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大事成矣。」
赴死軍的總後勤官魏無牙激動無比。舉著那柄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破折扇來回奔走,恍如叫花子撿了大金寶一樣歡喜:「韃子少謀,無虞矣。」
就在前幾天,這條赴死軍中的老神棍上演了一出華麗麗的大戲,魏無牙也完成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的輝煌壯舉。
左良玉順江內犯,結果剛一出九江就病死,其部曲經過一翻爭吵和內訌之後被以逸待勞的黃得功擊敗。敗退回去的左部已經由不太緊密的軍事組織退化成為鬆散的聯盟,而左良玉的兒子左夢庚則直接投降了滿洲英親王阿濟格。
說起左夢庚的投降實在有點冤。
阿濟格的清兵只不過是追逐李闖殘部,根本就沒有和左部硬碰的意思,或許是阿濟格也不敢對左部這樣的龐然大物貿然下手。讓所有人想不到的是,左夢庚黑白不說就舉旗投降。
其手下二十萬部曲直接改旗易幟,創造了大明朝投敵人數的一個記錄。這個記錄讓吳三桂都自愧不如。
一些不願投降的左軍殘部則躥進江陽一帶,準備進山落草。
早就落草大別山的魏無牙當然不能坐視自家的後院有這麼一股子力量,臥榻之側的道理驅使老神棍盡起手中兵力,準備驅趕這條四下亂竄的喪家之犬。
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僅僅憑借八百赴死軍和一些老弱病殘,魏無牙就堵住了四千多左部殘軍。被堵住的左部人馬僅僅有過一次像樣的衝鋒,然後就縮回山坳之中,在天色將暗的時候,四千多敵人打著白旗就出來投降了。
魏無牙還在佈置人手準備應對極有可能出現的夜襲呢,敵人就已經投降。就連老神棍自己也不敢輕易相信。唯恐是敵人詐降。正小心謹慎的時候,這些傢伙已經把兵器上繳,然後規規矩矩的坐成一團,很理直氣壯的大聲詢問什麼時候開飯的問題。
在這些人看來,不管是投降誰,都應該趕緊拿出飯食來。要不是為了填飽肚子,腦殼有毛病的才出來當兵。
老神棍當然沒有那麼好心,更不可能拿出伙食招待這些俘虜,當即命令赴死軍士卒把這些人捆了……
讓所有赴死軍戰士啼笑皆非的場面出現了:這些剛剛投降的傢伙一聽說要上繩子,立刻三五一群的互相捆綁,然後乖乖的跟著隊伍走。
路途當中,還不時笑嘻嘻的詢問身邊的叉子兵:「這位大哥,啥時候才到地頭?」
「你們這邊吃的咋樣?管飽不?」
……
到了基地之內,萬眾沸騰。
在鄉親們的眼中,老神棍魏無牙的名聲一直不怎麼好。甚至有小兒經常做些惡作劇之類的把戲給他添麻煩。可這一回,是實打實的露了個大臉。
鄉親們看魏無牙的眼光都變了不少,甚至還有人以英雄相稱。
以八百戰兵加上一些老弱病殘就能俘虜四千多敵人,放到哪裡也是天大的戰功,英雄之名當之無愧。
老神棍的臉皮一向賽過城牆,可這一回,就是老神棍自己也感覺有些臉紅了。
因為自己的對手太弱了,和赴死軍根本就不在一個級別上,實在是勝之不武。
這些所謂的左部完全就是烏合之眾。大多是左良玉在河南強拉的壯丁,其中還混雜了一些地方上的盜者賊眾地痞惡棍之流。這些傢伙闖來降闖,官來投官,早就投降的習慣了。
再加上左良玉百戰百敗的威名,誰也不拿投降當一回子事情,這些所謂的前明官軍與其說是戰士,還不如說是一群吃貨更貼切一些。這麼一大群傢伙混雜在一起,最大的能耐就吃,而且飯量特別的大……
