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晚上,陳國斌再次搭末班車來到坪江,並由向曉蘭開著二號車接回了大院。對此,他已經懶得多說了,一而再,二再三囉嗦,不是他的風格。
剛一進屋,臉上笑開花的梅姨便迎面走來,熱情招呼:「國斌,快坐下先休息一下。梅姨幫你拿鞋。」
讓陳國斌強烈感受到了一絲濃濃的關愛之意,他對這個家的感情,在很大程度上卻是由於梅姨的熱情。只是如此過分的舉動,讓他感到哭笑不得,又很無奈:「不用了,我自己來吧。」
卻便被梅姨拽住胳膊,硬拖到沙發邊坐下,白眼嗔道:「聽話才是好孩子!」
陳國斌抱以苦笑,「梅姨,辛苦你了。」對於家裡的兩位大神,一個固執得要命,一個熱情得要命,他真沒什麼好辦法。
梅姨很快拿來拖鞋,就蹲在陳國斌的腳下,甚是麻利地脫下了他那雙有些舊的黑色皮鞋,微微皺眉:「國斌,你該換一雙鞋了。明天梅姨就出去幫你買吧。」
沒等陳國斌客氣,梅姨馬上又見到了他襪子頂端那個非常顯眼的大洞,抬頭責備地望來:「怎麼一點都不會照顧自己?」
陳國斌不好意思地笑:「我一個大男人,沒必要太注意這些小事的。」
梅姨哼了一聲,迅速脫掉他的襪子,抓著起身離去:「先坐著別動,梅姨去幫你拿雙新的。」
陳國斌乾脆也就心安理得了。先前幾個星期,由於自己有意拉開距離,而讓倆人關係有些尷尬。但現在梅姨似乎已經適應了他的新面貌,明白了他外冷內熱的虛偽本質,結果又強行恢復甚至還強化了照顧他的力度。
事實上,就算前面的幾個週末,陳國斌每每在晚上睡覺時,都能感覺到有人在幫自己扯被子蓋好一點,生怕他凍著。這自是梅姨無疑。他雖然裝作不知道,但內心的感動不待多說。
換過鞋後,陳國斌便上樓先回到自己臥室,從包裡拿出一張標有不少記號的詳盡地圖和一份修補路面的預算表,然後走向斜對面的書房。
這次,趙雅琴貌似不是很投入,在他才剛進門時,便頭也不回地冒出一句,「回來了?」
陳國斌嗯了一聲,很快走到她的身邊,把地圖和預算表一併放到桌上:「這是09號省道新坪段的修補預算表和對應的地圖,你有空就看看吧。」
「國斌,辛苦你了。」趙雅琴抬頭感激地望來,又抓起那份標記不少的地圖,卻是特別直觀,清清楚楚,讓她甚感詫異。
「客氣什麼,舉手之勞而已,反正現在工作也沒多少。」陳國斌說得輕巧,「哦,梅姨她們應該準備好了,我們下去吃飯吧。」
趙雅琴倒是爽快,把地圖小心放下後,連桌面也沒清理便站了起來,「走吧。」率先走了出去。
次日,趙雅琴起了個早床,吃過早飯後才七點,便叫上陳國斌,由向曉蘭開車先送到學校停放摩托車的車棚,再一次利用假期出城考察。
這一次,按照趙雅琴的要求,陳國斌駕著摩托車在出城後,便沿六號國道朝東南方向駛去。
公路兩邊的風景雖沒多大特色,但對平時總在固定工作模式中的體制內人物來說,如此一時的無拘無束卻是很大的放鬆,很容易陶醉。趙雅琴發現這樣外出時,經常容易忘記自己的縣長身份,而陳國斌則發現倆人之間的隔閡相對遠沒有平時那麼大。
半個多小時後,他們來到了距縣城二十公里的安定鎮,這是縣裡的又一個交通要點。從這往南沿六號國道,可抵省城下屬的一個著名的縣級市,花炮比較有名。而往東北沿53號省道,則直抵江東省地界。
事實上,坪江縣便處在南湖省、北湖省與江東省的三省交界處。像這樣的地方,通常都是貧窮落後的典型代表,理由很簡單,省界多以偏僻地區的大山嶺為界線,交通通常很不便利。而坪江縣的整個縣域面積達4000多平方公里,人口超過了100萬,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縣,再加上一個非常「耀眼」的頭銜——國家級貧困縣,就更加形象了。地理方面,坪江境內的山地佔了超過一半的面積,丘陵次之,平原只佔很小一部分,其對經濟的消極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
這時由於還早,鎮上的街道顯得比較空曠,沒有多少人。相比楠江,這裡的條件要好一些,畢竟靠近經濟發達的省城區域。
倆人先前才吃過早飯不久,陳國斌沒有在這停留的打算,只是駕著摩托車,沿街道以較慢速度向南走到盡頭,再折回,然後從東北方向出鎮,讓趙雅琴直觀感受了一下這個縣域重鎮的概貌。
「這麼急做什麼?」等摩托車通過標誌鎮區邊緣的一座小橋時,趙雅琴忽然發現眼前一空,已是田野,這才回過神來,皺眉抱怨著。
「我們今天的主要目標是考察漂流項目,沒必要在次要目標上多浪費時間。」陳國斌平靜地強調道:「回頭如果時間還早的話,再看看也不遲。但在主要目標沒完成之前,這樣做是不恰當的。做什麼都得講究個輕重緩急。」
趙雅琴不悅地哼了一聲:「我還用你來教怎麼做事?」
