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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二七六年十一月,吳憂派羅奴兒率一千烈火金赤烏京前部。這次入關,吳憂身邊只帶了陳玄這個智囊和蘇謁、鮑雅、狄稷、羅奴兒、羅興五將,雖然都是精兵強將,但一旦踏足聖京,就身處漩渦的正中心,一步行差步錯,就是萬劫不復,吳憂不能將所有的希望都押在阮香的接應上。四將之中,羅奴兒一向最有急智,應變才幹極佳,故吳憂常以其為前驅。
雖然還只是深秋季節,吳憂的軍隊卻早早地下發了冬裝,破舊的馬鞍、鎧甲、武器也都得到了更換,這都得感謝清河的後勤部,除了這些,清河還額外贈送了一千具最新制式的連弩和十萬發弩矢,又征發了近萬民夫運送輜重。若不是吳憂明確表示拒絕,清河甚至打算派出一個甲級步兵師與金赤烏協同作戰。經過這麼一番又拉又送,兩軍盟友的關係愈發親近。
吳憂給先行的羅奴兒配備了二百具連弩,有這樣威力恐怖的武器在手,吳憂相信羅奴兒即便是遇到十倍於己的敵人也有一搏之力。
「報——前軍捉住奸細一名。」
「唔,帶過來。」長時間行軍,幾天都沒有預想中的敵人出現,吳憂無聊地要命,忽然聽說捉了奸細,吳憂立刻來了精神。
一個中年文士模樣的男子被五花大綁推搡到吳憂跟前,外罩長袍被撕扯得破破爛爛,露出了裡面的夾祅,衣服上全是泥土草屑。又似乎受了風寒。兩道青虛虛的鼻涕都流到了嘴裡,苦於雙手被綁著,沒法去擦拭。整個人顯得十分狼狽。
「將軍,侯爺,我不是奸細,是使者!」中年人見到吳憂,眼前一亮,大喊起來。押送地兩名士兵很有默契地在他膝彎上一踹,那人一個狗吃屎地難看姿勢撲倒在吳憂面前,口鼻都磕破了,口中兀自大喊:「天子使者在此,爾等竟敢如此無禮!」聲音尖利,倒有幾分宮中中官的腔調兒,但他這幅賣相實在太差,讓人怎麼也不能把他和天子使者聯繫在一起。
「搜他身上!」吳憂將信將疑。俄而。士兵們從這自稱使者的中年人身上搜出一個黃綾包袱,吳憂一見包袱上地金龍紋樣兒,臉色頓時端肅起來,馬上示意給這人鬆綁看座。有精細親兵趁鬆綁時在那人襠下一掏,果然空空如也。對吳憂悄悄點頭。
吳憂立即換了一副笑容,親自將那中官天使攙起來,連聲道:「失禮失禮!本官一路急行軍趕來勤王,末了卻幾乎與天使失之交臂,慚愧慚愧!」
那中年人驚魂未定,若按早先威風的時候早已發作起來,無奈現在形勢比人強,面對吳憂這種手綰兵符的封疆大吏自然抖不起威風來。見吳憂和顏悅色,中年人受寵若驚,連聲客氣。吳憂卻是打定主意要給足他面子,辭色甚恭,依足了禮數接旨。這道旨意活脫脫就是張家的口吻,更像是一道軍事命令,命吳憂不得進城,轉向前去攻打開州叛軍。吳憂微微一笑,接旨謝恩。命令大軍紮營休息,讓幾名主要官佐作陪,請這位天使朱公公飲酒。朱公公酒量甚淺,又將吳憂認作了勤王救兵,所以很快便醉醺醺了,對聖京城內情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吳憂借此獲得了聖京城內軍心民情的第一手資料。
休息一日後,朱公公要求吳憂派兵護送他回京覆命。吳憂這才正色道:「天使容秉,並非我們不願意作戰,只是我部從雲州一路奔來,補給斷絕,日前才從清河處商借了些許糧草,卻只夠半月之支,以這樣少的糧草去和開州軍隊硬拚,只怕還沒有開戰,隊伍便要散了。現在如果聖京能為我們提供補給,我們將很願意去和開州軍隊交戰。」朱公公絲毫不懂得軍事,聽吳憂一說便信以為真,訥訥道:「但聖旨可是要求將軍去打叛軍地呀。這可如何是好?」
