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
第二卷天邊
第一百八十三章槐裡
與我在提前琢磨那個阿懿的字不同,銀鈴明顯對這個自己從未謀面的二弟更感興趣。說起來應該是三弟,我記得她提過她還有一個小時候失散的大姐,叫金鈴,要說我這個小舅子不叫銅鈴挺沒有章法的。
幸虧銀鈴的興趣完全在我小舅子身上,要不然依她對我的瞭解,瞅到我現在傻樂呵的樣子估計就清楚我在想什麼,回去就少不了收拾我一通。此時,她不僅眼睛一直盯著自己的大侄兒,還不停問自己親弟弟的情況。司馬朗說是請過他一起吃過飯,為的是感謝他對小懿的照顧。談論之間發現其見識不凡,三教九流也都有所涉獵,與其相談甚歡。再得知其令尊姓名後,驚喜於我的這位小舅子竟然是水鏡先生之子,更是親近。我這位小舅子據說才去時也被本地孩子合夥欺負,幸虧小時跟著母親族人學過些武藝,加上去的時候也不小了,倒也能保護自己,幾番下來竟毫不吃虧,本地小惡霸們漸漸便對我的這位小舅子敬而遠之了。我這位小舅子對那些外地而來的同族新生,若有被欺負的,也都會主動去保護,很有些任俠之氣。久而久之,也自然而然,外地來求學的司馬族的小孩自然而然地緊密團結在司馬彪同學的周圍了。
聽到這裡,我不自覺叫了好。司馬防大人卻搖頭笑道,說自己當年在學堂中也喜歡和一干從小長起來的同族小孩一起欺負外來的司馬家的新生,不過自己到了外地做官,自己孩子反倒成了外來的孩子被人欺負。
司馬朗還有一個三弟叫孚,那年才九歲,據說還有三個更小的。司馬朗稱一個叫小馗,一個叫小恂,還有一個就稱甚至據說夫人又懷上了。三個更小的據說在後院陪著母親,那日正午並沒出來。不過那個司馬孚我倒是也見了,是被司馬大人命人喚出來的,說是來拜見我。此兒很是知書達理,不似外面同齡人一般正是頑皮胡鬧時節,在場面上禮數毫無差池,而且一本正經,若不是童音清脆,倒已似一個低級候命小吏一般。銀鈴席間偷偷湊近咬著我的耳朵,說比我小時候都乖。
那日席間諸人談xing皆濃,我和銀鈴也與伯達大侄兒定下回洛陽後抽空一起去趟溫縣。我確實想見見我那個從沒見過小舅子,銀鈴也想見見那個素未謀面的親弟弟。其實見過這家子老子老大老三之後我還很想見見那個老2,那個今年十歲的司馬懿。
談著談著談到了我們,我說我們在上林苑住在平樂觀。司馬大人說為何會選一個百戲之苑居住。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平樂觀是上林苑中演百戲的地方,那個平樂,本就是非禮樂雅樂的平民之樂的意思而已,終於能理解那個房子的怪結構了,也終於明白為啥院中就一棵不知什麼時候長起來的野樹了。原來我還一直以為這就是平樂觀最初的佈置,還覺得設計的人深得山村野聚之韻味。
日頭西斜,眼看到了黃昏,我們便告辭了,說需回上林整理行裝,銀鈴有了身孕,回洛陽需慢行。司馬防大人也就不便留我們,還命一隊衛兵去護送我們回上林苑。我表示我帶了衛隊,只是發了錢讓他們好好玩玩。不必勞動京兆尹調兵了。
司馬防大人不知該說什麼了,我明白,他應該從沒怎麼見過我這樣的官員。
而且是一個年紀輕輕已經爬得甚高的官員。
最後還是命大兒子司馬朗送我們走。於是不可避免的,在上午約好的地點,他見到了我的那群意猶未盡的青年男女們。
不過估計司馬朗也很驚訝於我的侍從婢女們對他似乎比對我們更恭敬;更驚訝於一個姓葛的對所有人都不算很恭敬。
其實我也覺得我的手下這批人一點沒有專業態度。至少在外人面前時也裝得對我們非常恭敬也就行了。而且也不應該在剛告別司馬朗後就開始討論那個青年文官很是俊俏,比**強太多了之類的。所以我對**一路的不忿也心有慼慼。
相對來說,葛涼這種冒充方外散人的待人接物方式,我還更能接受。
原路返回,銀鈴要出門前還拉開窗簾觀望了一番,有些失望,說今日不是日子,沒有書市。
我問此處卻是何處,銀鈴說此處是安men,這裡men附近有個書籍卷冊抄寫販賣的槐市,新莽之亂後敗落,據說便是在這位妻兄京兆尹司馬大人主持下,又開了書市,還從以前半月一市,變為五日一市,只是今日看來不是開市的日子。
為了轉移我親愛的銀鈴的失望,我決定仔細觀察半晌,感慨道:「原來這就是槐樹啊?」
銀鈴有些無奈又好笑地數落道:「是不是只要不是吃的,你都認不得?