魏無牙終於明白了左良玉為何一敗再敗,也明白了左大將軍為何能在百敗之後還能迅速的重整起幾十萬大軍。
有這樣的一支隊伍,能夠拉上陣去就已經很了不起了,還想著打勝仗,門兒都沒有。兵被打散了可以重新招募,其實就是聚集一群餓瘋的饑民而已……
整個明末清初年間,在一片混亂的大戰中,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軍隊多如牛毛。無論是戰鬥力還是組織度,進入湖北以後的左部是絕對的倒數第一。在左部大軍開赴漢陽之前,甚至出現過左部正規軍被沒有組織的鄉民打的抱頭鼠竄的情況。
以左良玉的統兵經驗,他當然清楚自己手下是什麼德行,這也是左良玉一代名將卻不敢和闖軍交鋒的根本原因。在數量眾多的各系軍閥之中,左部人馬無疑是兵力最多者,但是戰鬥力和組織度也是最差的,能夠讓這樣的百十萬大軍不自行潰散本身已經是個奇跡,更何況還能拿出來去嚇唬別人。所以說左良玉本人並不是無能,而是他沒有時間和財力去打造一支真正的軍隊。至於在失去左良玉之後的後左良玉時代,左部有什麼樣的表現也不足為奇。(左部一支相當規模的正規軍去鄉下搶掠,被幾個村寨的鄉民打的不敢進村,看起來滑稽可笑,可這是史實——作者按。)
魏無牙俘虜這些人之後。也確實風光了幾天,像模像樣的當了幾天英雄。可大別山基地的鄉親們都見過赴死軍的強盛和紀律,都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強兵,很快就看出這些「新兵」的本來面目,大肆嘲諷魏無牙弄來一群餓死鬼,前幾天還是英雄的魏無牙立刻被鄉親們罵的狗血淋頭。
這些所謂的新兵確實太不像話了,除了能吃之外,就是偷雞摸狗,把辛苦建設起來的基地弄的烏煙瘴氣。
在鄉親們的吐沫星子快把魏無牙淹死的時候,老神棍也是下了狠手,稀里糊魯的砍下好幾十個腦袋,終於把最基本的軍紀樹立起來。
打仗的話,這些人肯定是指望不上,可不代表他們沒有用。
老神棍這樣的人物,要說堂堂正正的辦法他想不出,可旁門左道之術比誰都多,本著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宗旨,開始挖掘這些人的真正價值。
縱容甚至鼓勵這些人搶掠四方,收穫頗豐,幾天的功夫就把山陰一帶的村鎮鬧的雞飛狗跳。而老神棍也感覺這樣小打小鬧體現不出自己的「雄才大略」,開始把目光盯上更大的獵物。
廬州,一府之治所在,是赴死軍作戰半徑之內最大的城市,老神棍打的就是廬州的主意。
素來信奉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老神棍一不做二不休,竟然率領八百叉子兵和四千多「新兵」猛攻廬州。
要是放在平時,就是借給魏無牙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敲廬州的竹槓,這可是黃得功的半個老巢。
可現在誰還念黃得功的老黃歷?整個淮西都空虛的讓人心悸,就更別提廬州了。
五千多「戰兵」加上一些民夫和後勤隊伍,勉強湊出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頭一次獨當一面的老神鬼裝模作樣的弄了個誓師儀式。席捲一路煙塵直接殺奔廬州。
打的是赴死軍的旗號,雖然不聽小朝廷的宣調,終究還算是大明的隊伍。當廬州地方官以大明朝廷命官的身份和老神棍交涉的時候,這老小子直接就把人家扣留了,然後大呼攻城。
於是乎,在一片亂哄哄的氣氛當中,大明的隊伍開始攻打大明的城池。
