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示親近,或者說歡迎老白,我們在一張大案前一起吃了飯。
鑒於見識了這干小子的吃法,我找了四個侍女在旁服侍,還吩咐按往常雙倍的上肉。
我、老白、**、小援、胡澤、我小舅子、方外散人、宋共八人,兩人一邊。
餐桌上可稱慘烈,其實我開始還有些擔心我的小舅子會不會很不適應我手下的人。甚至有些後怕,總覺得自己安排會不會有欠妥當。直到第一盤菜出現,我才立刻打消了自己的疑慮。
盤子未及放下,上面的東西已經乾淨,餘下的汁水都被我小舅子刮進了自己的碗裡,動作熟練,斷不是這兩日能練出的,看來司馬家的午宴也是要先下手為強的。婢女轉身再端下一個盤子就直接疊在前一個盤子上面,彷彿前一個送來的就是空盤一般,兩個侍女輪番為我等盛飯,仍趕不及舉空碗的速度。而這干婢女似乎也早就熟悉這一切,面色自然平靜,動作舒展流暢,全無驚訝之態,更無竊笑之容。
席間一直沒什麼人說話,只聽得**吃得哼哼叫。
好不容易才有人說了一句:你們……吃得……太沒……品了。
立刻被回了一句:把嘴裡……東西……都嚼完了……再說這……話,好……不?
我認為讓徐大人住在我府上是一個明智之舉。他老人家要看了這現場說不定會猝死。
吃完去見了一下銀鈴便被批了,說我怎麼也這幅德行。我認為要貼近黔首,與廣大越國各級官吏及外來友人打成一片。銀鈴苦笑搖頭。
宮裡來了個公公,這個眼看著就是熟人,這些個傳旨的每個我都見過很多次,基本也就那幾個外面行宮調來的年長閹貨。我一般不願記這些傢伙的名字,可當司隸校尉那會兒在父親的開導下開始記這些名字,甚至他們的一些小毛病。
「陳公公,這麼晚了,不知來我這裡何事?膝蓋最近可還酸痛了?我問過這風寒的毛病就得夏日裡調理。要不要去太醫令那裡開兩副藥去個濕。」
「哎呦,越侯大人還記著老奴這點毛病,定當照您的意思辦。多謝費心了。唉。還是說正事吧,這皇后殿下看您還沒入宮休息,讓我過來問大人一下。您給個話,我好回去稟明皇后娘娘。」
義母大人還沒把我忘了。心理扭曲的問題也還沒糾正過來。
「呃,我這裡事情還需小半個時辰,就過去。」作為一個有依仗的寵臣,自信這點討價還價的權利還是有的,而且也顯得我非無所事事。就是不打算早點過去的意思。
「哦,好的,那老奴這就回去回話了。」
命下人取了點錢,包好:「這麼晚了,因我之事還勞煩公公專門跑一趟,辛苦了,這些,去篩些熱酒怯濕。」
大抵在宮內我不會這般。出來就要好些。我以為當著正主去賄賂其僕實在不是什麼聰明的行為。比如說。回來便聽見**給了某婢女一顆珍珠只是希望明天她送菜時走他身邊放菜,婢女很是合理地表示,那你得搶到靠近門這邊的坐墊才行。
對此,我很想明天換個人上菜。又覺得太殘忍。不過我家這幫孩子的腸胃都像沒個終盡似的。
我考慮應該分食,一人一案,似個士家官宦一般。不過想來洗涮盆碗就要多許多。不符合節恤民力之理念。眼看這干人這個吃飯的樣,不如讓他們直接圍在庖廚旁邊。還省些盤盞。
不過我還是願意他們在一起吃,讓他們熟絡了。對將來種種應是好事。
銀鈴躲在門後,看我還在思索,才叫住我。
我轉向她,卻看她上下打量我。
我也自己上下看看,翻檢衣袖:「莫非為夫衣衫有何不妥?」
伊人忽然長歎一口氣:「前番你尚如一頑童狡辯,未想這宦臣一來,你便可如此應對,又恰如一世故老臣。剛才有一陣,鈴竟有一錯覺,彷彿面前夫君不是我的子睿一般。」