「其實有些菜在地裡,我也認不得。」眼看銀鈴目光中有一種要教訓我的意思趕緊轉移話題起來:「我知道西邊是以前的未央宮,東邊是以前的長樂宮。先帝來祭陵之時,多住未央宮。」
「你如何知道的?」聽到這句很有興趣的問話便知道我的轉移伎倆成功了。
「聽仲道兄講過。」
「不是吃飯的時候?」銀鈴頗有些惡趣味地追問。
「不是,吃飯都來不及,還有空理他?」我笑著反問道,銀鈴宛若不滿地用手指戳了我的腦袋幾下,但笑得依然很燦爛。
「究竟槐市因槐而名,還是槐因槐市而栽?」葛涼很認真地問。
「鈴嘗聞因此處多槐樹而名。」銀鈴覺得可以回答一下,我偷偷在其耳邊說了了一句:「妻之答,竊以為不我也。」
「那為何此處前有安men,後有武庫(位在長樂未央宮中間,槐市之北,作者注),左長樂,右未央,其為書市,卻單以此幾株槐樹為名?名其者,其心何思也?」
「這?」銀鈴想不出來了,其實這種爛問題,也就這廝能想到。銀鈴很自然的手往背後拉我的袖子,這就是求援兵了。我自然也探出車外,看了一圈,隨口答道:「安men有銘於其上,長樂未央有捨於其內,武庫有廈於其外,書市有實於其裡,然槐無言而定與此也,概括其市之方圓;故名之,則無可爭也。」我很欣賞銀鈴看我的讚賞表情,從小便如此。
葛涼作懂了狀,也沒個得到指教後的謝師禮。仰看著天,又閉上了眼,似乎很滿意的樣子。
回到車內,銀鈴誇了逢這時候就是才思敏捷,不過還是問了個傻傻的問題:「為何夫君說『竊以為不我』。」
「我者,智也。妻不知夫君名乎?」
諸觀者切記,對懷孕中且情緒不穩定的妻,不要luan耍小聰明。若為之,「竊以為不我也」。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她都是讓著我的;後來就是和子涉這種令長者歎息的小孩子在一起久了才被教訓過幾次,也多是說過立刻哄的;而我們成親後,雖然她愛撒嬌了,卻也常遷就我;不過最近懷孕後,我的境況就逐漸轉變為不妙和非常不妙甚至極度不秒了。
總之一句話,一切讓銀鈴不順心的,甚至是她可能佯作不開心的,無論是什麼東西還是誰都需要被收拾掉。
被收拾過後,被問及感覺如何,我認為收拾得好。
銀鈴於是一直很開心。
出城往西南走時遠遠看到路北荒草叢生的一片高坡上有一些零散宮殿,早晨有些薄霧,沒有注意到,此刻卻在夕陽下特別明晰起來,很誠懇老實地問了一下銀鈴,答說是建章宮,以前有個橋連接未央宮,不過新莽之亂時毀於兵火。現在這些都是當年大樹將軍馮異大人恢復關中時開始主持修復的,後來又經光武皇帝數次下旨修復。即便如此,現在仍然小了很多,只是掛個以前的名字。以前整個高坡上都是宮殿,這個高坡就是當年修建時夯築而成的。長樂未央宮甚至上林苑裡也是如此,不過上林苑相對來說遭到的破壞少點,所以大體還有以前的面貌。而提到上林苑卻又得提到另一個名人:壽成兄的先祖馬伏波(馬援)將軍,當初他便在上林屯軍,請旨屯田於上林苑中,收聚百姓。准奏後沒幾年,上林苑幾有都城之像。後來的大司馬吳漢將軍當時又被光武皇帝安排在長安主事,漸漸四方的人又聚居長安附近了。(除了答問的這兩個人是虛構外,本段故事屬於正史的簡單概括
我不得不對銀鈴的博聞強記而讚歎,不過,銀鈴讓我打住,說這是聽佩姐姐說的。所以,銀鈴總結道:今上不願去長安未央宮,而把南宮叫未央宮,德陽殿叫未央殿--就是那個被我率騎兵踏過的正殿。當初群臣反對,直接導致了今上廣開鴻都men,招攬天下才藝之士,待制鴻都門下,以抗外朝諸臣。
我以前聽提及過鴻都men,問過仲道兄,說是熹平年間,皇上招攬天下才藝之士於鴻都門下,一時,書畫能者,樂舞善者,雲集於此。他老師伯喈大人曾上書勸誡,說此等為小才,豈可與經史治事之士共列於朝堂之上。不過被皇上駁了下來,光和元年,還辟了鴻都men學,此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不過真正做官的倒也不多,最有名的卻恰好是一個叫師宜官的我認識的人,還很快就因罪下獄--要說這個我真不意外,這個人要抓什麼把柄都是自己隨便送的。若不是皇上憐惜其才,估計在陳倉就見不到這位老兄了。黃巾之亂後,基本也就有些荒廢了。再經歷洛陽之亂--亦即我「爬上去」的那次契機後,更是銷聲匿跡。