「我只是提醒一下而已。」陳國斌不卑不亢,「既然是我帶你出來的,我就會為整個行動負責。我同時也希望,在行動過程中,你能稍微服從一下指揮。至於平時怎樣,那是另一回事,我對你的干涉是很少的。」
「還少?」趙雅琴沒來由很有氣,咬牙道:「連我什麼時候睡覺都要管!」
「這是為你的身體負責!」陳國斌正色幾分,「作為你的丈夫,我有這樣的義務,也有相當的建議權。」
「你那是建議嗎?」趙雅琴針鋒相對,忿忿說道:「那是粗暴的法西斯行為!」
「誰讓你不聽話?」陳國斌甚是輕巧地丟出一句。
趙雅琴咬了咬牙,不冷不熱地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人是會改變的。」陳國斌不置可否,「我不再是那個整天只會嘻嘻哈哈的小孩了。」
「你變得讓我感到陌生。」趙雅琴皺眉,「我不知道如何處理我們之間的關係。」
陳國斌沒有開口,趙雅琴稍微停頓一下,歎了一口又淡淡說道:「你如果找到合適的話,就解脫了吧。」剛一說完,她卻發現心裡猛然有一種莫名的刺痛,雖然她不認為自己有絲毫那方面的感情,但習慣久了,忽然解脫,心裡竟是特別空蕩,很不習慣。
「再說吧。」陳國斌輕歎一口,「找到合適的,哪有那麼容易?」
「好了,先不說這個,我們可不是出來旅遊的。」趙雅琴深呼吸一口,臉上馬上嚴肅幾分,「你專心開車,我要考慮問題了,別隨便打擾我。」
陳國斌嗯了一聲,沒再多說。
沿這條直抵江東省的省道右側十公里以外,一路平行的是連綿不斷的蓮雲山,巍峨不凡,其高差普遍在1000米以上,最高點的海拔則超過1600米,在三省範圍內都屬少見。而這天的天氣不錯,甚是明朗,山頂難得沒有霧氣,挺拔俊秀的整個山體一目瞭然,讓人不禁感歎大自然的偉大。這時恰好又逢春天,濃濃翠綠,更是增添了無限生機。
「還有多遠?」在走了好一段路後,趙雅琴終於又冒出一句。
「快了。」陳國斌淡淡說著,又提醒道:「你確定自己的身體沒問題嗎?這次來回大概需徒步八公里,爬高三百米。」
趙雅琴嗔道:「我可沒你想得那樣弱不禁風!」
「那就好。有空時注意活動一下手腳,身體是要靠平時注意的。」陳國斌不自覺又多說了一句,搖頭一笑。
聽著,趙雅琴心裡很不舒服,卻忍住沒說,抬頭望著偌大的蓮雲山,即興感慨:「跟大自然相比,我們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了。」
「事在人為。」陳國斌一臉堅定,「大自然的形成需要無數年,而人類改造它,只需很短的時間。只要有好的計劃,充分調動所能利用的力量,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青山終究是能大變一個樣的。」
「力量?」趙雅琴苦笑一聲。
「掌握力量也是一個過程。」陳國斌漫不經心地道:「這也需要一步一個腳印,一步蹬天很難。」
「說起來容易。」趙雅琴凝神注視著遠方,「做起來可就不容易了。」
陳國斌暫時沒多說什麼,他知道她這幾天的情緒有點低落,本來昨晚是要阻止她今天出來的,但終究未能抵住她空前的強硬態度。
在開到一個岔路口時,陳國斌轉彎駛上一條狹窄的碎石路。和先前三級柏油路面的53號省道相比,就如同突然從省城來到縣城,反差非常強烈。
「漂流地點應該在那座大山裡面吧?」趙雅琴皺眉問道。
「嗯!」
「從這到那估計都有十幾公里遠。」趙雅琴頓感頭大,「不又得修路?」
陳國斌哭笑不得,對這個整天把修路掛在嘴邊的名義老婆特別無語:「你是縣長,不是縣交通局的局長!」
「交通不搞好,我這縣長能做得了什麼事?」趙雅琴振振有辭,「就是因為你們交通系統沒有把工作做好,我才不得不多操這個心!」
對她的蠻橫不講理,陳國斌一笑了之:「修這條路用不了多少錢,跟漂流項目相比,不過九牛一毛。」
趙雅琴心裡頓時一緊:「漂流項目那得投多少錢啊?」
陳國斌想了下,輕描淡寫:「三期工程至少五個億吧。捨不得孩兒套不著狼。」
「五億?」趙雅琴誇張地叫出聲來,直差沒暈倒過去,哼道:「我縣一年的財政收入都還沒到五億。你也太敢扯了!」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陳國斌仍舊說得輕巧,「敢為人先,敢於下本錢,才能走出一條與眾不同的特色發展道路。」
「政府到處都得花錢。」趙雅琴忿忿不已,「不說其它,光縣局單位都有幾十個,你以為就一個旅遊局,一個交通局了?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不說別的,你有本事,就先幫我把09號省道升級為二級路。不就六千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