本想逗她,忽覺得值此銀鈴情緒不穩,多愁善感時刻,亂耍小聰明有被收拾的危險,還是按下了到嘴邊的俏皮話,只能臉色柔和地說道:「為夫尚在朝中,此等禮儀世故怎可不講?」
伊人又歎了口氣,「如果生的是男孩子,咱們就別教他經世之學了,讓他快快樂樂地想學什麼學點什麼,想娶誰便娶誰。」
伊人近日總是如此多愁善感。
「好的,我讓焱兒跟著老四的族人學唱歌跳舞,縱馬射獵,好好地快活度一生就是了。」
「啊,孩子踢我!」銀鈴忽然欣喜道
「這才三個多月吧,應該踢不了吧?」心中一種莫名的狂喜,但又怕是銀鈴錯覺,不敢確認。
「真的!子睿快來摸摸!」伊人樂開了懷。
我趕緊貼耳過去,今天的經歷告訴我耳朵比手靈敏。
除了聽到一陣不齊的心跳,似乎小傢伙又安靜了。我也有些莫名的激動,不願離開,隨口說幾句,逗銀鈴開懷。
「可能是女孩子呢,淼兒聽我們老是說焱兒,不開心了。哦,淼兒乖。淼兒可以先出來,在外面等焱兒弟弟。」
「踢了!」
「踢了!」
我們倆都叫了出來,我竟想抱起銀鈴,忽覺得,這樣不妥,只能略有尷尬地慢慢收回臂膀。
「看來是淼兒。」
「看來還是焱兒。」
我們倆對這一踢的意見明顯理解上有分歧。
「嗯,踢得這麼斯文,應該還是淼兒。」一般來說,有兩種意見時,某一方需要向另一方讓步或靠攏。
那夜,我們家的小朋友開始踢銀鈴了。
我真不想去皇宮,但是銀鈴保持了清醒,還是讓我去,並說她和孩子去陪我。
我說不必了,明早圍觀的酋首們可能很多,你和孩子就不用搶我的風頭了。
最後,我把髮簪留給銀鈴。將事情再敘述一遍,讓她明日與秋鸞編個話頭猜測解釋一番,但最好別按我們的猜測說出。只是要先安定一下她的情緒為上。
父親那夜回來得晚,我就要戀戀不捨離開銀鈴時,才報說父親回來了。
我趕緊叫來老白。
父親有些累了,但還是能感覺出如釋重負。看見我先寒暄兩句。還告訴我一句:蔡大人回來了。
隨即他就注意到了我身後的老白,就如我隨即就忘了老白而想到了太常府。
一番破費口舌之後,父親倒是很讚賞我的遠見,還禮貌地讓老白好好休息。然後壓低聲音招呼我道:「用間之道,在乎不為人所知。選此人。豈非明火執仗道:他是奸細!」
「他擅夜行,無妨。」
「咦,說到夜行。聽最近那個小吏,你知道的那個。他家少了不少東西,大多是吃的,呵呵……看來,還是個餓賊。」
「說不定是老鼠拽洞裡去了。」
「你聽說過老鼠搬酒罈子和碗箸麼?」我搖頭歎息不語。
「赦兒怎麼了?如何歎息,又出什麼事情了?」
「哦。我給蔡叔父休沐。累得父親受苦,孩兒有罪。」
「唉,沒事,你去看望一下你伯喈叔父吧,他心情也不會特別好。此番拜訪故友,好幾個都故去了。陛下也是聽說這幾位名士之去。頻頻嗟歎,才放過了你蔡叔父。」
「是哪幾位名士?」
「算了。你別問了,多是鴻都門下。都是舊事了。」
「豫州有什麼事情麼?」忽然想起來我提到老白是我派到豫州的斥候,父親倒還警覺。
「鄭公無意參與我們與袁氏之爭,會靜觀其變。」
「此人可信麼?」父親皺起了眉頭。
「可信。」奇怪,我總覺得有些虧心。
父親沉思片刻,點頭:「應是不假,這位白先生竟有如此神通,能探得這般消息。哦,剛陛下和我說了,讓我叫你趕緊回宮裡歇息,別太晚。」居然用回一詞,真把那個地方當我的寢宮了,那你也給我建好點啊,而且不要設那麼多領導的觀眾席啊!