與銀鈴談了一路倒也開心,銀鈴後面心情也不錯,我便順著她多談了很多,沒發覺就這麼便要進上林苑了,這時天也黑下來了。
en衛恭敬地呈上一封信件,說是父親大人留給我的。信件很簡短,基本意思就是老子先走了,你小子趕緊帶兒媳婦上路。展開講些細節就是兒媳婦要走慢些,要注意兒媳婦的飲食起居等等等等。有了下一代後,我基本就被老爹毫無父子之情地遺忘了,除了公事還會毫不猶豫地丟過來,絲毫不介意自己親兒子有偷懶的想法。
不過這次公事也簡單,就是等仲道兄下山,給博士祭酒放假。還說,這次因為luan事,為策陛下完切祭祀推後。所以皇上也不會在三輔各處先帝陵逗留了。
我告別了自己的妻,讓他們先慢慢回去,就說自己去交代一下公事。
結果還被銀鈴冠了一個罪名:拋妻棄子。
博士祭酒住的地方,雖然我不是很熟,但我知道有人熟。偏巧,這人我熟,而人熟永遠好辦事。
照例互相攻訐一番,然後心情愉快地道別。
順便知道了李瓚將軍還有三個女兒,這次來了兩個大些的女兒,據說是一對孿生姐妹。最近出沒在皇甫若小妹周圍,也是十三四歲的年紀。最近幾日周yu妹子沒少費力打發這倆小姑子,比如我和她夫君談話時,她便在稍遠處被兩個穿著打扮一樣的小姑娘纏著教射箭,彷彿口中喚的一個叫嬋嬋,一個叫媛媛。
我和子實雖然都不是祖籍荊州,但是在荊州長這麼大,這嬋媛兩個字卻極是耳熟,便也聊了幾句。要說三閭大夫(屈原)的詩賦即便記不全,但在荊楚之地長大也必然是知道不少的。不過無論「心嬋媛而傷懷兮,眇不知其所?」(《九章?哀郢》)。還是「nv?之嬋媛兮,申申其詈予。」(《離sāo》)似乎都不算什麼好兆頭,不過既然說還有一個更小的沒來,便一致覺得應該語出「nv?之嬋媛兮」了。(此處從nv?為姐姐說,具體解釋參見最下面的感想區,那個不算字數,作者敬注
雖然沒上去打個招呼,但我還是上了點心。我那裡有兩個小朋友,一個必須收心,一個也是到可以娶妻時候。
一個就是張松皮,一個就是she文雄。叫she文雄有點不適應,叫張松皮心情倒是蠻好的。所謂字便是堂下有子,行冠禮而成夫,取字則可有子,我等於簡冊之上所書便如是之意。按著他們年紀,該給他們尋個妻室了,攀上李元禮大人家倒是一件甚妙之事。給文雄娶妻或許早了點,但不找個棘手點的鎮住松皮,這以後日子沒法過了。(註:正史上she援是皇甫嵩的女婿,再次聲明,本書與歷史完全沒啥直接必要關係
想來這種大戶人家的小姐要達到震懾松皮這死淫賊的功底有些不現實,不過配文雄倒是門當戶對了,他畢竟還是我的大侄。我聽父親說過他家近,便動了去趟他家說一下這事的念頭。
博士祭酒尚未歸來,太常大人也不知去向,小琰也難覓其蹤,讓我覺得挺無趣的。婢女說還沒整飭行裝,太常大人帶著琰小姐出去了,說留信給博士祭酒大人,說自己去見右扶風大人。按時間上,皇上一走,他老人家便跑了。
我在太學見過蔡太常手書,想來他和那干人應該都有些交情,也肯定談得來。
我只得留信將事情說明,順道也給太常把假給放了。
其實我也猶豫了一陣。畢竟,父親只給博士祭酒放了假,我這麼自以為是,自為做主地多放一個九卿假,會不會有點僭越。
不過想來自己頂個輔政卿位置,一個皇上皇后義子身份,怪罪下來,我全頂也不是啥大罪,就人情做足,便照此辦理了。反正該死罪的事情我也幹過不少,早就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要說,有時候太放鬆沒了警惕是不好,就為此事,我還真給自己惹了一場麻煩。
還沒來得及回去,子yu子實卻一同找到了我。
