至於在交通局內部,則就那麼一回事,他做得再好,也沒人給他發獎狀。做差了,暫時也沒人能拿他怎麼樣。在這片陣營分明的渾水裡,左右逢源卻是很難做到的,他陳國斌也沒那麼下賤。默默不聞倒是並不困難,不過他陳國斌也沒那麼安分……
徐市長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董婉凝剛剛給正坐在黑色軟椅上、認真思考著什麼的徐書雁送來一份下周的演講稿,正待輕輕離去。
「小董……」徐書雁忽然叫了一聲,語氣不似工作口吻。
董婉凝心裡莫名緊了一下,停住腳步轉過身來,「什麼事,徐市長?」
徐書雁盯著她的眼睛看了一小會:「你認識陳科長?」
「我……」董婉凝頓時一愣,對徐市長明察秋毫的眼力甚感驚訝。沒多想,她如實地回道:「見過面,不過之前並不知道他的名字。」
徐書雁沒再具體多問,只是不置可否地正色交代:「這個人的城府很深,你以後要注意和他保持距離。」
董婉凝哦了一聲,有些愕然。她可從來沒有感覺到那個男人有什麼心機,只是覺得他很奇怪,同時她本來就和他很有距離。
「好了,小董,你先出去工作吧。」徐書雁輕輕揮了一下手,打斷了略有些失神的董婉凝。
目送她的離去,徐書雁輕歎一口,不禁回想起了上午的那一幕。
對於那時陳國斌公然與自己爭論,徐書雁在內心深處認為不應當一回事,這是一種好的現象,但她仍忍不住有點不舒服。而對陳國斌與自己的分歧點,徐書雁的厭惡則明顯要大不少,她對好大喜功的做法向來很反感,並認為陳國斌就是一個典型的好高務遠、好大喜功的人物。
更主要的是,徐書雁對陳國斌如此年輕便有如此城府很不順眼。也許這當中夾雜了徐書雁倚老賣老的一點心理,亦或她認為自己年輕時過於自以為是,而如今回想起來很覺可笑,便對別的自以為是的年輕人容易生出反感。
總之,徐書雁對陳國斌的印象相當不好,不過她倒是沒有打擊報復的習慣,最多不去重視。
偏偏董婉凝那時的一點細微表現,並沒有逃過徐書雁那雙看似漠不關心的眼睛,她直覺認為兩個人之間可能有點什麼。這就不能不引起她的重視,並適時先給董婉凝打了一針預防針。對於董婉凝,徐書雁在內心深處卻是高度關愛的。
下班時,陳國斌再次意外見到了前面徐書雁的那輛紅旗車,於是他便乾脆又主動製造了一次和董婉凝碰面的機會,因此在樓下停好車時,陳國斌就不可避免地與董婉凝碰了面。
「董秘書,就下班了。」陳國斌笑著朝迎面走來的董婉凝輕鬆招呼。
「是啊。」董婉凝微微點頭,總算沒再嗯了。
這一次,董婉凝也沒有特意放慢腳步,而是就跟在陳國斌身後一點,一起走上樓去。
倆人均沉默不語,直到各自掏鑰匙開門時,董婉凝才毅然偏頭望來,殷切說道:「陳科長,你其實沒必要那樣的。以後要適當注意一下了。」
陳國斌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我會注意的。謝謝董秘書!」
「那就好。」董婉凝也笑了下,一邊推開門,「那……再見了。」
「再見。」甚是乾脆說著,陳國斌飄然進屋。
享用過自己精心製作的味道不錯的晚餐後,陳國斌撥了坪江家裡的電話,接電話的是意見不小的梅姨:「國斌,怎麼老是不按時回家?」
「我還有事忙嘛。」陳國斌甚是乖巧,感慨不已:「現在感覺肩上的擔子重了,時間越來越緊。」
梅姨輕哼一聲:「在外面可絕不能幹壞事!明天早點回來吃早飯吧,我們等你一起。」
「放心好了,我不會幹壞事的。」陳國斌一臉輕鬆,「對了,我明天打算去省城轉轉,只能趕回來吃晚飯了。」
「你去省城幹什麼?」梅姨大為不解。
「就隨便看看。」陳國斌輕巧說著,又哎呀一聲:「梅姨,你就別老把我當孩子看了,男人在外得有事可做才好,天天貓在家裡是沒出息的。」
「……」
陳國斌終於還是「請」到了週六一個白天的假,放下電話後,他甚是無奈地搖頭一笑。
眼下,陳國斌最感頭痛的問題就是精力與時間,他想做一點事,卻有一些關鍵問題並不容易得到解決。
而對於重生所多出的十五年珍貴時光,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感悟之後,先前取巧想法很多的陳國斌已經沉澱了不少,心態更加平和,他並不打算利用重生優勢肆無忌憚地進行特定的投機倒把活動,而主要只利用宏觀發展規律來指導自己的行動,並避開一些意外的風險。在內心深處,陳國斌更傾向於公平競爭,如此才有挑戰性並找到足夠的人生樂趣,而他對自己也有充分的信心。
但一想到自己的國家公職人員身份,陳國斌就有些頭大。他的工作雖然不是很忙,但也絕對不閒,再加上坪江和陵陽的兩個家均要操著心,這就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活動自由,以至於早就想去省城轉一下、考察一下的想法,一直拖到現在才得以付諸實施。
讓他很傷腦筋的是,要找到一個既可靠、又有能力、有想法、還能一拍即合的合作對象,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而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他就什麼也做不了,又不好自己親自下海經商,他還得混官場。
陳國斌再次深深感受到了知易行難的哲理。但無論如何,他決定開始行動了。
董依凝晚些時候從江夏趕了過來,是夜倒是相安無事,而隔壁的燈又一次很晚才熄,讓陳國斌也跟著很晚才睡。感覺到她們睡著之後,他能睡得更加安心。
次日大早陳國斌便爬起床,驅車拐上擦過市區外圍的七號國道,朝南邊150公里以外的省城快速奔去。在他的設想中,所要幹的事業是以大城市為核心的——只有大城市才擁有對他來說足夠廣闊的潛在市場,簡而言之,就是得擁有足夠的人氣。陳國斌一向認為,人氣是決定經濟的一個關鍵因素,這也正是大城市的魅力與靈魂之所在。
七號國道在進入星沙城區邊緣時,便暫時不再是它先前繞村繞鎮的封閉道路形式,而是變成了城市街道,穿城而過。
剛剛過完劉河大橋,正要進入偌大的繁華市區時,陳國斌習慣性四處觀察的目光忽然捕捉到了在右側較陡的河岸下方,有個小孩不慎滑入了水中,而邊上一個應該是孩子媽媽的婦女則手足無措、焦急萬分,嘴裡大喊著救命。
陳國斌沒有多想,迅速打轉方向盤,猛的一腳油門沿河堤衝過十幾米,嘎然而止,閃電般地跳下車,便要朝下衝去。
幾乎與此同時,對面也衝過來一輛五菱麵包車,車上一名健壯漢子的動作亦很不慢,就在陳國斌邊上一點,倆人一起向陡峭的河岸競相衝了下去。他們的心裡都隱隱有些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