我從屋裡告辭出來,老白還在等著我,他說自己沒和我說這些。
我承認自己是個天才的編瞎話的騙子,並向他深刻地剖析了自己。
老白又向我問了陳家公子之事,我一拍大腿又轉身進去。
「咦,子睿,又怎麼了?」父親還在少歇養神,見我回還自然不解。
「哦,那個,您可知太丘公的公子現在雒陽何處?」
「哦,你還讓你的那位白先生打聽太丘公門下子弟?」父親忽然來了精神:「子睿欲招攬其乎,抑或打那『荀氏八龍』(註:時人稱讚荀淑的八個兒子為八龍)剩下二人的主意乎?抑或龍頭龍腹龍尾其一乎?」
我不知道我該做什麼表情,其實我很想說:「您想多了。」
「還請父親明示,我想先去看一下這些名士。」
「嗯,好的,很好……我相信我兒出馬定能有所得。他們此刻應都在太常府,鴻臚卿荀大人都在。」
「好的,父親,孩兒這就告辭。」
出來時便沒見老白,琢磨著此賊聽到消息,已經去了。
忽覺得自己的思忖中居然沒有任何詆毀此人的地方。
或許我褻瀆了思忖。
出門上馬直奔太常府。
門人皆無人攔我,想要通報的反倒被我甩開十幾尺開外,此人走不兩步也就收步作罷了。
忽覺得有些唐突。又轉身跑回,整了一番衣衫,面對看著我正自撓頭納悶的門人:「此間太晚,未免無禮,還煩勞幫我通稟一聲。」
這人一定會覺得我有病,但還是趕緊去了。
我趕緊整裝等待。片刻後,未想叔父親自出來迎接,後面還跟著一個蹦蹦跳跳的小琰。
慌得我趕緊作揖:「叔父,小侄唐突,深夜打攪您與家人休息……」
「唉,唉,無妨無妨,自家人無需說這些。還得多謝越侯賢侄,若非你擅給我休沐,還一力為我維護。此番也不能見諸多舊友,只可惜也送了幾位老友一程,唉……不提也罷。我聽寧兒說過了,你在太學可算是出了名了。辛苦賢侄因為叔之休沐而受人詰問。」老頑童和小頑童看來總體上還蠻開心的。
「哪裡哪裡,只是逞口舌之利而已。叔父雅量高遠,若為朝堂之上瑣事羈絆。怕會令天下名士惋惜。」我說得很隨性。
伯喈叔父很開心,牽著我的手,「子睿賢侄隨我來。有些人你該見見。」
我一隻手牽著小琰,還問道:「小妹,此番遊玩。可開懷否?」
「嗯,開心得緊,多謝子睿大哥了。」心裡將小孔明丟她身邊比照了一下,確實還比小琰矮了些,或許是小琰有點高了。
一番引見,太丘公長子紀,次子諶,長孫群皆身著孝服。臉色都不是很好。也沒能敘上什麼話。只能致以哀悼和敬意,望他們節哀,順道關注一下他們起居。八龍到了三位,還有一位荀大龍(荀儉)的次子荀悅。這來的三龍除了荀六龍荀慈明(荀爽)大人,荀三龍荀叔慈(荀靖),荀四龍荀幼慈(荀燾);除了大哥前幾年亡故。老三老四隱居不仕,其它大多在任。無法趕來,言語之間探聽到。老二仲慈(荀緄)在袁紹手下,老五荀詵在鄭公皇甫義真大人手下,老七荀肅在衛侯劉景升處,老ど荀敷則就留在老家在陳侯劉焉之下。
那「一龍」的龍頭龍腹龍尾我也見到了,這三個人都比我大十歲左右,三人竟都在黃巾之亂時避至遼東,但只有華歆為官,邴原卻只是辦了私學,管寧先生則隱居不出。而且我明顯感覺華歆還挺尊敬管寧先生,但管寧先生則看都不看華歆一眼,似是不屑一顧。邴原像時刻在其間打個圓場。倒真是只知龍者腹續首而接尾,卻見首不見尾。
黨錮及解,官府累次征辟陳氏三君皆不就,只得賜牛羊金帛無數,為了答謝各府器重,加上蔡叔父要於太學為太丘公立碑。太丘公故去三年後,陳家公子們守孝完畢,進京奉還賞賜順便隨蔡叔父一同為父立碑,例行祭祀。
我卻想著他們可能是想看看現今朝野如何,否則也不會父子兩代,兄弟二人都來。
因八龍多就學於太丘公門下,一龍三人也都曾求學於太丘公,故而相約相伴而來。而且言語中提及父親和蔡叔父都有邀約。
一番見禮寒暄,便讓叔父與諸客早些休息,明日再行拜訪了。
出門卻見光祿大夫楊彪匆匆進來,看見我忙與我行禮。
「文先大人這麼晚也來祭奠太丘公否?」
「下官曾與伯喈兄皆習文范先生(陳寔的謚號)之學(註:此說歷史上無明確記載,作者湊之,除此之外,本書中也讓太丘公比正史中離世早了兩年)。因此當年下官還是議郎的時候,才得與雲中公,伯喈兄於東觀典校官藏五經。雖未蒙授業,然飲水思源,當祭之。」
「那是應該,他們還在裡面,請。智尚有公務在身,先告辭了。」
「呃,越侯大人,下官還需向越侯大人道個歉,犬子修於太學中曾詰難越侯,還請恕小兒之無禮。」
「哦,無妨,無妨,那日有這麼一群太學生,著實令人覺得不一般,不畏權貴,著實有副好骨頭啊。文先大人好福氣啊!」
「唉,越侯大人過獎了,其實那孩子也就是自作聰明,欲自現於眾人之前爾,卻為越侯所折。此上,小兒也是佩服得緊,這回去確實用功起來了。要說這點上,下官還要多謝越侯。」
「哎呀,這便是最好,文先大人此是為福之至也。」
「唉,越侯別誇了,老夫就這一個兒子,希望他以後能踏實些,莫學他外祖父那般。」楊彪大人忽覺得自己說漏了嘴,便告辭別過。
楊彪大人的岳父是誰?