我本來還樂呵呵地,看著這兩個都一臉嚴肅地看我,才知道不好。
平樂觀出事了那個乳娘竟自殺了
大家回去大多忙著做飯,或者收拾,正忙得熱火朝天,吵雜一片。只有秋鸞照例去看顧孩子,沒想被那犯婦用一把匕首抵住了咽喉
犯婦將秋鸞嘴巴先堵上,然後綁成一團,才開始說話。說自己不想加害秋鸞,但自己不識字,知道秋鸞聰明,希望稽由自己說話,讓秋鸞全部記住,複述給我們。她說了三遍,問秋鸞可否記清,看到秋鸞點頭,抱了一圈孩子,又再三向秋鸞表示歉意,最後拜倒在秋鸞身前,最終投繯自盡了。
秋鸞拚命掙扎,好容易滾到門口,使勁撞men,驚動眾人,這才得解救。
但放下時,那犯婦早已斷氣了。
我很煩,叫秋鸞進屋,問詢銀鈴是否要迴避,銀鈴搖頭,我便讓秋鸞開始說了。
秋鸞還算鎮定,就是眼淚不時流出,聲音偶爾哽咽。她沒有直接重複那女子留給她的話,卻先說自己錯了。
這個女人本是左馮翊人,嫁到陳倉,丈夫是個本分的坐賈之人(有固定商舖的商人,有詞:坐賈行商)。嫁過來不久就懷上了孩子,原本一切都算美滿。秋鸞這裡似乎需要回憶一下,然後不太有把握地提及一個我有些熟悉的陳倉豪民家,然後思忖一番,似乎確信了這家,然後繼續說了下去。這家豪民應是看上了他家的老宅,數次要來買,因是祖輩傳下的故宅,故而沒有賣。結果有一日,衙men差役到他家來拿走了他夫妻二人,說他們販賣私鹽,還在他們家裡真就搜出很多粗鹽。她說,這些鹽她和夫君從沒見過,應該是他們在前面看鋪子有人從後院偷偷放進來栽贓的。但陳倉令根本不聽他們解釋,她夫君連呼冤枉吃刑不過,便死在了當堂。幸得她是孕婦,按漢律,不得動刑。夫君死後,她覺得天都塌了,忽然想到自己肚裡的孩子,便當堂裝瘋賣傻。這陳倉令似乎也不打算為難她,便只是收監,這日子一長,這陳倉令忘了這女人,直到她生下了自己的女兒之後,也沒有再提那個案子。不過百姓們卻沒忘,街坊們,常去看望,帶些好吃的,讓她補身子,說不能虧著孩子。還告訴她,那祖屋已經被那家豪民給強佔了。又過了幾個月,右扶風來了,辦了陳倉令,卻未將她釋放,只是給她好些的待遇,也不需做什麼,卻供養著她,還將種種前因後果問了個遍。再後來便是那場大戰了。
她說,她生的是女兒,不能給夫家延續香火,黃泉下無臉去見自己夫君和公婆,本早無戀世之心。本只打算讓女兒將來能有一個好歸宿,才打算繼續熬著。她不知道那趙將軍人如何,只知道我是個好人。她不敢奢求什麼,只希望我能養著她的閨女。昔年人傳平安風雲侯曾收養一個被人栽贓的女嬰,現在不求我收養,只求我能將她的閨女養大嫁人,她心願便足了。她知道我要送她去趙將軍那裡,便覺得未來毫無著落,她根本不知道將來的一切會如何,雖然我誇過子龍不少,但她卻總覺得沒有底。與此同時,她卻篤定我一定會善待並安排好自己的閨女,結果便是這番以死相托。
秋鸞說著說著便哭了,她說那女子總問我如何如何,她還不停幫我說好話,卻沒想到,自己越誇我,越堅定了她以死托nv之心。
雖然心中抑鬱,但還是趕緊勸慰秋鸞,說那女子還有什麼交代的。
秋鸞稍定,說孩子都可以斷奶了,可以燉爛的稠米湯喂。
頓了一陣又說,那女子投繯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孩子他爹,咱們女兒叫忻怡。
秋鸞忍不住又哭了出來。
孩子們似乎被秋鸞吵醒,不知誰又先哭了,接著三個都哭了起來。彷彿感到最親近的人離去了,一個個哭得越來越大。
銀鈴靜靜站起身,說自己去給孩子弄點吃的。
我拉住她,自己站起身,出去,喚來宋和**,叫他們趕緊去投我的俄何、燒戈兩族營地去,和他們說明情況,和他們要幾頭母羊過來。
銀鈴恍然道:我差點都把他們忘了。
其實我也是。但是到這種時候,我總能想得很遠很快。當然也有我想不通的。
這位母親,竟因此而死,她難道不想看到自己女兒長大麼?也許她太信任我了,或許她從秋鸞那裡瞭解了我,尤其是知道了亦悅的事情,想到了用這樣的方法讓我收養她的孩子。
