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
第二卷天邊
第一百六十二章天災**
其實我應該想到的,可等我想到卻已經太晚了。不過這似乎也不是什麼大錯誤,因為到那些特殊時刻--大多都是緊急時刻--我能想到更多更細更透徹,而平時的我確實太平庸了。
比如這時節,我不過是個普通男子。所想到只是把我的妻拉進屋裡,趕緊替她撣落身上的雪,再告訴她我對她的思念。而剛把銀鈴拉到廊下,風雪就忽然大了起來。
我們似乎都驚異地一起啊了一聲,停了下來,不自覺看著原本的輕輕飄落變成悠悠灑灑,進而紛紛揚揚。有時會起一陣大風,立時攪起一片波濤,蕩滌著整個平樂館,整個上林苑,或許整個大漢都在這漫天飛絮之中飄搖了。
回過臉來,互相呵著熱氣,相視而笑。
我覺得上天很寵愛我的鈴兒,不過平心而論,上天似乎更寵溺我。
閂上門將嗚嗚的風雪聲堵在門外。點起燈,轉身便將銀鈴摟在懷中,也可能是她先撲進來的。要問我到底如何,我可記不得了,這種事情反正結果都一樣,誰先誰後又有什麼區別。就如先吃飯後吃菜或者先吃菜後吃飯一樣,總之只要最後飽了就行了--其實不飽也是一樣的--誰管第一箸下哪裡去了。
只記得握住她的冰涼的小手,幫她捂暖和;口中則先讚了一陣她的詩,不過覺得最後一句有些不理解。
她解釋說陰山是在我大漢疆域連到鮮卑人地界的一條山脈,狀似弓。我便明白了,不過隱隱覺得這詩似乎有些預言一般,彷彿和我的噩夢有些共通之處。但是不願意多想,銀鈴在懷抱裡,還想其他的幹什麼。
問銀鈴現在什麼時候了,答曰四更天。
銀鈴夜裡醒來,感覺冷得出奇。看到旁邊熟睡的瑾兒也蜷縮成一團,把自己的被子給瑾兒掖上,便起來了。本想在火盆邊隨便看些書簡,又掛念著我--畢竟我剛病過一場不久--總怕我蹬了被子,便趁外面風雪稍歇趕緊騎馬趕回來看看。臨近了還怕吵醒我,遠遠就下了馬。回來卻發現門閂上了,又不忍叫醒我,就自己在院內漫步了。
我問她怎麼我不在身邊她睡覺反倒少了,難道不困麼;她說最近常做噩夢,醒了便睡不著,不過第二天因為想著能見到我了,也不很睏。
我問得差不多了,當我開始擔憂她的睡眠,問她要不要再休息一陣;她卻說還不睏,並開始問我了。
她問我如何知道她回來的;我說也是做噩夢醒的。
銀鈴非常驚訝於我居然會做夢,我則有些驚訝於她會如此驚訝於我做夢。
相對來說我倒對她做噩夢沒什麼驚訝。銀鈴有些貪睡,好像夢也比較多,而且大多不算什麼好夢。經常早上把我哄起床時就會在我榻邊嘮叨,說她昨夜夢見我沒氣了,夜裡過來還探過我的鼻息才放心;或是我被很多惡犬追;又或是官府要來抓我什麼的。值得一提的是,在她的噩夢裡我大多都很倒霉。
當然,我不能表達我對她驚訝的不屑,以及對她的夢的故事內容的「鄙夷」和「憤慨」,只能誠實地告訴我的妻,最近她不在我一直做噩夢。
她以為我在逗她開心,捂著腮幫子--還不一定是誰的--只知道傻傻地看著我,笑而不語。
我也不介意,幫她褪衣上床,發現伊人手腳都是冰涼的,還提出一個幫她取暖的方案。
不出意外地挨了幾下小拳頭,伊人似乎還有些害羞。不過提案還是通過了,伊人甚而紅著臉還挑釁道,你行不行啊?
事後妻總結,認為其夫最近很孤單苦悶,憋屈得很。其夫則認為,行人倫大節是一種有效的取暖方式。被中雙方親密地交換了意見,並達成了很多共識。
「子睿真是個大暖爐子。」伊人貌似乖巧地躺在我身畔,一隻手卻很不老實地在我身上遊走。
「鈴兒的小壞手在幹嗎?」
伊人狡黠地抽出身下的另一隻手,伸出來晃了晃,「沒有啊,乖乖地睡著哩。吵醒人家幹嗎?」
「那另一隻呢?」
伊人竟然在被內抬起了腿,「這裡這裡。」
「好好,夫君來捂捂你的手。」
當然,彼非手,亦然,此非捂。伊人很快笑得求饒。
我讓她重複喚我求饒時充滿討好性的話語,不過需得再稍微嫵媚一點。
伊人覺得我有些惡趣味,但是彼之「手」在我手,還是比較乖地照做了。
聲音很悅耳,亦愉身心,鑒於外面很冷,於是我們又「取暖」了。
由於一直取到了天亮,所以我困了。
這日,便睡得晚了那麼一些些。
一切的變故就在醒後成了早已發生。
首先,外面白茫茫一片了,亮得我背過臉,好長一會兒,才能略知外面的情形。
其次,銀鈴早醒了,正在忙裡忙外,張羅著幾個小丫頭們在來回忙著什麼。我腦中還有些懵懵懂懂,也不明白銀鈴在忙什麼,我甚至不知道我這裡有什麼可忙的。有這個工夫不如在被窩裡暖和一會兒,至少臉能明顯感覺到這是極冷的一日。
銀鈴一次路過門口朝裡面看了一眼,發覺我醒了。笑盈盈走了過來,坐在榻邊。其間,朝外面看了一眼,便忽然伏下來親了我一口,說我睡得很可愛。
我笑著,懨懨地伸了個懶腰,然後立刻縮回被窩,問她們在幹什麼。
掃雪呀,修門窗呀,補牆呀什麼的。
牆怎麼了?