我忽然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於是,我竟又先回了家。
父親已經準備睡了,在榻上和母親一起很驚訝地看著我。
「這都什麼時辰了,你怎麼還沒過去?」父親有些著急有些生氣。
我決定問這個問題,得到了一個讓我嗔目結舌的答案:袁術。
「他才多大啊?」
「四十多了啊。公卿子弟十幾歲有兒女,三十不到為祖父者比比皆是。常有小兒子比大孫女小的這種事情的。你個傻小子,若在上闔,這會兒你的孩子都要開始準備與其他公卿家聯姻了。」父親忽然回頭看了一眼母親:「當然,要是看到民間有好的良家女子也應考慮。」
去南宮的路上,我都還在想。袁術那個倒霉模樣,居然已經有外孫子。
我應需更加努力,不過想著我的努力成果都在孕育中。回憶起太學那些個倒霉孩子的樣子,總覺得我的焱兒或者淼兒應比他們出息。或許這就是父親的偏見吧。
樂滋滋進南宮時,陳公公正又準備出來。
「哎呦,小祖宗唉。您怎麼才來啊。皇上和娘娘都等急了。娘娘說您怎麼還不來,會不會路上出事。」這老人家也著實不容易。
「陛下和皇后娘娘在何處?」我也意識到有些不好。
「怕還在寢宮等您的消息吧。」
「哦,那您回去幫我稟報一聲,說兒臣公務忙完,就來了。這就去休息。因為太晚就不去打攪父皇母后休息了。」見了面不知說什麼好,這時間面聖也不合適。
「哦,好的,那越侯大人趕緊休息,老奴這就去回話。」這老人家也算鬆了口氣。
這一日真夠累的,爬上榻便睡著了。
這一夜竟無夢,也是,睡覺都來不及。還做夢。
一閉眼一睜眼。便是一夜。只是這一睜眼,便來不及閉上了。
一位慈愛的母親狀女子,就在榻上照看著我。
而我則忽然緊張起來,皇后竟與我同榻!
只是我睡著,她倚著。從姿勢上完全是一位母親照看著幼子之狀。
但我還是感到事情大了,索性……所幸。我是謝智。
「母親。」我佯作半睡半醒地喚她,這和皇后同馬就夠納顏的死罪。這和皇后同榻不五馬分屍都說不過去。裝兒子吧,還有嬌可撒。要不是她就以為我是她兒子,裝孫子也得干啊。
皇后聞言忽然哭了出來,用手撫著我的腦袋:「我苦命的兒啊!娘在這!」
我竟也忍不住哭了出來。從小沒有娘在旁,與銀鈴相依為命,可這說有就忽然有了兩個。這叫什麼事情啊!
我又慢慢裝睡,知道皇后大人離開,不知多久才被放出來,就記得趕緊去了趟茅房,憋死老子了。不過回家時,大家也才吃早飯,不過沒見老白。找來侍女匯報,說因為諸位大人都起身了,她們便去整理。只見老白的門關著,從窗戶縫中看到此人睡姿奇怪,摟緊被子睡於榻邊,半截身子懸空,卻不掉下。侍女覺得有趣,喚其他人來看,此人似乎察覺到有人聲,立刻驚醒,看是侍女,喝她們散去,手擲一物便將窗砸合上了。
心中猜測昨晚他幹嘛去了,定是很晚才歸。
眼看眾婢女和我們家的年輕人一起討論。打斷眾人,並解釋道:此為夜行斥候的職業素養。
銀鈴說是還在休息,我想著還是不打攪比較好。
倒是母親見我無所事事忽然問了我一句:今日不是有朝會麼?汝父一早便去了,我兒如何沒去?