銀鈴根本沒有問我,經歷過亦悅的事情,以及這麼多年朝夕相處,我想她也明白,我又多了一個女兒,但這個女兒的母親卻不是她。
不過她會支持我。
看著銀鈴幾個孩子都憐愛地一個個抱過,一個個哄著,不時泣下。我都有些心酸,只管過去抱著她。伊人卻還要安慰我,還不讓我接手。
「沒事,給淼兒或者焱兒多個姐姐作伴也好。」伊人如是說:「你別抱了,你胳膊勁沒數,別傷了孩子,來秋鸞,幫我抱抱雪晴。」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心中有些酸。我若不能使天下百姓皆得安居樂業,何以稱卿?卿者,慶也,天下慶之有所賴也。
既不能使現今天下百姓安享平安,所謂輔政卿的風雲侯至少要使他人能有所依賴。
羊很快就送來了,還來了幾個羌人,包括兩個婦人。我聽人說過很多次,羊奶也能養大孩子,甚至馬奶都行。那天事出緊急,小亦忻也還在馬腹下嘬過一頓。羌人顯然更清楚,但他們沒把孩子直接抱到羊身子底下,不過也確實不方便。何況,羊還有一股怪味很不好聞。
只見一婦人不知從哪裡弄出個皮袋,將nǎi擠到裡面,然後鬆開手現出一個樣的東西,塞到了亦忻的嘴中。在場的幾個漢人姑娘包括銀鈴都一下子有些羞澀,甚至有人背過身去。不過亦忻吃上了東西也立刻安靜了。
另一個羌人婦人也照樣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個一樣的袋子,依樣一番,將雪晴抱了過去。
「還有麼?給忻怡也喝些。」
有人說,其實忻怡已經斷奶了。我說沒事,羊夠。
轉身交代那暫時無事的羌人男子,讓他們回去和全族說一聲,一起收拾一下,後天早起準備去洛陽。最後還問他們缺些什麼。
他們都說李將軍看顧著,沒啥缺的。
我點頭,那便好。
那夜,我難得沒有打攪銀鈴,卻睡在三個小孩的屋內。
雖然很累,但是卻沒怎麼睡得著。秋鸞和幾個婢女都說她們來就行了,擠nǎi喂nǎi換洗niao布她們都成。我說我以後可能不會像今日如此閒了,便多做一些吧。
銀鈴不放心我,夜裡起身,看了看我。沒有勸我回去休息,只說讓我得著機會便睡一會兒。還叮囑我,少抱孩子,說我那倆胳膊和石礎似的,說不準會傷著孩子。
我只能讓秋鸞她們過一個時辰便換個人,輪流休息,別太累了。
那夜我就是願意在這三個小傢伙的旁邊看著他們三個或安靜地休憩,或一起哭鬧起來。
第二日早上全無睡意,但情緒終究因為小孩們安靜地睡去而平復。一早等銀鈴醒了,與她一起吃了早飯,說了今日去小援老家的規劃,銀鈴點頭應允,也覺得應該如此。我便去找了小援,問他家在何處。他說很近,就在槐裡,騎馬不消一個時辰,這陣沒事他還回去過兩次看望父母。
其實我不知道槐裡這麼近,知道了便覺得甚妙。想來還可以拜訪一下右扶風大人。按說他該回治所了,說不準還能碰上太常和小琰。早聽聞she家也是我謝氏中一個望族,我這日專門穿得整齊,甚至帶了弓箭,若是要走點高雅路數,來個she禮,我也能應付。按e家的she禮應該是最正宗的,畢竟啥禮節都是she家之禮。就如我家感謝別人家是最正經的一樣。
我說陪你回趟家,拜訪令尊令堂,我替你取了字,這等僭越之事,應去知會一聲才對。小援自然一口答應,開心得很,隨行既沒有需要梳妝的女子,便立刻起身了。不過我從不敢在銀鈴面前感慨此事,否則定會被勒令自省。
路上自然提及我等即將回洛陽,然後我就得回越國,你如何安排。小援說,既然趙公讓他留下來等我一起走,應該是要讓他去我那裡。我點頭稱是。
看來父親北方有些吃緊,可能不忍小援到前線直面鮮卑鐵騎,故而寧可讓他和他兄長彷彿是叫she固的相隔千里為官。
我忽然發現一個問題,前面一直沒有注意到。
「文雄,我父提及令兄說是我的族兄,但是你卻說你小我一輩,到底是我父親記差了,還是你弄錯了。」
孩有點尷尬。居然答曰:「其實都沒錯。」
這話怎麼說的,難道是我聽錯。抑或我熬了一夜腦袋糊塗,聽到的其實是夢言囈語?