這裡的屋子有些古舊,這些門窗甚爾牆挨了昨天夜裡那場風雪,都有些破損。**最倒霉,他的屋子昨夜北牆塌了一塊,風往裡灌還把南邊門窗吹壞了,他的屋子裡全是雪,看來一時半會兒沒法住人了。後半夜他敲醒了宋玉東,才將就睡了一宿。
**沒凍病了吧?
好像沒有,宋玉東剛出來,說他還打著呼呢。
呵呵,這小子深山野林裡長大的,還真經凍。這麼晚了,得起來了。哦,先得去看看父親他們,希望他們那邊一切都好。今日本沒什麼事情,諸侯們錢也掏得差不多了,再凍上這麼幾日,該快放回去了。
銀鈴嗯了一聲,說立刻去後面去梳洗一番,叫我等她一起。
自然我做好了等待的準備,想喝點水,沒想到水壺裡的水竟凍上了,一口也喝不得。看她們幾個在外忙得不亦樂乎,也覺得打擾她們讓她們送不太適宜,暴露出我太憊懶。正好自己還沒有穿衣服,不如就地縮進被窩,繼續酣睡。
不過肚子裡沒有什麼東西,門窗又在修理,榻邊的火盆雖然新添了炭火,也抵不住四下不時的冷風襲來。感覺被窩慢慢冷了下去,只得無奈爬起來,趕緊去尋摸些吃的。
忽然感到這個屋子有些古怪,化妝的地方在後面,睡的地方卻隔著個簾子就是門。這裡不知以前是幹嘛的。
我不是個心裡存得住話的,趕上這次居然我剛吃完東西回屋,就看到銀鈴出來,便問她這裡為何床榻位置如此奇怪。
「這個我一來就感到奇怪,前幾日問了長公主,公主殿下也不知道。後來公主問了此地的侍衛才知道。據說平樂館以前都專是讓隨先皇們駕臨山林苑的嬪妃住著的,那些嬪妃們為了希望皇上路過時能尋幸自己,便在門口設榻。若是聽到皇上即將路過,便趕緊去後面打扮化妝,然後躺在這裡,也不關門。呵呵,子睿應該明白了吧。未想到子睿才想起來問,也是,子睿就是有吃的便吃得,有睡的便睡得。」
不顧伊人的嘲笑。我還是忍不住再問一句,今日如何如此之快。伊人答曰見父母不用如此濃妝,而且春雪屬災,重妝顯得有些不妥。
這一句立刻把我從前幾日的夢魘中所看到一切理順了。片刻之內,我明白出了什麼事情,還會出什麼事情了。
於是,我讓銀鈴幫我穿上正裝。今日,我可能要見很多人。銀鈴看了我的神色,稍一思索,立刻也意識到了。幫我穿衣服時,還輕輕念道:陰山落月弓,陰山落月弓……
我嗯了一聲,附和了一句:陰山落月弓。
到了父母起居之所,得知父親已經去皇上那邊了,向母親請了個安,便離去了。母親沒有攔我,我猜父親的匆匆離去讓母親已經知道了問題的嚴重性。銀鈴則留下來陪母親,母親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緊緊拉著銀鈴的手,還心疼地說了一句,怎麼這麼涼。便命人拎個手爐過來。
銀鈴也只是對我笑笑,讓我趕緊去。
我自然出來便快馬加鞭一路趕去,小黑今日卻怎麼也快不起來。我也覺得它快不起來是好事,風吹著跟刀子劃過來的感覺一樣,馬越快,這刀子便越利。
不過事情的嚴重性超乎我的想像,在殿前偏廊下,一群噴雲吐霧的諸侯隨行護衛將領告訴我:皇上昨夜受風寒病倒了!
皇上的病情像烏雲般籠罩在思賢宮大殿裡,氣氛非常肅穆壓抑。諸侯們三五成群散在大殿各處火盆前,一邊飲酒取暖,一邊帶著憂慮討論著什麼,至少看上去都是這樣。
我來得算晚的,至少掃視一眼,諸侯們大都來了。看見父親他們在上面一層台階,與眾諸侯一路見禮而趕緊上前。這一路,除了幾句隨口的問候寒暄,我便緘口不語,大家也都不說什麼。
我與父親他們三位見過禮,在下手坐下。還沒有坐定,父親便問了我一句,怎麼來得這麼遲?又看了看我臉色問我:才想明白?