心中盤算日子,今日好像是該有的,但似乎沒有任何人要去我的意思。往日,父親會提醒我,我住宮裡會有太監來接引。
今日有些怪。
現在分封諸侯,時值諸侯來朝,這朝見日子就是太監們跑腿,尚書檯發點公文辛苦點。
但今日是不是兩邊都把我落下了。
或者是故意的?我住南宮,父親總領尚書檯。竟無人與我提起此事。這兩邊都不和我說,太說不過去了。
莫非,今日有大事,而陛下和父親怕我攔阻這件事情,一起讓我不知道這件事情。我想起來,我曾強諫不殺上林官吏,或是死諫殺王國。想來現在既然我沒什麼必殺的人在腦海裡打轉,莫非今日有必殺之人。
為此我決定去太常府。
得到的答案是太常大人參加今日朝會去了。
問題大發了。
昨天我見過許多人,但無人向我提及。
我今日出南宮,也未見那麼多馬車,以至於我根本沒想到這事,這事真大了。
這是誰要死啊!
跑回家,父親依然未歸。銀鈴還未起身。
我覺得非常不對勁。便騎馬去南宮。
南宮前仍是寂寂寥寥。
忽見一輛車前來,看車馬配飾,應是袁家的。
上前詢問。卻是空車,說是來接老爺的,老爺面聖,但是早上來時便說要先回去。說巳時三刻後再來。
但沒旨意給我,我硬闖也不合適。猶豫再三,既然父親、老師、孟德兄都不想讓我今早參加,我最終還是選擇了回去,安心地睡在了銀鈴的身邊。
至少對著銀鈴得顯示得很安心。
不過銀鈴很快就覺得我心事重重。我說秋鸞的事情,你可想到說法了。
銀鈴說昨晚秋鸞和她一起睡的,與她談了許多,今日這才醒晚了。
說了什麼?
女人之話汝無需打聽,只需知一切安好便是。
銀鈴很得意,於是放過了我的失意。
那日,朝內數人揭發冀州刺史王芬勾結王匡、張揚、韓馥等人,聯絡朝內數名官員。欲乘陛下出巡之時謀害。立某劉姓宗室之後為帝之事。三諸侯不能辨清,上大怒,下旨緝拿王芬,誅王匡、張揚、韓馥及朝內與王芬有聯絡者數十人,除其三人封國,其地賜於勘破舉報其不軌的功臣:河間歸劉虞。渤海歸袁紹,涿郡歸了丁原。(註:冀州刺史王芬謀反。欲立合肥侯之事為正史史實)其三人隨行扈衛與其主親近者皆伏誅,餘者徙西北長史府。
父親中午回來才告訴了我。順便還叫上了銀鈴,問問我們對此事的看法。我讓銀鈴別多想,聽我來說。
我覺得孟德策劃的,至少我知道,那三家有了這塊地和擁有這塊地區別很大,而這些豪強已經營其封地許久。
平定新領地將是這三家功臣下面很長時間要做的事情,陛下的軍隊可沒有義務為此事奔波,只能他們自己出手。而三家「叛臣」除了新主人便都只和孟德為鄰,這三家勢力即便失敗,若不想引頸就戮,便大抵只有投奔孟德兄。
而這三家動兵,一番支出不說,要給陛下交的貢賦卻是包涵新疆域的。
所以短期之內,這三家的實力反倒將被削弱。
而他們完成吞併,平復內亂時,便是孟德兄及我們必須動手之時。
朝內的這番剪除卻是我們安插我們自己人的最佳良機。昨夜太常府的那一干人便是因此佈局而來的,或是這次剪除異己便是乘著這次那一干人來的契機。
父親和銀鈴都被我說得一頭汗。
父親長吁一口氣:子睿所慮或許正是孟德所思,為父已大約知其佈置,但為父未嘗能考慮如此之遠。不過上書彈劾王芬的正是那位公孫瓚手下華歆,劾韓馥與王芬交厚的是袁紹,劾王芬與王匡過從甚密的是劉虞,刺王芬與張揚密謀的卻是丁原。此番重新分封,倒是就近設計。這又是為何?你老師說得我聽不明白。孟德也沒說透。
顯然,此次揭發定是合謀的,孟德將此事散佈給了袁紹,袁紹心忌孟德,必不想讓孟德獲益。丁原為西北遷徙至東北的新貴,權衡之下選擇和袁紹接近,劉虞不在自己的地盤,又選擇攀附了袁紹。自然以袁紹為中心,如此分封肯定是這三家喜歡的,但是都不彈劾就近的就是讓本地與封諸侯千絲萬縷的地方豪強對其產生不了敵意。但是這也未免太把別人當傻子了。