吳憂做出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道:「其實辦法也不是沒有。有一個折衷的方案,我們一面派出遊騎偵察叛軍的動向,一面向聖京靠攏,就便護送天使回城。我的軍隊不會進城,就近駐紮。路上我會寫一道奏章,詳細分說苦衷,請天使轉呈天子,若蒙聖恩,得撥糧草,我們自然沒有二話,便去與開州交戰。」朱公公深以為然,於是便自告奮勇擔任了嚮導的工作。
聖京城南十五里的漢津口。
開州軍大本營就設在這裡,楊影自為主帥,對聖京構成主要壓力的就是這支部隊。開州軍另有兩部分別由楊恭和唐貴各自率領三千軍來往於漢水兩岸,邀截聖京糧道。楊影之所以選擇漢津口作為大營是因為聖京周圍地勢使然。位於京畿和徽州交界地徽水上游會合了閔水和吉水,是白江的最重要的支流之一,水量充沛,河道密佈,河流大部分流域都是高山峽谷,水勢竣急,險灘眾多,船隻往來不易,而且在夏季豐水期時常氾濫,沿河居民深受其害。周國建立伊始就傾盡國力整治徽水,在無數河工的努力下,前後花費了數以千萬記地銀兩,修建了徽水——漢水運河網。利用兩河高度落差,設置十三道攔水閘,層層將徽水水流分流到河道寬闊且水量較少的漢水。這片運河網地修建,不僅解決了一年一度的徽水水患,而且灌溉了聖京周圍八百里沃野,沿著運河網絡,無數新興的城鎮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借助運河和白江水運,來自西方的貢物、來自北方的皮貨、來自南方的特產、來自東方的奇珍,熙熙攘攘不絕於道,京畿繁華自此而始。而漢津口正是徽州——漢水運河網的總樞紐,控制了漢津口,楊影可以通過水路與開州保持最密切的聯繫,又可以控制進出聖京的主要水陸通道。唐軍地聖女湖水師自從抽調兵力拱衛聖京之後。已經無力對開州
成威脅,退一萬步說,佔據漢津口。即便拿不下聖南歸。有了這層依托,楊影可以放心地劫掠聖京周邊府縣。當然最大地誘惑還是來自帝國的心臟——聖京,不過楊影就算野心再大,他也沒有認真打過聖京的主意。開州所有能動員地兵力極限不會超過十五萬人,楊影對此比誰都清楚,最少還要留下五萬軍隊給東方玉。防備南方蠢蠢欲動的南蠻兵,再除去鎮守開州、柴州的士兵,他能抽調的極限兵力不會超過六萬人,六萬人是什麼概念?即便能打下聖京,他也守不住,無論是薩都還是清河,動真格的他都得乖乖讓路。當然現在正是風雲際會之時,他第一個出手將水攪渾。撈的也是第一筆,至於以後怎樣,他地底線是能自保,最不濟也是割據一方的豪強。做皇帝?他現在還沒有那麼大的胃口。索清風老了,俞城的眼光還沒有跳出一州的境界。東方玉我行我素,薰不語心中只有仇恨,紀冰清有勇無謀,楊恭、唐貴之輩雖然歸心,才幹卻稱不上一流,唐家舊將始終將他視作了外人……這次出兵是他一力主張,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楊影盤算著這次出兵的前前後後遭遇的阻力和質疑,不由得攥緊了劍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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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州的探子很早就發現吳憂地部隊出了昌平關,雲州軍隊進軍的方向毫無疑問是聖京,鑒於雲州軍隊微妙的地位,楊影並沒有將其立即列入敵人的範疇——儘管董不語對吳憂頗有敵意,恨不得立即把吳憂給千刀萬剮了,但楊影還是壓下了董不語報仇地衝動,他決定派人先探探吳憂的口風再說。