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我想要你的權利(
秋夜下的盛京隱隱透出滲骨的陰寒。
崇政殿。
皇太極不喜蠟燭的那股子味道,所以這個滿清的中樞署地還是燃著十幾盞牛油燈。
「自高(武)皇帝十三副鎧甲起兵以來,已歷數十歲月。我大清戰兵之驍勇十倍於明軍,然寧遠依舊,諸位作何感想?」皇太極似乎沒有什麼胃口,對面前的食物提不起半點興趣。
清朝的幾位重量級將軍貝勒都是戎馬出身,也沒有那麼多是繁文縟節,商量了多半天的軍國大事,乾脆就在崇政殿上擺開桌子,席地大嚼。
大貝勒代善好像和面前的羊腿有仇,拚命的撕咬,弄的衣服前襟上遍是油漬。彷彿沒有聽到皇太極的話一樣,轉身把後面範文程面前的羊腿也抄了過來。
「這個老狐狸!得罪人的話總是讓我來說!」範文程肚子裡大聲罵著狡猾的代善。
「自陛下登基以來,躬自裁斷好勞勤勉,為千古罕見一代名君。」範文程推桌而起,以抑揚頓挫的腔調大讚皇太極。
也不完全算是在拍馬屁,皇太極確實勤勤懇懇,尤其是在旗務方面,事無鉅細每必躬親。
「我八旗銳卒十倍戰力於明軍,數年來雖多有斬獲,卻難有大進。高皇帝折戟於寧遠城下,如今寧遠依舊,」範文程也算是近臣了,說話沒有那麼多的顧忌,又是受皇太極授意,更是大膽:「蓋因我八旗不能合力……」
範文程已經把話題挑明,這些人都知道皇太極想要做什麼了。
代善大貝勒還在裝傻充愣的羊腿較勁,根本就不在乎他在說什麼。
皇太極又要抓權利!大家都明白了。
自從皇太極登基以來,處心積慮的破壞八旗議政制度,終於改變了以前八旗旗主的平等地位,成為整個滿洲事實上的皇帝。
努爾哈赤時代的四大貝勒中,阿敏和莽古爾泰已經被排擠出去。老奸巨猾的代善看風頭不對,立刻表示對皇太極效忠。
皇太極亟不可待的分化兩紅旗和兩藍旗,將這四旗的一部分力量拉到自己懷中。這還不夠,皇太極還要進一步集中控制軍權。
很明顯是要對兩白旗下手了。
兩白旗的旗主多爾袞和多鐸就是皇太極要下手的目標。
如今的多鐸正在寧遠一線的左前衛打仗,多爾袞就顯得勢單力孤。
已經有人在偷偷的看多爾袞了。
這是權利的爭奪,和血肉橫飛的戰場一樣激烈。
崇政殿上寂靜的可怕,只有代善還在旁若無人的大啃大嚼。
多爾袞被代善弄出來的聲音攪的心煩意亂,低著頭始終一言不發。
其實早就應該料到這個皇帝哥哥會對兩白旗下手,或遲或早而已。
多爾袞忽然後悔了,後悔那一次又一次的浴血拚殺。
因為那不過是給他人做嫁衣而已。
「睿親王,你認為憲斗之言如何?」皇太極笑瞇瞇的問多爾袞。
這已經是**裸的點名挑戰了吧?
年輕的多爾袞忽的站起身來,大踏步上前。
皇太極依舊坐著不動,滿面笑容的看著他。
身邊的心腹鰲拜立刻按刀而起,悶雷一般的大叫:「睿親王,你……你要做什麼?」
崇政殿的空氣猛然就是一緊,連代善也放下了羊腿,直勾勾的看著多爾袞。
多爾袞一把推開鰲拜,指著皇太極,一時卻說不出話來。
皇太極仍然笑著。
「哥哥,你得到的還不夠多麼?」
言罷,多爾袞拂衣而去。
眾人愕然。
慘烈的政治鬥爭從來就是波瀾不驚中進行,真要是到了刀兵相見的時候,那說明勝負早已分出,所謂的武力解決只不過是落敗者的垂死掙扎罷了。
「睿親王還年輕,自小就是這樣的爆脾氣,哈哈,大家隨意,隨意。」皇太極打著哈哈,瞇縫起眼睛看著遠去多爾袞。
所有人都沒有吃飯的心思,紛紛找借口離去。
「都走了,鰲拜你也累了,下去吧。」
巨熊也似的鰲拜躬身退下,崇政殿中只餘皇太極範文程二人。
「陛下,睿親王……我是說兩白旗的事情,其實還不到水到渠成的時候,不妨緩緩再說。」範文程小心翼翼的說:「這麼做是不是太操切了些?萬一睿親王翻臉……」
「多爾袞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他不會翻臉的。」皇太極很清楚多爾袞的為人。
多爾袞絕對是個胸有大局的傢伙,不會真的翻臉。
「世事難料……我看還是從長計議的好。」範文程還是不放心。
「等不及了,葉克舒已經陣亡……」皇太極神態淡然的很,根本就不像是死了心愛的兒子該有的樣子:「我會選合適的時機公佈這個消息,但絕不是現在。」
「啊!」範文程驚的幾乎栽倒,一瞬間也明白了這個滿洲主子急切和多爾袞攤牌的原因。
長子豪格肯定排在太子人選之外,最有可能進身儲君位置的葉克舒有忽然死了,剩下的人選只有福臨和搏穆博果爾。
這兩個孩子身後都有強大的蒙古勢力支持,但是他們太小了。
幾歲大的孩子能夠讓八旗的這些旗主王爺歸心?肯定沒有那個能力。
所以皇太極必須盡快的把八旗抓在手中,盡快的整合集權,以避免死後的大清因為內亂而分崩離析。
從皇太極的角度考慮,這麼做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陛下珍重。」在這個節骨眼上,範文程說什麼也是多餘。
「哈哈,我還沒有那麼脆弱,今天晚上我還要去莊妃那裡看她寫字呢,」皇太極笑的雲淡風清,拍著範文程的肩膀說道:「莊妃能夠寫字作畫,可都是你范憲斗的功勞。」
「我……微臣告退。」範文程知道皇太極的輕鬆是裝出來的,很識趣的退下。
大殿上只剩下皇太極一人,跳躍的燈火照耀。
皇太極如被抽去了脊樑骨一般軟軟癱倒在地,手指使勁摳著身邊的立柱勉強站起身子,兩眼中已滿是淚光,唯恐被人聽到一樣的低聲哭泣:「葉克舒,我的兒子……」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皇太極終於回復常態,整整衣冠大聲道:「來人,去永福宮。」
皇太極前腳剛走,怒氣沖沖的多爾袞就去而復返:「皇帝呢?去哪裡了?」
幾乎是綴著皇太極的腳步,多爾袞氣呼呼去衝進永福宮,一把推開面帶笑容的莊妃,和皇太極大聲爭吵起來。
「你們下去吧。」
皇太極笑呵呵的喝退了眾侍衛和丫鬟:「睿親王的性子我知道,自小就是這霹靂火爆的脾氣,你們不要大驚小怪。」
莊妃擺擺手,示意眾人退下,然後知趣的幫二兄弟掩上房門。
一直到子時,都能聽到多爾袞在大聲爭吵,偶爾還能聽到皇太極在小聲的說著什麼。
無論二人說的是什麼,都不是侍衛們應該知道的。
過了後半夜,爭吵聲才停止。
第二日清晨,莊妃瘋了一樣的叫喊:「皇上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