魏無牙當然不敢把那些數量客觀的「新兵」作為中堅力量使用,這些傢伙最多也就是搖旗吶喊壯壯聲勢而已,首先攻城的還得是赴死軍的那八個小隊。
魏無牙早就把算盤打的啪啪的,要是首攻不利,立刻撤退,在週遭洗劫一番之後就得灰溜溜的回老家去。
可廬州城內真被這麼大的聲勢給震住了,前腳戰鼓號炮一響,後腳就開門投降。
畢竟都是大明的隊伍,還是有得商量的。
自然而然的,老神棍把胸脯子拍的山響,保證不殺官也不擾民,然後以高昂的姿態進城。
進程之後,老神棍把臉兒一抹,剛剛詛咒發誓許下的那些諾言立刻就翻臉不認賬了:「老子什麼時候說過不動這裡的一草一木了?我說過嗎?」
「那個……老大人您當然說過,音猶在耳……」
「我怎麼不記的了?再說了,我不過是讓將士們取些給養而已,又不是砍你們的腦袋。再窮吵吵老子把你們都給關了……」
這個時候,廬州各部留守官員才知道和他們打交道的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物。
這哪裡是什麼一軍統帥,分明就是無賴,而且是無賴中的無賴,說過的話還不如放過的屁管用……
廬州官員心裡把魏無牙的八輩祖宗都罵了個遍,卻不能阻止老神棍以明目張膽的手段洗劫財物糧秣。
沒收大戶財物,綁架重要人物勒索贖金,這樣的事情赴死軍不是沒有做過,可總是會找塊遮羞布遮掩一下。老神棍連遮掩的功夫也懶得做了,直接把自己當成了土匪山賊,縱兵入戶拷掠,若有不「合作」的,大板子夾棍立刻就用上。
這麼一來,那些新兵可就派上了用場,這些人都是個中好手。都是行家裡頭的行家。短短幾天功夫,就把廬州洗劫一空,而老神棍則順勢把廬州作為赴死軍的後勤中轉站,把漫長的後勤補給線縮短了許多。
「這些地方官知道個屁,聽他們叫喚大家就不要打仗了。」老神棍自有一套他的大道理:「錢財糧秣留在那些士紳大戶手中有什麼用?還不是被他們拿來禍害老百姓?與其這樣不如給咱們赴死軍用,弟兄們揚州殺成了血葫蘆,正和多鐸的二十萬大軍乾硬仗。現在正在青黃不接的時候,我總不能讓弟兄們餓著肚子和韃子拚命吧?要是後勤供給不上,不必前方的將士們找我算賬。我都得砍了自己的腦袋找忠誠伯謝罪去。只要揚州能打勝,南京老子都敢搶……」
一說起這些大道理,魏無牙的吐沫星子能飛出三尺遠:「再者說了,咱們赴死軍吃了肉,也沒有忘記讓下面的貧苦百姓喝湯吶。我不是也拿出相當一部分好處分給廬州的百姓了麼?說好聽一點咱們這是為國效力,就算是說難聽的,咱們這是叫劫富濟貧,也算大大的俠義之舉……」
「搶就是搶,弄這麼多遮掩的名堂出來,還是搶劫。」很多戰士在私下裡都是這麼說的。
不管使用什麼樣不堪入目的厚黑手段,魏無牙終究是保證了後勤的供給,諸般糧秣資材源源不絕的運送往赴死軍的火線基地——儀真。
相對於老神棍魏無牙明目張膽的洗劫,新任的儀真知州周文遠的手段更加另人發指。
廬州這邊,魏無牙是用繩子和大棒洗劫大戶士紳,而儀真的周文遠則是**裸的亮出了刀子。
身為儀真最高級別的父母官,曾經的書生現在的知州大人最優先考慮的就是赴死軍的供給問題。
為了讓赴死軍的後勤本錢更加雄厚,周文遠把後勤指標硬性攤派下去,限定時間之內沒有完成的立刻下手。
周文遠手下都是剛剛歸順赴死軍的新附軍,這些人報效的心思熱切的很,對於沒有及時貢獻出資材糧秣的大戶,從來就是直接找上門去,先殺人後抄家,無論是糧食布匹等硬性軍資。還是木材鐵器等軟性資材,統統拿走一個鐵釘也不留下,就是門板也得拆卸下來徵用。