因此楊影地使者與朝廷的朱公公前後腳只差了一天到了吳憂的跟前。待使者講明「共舉大業」的迫切心情之後,吳憂當著朱公公的面笑瞇瞇地將使者綁了,嚴刑拷問開州軍的虛實部署情況,只是這使者本身位階不高,所知有限,不過吳憂第一次得知了楊恭和唐貴兩支軍隊的存在,不由得留上了神——先前就算阮香提供給他的信息也沒有提到開州軍隊這兩支成建制的軍隊在四處製造混亂。吳憂還知道了他的老對手董不語、老朋友紀冰清這次也都在出征的行列之中,不過最令吳憂頭痛的東方玉是肯定遇不上了。得到這些消息已經是意外之喜,看到再也沒什麼情報能夠壓搾,吳憂便命人造了個簡單的囚車,將開州使者裝在車內,押送入京。朱公公對吳憂的做法甚為欣賞,這一舉動無疑表明了吳憂的立場。
楊影正因為使者被扣押而暴跳如雷的時候,他收到了吳憂的親筆信。吳憂首先就使者一事向他道歉,說是當著朝廷使者的面不敢稍有疏忽,恐怕事機不密,反受其害。又責怪楊影對此事過於兒戲,「如此大事,必須地位相當之人才可托付」,先前的使者,顯然是不夠資格商討大事的,並暗示楊影派一個夠份量的使者。楊影看著這封信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這些年來倒在吳憂手下的那些強悍的敵人,吳憂要是良善可欺,那麼天下就沒有聰明人了。他發現吳憂的這一番做作仍然讓他難以分辨敵友,吳憂本身卻是借此擇落得門清。看起來這鬥智的功夫,自己還需要修煉。現在他面臨的處境是要麼立即跟吳憂翻臉,將自己完全推到張唐、清河和雲州的對立面上,要麼眼睜睜看吳憂去聖京,要打要和全在人手,這樣的滋味可不大好。楊影也不是優柔寡斷的泛泛之輩,他當即派薰不語率軍一萬,就便聯絡唐貴、楊恭二部,組建一支董不語為主將的機動部隊,主要任務就是提防吳憂突然翻臉。與此同時,派往吳憂處的第二名信使上路了,這一次的信使人選讓楊影頗費了一番心思。考慮到此人身份不能太低,他從早先投降的昌平軍官中選了一名偏將擔當這項風險性極高的差使。
看到楊影一心一意和吳憂逗心眼兒,索清風再次提醒楊影,吳憂雖然名聲顯赫,但畢竟兵少,真正應該關注的是昌平關的阮香。楊影當然知道這一點,但他先前也曾派人前去昌平關試探阮香的口風,但阮香居然接連扣押了他兩撥使者。吳憂和阮香相似地不守信義地手法讓他心中鬱悶。總是有種挫敗感。索清風說的不錯。真正的對手是阮香,但阮香地心思他看不透,吳憂出來了。阮香一定會有所動作。他從開始就沒打算和阮香爭聖京,但現在,阮香的沉默讓他逐漸有了一種深深的危機感,他隱約感到,阮香的野心可能並不止於控制聖京。現在可以肯定的是阮香不可能與張家和解,吳憂態度曖昧。從他順利通過清河控制區來看,他和清河肯定是友非敵,但吳憂前面也曾放棄了重創薩都的機會,其立場實在可疑。要說吳憂做騎牆派楊影是打死也不信地。思前想後,楊影還是覺得吳憂是阮香一夥兒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再繼續留在這一險地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了。晦暗不明的局勢像山一樣壓在楊影的心頭,他的頭腦雖然縝密。卻無法破解這其中的關竅。楊影決定還是讓自己的謀士們操這個心。同樣地局勢分析,索清風和俞城給了楊影完全不同的兩種建議。索清風建議趁著現在還握有主動權,退回開州,等到阮香和薩都死磕之後再出來收拾殘局。這個方案無疑是穩妥的。但楊影並不欣賞。俞城的方案則充滿了冒險精神。他建議暗地裡與張家講和,兩家聯合起來。偽裝加盟阮香和吳憂地聯盟,真正到了決戰的時候,反戈一擊,若能將阮香或者吳憂拿下,那麼開州以後可就去了一個勁敵。至於張氏,因為主上與帶兵大員相互猜忌,開州只要就中取事,機會有地是。楊影同樣不喜歡這個主意,相比較起張家,他更願意與信譽良好的清河打交道,而且張家這次吃了這