「此話怎講?」
「我與兄長……其實不是一個娘親……」小孩憨笑著:「我們she家只知是北地謝家,往前細數只能到陳郡謝邑,自小私家學堂讓我們背熟《詩》中《崧高》(《大雅》,尹吉甫所作,還有一篇《?民》也是他作的,是詩經中難得記載了作者的詩篇,作者注)和《黍苗》(《小雅》)兩篇,稱其為我族得姓之初記,此二篇,皆千年之前故事(周宣王,前八二七-前七八一年在位,封申伯於謝,命召伯虎營之於謝水旁,此地原來的人多姓任,後大多以謝為姓,作者注)。之後族譜時斷時續,到今世已經說不清與其他各北地謝族後人輩份相較了。」
「既然如此,你我歲數相仿,你喚我兄長就是了。」我真不想佔人便宜……我決定收回這句話……我確實挺愛佔人這種便宜的。
「怎麼說呢。」小援看來還是個孩子,被我搶了一句,竟然臉都憋紅了:「我的大娘和我母親都姓祈。」
我算有點明白了:「和我母親一族?」
「嗯,豐鎬之地,祈氏為望族(此姓主要發源就是負責祈這種儀式的祭祀後人),我大娘和趙國夫人是堂姐妹,我的親身母親卻是她們的侄女輩。」
「你大娘還健在麼?」
「生下我兄長不久便因病不治了。我父親為了照顧我兄長才又迎娶了我母親,然後又有了我。」
「你母親親如何稱呼你兄長?」我承認我有時候有點惡趣味膨脹。
「嗯,這個,好像就是直喚其名,後來直喚其字,從未以母自居。」小援沒發火,我真該反省一下自己有時過於旺盛的好奇心。
「以後……你到越國,你就稱我為兄。不過今日去貴府,我將以族兄,表姐稱呼令尊令堂如何?」
「嗯,以後還是叫叔吧,我怕以後稱兄長順嘴了,被母親知曉,必會見責於援。」
「沒事,關鍵是在我那個小朝廷裡,一群和我稱兄道弟的,你歲數和他們相仿,不想讓你吃虧。好了,這就是小叔最後叮囑了。」
援笑著「嗯」了一聲。
「你還有沒有兄弟?」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沒有了,就兄長和我。」心中覺得有些麻煩了。
果然不消一個時辰,便到了槐裡。槐裡比陳倉大了許多,不過比長安確實小了些。一路和小援打聽右扶風官邸,說走前得去拜謁一下故人,不知覺便到了城內北城牆下一個大院。
援騎馬還沒靠近,就聽有人朝裡急聲回報,二少爺回來了。
下馬把she援往men裡推,說拜見父母雙親為上。
一叟約五旬,頭髮花白,精神倒也矍鑠,笑呵呵疾步走出;身邊一nv攙其臂約莫三十出頭,還是個清麗**摸樣,眼裡也儘是喜悅。二人便說快起來,邊忙到廊下攙起拜伏廳前的小援。
援起身稍一見禮,趕忙轉身,向父母介紹我,語氣激動得有些不能自已:「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平安風雲侯大人。」
「弟越侯智,拜見族兄和表姐。」
這位she老爺對我這番見禮果然很開心,但還是有些慌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我。只管執臂相邀,說入廳敘話。
他們終究算是見過世面的,寒暄了幾句便沒什麼拘束和緊張了。如此我也能直截了當,向二位表示歉意:「此次陳倉出luan事,未及調兵,將令公子帶上了戰場,初入戰陣,便是如此凶險之戰,弟實難辭其咎。望族兄與表姐海涵。」
我這位族兄還在傻樂呵,我那位表姐卻說話了:「越侯大人嚴重了,你不知援兒這幾次回來,與他那些朋友們吹得可厲害。什麼與兩百人在數十萬敵軍中縱橫捭闔,所向無敵,取敵酋首級……」
「母親,你不要說了。」小援顯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怕啥,你確實打得很好,是個良將。哦……」我站出身來,向下一躬:「此番有事需向族兄和表姐請恕智僭越之過,那日慶功大宴之上,我一時興起為援兒立了表字文雄。實在慚愧。」