相對於老神棍的無賴行徑,周文遠簡直就是個惡魔,對於稍有不合作的,立刻就動刀子殺人,然後踏著人家的屍體,把所有有價值的財物席捲一空。
就是使用這種血腥手段,周文遠強行徵繳物資,強行抽拉壯丁,如有不從,刀子說話。
同樣是短短幾天的時間裡,通過強力鎮壓的血腥手段,周文遠輕而易舉的把儀真一帶的士紳勢力連根拔起:「為了打韃子,前方的將士在拿命去拼,這些人卻捨不得拿出財物,這本身就是死罪,妄圖對抗赴死軍,更是罪不可赦……」
這個赴死軍中的知識分子書讀的不少,「仁義」為先的大道理比誰都清楚,在剷除舊有士紳勢力的同時,刻意拉起一批新型的士紳。
反正那些舊士紳留下的田地、房屋、宅院等不動產很多,而周文遠又是地方上的最高長官,可以任命很多中下級官員、小吏。想發財想陞官的人從來就沒有缺少過,這些好處一拿出來,爭先恐後和周文遠合作的人能擠破周文遠的衙門。
所剩無幾的舊有士紳也看清了大勢,紛紛吐血供給,表明自己的立場。而周文遠也不吝封賞,按照很高的比例把資材返還給這些人的同時,許多官帽告身也拿了出來,受到打擊的那些士紳所遺留的財富也分給這些人不少……
在舊有士紳地主階層被剷除的同時,大批新興的地主湧現出來,而那些選擇和周文遠合作的老舊士紳地主,他們的勢力和財富也得到了大大加強……
通過血腥和財富這兩個繩索,周文遠以閃電般的速度把儀真士紳階層緊緊捆綁在赴死軍的戰車上。
由於兩個物資中轉站之間距離不算遙遠,魏無牙聽說了同行周文遠的行徑之後,並沒有表露出任何驚訝或者讚歎的神色,而是酸拉吧唧的說道:「他周文遠知道儀真不是咱們的一畝三分地兒,這才敢往死裡折騰。廬州離咱的老窩這麼近,遲早是咱的地盤,我就是兔子腦袋也不能把窩邊草都吃光吧?我這個給咱們老百姓留下好念想哩……」
在把廬州鬧了個天翻地覆之後,老神棍最擔心的不是赴死軍的給養這個本質任務,而是害怕。害怕自己被韃子玩個釜底抽薪。
自從阿濟格收攏左夢庚的二十萬人馬之後,清軍在戰略大方向上就面臨兩個重大選擇。
其一就是順著左部的老路沿江內犯,直搗江南腹心之地,和多鐸形成南北夾擊的鉗形攻勢,那時候的小朝廷就成了風箱中的老鼠,連個跑的地方都沒有。
在這之前,肯定派遣相當數量的軍隊掃蕩江陽山陰一帶甚至大半個淮西。
真要到了那個時候,魏無牙也只能灰溜溜的收攏起大別山深處的基地,依托地形的優勢和清軍玩捉迷藏。清軍不大可能會派遣多少人馬進山轉悠,重大的損失不可能出現,但是赴死軍的給養肯定是要中斷,而且大半個後勤補給線就要面臨重大考驗。
但是阿濟格沒有這麼做,而是繼續咬死了李自成的屁股,把主要精力放在流竄進鄂的農民軍身上。
滿洲人深知闖軍的本質,唯恐李自成如枯榮野草一般「春風吹又生」,鐵了心的要斬草除根斬盡殺絕。
清軍沒有沿江大舉內犯,著實讓老神鬼抹去一把冷汗,心中懸著的巨石也放了下來,在欣喜若狂的大呼「韃子無謀」的同時,更加佩服李四的大局觀。
當初李四抽調赴死軍主力增援揚州,事無鉅細都有交代,唯獨沒有提起近在咫尺的阿濟格大軍,可見忠誠伯早就料到阿濟格的戰略方向。
「李四這個傢伙,還真是有眼光的。」每當面臨重大選擇的時候,無論局面如何凶險,李四還從來沒有錯過,連老神棍也開始懷疑:「莫非李四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
湖北的阿濟格部沒有順江水而下,而是繼續追擊闖軍不給其喘息之機,這本人就是滿洲核心層面的既定方陣,阿濟格這麼做本也無可厚非。但是左部的投靠是一個意外,是整個滿洲高層都沒有想到的時候,在這個十分有利的情況下,阿濟格不可能看不到夾擊江南這麼大的一個戰略機會。之所以沒有這麼做是另有原因,除牽扯到滿洲各部之間固有的利益糾葛之外,更是滿清入關之初各派系之間存在爭鬥的一種必然表現。