我點頭稱是,看見長輩們也燙了酒,也趕緊斟來喝些。順便把執馬韁和馬鞭的手稍微烘烘,這才慢慢暖和了起來。
自下也沒有什麼太多言語,也沒有什麼人與我說話,大家都保持著沉默。各自喝著,各自想著。
這裡只有父親坐不住,臉色凝重地來回踱步;老師則臉色恬淡常看著殿外的遠方,有時甚至有一絲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孟德兄則一直坐在那裡,手撐著雙膝一直看著地面,不時緊鎖眉頭,想得出神。
子玉到處都沒有見著,想來該在裡面。與此相反,子實雖然也到處都沒有看見,卻該在外面。
宮內許久也沒有什麼消息傳出來,也沒有什麼太監來傳話讓誰進去。父親忍不住進去了一次,出來也只是說皇上精神尚好,請各諸侯先回去歇息待詔,可是這次沒有人走。
那日正午,父親安排了眾人膳食,就在殿內用餐。子實這時才趕來參見一次,匯報上林苑內各處災情,臉色一直保持嚴峻。
除此之外,便出奇的靜。聽得見咀嚼吞嚥,聽得見外面的嗚嗚來風,甚而還時有簌簌落雪聲入耳。
草草吃完飯,子實又要離去,我送了出去,問了怎麼回事。子實說昨夜風雪太大,宮室破損嚴重,正命人搶修。有些諸侯都來告狀,說早知道也幫著保上林苑令他們了;或者就和仲道兄一起裝病去長安避難了,這回怕皇上要發火,會辦他點罪。最後還憂慮地說其他還好,就怕會牽累到玉兒,早知怎麼都不讓她來,這閒話不知會傳成什麼樣。
子實臨走前還是露出了點笑容,反倒似乎要安慰我說沒事的,各按天命就是。
等他走遠,心中說道:我敢保上林苑令三人,便必會全力保我兄弟平安。
辰時剛過不久,殿內所有人都聽見了外面一陣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以及接近後一陣急促而來的腳步聲,接著清脆的甲片撞擊聲越來越近。於是,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殿門外。
只見一個渾身甲冑的我大漢的信使手捧著一個錦囊包裹的盒子而來,一路灑雪到父親面前。他跪伏通報,雙手托遞給了父親。口中稱道:「鮮卑遣使求和,其使已至長安。」
這一聲雖不大,但在原本靜謐的大殿裡卻處處清晰可聞,下面的一下子議論紛紛起來。
我卻立刻聯想到銀鈴的詩,尤其一句陰山落月弓,讓我感覺把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父親讀了一遍說是鮮卑人寫的求和書,忽然面露笑意,先舉起了酒盞,再將信遞給了老師,同時一飲而盡;老師隨便看了看,也笑了一聲,遞給了孟德兄,這才端起酒盞與父親再相請;孟德兄先是隨著老師和父親一同舉杯,先喝了一盞,然後只略微掃了信前面和後面幾眼便笑著遞給了我。
我看了良久,方才慢慢合上。
父親命信使下去休息,還讓我將信送下去於眾諸侯傳閱。時間推移,下面討論聲音越來越響,甚而漸至爭論。
父親卻沒有壓制下面人的言論,卻趁著下面人的嘈雜,與我們討論此事。
父親說不借,老師說借,孟德兄也說借。
於是父親把眼光落到了我的身上,讓我談談我的看法。
我有一個鮮卑的結拜兄弟,有一個從烏桓人中救出的越國大鴻臚,確實要熟絡一些。不過要談我的看法,還得從頭說起。
「稟父親,老師,兄長,智當日年少無知,肆意妄為。漢中一役後,曾自流徙於北。出漢境千里,因孤身而去,未嘗驚動什麼部族,及至鮮卑破六韓部之前,一路未見人蹤。破六韓其族待人良善,或因其實力孱弱,中竟雜有漢人,多為昔年避禍黨人。」
「子睿有些言不對題。」
「父親請待兒說完。」我知道父親在這裡會有些不自然,但我不怕:「其族常年為鮮卑大族和烏桓人欺凌,若再遲幾年再去,怕破六韓族已亡。當日又為烏桓人所襲,當夜全族遷徙,一路為烏桓所逐,兒助其御之,而後其族隨兒歸漢。旋又在與烏桓鬥戰中救出一漢家少年,故而對鮮卑烏桓都有所瞭解。前些日,父親給我講了檀石槐的典故,所以這會兒,兒子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說完前因,開始道後果:「鮮卑烏桓雖皆出自東胡,卻有世仇;甚而鮮卑、烏桓內部亦有攻伐。自檀石槐會盟鮮卑各部,使政令統一,控弦十萬有餘,一掃東西萬里。烏桓勢弱,烏桓雖亦有散外桀驁不馴者,但多數或歸於我大漢,或有在外遣質臣服。其中有幾支為我漢人所用,以擊鮮卑。蓋因鮮卑烏桓所依者,牧也。牧逐水草而棲,冬則遷南,夏則徙北,旱澇蟲疫皆需另擇牧場,來往無常,遠弗如田地農墾之安定。若遇水草之地不足眾部所需,必出糾紛,實力弱則無倚,實力強則欺弱。弱如破六韓其族,勢弱則善,蓋因其弱,不能與人爭也,本無須幾多廣袤牧場,自無劫掠他人之意,強則不然,內欺弱,外擾我大漢,蓋因其地不能盡出其需。是故若無一致政令,數年則其內必有紛亂。近我邊郡諸國之擊鮮卑,未嘗有所敗績,鮮卑自始至終未能對我有全面的反撲,可見其內已離散。自檀石槐歿,鮮卑再無有能大害於我。和連相較其父遠矣,不足為慮。今春雪不期而至,對稼穡無大損,於畜牧則有大害。是故,此災或能令鮮卑停止內鬥,攜手共濟,此信中檀石槐之子和連以鮮卑單于自居,似乎鮮卑內鬥已暫停。然其因匈奴之故,欲借糧以過此春,還想和親,彰顯其性貪淫。值此之際,這個和連竟還能如此厚顏無恥來討要,正如兒前面所言,鮮卑其內亦雜有漢人,多是中原罪人以投。此信之辭,顯然為漢人所作,怕也有恐怕是有漢人為其出謀劃策。可這信,一點看不出示弱稱臣之意,完全一副潑皮無賴的嘴臉。可見和連亡無日矣,我大漢一舉平鮮卑之日不遠。」
父親笑了起來,他肯定認為我的意見也是不借。
我頓了頓,緩緩說道,確保沒有說錯:「惟今之計,二字可也:借糧!」