最終我總結道:我大漢的地方豪強終於要和這些諸侯幹上了,在孟德兄的策劃下。這些豪強的勢力斷不能與實權的諸侯相抗,然後作為唯一退路的孟德兄將收編這三家的殘兵敗將。
這是我的結論,得到家裡兩位領導的讚許。並使銀鈴對我有了一個嶄新的認識,話說她對我的認識中獨佔鰲頭的居然是吃貨,對此父親表達了同感。還說,明日筵席前我先吃一頓,不要筵席上只顧吃,失了禮數。
那夜再去南宮時,行至一半,忽然意識到義父義母竟沒要求我今日入住。
或許是陛下覺得今日留我住下有些不好。便沒做要求,母后也終於良心發現。
我這才歡快地回去陪銀鈴了。這天難得最後還有件好事。
沒枕枕頭,耳朵貼著銀鈴的肚皮。就這樣睡在銀鈴的腋下,直到醒來。
銀鈴笑說我的樣子好奇怪,我說得好好陪你和淼兒。
第二日,父親在我家擺酒。主要是請了尚書檯的官吏。諸位尚書侍郎令史大多是年輕人,父親讓他們隨意,他們似也瞭解父親,氣氛甚是活躍。這干年輕人與我倒也相得,氣氛便更熱烈。眾人酒宴之中不免提到各家婦人那日都聽到了掖庭令家的巨響。因周邊多是少府下官吏,早相熟了。大家那晚相約,次日一同進去查看,竟發現了幾家被偷的酒食,還有些雞骨頭丟棄在院中。從酒甕和碗盞來看,竊賊為兩人。屋頂被砸出一洞,几案粉碎散落一地。賊人不知所蹤,諸年輕人經過一番「縝密」的討論認為可能是分食不均所致。
我的心靈遭受了嚴重的傷害。也對這些年輕官僚的推理能力產生了極大的鄙視。
我問。可丟了什麼貴重物品,眾人說沒有。再問近幾夜可察覺此賊了,皆答曰沒有。我笑道:二賊來去無聲,諸公皆未查,偷取財物豈非舉手之功,豈會因個把雞腿分食不均而大打出手。大不了再偷就是。
有人依然興味濃厚地問道:或許是外地流竄作案,此是為狡兔三窟。而不食窟邊之草。
眾尚書吏史皆附合。
那為何還要偷隔壁之食,取珠寶細軟汝未可立知。取酒食半日即明。
那夜未致辨輸,但也未能說服這干頑固的書獃子。
尤其後面喝多了,完全就是狡辯。捷才其實用處不大,別人不理你說的,只顧自己說的時候,什麼才華也都沒了用處。這時,仿若我倒似個文人,這干人變成了武夫,我竟無法說起理來。
總之,鬧賊一事成了這群年輕尚書檯官吏很有興味的談資。
筵席已散,送罷眾人,我隨口和父親說笑起這干人酒後無口德,怎麼都開始不講理。
父親倒笑起我來:傻小子,汝以為那些人年輕便如太學裡那些不經事的太學生麼?往來政令文書,可都是這些人擬成的。如遇諫議遞上,而陛下不滿需駁者,也是由這些人擬成而去駁斥,能辯則辯,可窮天下之詞;若無理,便只擇其能辯之理而編,若有他人有諸多條陳,紛紛細細,詳盡完備之,這干人霎時便如只會重複朕心懷仁德,循故往之制,心繫天下等等之類的套話掩過,堪稱無用無意之屁文。可那些大臣拿到又能如何?
父親顯然喝得有些大了,笑得有些醺醺然,但這些個道理卻說得嚴絲合縫,令我釋然。
踱步出來,心中還想著剛才的話,卻見老白來找我。
老白向我匯報,有一人爬進了我府後院。同時用手示意,是南邊我的府。
你如何在這裡便知道。
你們官員吃飯,我不便參加,吃完了想著看看是個什麼樣子,要知道以前老子都是趁人家聚一起,去沒人的地方……哦,那個我呀就蹲廂房樑上看看。我一看那,哎,那個搶人家婆娘的混小子就在席上。
我和你說過了,那就是人家夫人。
可夫人需要那樣拴著麼?
人家……可能是啊……這個這個特殊癖好吧,你管這個幹嗎,亭長他也不管這事啊,要管也管房上的你啊。還有,你在廂房上就能看見那人翻牆進來了?
是啊,看一陣也沒啥意思,就轉臉看看其他官捨看有沒有人啊,什麼的……我不是要幹嘛哦,您放心,我就……就隨便看看,這個……個人特殊癖好,這詞跟您學的。要說啊,您父親官就是大,廂房都比旁邊臨近官捨正房高。再加上您府的牆也高,我老白其他不行,也就眼急手快,這不就看見了麼?
什麼時候進來的?