夾擊江南,一舉滅亡南明小朝廷這樣滅人國的功勞,最後肯定要算在多鐸系人馬的頭上,其中的政治利益巨大。身為攝政王多爾袞的兄長,野心未必就比多爾袞小了,牽扯到政治利益的時候,斷然不會去成全多鐸。在阿濟格的內心深處,未嘗沒有讓多鐸在揚州碰一鼻子灰的想法。最好揚州再多抵抗幾個月,最好是豪格系人馬在孝莊皇太后(那時候肯定不是這個稱呼,只是為了行文的方便和便於理解而已,考據黨退散)和小皇帝面前多吹吹風……
最好的結局就是能讓豪格系換下多鐸系人馬,完成一統江南的大業,那時候夾擊江南起碼可以從豪格手裡硬搶一半的利益過來……
多鐸有多爾袞撐腰,想從他嘴裡搶食吃,只怕連一根毛也搶不到。
受歷史和眼光的雙重局限,老神棍魏無牙看不到滿洲人背後的種種內鬥。在感慨李四的大智如妖之時,能把目光投向南京已經算是很有大局觀念了。
每當想起南京,老神棍的不由自主的壞笑:「嘿嘿,不知道南京那邊的風潮鬧起來沒有?應該折騰起來了吧?」
南京。
興善寺。
山門外早圍攏上來成百上千的百姓,一個個伸直了頸子把眼珠子瞪的大大,唯恐錯過這百年難遇的好戲。
「兄弟,有甚的好看頭?」
「唐王要硬闖興善寺,想是要去見太子的,把手的官兵不讓,眼看著就要動手了……已經動上手了,快看,快看。」看熱鬧的從來也不嫌事情大,跟著一聲聲的起哄叫好,老百姓們好的就是這個調調兒。
在天子腳下明目張膽的毆打官兵,這樣的好戲怎麼能錯過。
「兄弟,讓開一點給我瞅瞅唄,啊!,這一巴掌有力氣,看那架勢唐王還是個練家子哩。」
「可不怎的,唐王千歲在道上也是有了名的好漢子,據說是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的本事……」
後來者趕緊詢問:「唐王身後那個女娃娃是哪個?看模樣來頭不小哇。」
「自然是不小,說出來怕你都不敢信呢。那女娃娃就是當今太子的親姊,唐王的侄女,大行皇帝的嫡聲骨血,長平公主……」
「公主……公主也在大街上拋頭露面?不會是假的吧?」
「你知道個屁,唐王都說是長平公主了還能有假?太子被困在寺裡這麼久,眼看著風頭要起,長平公主能不著急?」說者搖頭晃腦,很有幾分知情人士的模樣:「這可是關係到大明正統的事情,說白了就是誰做皇帝。別說是拋頭露面了,要是我的話,撒潑打滾都得用上。」
「果然是好戲,快看,快看……」
熱鬧一起,圍攏過來的庶人士子更多,外圍的都搬好了小板凳翹著腦袋往裡觀看,就是週遭的房頂也站的海海滿滿,許多孩子還爬上了老樹丫杈……
「別給爺爺看什麼手令,別說巡防營的長官,就是馬士英來了我也敢拿大巴掌抽他,你信不信?」唐王本就「好任俠」,這個時候還真是到了節骨眼兒上,一身的痞匪之氣展露無餘,把袖子挽的老高,牛皮寬束帶扎的緊緊,指著把手在興善寺門口的小兵大罵:「你要是多少還知道點事情,就趕緊給爺爺讓路,別再給我提什麼鳥手令,巡防營就是個鳥,馬士英怎麼了?爺爺都不拿正眼瞧他。就是當今萬歲來了,也得客客氣氣的喊爺爺一聲兄弟……」
聚集在唐王身邊的一百多位好漢都是江湖上有名有萬的一方大豪,在天子腳下這麼鬧騰,今日也算是揚眉吐氣了,以後江湖上傳言開來,還能少得了光彩?跟著唐王的叫罵聲吶喊:「唐王好漢子,真英雄……」
面對這樣的一位唐王,把手的小兵還真是一點法子也沒有,何況身前身後還有成千上萬唯恐熱鬧不夠大的百姓?