父親驚訝而且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老師和孟德兄則滿意地看著我。
「子睿,你沒有說錯?」父親恐怕聽到二字可也的時候,還在想著我會說不借。
「沒有,請父親容稟。第一,不借助其消弭內亂,且其定來搶掠,是為存命而戰,必抱決死之意,全力而來,其銳難當;第二,借則能撩其內亂。這便不僅要借,而且要借得正好,就是要考較他們分贓的水平,他們分公允了幾乎不會有什麼剩餘,有人貪了則其他人就不足;有這麼一個貪婪的鮮卑頭人,我就不信分糧之時沒有偏私;甚而要提前談好,送到邊境便交割給鮮卑人,言明我們絕不再插手;第三,鮮卑畢竟是遭天災,我大漢這點氣量不能沒有,咱們至少得告訴所有人,我們不打算讓平民餓死。若其內亂,其孱弱者或有再投我大漢者,效當年南匈奴之舉;所以,這信還得寫漂亮些。」我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我最擔心的是,他們有一個漢人謀士,明白我們不借糧能讓鮮卑其內上下一致,諸族同心,與我大漢為敵;他故意寫出如此貪婪的一封信,就是希望我們不借,遂成其願,所以我們絕不能上當。我想和連可能看不懂這其中奧妙,只當此人幫自己謀利,還覺得甚好呢。」
這下場面上反過來來了,父親驚訝而滿意地看著我,甚至面露出一絲驕傲,卻換作老師和孟德兄帶著一絲驚訝的眼神打量我了,不久,便都換成了驚喜地目光。
父親心情好了起來,說這番去見皇上便有說法了,皇上若知道,還知道如此處理,必會很高興。
待眾人傳閱完畢,取回了信。父親和我們說他進去一下,整頓一番衣冠,便先離去了。
孟德似乎很是開心,看著我笑著不語。一時暫時無事,便朝著袁紹那個方向踱了下去,袁紹似乎一直在注意我們這邊,卻彷彿孟德走到近前才看到他似的,如好友般相出而攜手,談起鮮卑求和借糧之事來。
老師輕輕地在我耳邊問道,知道為什麼孟德和本初相近麼?
老師問我問題,大多是心中已經有答案了,所以,我得好好考慮一下,這和考試沒有什麼兩樣。唯一不同的是此時我可以先喝口熱酒,然後慢慢答題。
袁氏累世皆有位列三公者。門人故舊,遍及天下;姻親之及,覆滿名門。是故如此?
子睿說的不假,其實還有一層。
老師的意思是?
孟德周邊只有袁本初實力超群,其他要麼面臨北敵,周邊掣肘;要麼實力弱小,不值一提。
就這麼簡單?
唉,這可不簡單啊,子睿!尤其如果因你計而令鮮卑內亂,孟德北面的壓力很快就要大起來了,他須得趕緊再和本初多親近點為上。子睿你也別閒著了,下去吧,為師覺得你找些時間去和那個人交往交往比較好。
老師眼睛看著殿右火盆邊的三個人,那裡有袁術,劉繇和孫堅,我知道老師說的是誰。
那老師呢?我問道
為師?可高枕無憂,只須等別人來,穩坐其上故作清高,哪怕讓他們花點心思猜猜也好。你卻需尋人談談,怕吳國之事只是要等一個過場了。
老師總是這樣,似乎天下一切什麼都知道。所幸,他是我的老師,我仕途上的最初的平步青雲幾乎全部都是老師所賜,而我只是作為棋子去做他的指令而已。老師定是算到皇甫嵩已經在暗暗下決心準備北上,所以派我去推波助瀾一下;老師知道我會讓陳哥全權指揮漢中之役,所以讓我去做一個幌子。我都懷疑老師知道那年會出雪災,故而提前讓我代州牧,讓我去激怒西涼人。甚而,這次大雪,我都懷疑老師也猜到了,故而我們會千里迢迢趕來上林苑,等待就近而來的鮮卑信使。
越想越害怕,不過幸好他是我敬愛的恩師;只要老師不站在我的對面,我越國便也無憂了。
凡是老師說的都是對的,凡是老師教我去做的,我都要去做。我將這歸納為「兩個凡是」。忽然背後一身冷汗,總覺得似乎這個詞可能別人也用過似的,可能是很遠以後,可能是很久以前。
信步一路走過,一路自須作揖行禮回禮。來到這邊,未想袁術和劉繇居然還在爭那天的那盤六博之局。這是我所沒有想到的,怎麼就從討論鮮卑求和一事拐到那天六博上去了。更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孫堅居然還能在旁邊聽著,關鍵時候還需得勸架一般。不過,言語之間,顯然會偏他的兒女親家一點。
我上前說道:無妨無妨,讓兩位好友慢慢爭,此亦樂事矣。心道,你二人打成一灘肉泥也好。不過,可惜,既然孫堅在勸架,我也只能勸架,而不是拉孫堅出來慢慢談。
實際上,靠近他們的時候我便打消了與孫堅敘談的打算。
這幾步路上,我開始考慮老師到底指哪一個。
原本我以為老師指的是孫堅,可當我走到他們身邊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不是。
這個人,我還真的很熟,非常特殊的熟。
孫堅要做的事情,說白了,就是篡權。似乎在某一種力量的默許下,他看來承襲其爵,盡獲其地已成定局。但是,在這麼多諸侯面前,卻不得不夾著尾巴做人,與諸人為善,尤其需牢牢依附於他的靠山。
我與他結交,落個助逆的聲望不說;還完全賣錯了人情。其欲為患,必仗袁術,故亦不得不聽命於袁術。袁術其人,和他打過一些交道,都算不得好的那種。其人刻薄奸猾--我幫樂工掛個鐘他都能放出那一串臭屁來;兼心胸狹隘--六博之戲尚能爭幾日。舊日又與我有隙,與他為善,最多是表面上的,算不得數。
所以,我需要拉攏的卻是劉繇--袁術的北方鄰居--或稱為肘腋之患。
他們若與我為敵,兵鋒向南,則其北的富庶之地幾乎就是**裸地展現在劉繇眼前了。
所以能幫我「管」好我的兩個鄰居的,只能是劉繇。而劉繇的周邊有老師,皇甫嵩和陶謙。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站在袁術、孫堅這一邊,我懷疑皇甫嵩都會出兵幫忙。
而且,劉繇其人又是我能利用的。
一個後娘們都要趕盡殺絕的人,會堅定地站在一個下棋都要吵到翻臉的「朋友」身後?