就剛才啊,看著應該是個男的,壯漢。有傷,像逃犯……
速和我過來。
原本喝了不少有些興奮,這會兒就覺得身上更是熱。看看堂內情況,轉身從兵器架上提起鐵天狼即刻出府。
除了老白長相奇絕容易令人產生聯想,小援**等人本也參與酒宴。此時,一干吃貨還在正堂下手位上繼續喝酒吃肉。婢女們都在旁吃點東西,似乎在等他們結束,好收拾殘局。此時應是見我提兵以出,趕緊各自從兵器架上提起各自武器隨我而出。
既然都跟著,我也有話問他們:今日筵席。本是分食,為何汝等最後又聚而共食。
他人皆不能答,唯方外散人答曰:爭食更香。
眾人竟紛紛附和。
心中歎曰:我所領者,皆賊寇也。
不片刻到我府,一干鳥賊皆隨我而入。徐司徒筵席後回到此處正在中廳寫著什麼,看我們這番陣仗,也是嚇了一跳,趕緊起身過來行禮。問道:不知主公為何深夜到此?
「白先生巡夜看到有人翻牆進了我府。我來看看。徐司徒還請小心,司馬彪、射援、胡賢弟你三人在此保護徐大人。咦,宋,你如何還跟來了?**,你護著你哥都在這裡,小心防備。葛涼、老白。隨我來。」
我府內本無什麼人,後院幾乎便完全是空的。這番便不如那夜南山之上我在暗賊在明如此主動。只能有些大海撈針地去搜尋。到一處便點亮一處廊下燈火,還提醒老白若見此賊。趕緊示出。
老白諾了一聲便飛快上了房梁,其純熟著實讓我有些無言以表胸臆。
後面還有一個方外散人的話:此身手,怎麼看都不像斥候,倒似一個飛賊。
「夜行斥候的素養,素養!」我如是地解釋道,我都覺得自己聲音大了。
不過也不需我找這個人。我們三個人應該都聽到了那句話:越侯,是我!
一人歪出長廊,一人跳下房梁。
我信那個歪倒在走廊裡的是來尋我的,那個聲音似乎熟悉。趕緊點起廊下之燈,這臉似也熟悉,努力回憶一下應該是眭固,那個開始總和麴義吵,後來又和麴義有些惺惺相惜的人。我記得他最有意思的是他的字,居然是白兔。
但我還是忍住沒叫他的字,俯身扶起他:「眭兄,你如何……這般?」
忽然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了。
「昨日朝會我家主公與張,王二公被袁紹此賊誣陷,慘遭冤殺。我等親信隨從竟都要被斬盡殺絕,也是固命不該絕,得逃脫出來,得故人指點,與我言此時只有您能救我了。」
「昨日朝會,智未受詔令未能覲見。不想此災禍已成。」我真有些歉疚了,畢竟他的那些兄弟都是和我一起赴陳倉之戰的。
「我那位故人也是因此才說只有您能救我了,可憐我那幾十位兄弟都無辜蒙難。這袁紹如何如此狠毒,連我等都不放過。」
「唉,怕你們尋仇吧,你且在此處休息,放心,我還保得住你,其他人呢……」以我目前身份,我還真有這份信心。
這位大漢竟哭出聲來,趴在地上手使勁頂著地板:「都沒了……」
忽聽牆外吵雜,叫他趕緊休息,我出去應付。
隨即離開,命眾人都在我院內住下,只說保護徐大人和宋大人安全,其他無需多問。
持兵出門,這條街上還真就出現了裝備整齊的羽林軍,為首之人見我也算客氣:「越侯大人為何持兵器以出。」
「聽牆外吵雜,便出來一看,是何事啊?」我覺得作為眾長輩口中偶像派名將,實力派倡優的我還是很有范的。
「哦,走脫一個逃犯,我等正巡夜搜查。」
「這事輪得到要勞煩眾羽林麼?大不了令城門校尉帶些戍卒便做了吧?」我還是很注重替別人不忿的。
「呃,上面下的令,不敢不遵,還請越侯原諒,越侯放心,有卑職巡夜搜查,斷跑不了這廝。」心道,這廝是跑不了,已經在我家歇了。你們就辛苦點,巡一夜吧。
他們也算識相,沒人敢提出搜我的府。想來我曾為陛下的安全問過他們話。估計也都能意識到我對他們陞遷有很大影響力。
那夜和銀鈴將此事說了,銀鈴很是擔心,但是看我臉色。卻說道:子睿應是能救下的。
所以,他們真就要巡一夜了。
第二日,據說昨夜的人找到了。我竟不安心地去看望了一下眭固。
安心出來後,我總覺得羽林這幫混小子。應該是干了混事了。
我欲面聖,向陛下提出辭行就國,陛下竟未召見於我,命人回說讓我先歇息幾日。
後兩日,這干剩下的諸侯終究一個個離開。我只能參與送行,卻未能離開。