「越侯嚴重了,越侯弱冠之年便為我大漢輔政卿,又是我大漢無人能出其左之上將。其實能由越侯為其定字,也是犬兒無上的榮光。恰巧我長子堅表字文固,倒是很好。」這話說得我臉紅。
或許是我想多了,這日,我只看到一對父母幸福地看著自己的孩子,並沒那套我所厭煩的場面禮儀。所以我決定直截了當直入主題:「明日我等便要去洛陽了,因此戰小援已露上將之資,我願拔舉其在越國為官,以後我入朝輔政之時帶到洛陽,不知族兄和表姐有何意見?」
場面忽然有些僵,不過很快老頭便發言了:「援兒大了,應該有一番作為,跟著輔政大人好好磨礪一下,將來也應能做一番事業吧?」
我這位素未謀面的表姐,什麼都沒說,甚至有些要落淚的意思。我趕緊說道:「越國隨時歡迎族兄與表姐,你們來時可以直接住入我的宮城,讓小援隨時能在雙親前盡孝。」
其實想起來,我那個寢宮可能未必比他家院子好。
「或者,我就讓他留在洛陽謀個差事入仕,這樣回來也方便些。」
這回卻換作我那個表姐說話了:「越侯嚴重了,援兒大了。該去闖蕩一下了,繞在我們膝邊,只能誤了他。」
「嗯嗯,而且按說……過幾年越侯大人還會回洛陽主政,到時候援兒也回來了。而且固兒離家也近,時不時能回來。」我這位族兄倒彷彿是在勸已經申明大義的表姐。
這番下面多是在勉勵小援以後該如何如何,談一些在外要如何如何的話,確實再熟悉不過了。
不過小時候,這種類似話卻不是我父母和我說的,而是銀鈴說的。被自己的妻當孩子一般教訓念叨,雖然甜蜜,但著實不算特光彩之事。
趕緊進入最後也是重要的一個正題,「我yu為令郎求娶李元禮大人之孫女,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我這兩位族兄和表姐顯然有些受寵若驚,不過小援只有驚詫。顯然不需要小援表示意見,這事便「全由越侯為犬兒張羅了。」
援表示他還年輕,沒想過這種事情,我們三個長輩一致表示不用你想。我卻已經想著那對孿生姐妹中娶哪個了。不過孿生姐妹分離有些悲慼,但我想不起我朝還有誰合適。**是第一個被我從腦海中清理出去的,否則我對不起元禮大人。忽然想起了吳越,心下大定。想來我可以請孟德兄甚至琪姐幫幫忙。
不多時,有客人到來。大多是故舊親朋,進來便說:「聽人說援兒回來」;「或者適才聽言援賢弟回府」;抑或「街上人說看到小援回來了」之類,看來這城著實不大,城內街坊鄰里熟絡。
我主動迴避到廂房,然後眼看人越來越多,與旁遭一個小丫頭說道,若老爺夫人問道,便說我去右扶風府,遲些過來。
當下沿牆簷一路出門en口還迎上幾道驚詫的目光。也不多說,直接出門上馬,便奔赴路上小援指給我的右扶風府。
看著馬上長弓,心道,早知不帶你了,還佔地方。
右扶風後院有棵桃樹高於牆頭,今年暮春天有些怪,原本應是桃花盛開的日子,眼見的卻是花開又花落的景象,看著滿樹漸落之花,想起那年五月在越地未名山間擁著銀鈴看著滿山的桃花。我居然還做了首據稱傳誦頗廣的詩。
忽興之所至,張弓搭箭,看著那棵高出的桃樹,瞄著一個似有些枯的枝幹一箭射去,想著便將這乾枯枝給它去掉。
我很後悔,沒射中……似乎只是扇下幾片花瓣……
這下糗大了,希望去他府上,偷溜至後院把箭撿走了事。
為此,我還趕緊背上箭袋,挎上長弓。這樣去晃一圈出來,也不至於讓大家發現我手中莫名其妙多了一支箭。
離院還有幾十步時,未想後院偏men忽然向外推個小腦袋探了出來。
旋即一個小丫頭整個跳了出來,用一口清脆悅耳的聲音喊道:「子睿大哥爹,鍾伯伯,子睿大哥來了」旋即這個小美女拎著自己的裙擺就跑了過來。
心情也被這一聲子睿大哥叫得開心起來,想起父親收小琰兒作義女,我當然就是她的大哥了。
趕緊下馬,張開雙臂迎上前去,直接將她接起扔在了肩膀上。兩位大人一身布衣打扮也走了出來,都看著我這邊笑。