而且吳國這檔子事情,肯定為各諸侯所忌憚,一旦發生,肯定會想法設法「收拾」孫堅--試想,自己的某一個大臣想辦法和某些個朝中權貴勢力勾搭好了--便能堂而皇之篡位。諸侯們肯定不幹,也不會縱容此事發生。我相信劉繇也是,當然這都是以後的事情。不過先搞好關係,日後再行聯絡的時候也好說話。
和孫堅做的事一樣,我也幫著勸架。不過言語之間會有意沒意偏劉繇一點--這就是政治令人噁心之處--我純屬為了幫而幫--因為我幾乎完全不懂六博棋。
使用幾乎的唯一原因,我還知道六博棋最終輸贏是為了六根籌碼--所幸,顯然有些籌碼在兩個人的爭吵中被我不知不覺撿到了手。
我必須盡快讓他們停止爭吵,尤其是劉繇已經明顯感受到我的「善意」,衝我頻頻點頭後。
於是機會就來了,一個將校打扮的人,急急拍落身上的落雪,卸下佩劍,頭盔,褪下鞋子,一番幾乎只在須臾之間,彷彿有急事要找人。雖然禮數皆備,卻由於沒有任何特許佩飾信物,門口的侍衛自然不會讓他進來。他雖然顯得焦急卻沒有辦法,也不敢喧嘩,只能在門口往裡張望,希望有人能讓他進去。
我便引話題到此上,問他們何人認識外面那位。爭吵立刻停止了,他們不認識,不過他們似乎也感興趣,畢竟這種時候什麼事情都很令人關注。
不過袁術卻給了一個比較聰明的回答,這個人必是四輔政的部眾,否則只會在外面請人通告,而不是在大殿門口等候進來了。
我注意到劉繇的眼光,忽然想起自己也是個輔政卿。趕緊說道:小弟並不認得這位將軍,而且在父親那裡也沒有見過。回身看著老師,老師也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看著,似乎等著下面的事情。於是,再補充一句,似乎應該是魏公孟德兄的。
不過私下覺得這個將軍有些眼熟,彷彿是一個在荊州見過但是見得不多的人。
殿內的人注意到殿外這位的越來越多,終於孟德兄證實了我的猜測。
「李將軍,何事尋到此處?」
這一聲便是通行令,門口的侍衛都不是笨蛋。雖然按說這裡面有些不合禮,但記載在史書禮儀篇上的和平日我們見到使用的可不一樣,有些差別還很大。其實哪怕整個史書,用不知道是誰的一句話:那是騙後世讀書人的。雖然有些偏激,但是現在可以認為有那麼一點道理。大抵故事進程是沒錯的,可是當事人心中所想所圖,平日所為可就非史書所記了。
這位將軍走進來後我就想起他和誰有些像了。第一,他們都姓李;第二,身材眉毛眼睛都非常相似,只是這位似乎要年輕一些。
不過這確實不是個我常見的人,尤其是我小時候和子涉他們一起「橫行」襄陽頑童界後就更見得少了。李伯父老來得子,定然是很注重子實的教育的。相信子實肯定在他長大的過程中被他老爹不止一次教訓過,比如別和那個小智、尤其是那個小泳一起玩之類。不過子實長得太高大,雖然據說不如我走形走得那般厲害,卻還是不算非常像李伯父,也可能是李伯父年歲大了。
這位李將軍只和孟德兄耳語幾句,便在旁邊敬立,不再和孟德兄說什麼。確實越瞅越像,我真的很希望子實能見這位將軍一次,想看看他感到驚奇時的模樣。
未想事情還真湊巧。說子實,子實到。他進來便輕鬆很多,還有人幫他拿披風。不過,他的臉部表情可不輕鬆,一路徑直向前,還請了我和孟德兄一起上去。說要報給我們一個更令人震驚的事情,而且還讓我們無論聽到什麼,都得鎮定,別讓下面的人知道,避免出亂事。
但是他顯然沒注意到了這位長者李將軍,因為這位李將軍被袁紹等一群諸侯包圍,而他顯然沒有子實那麼鶴立雞群,於是只能被埋在人群中。袁紹似乎也認得這位將軍,似乎還很熟,彷彿是親戚似的。據我猜,這位將軍是孟德兄專門帶來的,便是為和袁紹打交道的。周邊年長些的諸侯似乎也認得這位將軍,還挺客氣。讓我更加對這位將軍的身份感到好奇。
那位將軍最終還是離去了,似乎子實這次並沒有看見他。
雖然有些可惜,不過我更好奇,子實要向我們報告的事情。
西涼有一個叫王國的賊子,糾結羌人在司隸涼州之間造反了!有幾萬之眾,一路向東,燒殺搶掠不已,而且已經將此地西邊的陳倉圍住了。
立刻前一個好奇煙消雲散。而這個好奇變成了驚訝。
「父親和子玉在裡面。」我輕聲道:「這事得和他們商議一下。」
其他人都點頭,沒有人說話。
「誰進去?……為什麼都看著我?」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這些太監大多都對我很有好感似的。沒有任何阻礙糾纏便急急替我去通報,接著又匆匆回來,輕聲甚至帶著笑意請我進去。
一路都是引進去,只是不停換著引導人。
鑒於他們很客氣,我也比較禮貌。一路廊道上風嘯凜冽,還問他們穿這點衣服冷不冷,他們依然很客氣,說不冷不冷不冷。