回我府上,似乎所有人都知道眭固的存在,但言語之中卻都用那個人來描述。
顯然,他們都意識到了我的態度,自然也都順著我。
我和父親提到了就國,父親說他早同意了,但我得向陛下辭行。
我苦惱道:現在陛下根本不召見我。我怎麼辭。
父親說他也沒辦法。總之陛下和他說了,最近不見我,也讓父親別提起我。
我覺得這不是個辦法。
於是,我決定闖宮。
當然,沒那麼英勇。
我是跪在大殿前的。
未消一時半刻就有太監來請我。
我很悲憤地向父皇母后訴說此番削藩,為何要殺人。
父皇淒然道:那又能如何?我們這樣做不就是要給袁氏樹敵麼?袁氏能為自己之勢挾其他諸侯一起構陷這三個小國。以後便也能對周邊大國如此。袁術勾結孫堅將朱大將軍一家弄得斷子絕孫,如何不能對其他國內下手?我兒莫回越國了。在父皇母后身邊便無人能害你。
我慷慨陳詞:兒為漢臣,今衛國盡孝為一事。兒幸甚。懇請父皇母后在上,許兒就國,兒經此多世事,便是為我今後保我漢家天下的。父皇母后在上,恕兒不能盡孝於膝前,天下不平則兒不能安心,我若能在南便能看住袁家勢力,必不能使其北犯。
一番說辭,終說得二人放我歸去。
這番真是累,我也覺得有些對不住我漢家天子。但我無法可想,只是現想之策,深思熟慮般說來。
臨行一番告別,與太常大人明言,莫若留那幾位賢士於太學中教書,現下的天下太需人才了。日後我也會讓交州學子擇其優者,從學太學。
這一番告別著實也是一番苦差事。
老師暫時不走,卻讓我一定要過荊州看看,我自然答應,因為自己也想去看看。
我到孟德兄那重提那事,孟德兄便讓李瓚帶著女兒跟我去荊州看看自己兄長。我誇孟德兄為何總能想出這般好主意。
孟德兄讓我少拍馬屁。還問我到底打算如何害他。
我非常悲憤地說道:這還是姐姐交待我的,為何又轉手出賣了我。孟德兄太會收買人心了。
孟德兄繼續提醒我少拍馬屁。還問我,白兔可還好。
我點頭。不想多說這事,便不說了。
他還提醒我,不妨多聯繫聯繫麴義,還說是他救的白兔。
我繼續點頭。很想多說兩句,但還是沒告訴他一些背後的典故。
下幾日令眾人去西市採購些東西禮物,讓司馬彪陪著銀鈴也去逛逛。
我確實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離開他們後,我第一件事便是去某一車上去問詢:眭兄身體可恢復了。
固拜謝越侯大恩,望越侯日後能與我家主公平反此中冤屈,固必效犬馬之勞。
我問涿郡那裡可有哪些人還需保全,我可讓孟德兄照應。
「哎呀,等奉先將軍回去,潘將軍決計抵敵不住。」
「那你要否寫封信,我交予孟德兄回去送遞。」
「哎,若我寫了,被人知曉,會否對主公不利。」
「既是救人之事,就顧不得了。」
「那就多謝主公了。」
我將信交給了孟德兄,孟德兄笑而搖頭:「這事我可做不得太張揚,否則也是麻煩啊。」
「這也是幫兄長收編涿郡之軍的好引子,只可惜其他兩家卻無人來投,否則弟必幫兄長盡收三家之力。」
「無妨,此事還不打緊。其實若三家的人都能逃脫且都投你,你也危險了。」
「為何?」
「你如何撇清你和三家的關係啊?這三家可都是大逆不道之罪。」孟德兄忽然臉色一凜。隨即又笑了起來:「子睿心慈耿直,想不得這許多隱晦。」
「哦,還有,莫忘了你的五年之期。由此事可知,子睿以信義聞天下,莫損了自己的名聲,不過,若實在勉強……也莫為名聲所累。」
子實已不在雒陽,他府上也無人。老二早早和嫂嫂離去。子涉也早一步離開。
那日下午,回到家裡,眾人未歸,忽覺得孤單。
我居然自投羅網,又去面見聖上和皇后陛下。
我竟覺得有些捨不得他們。
可能是腦袋進水了。
他們倒是看開了,叮囑許多。
其下與諸公依次道別,倒真是陽光燦爛全無機心。區別只有真心還是假意。
初平二年仲夏伊始,未察覺,此番進京,已然半年。我終得以離開,回首相望,有些不捨,有些釋然。
記得在洛水前,我忽然打了下馬,仰著臉不知對誰說著:回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