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咱們要回家
東方的天空隱隱現出一抹濛濛的青色,身後的北京城只剩下一個輪廓,在這將明未明的時刻,竟然有些模糊了。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大明朝將帶著她所有的功過是非成為過去。
嶄新的時代還遠遠沒有到來。
終於從鼎沸的城中突圍出來,讓所有人都長舒口氣。在廝殺和混亂中狂奔大半個夜晚,體力已經透支到了極限,大家再也支撐不住,不管不顧的就地而坐,先把胸中這口氣喘勻實了再說。
始終作為開路先鋒的叉子隊頭上蒸騰著熱氣,滿身血污彷彿從九幽黃泉破土而出的索命厲鬼。
儘管已經累的脫了形骸,很多人都在打晃,依舊握緊手中武器保持警戒姿態,彷彿餓了整整一個冬季隨時準備撲出的猛獸一般。
「真真的是鐵軍虎賁吶。」東宮詹事姚明恭看看胡亂躺倒的皇宮內衛,再看看身披鎖子加手持鐵叉的這群漢子,不禁動容讚歎:「百萬軍中破賊而出,此等戰力非李闖賊軍可阻其萬一……」
「李闖賊軍算個甚?和滿洲披甲騎兵那次大戰比這慘烈百倍。滿洲重騎的戰力你們是沒有見到哇,真真的是刀槍不入戰力驚人……」能夠參加那次戰鬥是楊廷麟永遠的驕傲,一想起來就讓這個老學究通身血沸:「硬生生被李校典的這支民練全數殲滅,就連滿洲奴酋皇太極都隕命在李校典手上……」
「太子殿下……你沒有受傷吧?」專門負責給太子選書編書的劉理順掙扎著爬起來,摸到馬車旁焦急的詢問。
「我……唬煞我了。」從來沒有見過這等陣仗的太子早就嚇的半死,一路都爬在李四的腳下連腦袋也不敢抬起。
李四也不看還在瑟瑟發抖的太子,一瘸一拐的奔到隊伍最前頭:「此地不宜久留,趕快清點人數,就地休息……」
清點人數之後,才知道叉子隊有十七人失蹤,剩餘的個個帶傷。這失蹤的十七條漢子落入闖軍浪潮之中,生還幾率基本為零。
這些可都是朝夕相處寢食與共的兄弟,是並肩禦敵的同袍。每一個人的身後都有一個溫馨的家庭,家中妻兒正倚門翹首,盼望著他們能夠回去過平凡的日子。
這些都是未來的火種,是能夠掀起滔天巨浪的那個小水滴。
自己給了他們短暫的不能再短暫的富足生活,卻要他們付出了最寶貴的生命。
如今把他們永遠的留在了北京,連遺體也帶不回來,他們的死讓李四心中一痛。也許這就是在民族存亡斷續時候必須要付出的代價,他們死的其所。
默默抬頭望天,彷彿那些雄魂壯魄就縈繞在這青濛濛的夜色之中。
或許是為了激勵士氣,或許是李四心有所感,回頭朝著北京方向跪倒:「弟兄們好走,剩下的路我們會堅持走完。終有一天,終於會有那麼一天,你們會知道我要走的是怎樣的一條路……」
路澗丁乙等人也默默的跪倒在地,朝著西北拜了幾拜。
「這些民練為太子而死,是不是應該讓太子下車祭一祭?」楊廷麟小聲的對姚明恭說道。
「太子去祭他們?恐他們受不起的吧?與禮制也不合的麼」姚明恭看了看半躺在車上的太子等人,微微搖頭小聲說道:「待到太子收復河山之後,賞他們一個忠烈之名賜他們一個子蔭妻封也就是了,畢竟也是為國捐軀的,這樣也不算薄了他們,太子也不會落下刻薄寡恩的名聲……」
李四起身探手入胸,掏出那面已經破敗的明軍戰旗,陡然迎風展開,沉聲喊道:「但願日月常照蒼天,莫忘同胞鮮血滿地,兄弟們就附在這戰旗之上,隨我回家。」
「回家!」齊刷刷的一聲大吼,讓歪歪斜斜躺了滿地的眾人一驚。抬眼處,李四和叉子隊的漢子們已經邁步前行。
「李校典,大家都走不動了,乏的很,不如歇到天明再趕路不遲。」