別說是沒有手令,就是真的手令在手,估摸著唐王也會當著這些官兵的面兒把那小紙條撕扯的粉粉碎碎。雖說手令對唐王無用,可一個小兵能有什麼辦法,只能來來回回的拿手令說事兒:「王爺身份尊崇,按說小人就是生了十副狗膽子也萬不敢阻攔的,可眼下的情形唐王您也知道,興善寺裡的住的是什麼人您也清楚,小人要是放您進去,脖子上吃飯的傢伙就得搬家,我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兒,實在是不能讓您老人家進去。您老人家也體諒一下小人的難處,去找巡撫營的官長們……」
「你這是拿話堵我吶?小子,別給我提什麼王爺不王爺的,好像爺們兒拿身份壓你一樣,今天爺爺還真不做這個唐王了,咱們爺兒倆伸手比劃比劃……」唐王上手就拽那小兵,大聲說道:「當著這麼多鄉親父老的面兒,我要是打贏了你,你讓我們進去見見太子,一個時辰我保準出來。咱爺兒倆單對單,這不算欺負你吧?鄉親們說句公道話,這樣行不行?」
眼看著熱鬧就要升級,老百姓們立刻起哄,大聲呼喊:「行!」
「行的不能再行了,唐王和你單挑,你小子有福了。哈哈……」
打得過打不過唐王姑且不論,小兵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和他伸手比劃呀!唐王伸手一拽,小兵趕緊把手裡的兵器扔掉。
萬一誤傷了唐王,最輕也是掉腦袋的罪過,誅九族都有可能。
小兵已經被拽了出來,缽大的拳頭忽的就過來,小兵只能一閉眼做出任你捶打我就不還手的姿態。
「打你?爺爺還真沒有打過不還手的哩,」拳頭距離小兵鼻尖不過一寸,卻倏的停住。唐王大笑著使了個後撩絆子腿,單手在小兵腰間一托,就把小兵托出去五尺多遠,大喊道:「兄弟們,給我衝進去,咱們要面見太子……」
這一嗓子可不要緊,早就在旁邊摩拳擦掌的綠淋豪傑們立刻一哄而上,簇擁著唐王衝擊把手的官兵。
唐王都帶頭了,一些好事的老百姓也跟著起哄駕秧子,胡亂推擠開來,唯恐這熱鬧不夠火候。
那邊的官兵早就樹起皮盾,幾層官兵互為依靠,死死抵住衝擊的人群。
唐王帶著人們這折騰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自從太子被弘光帝「保護」起來之後,每天都帶著一幫子好漢來鬧,若是趕上心情好的時候,一天能鬧好幾回,已經成為南京城的一道風景。
前幾回衝擊的時候,偶爾還有人抽冷子拳打腳踢幾下,可裡頭的官兵就是抵住不還手,即使是被打的鼻青臉腫也不還手,反而讓下手的好漢們沒有了動手的興趣。
接連鬧了幾天之後,雙方都有了經驗,遣過來把手的官兵也更多,前面是層層疊疊的皮盾,後頭還有幾道拒路槓,拒路槓前是鐵鏈,雖然這些東西都傷不了人,可擋住人群卻是很有富餘。
每天都這麼衝擊至少一次,從來也沒有衝進去過,唐王和他的那些綠林兄弟們已經是樂此不疲堅持不懈。
反正他們也衝不進去,反正也引不起什麼大的爭端,弘光朝君臣也樂的看到唐王這麼瞎折騰,打定主意就這麼乾耗下去了。
和往常一樣,筋疲力盡之後,那股子勁頭也就下去,大夥兒都退下來喘粗氣。
按說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什麼熱鬧好看,圍觀的百姓也準備回家,想再看的只能等明天大戲開鑼。
「南都的諸位父老留步……」就在眾人準備離開的時候,長平公主朱媺娖快步上前提裙裾站立在上馬石上,大聲呼喊:「我乃大行皇帝長女朱媺娖……」
長平公主來到南京已經兩天了,又經常在這裡露面,很多人已經知道她的身份。
堂堂的大明公主大行皇帝嫡生骨血,竟然不顧皇家威儀個人體統的出入市井肆間,和許多粗壯的漢子一起,怎麼看都是天底下最稀罕的景致。今天當著如海如山的眾人亮出自己的身份,已經等於撕下了皇家最後的臉面,從道理上來講,這已經和市井間的潑婦刁女撒潑打滾的罵大街是一個性質了。
大夥兒立刻駐足,都想聽聽這位年少貌美的公主能說出些什麼?