也不知道這一串不冷是真不冷,還是凍哆嗦的。
想來,我沒有什麼地方優待過他們;而且傳聞裡,我還是下令盡屠宦官的「惡人」。坦率的說,我對他們也沒有什麼好感。尤其考慮到我出生那一年的情形,所以,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這些缺失男子關鍵部位的傢伙們的。
所以,說不定他們是嚇哆嗦的。我腦中描繪出一個故事:他們回一句:冷;我則冷冷補上一句:黃泉路上就不冷了。雖然心事重重,但想到這裡還是想笑,卻覺得此時不適合笑。
當太監停在一道門外時,我抖捋了一下身上衣服,抹順了一點,正了正冠才進去。
裡面爐子烘得厲害,冷的感覺片刻之內煙消雲散,進而就覺得捂燥了起來。看著左邊的子玉右邊的父親,臉上都有汗跡。
那一番禮節還得做足,等一切完畢,我已經出了一身汗,早知在外面少穿一點再進來的。
「子睿孩兒來有何事要奏?」皇上似乎精神還不錯,雖然臥在榻上,口齒還是清晰的。
「孩兒擔心皇上身體,實在憋不住,想來看看。外面臣子們都很擔心。」
「虧你還有這份孝心……據說今早來得最晚的就是你,是不是都在想著怎麼出壞主意了,不過子睿的主意不錯。」皇上說到後面,語氣都輕鬆了些。
「夜裡凍醒了一次,後來生了火才睡著,結果起晚了……這個我也是受幾位長輩教誨點撥才想出來的。」
「子睿孩兒還算老實。」心道,兒臣可真算不得老實。最多比較會裝老實,從小在外闖完禍,回來都會如此,自然相當熟練。當然銀鈴能如此縱容我,還因為我還懂得關心別人:「太醫令來診過了麼?說是什麼情況?」
未想,竟然沒有人回答我。皇上只是歎了口氣,也沒有說什麼。偷眼瞄了一眼旁邊何皇后,看到她也看著我,只是鎖了一下眉頭,卻沒有什麼其他提示;趕緊移開目光看了一下父親,父親微微搖頭示意不要再問。
不過這麼一問也有好處,皇上擺擺手讓我們下去繼續商議和談之事,他要稍微睡一會兒。
出來到遠處,父親倒沒有先和我說話,而是好好鬆了一下領口,擦了一下汗,領著我們一直出了寢宮。到思賢殿外迴廊上時,在風雪聲掩蓋下才輕聲慢慢地一邊走一邊說道:「此事暫時不能告訴皇上,但是也瞞不住多久,最好皇上知道的時候還能同時聽到捷報。但是這太難了。現在我在想從哪裡調出軍隊來平定,外八軍散亂駐紮在三輔之地,召集已經有些麻煩,虎符還在皇上手裡;內八軍雖好聚集,虎符雖在我手,卻全部駐紮在河南,如何能快速調集軍隊,著實讓我頭疼。本來為了防止外八軍兵權外落,平生是非的,卻未想出了這種事情,早知道混放一兩個軍也好。惟今之際,看來還得從趙國調人過來,還得子玉調動些兵馬。」
父親下定了決心,便快步走去。我卻有了想法,自這日早晨開始,我就明白自己面臨所為「危急關頭」了,這從我腦子裡總有各種各樣「大膽」的點子就可以得到證明:「其實我們手上有一支最精銳的部隊。」
「在哪裡?羽林軍不好亂動的。」
子玉若有所思,正好我們三人從後面轉入大殿,他輕輕和我說了一句,「你說的就在眼前吧?」
我點點頭。
他還說了一句:「我想我得回秦國一趟,可能更好!」
我面對著這支軍隊,心中信心大增,「不用你回去了,夠了。」
「我想我還是得回去,還有其他事情。」
隨著子玉頭往前一抬示意,父親和老師他們已經談在了一處,孟德正說他們根據商議的看法,這夥人一無謀略章法,二無嚴明軍紀,不足為慮,但宜速平之。陳倉固然是個糧倉,但是為了保這個關中最大糧倉,其城防必然堅固之極,縱官軍奪取也要頗費周章,他們只知其中之糧,卻看不到那道城牆,一味亂打,哪有這麼簡單。而且這干人一路燒殺搶掠,完全是強盜的勾當,這等亂賊,亡無日矣。
不過,自然,問題也出現了,怎麼籌集軍隊,怎麼去打。
父親顯然想到了什麼,轉過來,看著我:「子睿吾兒,你說的那支軍隊是哪支?」還特地又提醒了我一句,「沒有聖旨,羽林軍不能調動的。」
「就在我們的面前。」我笑著用手朝下面慢慢揮過:「這可是天下最精銳的部隊。」
上面的人都笑了,將所有諸侯的眼光吸引到上面。上面的人都明白,下面的目前還都不明所以;同時上面的人也明白,必須迅速讓他們明所以。
當然,當他們明白過來,而且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後,這支軍隊便由他們替我召集了。一時間,發令應命之聲此起彼伏,還需得父親提醒他們小聲一點,莫要驚動了皇上。
不過父親看我們都很有把握的樣子,還是把我拉到旁邊,小聲問我:現在大雪封路,你如何過去?你不要指望驛道會有人幫你掃乾淨了。
還有一條路肯定沒有封,不過兒子還需要點運氣。
運氣?