「你我尚在險地,李闖若是知道了太子在此,派兵來追的話,彈指之間你我就有滅頂之災。」李四指了指太子和那些跟隨撤出的百姓,沉聲道:「趕緊北撤,片刻不能耽擱。」
「實在是走不動了。」
走不動拉倒,這些人要是真的不走,李四毫不懷疑自己會拋棄他們,帶著太子繼續北上趕去和老路匯合。
好歹楊廷麟也勉強算是帶過兵的,曉得現在的局面,勉力起身招呼眾人:「大伙趕緊起來趕路,李校典說的不錯,現如今還不是歇息的時候。等到了刀把村,有了李校典的虎賁主力,咱們就無慮了……」
執掌大明朝的崇禎皇帝肯定是不在了,如今的太子已經是事實上帝王,欠缺的只是一個登基程序而已。等找到一個安穩的所在,以太子的名義振臂一呼,天下的勤王之師何止百萬?到時候大伙都是擎天保駕的大功臣呢。
「這個李四,功勞是有的,卻也忒跋扈了些。」姚明恭嘟囔著:「武夫麼,終究是犬馬而已,等太子登了大位,主持朝局國政的還得是我們這些文臣。」
從通州西北繞過,過榆河,順手毀了河上的鎖浮木橋,斷去追兵之路,李四才稍微安心一些。就算是李自成察覺到太子的行蹤,一時半會也追不過來了。
這麼一路緊行慢趕,大家已經奔波了差不多一個晝夜,所有人都是滴水未進粒米無沾,兩條腿都走的失去直覺。就連坐在車上的太子等人也難以忍受,要不是李四一再催促,這些人真是一步也不想走了。
走在最前的路澗也是疲憊到了極點,腦門上的虛汗一陣接著一陣,視線也開始模糊。雖然走的搖搖晃晃,依舊挑起日月血旗,努力挺起胸膛。因為他明白四叔要做的是何等的大事業。
亡國之際,獨立拯救國儲於為難之中,定天下氣數於掌中,這是何等的英雄偉業。
把大明官軍打的鼻青臉腫的闖軍,被自己割草一樣的放到,然後在潮湧一般的亂軍中突圍,這樣的戰果聽也沒有聽說過。光憑這一點,足以讓手持叉子的漢子們驕傲無比。
按照大明軍隊的慣例,所謂的急行軍也不過一日三十里(讀者沒有看錯,明軍一天走三十里就算是火速急行軍了,當年遼西騎兵在一個吳姓太監督軍的催促下,曾經創下九天走一百里的「急行軍」記錄),而自己和戰友們經過大半夜的廝殺,又走了一百里的路程。
這樣的雄壯之舉一定要告訴家裡還在吃奶的兒子,讓兒子知道他的父親是何等的英雄。
一想到自己也算是英雄了,路澗走路也輕了幾分,把日月血旗挑的更高。
一直走到戌時光景,天色陰沉的愈發濃重,夜色中目不能視物。走在最前頭的路澗忽然感覺前面有許多人,這是一種近乎於野獸本能一般的直覺,立刻平端起叉子大叫:「四叔,遇敵……」
聽到路澗的大喊,對面的人也大叫起來:「是澗兒,我的老天爺爺,你們可算是回來了,差點把我急的上吊……」
是路丙寅!
「老路,不是叫你在牛家鋪等候的麼?」
「都等了兩天一夜了,聽說李闖……實在急的沒了法子,我才帶人出來迎迎。」好像是分別了半輩子一樣,老路唏噓了半天。
「爹,你可算來了,我累的很,先歇一歇……」
「你四叔都不說累,你累個屁。」老路對兒子從來就沒有絲毫的耐心,一腳踹在路澗大腿上:「還遇敵,你爹是敵?再不看清楚就瞎咋呼老子踹死你……」
挨了老子一腳的路澗忽然蹲下身子,好像沒了骨頭一樣軟軟栽倒,可把老路嚇壞了,立刻抱住兒子,說話都帶著哭腔:「我的兒,你這是咋了?是不是我踹的不對付?」
「澗兒沒事,恐怕是累壞了。」李四愛憐的看著已經倒地不起的路澗:「估計是脫了力,要好好養幾天才成。」
一聽說兒子沒事兒,老路立刻大罵起來:「真是個不成器的東西,走幾步路就累成這樣,回家再教訓你。他四叔,咱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