「今天可算是來著了,一個唐王一個公主,輪著番的這麼折騰,一千年也碰不到一回呀。」
「可不怎的,要是在太平歲月,誰見過公主長的什麼模樣?」
「好好聽著,估計今天有更大的熱鬧瞧。」
其實,在長平公主來南京的之前就已經做好準備,準備拋棄所謂的天家臉面,盡一切可能爭取機會。
長平公主在舒城呆的好好的,本沒有來南京的打算,赴死軍那邊不能沒有太子的人吶。
當李四說要增援揚州的時候,長平公主朱媺娖並沒有當真,即使是整個赴死軍勢力範圍都動員起來之後,她也認為李四是在唱高調。
揚州的情形誰不知道?連朝廷都束手無策的放棄了,你李四就是有天大的能耐又能怎樣?還能打退二十萬清兵不成?
以揚州的凶險,赴死軍過去也改變不了什麼,以李四精於計算的秉性,這樣的事情躲避都唯恐不及,又怎麼可能趕著往上湊?
赴死軍就是李四安身立命的根本,帶著赴死軍去揚州和韃子硬碰硬,完全是就李四在自毀長城。一直到了赴死軍這個大整體實行總動員之後,長平公主才意識到李四是要動真格的了。
完全不顧民生和軍備之間的嚴重失衡,瘋狂抽調大別山基地和舒城等地的人力物力,這擺明了就是要打一場生死大戰。
這個時候再去阻止顯然為時已晚,所有的人力物力和前期輿論都調動起來,足以說明李四的決心。
大軍開拔之後,無論是女人還是娃娃都迅速融入這場規模空前的大戰當中,一個個拼了命的建設和生產,所有人都是赴死軍整體中的一部分,傳統說法上的赴死軍只不過是其戰鬥部而已。在總動員之後,李四控制範圍之內實際上已經是全民皆兵。
不惜一切代價保證前方將士能夠毫無牽絆的投入戰鬥,不惜一切代價保證後勤物資的供給,一切違反這個前提的條件立刻就被消弭於無形之中。
前方將士的家屬有生老病死者,隱瞞不報。
前方將士陣亡傷殘者,隱瞞不報。
瘋狂拷掠,聚集物資。
……
種種樁樁讓身在後方的長平公主明白赴死軍正在進行一場怎樣的大戰。這不光是李四拼出血本兒那麼簡單,已經是在斷送赴死軍的將來。
這位大明三等忠誠伯分明是把手中所有的籌碼都壓在揚州了。
赴死軍是什麼?是太子唯一可以以來和借助的本錢,要是赴死軍在揚州戰敗,太子就什麼也不是。
什麼天下正統,什麼大明儲君,都是轉眼就要破滅的泡影而已。
不用想也知道揚州的血肉橫飛,每當念及,長平公主的心底就是一顫,為太子弟弟的未來憂心不已。
赴死軍可不能敗呀,也敗不起呀。
很快,泗州大捷的消息傳來。
長平公主雖是女流,也明白泗州大捷背後的意義——真正的大戰已是迫在眉睫。
緊接著就是收復儀真,在後方民眾為赴死軍的又一場大捷而歡呼的時候,長平公主知道赴死軍正一步步走入滿是血腥和死亡的地獄之門。
而儀真,就是那道門檻兒,過了這道門檻兒,後面的是什麼?