恩,您放心,兒子需要的只是一點運氣。
下面的卻需要耳語一下了。
不過誰來負責總指揮卻費了些工夫。具體來說,有這麼三個半人:我,孟德兄,子實兄,至於那半個:我的老師。
不是我不尊重我的恩師,我實在認為我的這位老師帶兵上戰事最前線實在是有些奇怪。雖然我認為我的老師是無所不能的,但是僅限於朝堂課堂之內,說道上場廝殺卻實在不令人放心,算老師半個我想大多數同學都會認為我多算了。所以,他提出引起了其他所有的輔政卿包括他另外兩位高徒的一致反對。
我一直認為當時老師提出時這一刻一定不是他自己一個人,是一堆堆一坨坨亡命之徒如荊軻、要離、聶政等的英雄幽魂在那一刻一起附體,他絕不是一個人!
老師想了想,依然如往常一樣,恬淡地笑了笑,不再要求領兵出征。於是他開始支持我;就當我以為我這回鐵定成行時,父親卻開始支持孟德兄,說孟德兄打長途奔襲比我有經驗。子實兄則成功的拉到了子玉的友情支持。不過我們四大輔政卿暫時一致對外,認為沒有我們輔政的身份,不好對這些諸侯親衛指手畫腳。
子實兄最終站到了支持我的一面,孟德兄似乎感到了事情有些不妙,尤其是我叫了一聲二哥,還提出我想到了一條最快去秦國的路以後。我這二哥才一臉壞笑地立刻站到了我這邊。
孟德笑道說這太不公平。但是聳聳肩膀也就算了,說道既然是我先想到了,就讓我去了。還和父親商議如何對皇上保密的問題。父親認為,如果孟德去和宦官們討論一下保密工作會比較保險,眾人皆會心地笑了起來。父親還讓子實保持上林苑內一切照舊。
皇上的女婿卻和大家說他需要回去的原因,因為他感到如果賊勢上幾萬--在秦國領內遷入的羌人絕無此數--可能還有或者將有一支特殊的力量參與其中--米賊,所謂的五斗米教。他雖已經招撫了那個張魯,但是其教內有人認為沒有給他們的教主足夠的地位,很可能會乘機犯事,他現在不在國內,諸事不利,還是得回去一趟。
眾人都表示了同意,三位長輩商量了一下,就說讓我和子玉去太一山去安排,準備最後在那裡的祭祀。
子玉問我最近的路是哪條,我說就是走太一山那裡--繞往山後--後面就是我們當年救他去西涼的路。他說大雪封山如何?我說,那就學當年我們打幕府山那樣。他不算很滿意,但是還是點了點頭,還說我騙取了他的信任。
我只管讓他放心,太一山是我大漢祭祀聖山,而且這次皇上來,肯定早早就有專人給他開好了道,不會讓他走不通的。他這才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我卻私下搖搖頭,怎麼逢到緊要時候,你們腦袋都沒有我好使了。
我這便去準備,回去時雪已經很大,雖然一路明顯有清掃過的痕跡,還是有些艱難。常需上馬下馬。回平樂館路上,遠遠看到一輛車載著個布衣似的人艱難離去,不免令人好奇。待我近前時,似乎還陷到了雪坑裡,只見車輪轉,不見車動。
御者和乘客都只能下車來看如何解決。正好我到,便下馬順手幫一下,這種粗人的活其實非常適合我,當下便幫他們推出了雪坑。
二人這時才注意到我披風內的衣服,慌忙拜倒,御者跪伏於雪地不起,乘客口中喚著我的封號,與我見禮。一般來說,語言結構是這樣的:不知加我的某一個封號加駕臨,請恕禮數不周之罪或這如何使得之類。通常我的封號會比較怪,不過也得看是誰叫。所以,這位叫我輔政卿越侯大人的自然不是個普通的布衣。
可惜,如果不是西邊有事;我想我能幫他一把,但現在,只能讓他先去了。
不過,我還是讓他隨時準備應詔而出,現在就當休假了。因為太史令這個位置不是誰都能當好的。
他被貶的罪名是去年多補了日子,導致今年二月還落雪。
這個罪名有些怪,這種天災不是人力能改變的。不過朱大人承認,他確實多補了,其實只是想多幾年不用補閏的。這種偷懶的想法估計換作我也會如此,現在看來是會倒霉的。
不過我想他丟官的原因是為了再招回太醫令找一個替罪者。據他說,在路上的時候,仲景大人曾數次建言皇上需如此如此,可不如此如此,皇上最後有些生氣,說這就要仲春了,還會冷麼。最後便削了太醫令的官,打回原籍了。這次數落他便是違背四時,陷害了太醫令,詔命重起張機為太醫令,卻罷了他朱建平的太史令。
皇上自然是不能錯的,那麼錯的總得有人,我安慰了他,讓他歇息一陣,只說一切終將過去。
想起他曾替我卜算過,說我二十有大厄,按說這也是個老實的人,比如這一年對於我看來就是如此了。
待得太醫令回來診治好皇上的病,再想法讓太史令回來就是了,這就是我當時的想法,可惜有些事情就是那麼不湊巧,後來很多事情的發生都出乎我們的意料。
銀鈴在哪裡都是我眼中最美的風景,從小時候她幫我趕走惡犬開始我就這麼認為,哪怕某一天端上一盆香噴噴的肉,我也不曾懷疑。雖然理由不停變換,但是這一條從來沒有變,比如這日在滿天縞素中伊人一襲白衣在路邊,幾乎與周圍景色渾然一體,只是撐著的一把花傘有些醒目,可是我的目光依然在她身上,雖然有些耀眼。
「你怎麼回來了?」不過我沒有讓她回答,傘被拋在了廊下,人卻被我拉走。