兩位大人看我x近還都和我行禮,慌得我趕緊俯身,先將有些被嚇著的小琰放到地上,然後還禮。口中趕緊表示自己未發拜帖,先行登men,多有叨擾,又豈敢受長輩之禮。
琰到了地上又恢復了活躍,還誇我箭法如神。
我忽然覺得小琰其實也很欠收拾,沒見過這麼打臉的。正待說她兩句,她忽然張手給我看一朵完整的桃花,說那是我射下來的,還放在了我的手中,還驚歎道:子睿大哥好大的
我的心情一下放鬆了,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沒說我其實瞄的是樹枝。我覺得自己離不要臉更近了一步。
看身量小琰比小孔明高了不少,歲數上也大了有三四歲。我把孔明送洛陽,撮合他和小琰,算不算給他找個能拾掇他的娘子?不過此事還不宜說,畢竟小琰確實還是小了些。不過想來小琰離十五不遠了,這事得加緊。但是小孔明十歲就成家,是不是稍微早了一些。
想著想著我就笑了起來,將那朵花戴在小琰頭上。小丫頭確實很漂亮,比那個糾纏小孔明的黃毛丫頭漂亮太多了。我雖然有時也反省自己不該以貌取人,要說那個小黃毛丫頭似乎也挺有才氣,但是我覺得我們家小孔明娶小琰要好過那個黃毛丫頭很多。
我一向做得比想得快,於是我毫無理由地忽然開始提及孔明。
「昔年黃巾luan時,中原士紳多為luan兵屠戮,諸多良家子弟流落荊州,我為平安風雲侯後便收養諸城望族諸葛家一幼子,名喚諸葛亮。」
其實這個諸城望族之類的,還是葛涼前幾日才教給我的。
雖然我只是想盡早讓他們知道小孔明其人,但我也知道我這句話提得過於突兀,不過我從不為此事緊張,越緊急,我想得越快:「其子雖年幼,然天資卓絕,我正yu送其於太學,希望還能得到太常伯父的指導。智將南去而歸國,也想請兩位大人在北地幫忙尋其失散的家人。」
「哦,那……這諸葛亮今年幾歲?」
「九歲。」
「年歲尚幼。近年也就寧兒天資聰穎十三歲入的太學,往常學子大多十五歲才得入。」
「無妨,回去後我就送此子到洛陽我父親府上,若伯父有時間,便讓我父送去太常府上請伯父指點一番,若伯父覺得此子可教,便讓他去太學中一同受教。伯父大人門下弟子眾多,觀仲道兄便知伯父學識,太學所立石經已成一時規範,若孔明能受伯父指導,將來必有大成。(《熹平石經》本書之前《太學》等章節有述)」
「孔明?」鍾大人本一直微笑在旁傾聽,此時忽然皺眉。
「嗯,此子字孔明,與其名縫於其衣之上。」我忽然意識到什麼:「對,和胡先生(胡昭)恰好同字。說來,胡先生去哪裡了,那次相談,與胡先生甚相得。」
「我師弟已離去了,現在不知去哪裡了,他也沒告訴我。那個師先生似乎在為魏公招攬於孔明,孟德大人自己最近還親到這裡問孔明行蹤,問我孔明之所好,還想讓我幫忙遊說於他。不過我這位師弟生性淡泊名利,看來是沒有什麼希望。」
「嗯,孔明確是這般脾性,可惜這次沒見著。說來,那個師宜官現在脾氣如何?」
「嗯,還好還好。」元常大人還是太維護這個朋友了,聽伯父的意思顯然對這個師宜官沒啥好印象,就憑這一點,我願意多叫他幾聲伯父。
「不過你說的諸葛這個姓,我倒是知道以前泰山的郡丞姓諸葛。十幾年前我是為了拓印昔年諸先帝封禪時留下的祭文碑刻,以作校勘而去了那裡,曾得他許多方便。嗯……此人名叫諸葛?。(正史裡諸葛亮的父親)按說這些年過去,他該陞遷了吧?如果能找到他,或許能找到你那個孩子的家人。」
我忽然後悔提及這個事情,旋即自己暗罵了自己。暗下決心,此事既然有了線索,我一定幫孔明找到他失散的家人。
時為初平二年戊辰,胡孔明二十九歲,諸葛孔明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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