若是赴死軍不出意外的戰敗,必然是全軍覆沒。若是萬一取勝……不光是赴死軍前途一片光明,整個天下大勢都要被攪的風起雲湧。真到了那個時候,作為赴死軍名義領袖的太子將獲得空前的人望,成為真正萬眾歸心的太子,距離繼承大統只有最後的一步之隔。
時局已經把赴死軍和太子推到了風口浪尖上,無論是赴死軍的存亡和太子的未來,都和揚州緊密相連,再也分離不開了。
到了這個時候,什麼個人榮辱,什麼天家威儀,都變得一錢不值。
只有赴死軍取得勝利,才能挽回一切。
為了能夠盡其所能的幫助赴死軍,長平公主義無反顧的來到南京。
南京的局勢依舊是讓人絕望。
早就來到這裡的太子和一眾東宮學官根本就是毫無作為,或者是他們還不知道外面的局勢已經到了千鈞一髮的時刻,集體被軟禁在寺廟之中,什麼忙也幫不上。
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就是唐王和他手下的那些江湖人物,但是這些人也同樣無法認識到當前局勢之嚴峻,正一門心思的和小朝廷搗亂。
難道這些的眼光就僅僅局限於這個金粉形勝之地?難道這些人都看不到揚州的血火?
生於深宮長於大內,僅僅的這一年來才見識到了這個世界的長平公主,面對面前身後千百大明子民,拋下了公主的矜持和天家的威儀,這個時候,這些東西都沒有用。
「自太祖皇帝興兵討元以來,南平諸亂北驅蒙元,依萬千忠誠血勇之士終成大明三百載。」清脆脆的女聲中彷彿滿是金戈交鳴之氣:「而今亂自北始,大行皇帝殉國北都淪陷,中原各地已在滿韃鐵蹄之下。若先皇在天有靈,必已痛徹心扉……」
「江北之地正浴血火,二十萬清兵進犯,揚州即遭滅頂。」
「朝中當道,渾渾噩噩,內鬥不息,太子每有思及,常有泣血之心。」
「當此國家存亡民族斷續之際,太子盡起赴死之軍,以一抗十誓死禦敵。試問天下,誰有如此雄心?誰有如此魄力?」
「滿洲建奴者,我大明邊民爾,今渾不念天朝哺育之恩,一朝得勢,即逞爪牙之利,侵我疆土屠我百姓。所過之處地無完土,人無完婦。」
「為尊漢計,為攘夷計,為天下計,太子不顧凶敵,以寡兵而援揚州……」聲音越來越大,彷彿是在聲嘶力竭的吶喊一般,遣詞造句已跟不上語速,再也顧不上語句通順與否,長平公主直接的呼喊出來:「淮揚危急,揚州八十萬生靈即將遭受滅頂之災,誰能挽此狂瀾?唯有太子手中赴死一軍……」
「赴死之軍,戰兵不過區區萬餘,猶自不顧生死做下成仁取義的壯舉。我南都百萬父老,若今能忍看壯士赴死,明朝就有不忍看之痛吶……」
「誰家男兒不是父母精血所化?哪家子弟不是血肉之軀?赴死軍壯士寧願血染征鎧,也要馳援揚州。待到我南都百姓有難之際,必然粉身來護。若眼看此等壯士飛蛾撲火而作壁上觀,他日若有大變,還有誰來保護我們?」
說著說著,長平公主已是淚流滿面,尖著嗓子大聲呼號:「若揚州唇亡,則南都齒寒,我雖是一介女流,卻不敢有一日或忘天道將傾之危。與其在此坐視束手,不如北上共抗韃虜。」
微風拂過,衣帶當風恍若臨凡仙子一般,長平公主攏了攏耳邊的散發:「只恨這女兒之身,不能上陣拚殺,只有親赴死前線余壯士共死同生……」
長平公主微微蹲身,給下面的百姓行禮:「惟願身後旌旗齊聚萬眾相隨,小女子先行一步,諸位父兄好自思量!」
衣衫翩翩之中,下面的聽眾已是心潮澎湃,長平公主的話語如驚雷一般在心頭翻翻滾滾。
「傻了不成?老子才是真的傻子,居然在這裡和這些鳥人糾纏。」唐王最先發出一聲大叫:「趕緊召集鹽幫、漕幫的弟兄,還有……願意和我一起的都算上,跟著爺們兒去做大事……」
「還有我……」
「算我一個……」
「公主這樣的女娃娃都要上陣了,咱們也不能做沒臉皮的軟蛋……」
就在眾人心熱血沸的時候,長平公主已孤身一人去的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