回屋的路上,伊人沒有說話,我也沒有,只是一起帶著同一種歡笑聲躲避著風雪。我知道我不該耽誤這個時間,但是我想告訴銀鈴沒有問題,說不定還能得到很好的建議。但是我還是估計錯了,因為首先,她是深愛著我的妻。
「聽到外面馬蹄聲急,不時有往來,就知道出事了。母親似乎也感到了,就讓我回來看看你,說怕要出事了。怎麼了?」銀鈴一邊幫我拍去身上的雪,一邊恢復平靜地問。
「嗯,進來。」拉她進屋,閂上門,還拉到裡屋:「西涼羌人作亂,不能讓皇上知道,輔政們商議,讓我領諸侯親兵去平定。」
「賊人……不少吧?」伊人捏著我的衣襟,努力平靜地繼續問我。
「說有幾萬,估計是被打跑了的縣令、縣丞們怕擔責任虛報的,我猜幾千人便了不得了。」我已經感到不妙了。
「他們現在那裡?」伊人盡力壓抑著什麼。
「陳倉。」我隨口說道,亦在盡力保持輕鬆,不想讓她過於擔憂。
「那他們可能甚至不止幾萬,因為陳倉是三輔重鎮,兵多城高,外八軍都有駐紮在那裡的,賊人如果能到這裡,一定……」伊人竭力保持冷靜,卻似乎已經有些支持不住。
「我帶著一支由各諸侯國最精銳親衛組成的軍隊,而且我會從一條特殊的道路上過去。」扶著已經啜泣在我懷裡的妻,發覺勉力保持平靜也已經有些困難:「沒事,夫君仗打得是沒有你多,可大多是惡戰,且已身經百戰了。」
「可這次,你是要用幾百,最多千餘人,去打幾萬,甚至十幾萬。」銀鈴開始有些不能自已,伊人流著淚,顯得手足無措。
「沒事的,這種緊要關頭,正是鈴兒夫君的用武之地。」我把她抱在懷中,努力安慰她:「聽,外面嗚嗚的風就是要幫我的。」
「能不能讓我來指揮?」當銀鈴似乎終於冷靜下來,卻給了我一個絕對不是冷靜的想法。
「不行。」我雖然笑著,卻不確定自己的笑容是否能讓伊人寬心:「畢竟夫君才是輔政卿。而且我要走一條特殊的路,將近三百里的連續奔襲。」
「渭水?」
我點點頭,這等事永遠瞞不了銀鈴。
「冰上積雪一般不會很厚,但是要確保冰凍得夠厚。如果不夠厚,就別走中間,岸兩邊一般凍得快……馬蹄要防打滑……還要防著有些渡船津口會有人不時破冰……還有要算好去那裡的時間,兩地相距約二百三十里,渭水水道此段彎曲雖然不大,但大約也有二百五十里來去,若是奔襲,最好能在丑,寅兩個時間趕到。」
告別了不停叮囑我的妻,帶上**,告訴他,今日要帶他去平反賊。他很興奮,我卻冷冷地對他說,這次你可是要去殺人了,到時候,不能怕,不能慌。他點點頭,信心十足,我卻還是心中有些不安。**和他新認的妹子道別,秋鸞讓他小心,還讓他一定要保護好我,他說自然。我聽著他們的言語則去和徐大人,宋道別,其實也是一種交待後事。交待完今日出的事情,還要說明若吾不幸身去,越國之事該如何如何。
總之,交待總比不交待好。畢竟讓徐大人向我恭恭敬敬行了大禮以示謹承吾命,並祝我旗開得勝;更讓我開心的是宋送我出來,讓我一切小心。
我其實很怕他責怪我,說我不讓他先知道,他好幫我策算一番。但是我覺得在上林苑這裡他只是個客人,很多事情不是他所能知道,或所宜知道的。
帶著**和幾個弓馬嫻熟的親兵而去,心情完全無法平靜。第一次,我要用如此少的人馬去衝擊如此龐大的軍隊;也是第一次,我幾乎要帶領天下最強悍的一隊精騎出戰。這都是讓我心跳得身體都不自覺顫抖的理由。
一切激動都在我回到思賢宮時消失了。我平靜得很,心情像去赴一個不是我做主賓的宴會般輕鬆,甚至有一絲興奮和快樂。
我對著地圖言明我明天傍晚出發時,孟德兄他們覺得我出發晚了。但當我指著渭水這條線,講明我們抵達時間時,孟德擊掌讚歎;當我將銀鈴叮囑我的事情一一說出來的時候,老師都帶上了一絲驚訝的表情;父親因為早知道我的計劃,所以一直帶著欣喜和驕傲。只最後對我說:這兩日不要去見你母親了,怕她擔心,也怕你分心。但是你需小心,老子就你這麼個兒子,別逞匹夫之勇衝在最前面。我口上自然諾諾,可心中卻道,真到那時,可能真是身不由己了。
我再次見到子玉時,趕緊偷偷告訴他,別走太一山,走涇水回去。明日傍晚和我們一起出發,只要我們能走渭水,他便能走涇水。他問我為什麼第一次不和他這麼說,我說他一定會告訴嫂嫂--一個連自己最大秘密都能告訴妻子的人,沒有道理不會把回家這件事情老實坦白。子玉說那是因為你嫂嫂口風好。鄙人私下卻不這麼認為,此公主除了子玉身份者最要緊的事情沒有說出來,其他能洩密的都洩了。正是基於此,我怕這個計策很快就會傳開。
他問我為什麼我現在才說,我說銀鈴已經知道了,她保不齊也會告訴公主;但是銀鈴會言明利害關係,公主便能保守秘密;而你怕我那公主嫂嫂擔心,必然不會說道其中危險情勢,那我那公主嫂嫂可能就只當談資和人閒聊了。
初平二年的第一個月是二月,我不知道這個日子何時到的。子實曾和我說過,自光和六年起,總是一年天災一年**的交替,我只知道,從這一年一開始,我大漢就遇到了天災**。
但當時,我卻希望這場雪不要停。
那一年,我二十歲,江瑋二十歲,李真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