虧,說白了還是因為開州的背叛,很難想像張家會咽與開州合作。暫時還不會有危險。這是楊影幾經權衡得到的結論。吳憂是阮香一夥兒這是毋庸置疑的,但只要沒有阮香撐腰,聖京地面還輪不到吳憂說話。
使者往來需要時日,而這段時間,足夠吳憂走到聖京城下了。羅奴兒部沿路與劫掠的小股匪兵打了幾仗,對精銳的金赤烏而言,這種程度的戰鬥連練兵都算不上,全是一面倒的屠戮。這樣悠閒地進軍讓羅奴兒都不好意思起來,感覺好像浪費了這一身嶄新的裝備和威力強大的武器似的。在寧鎮與羅奴兒會師,吳憂恢復了五千人的兵力。寧鎮離聖京已經不到二十里,托楊影的福,聖京外圍已經被清掃一空,為了不過分刺激聖京守軍,吳憂將朱公公就護送到這裡,然後派了幾個小軍押著囚車跟著一同進京。
吳憂的中軍大帳每天都是由鮑雅或狄稷率一百鐵甲親衛輪值守衛,鑒於吳憂多次遇刺,所以這守衛的責任便顯得非同小可。吳憂雖然覺得連自己吃飯拉屎都有一堆人盯著的感覺很不爽,但這種嚴密的警戒措施卻不是他想撤就能撤的,這是吳家的夫人和謀士們共同的決定,刺殺吳憂的事情,絕對不能再發生。
剛剛目送朱公公離開營盤,吳憂便叫來鮑雅道:「給你二百騎兵,給我碰一碰外圍的開州軍隊,但不要全面開戰。我要一份他們的戰鬥力的報告。」鮑雅應諾。
聖京城內。
吳憂不肯奉詔,反而將軍隊開到了天子腳下,在和平年代,這就是叛逆大罪!但現在——誰有能力治這個封疆大吏的罪?一石激起千層浪,聖京頓時炸了鍋。開州已經公然造反叛亂,如果再加上一個吳憂……但吳憂又將開州的使者捆縛進京,這是降順朝廷的表示麼?這個吳憂,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還沒等聖京的公卿們對吳憂的處置議出一個結果,聖京形勢卻有了新的變化。王破敵接到薩都的手令,得知薩都所部已在徽州、吉州取得補給,其休整完畢的前鋒部隊兩萬人已經星夜兼程趕往聖京增援,主力大部隊正在陸續啟程。得到此信,王破敵突然改變了先前的消極防守態勢,全力進攻開州軍設在魚浦的前沿諸堡壘,一氣將陣線向前推進了三十里。楊影親率主力迎戰,兩軍很是打了幾場惡戰,互有勝負,最後開州水師在王破敵背後強行登陸成功,王破敵怕補給線被切斷,只好撤軍。兩軍一進一退,戰線又回到了原位,所不同的只是兩軍交戰的數十里地面百姓全部遭了殃,大兵一過,十室九空,餓琈遍野。因為百姓全部逃散死亡殆盡,掠食困難,開州軍不得不相繼焚燬了辛辛苦苦奪回來的堡寨,將戰線向東南收縮了十餘里。聖京西面壓力登時緩解不小。經此一役,聖京決策層要求反擊的呼聲立即高漲。王破敵被晉陞一級,賞賜有功將士的錢財也很快湊了出來。唐軍上下洋溢著一股求戰的樂觀情緒。主張持重的楚元禮、古熙等文武官員無法壓制這種勢頭,深為憂慮。
大將軍府很快就發出措辭嚴厲的命令,要求王破敵率部攻擊開州軍,將開州軍趕出京畿地區。王破敵上表要求增兵,並表示經過魚浦之戰,其兵員、武器、衣甲、輜重等都損失慘重,希望能得到聖京的補給後再展開下一階段進攻。本來王破敵以為按照聖京官僚的辦事效率,怎麼也得一兩個月才能出來一個結果,他正好可以借此休整一下軍隊。但大將軍府這一次辦事效率格外地高,很快三千人的補充部隊、大量的物資補充運抵王破敵的營地,軍隊雖然不多,卻不是臨時拼湊的民夫,聖京城內兵力短缺的情況王破敵是清楚的,這三千士兵肯定是費了不少功夫拼湊出來的,聽說為了抽調這些士兵,古熙鬧得幾乎請辭,看來張瀲這次是拼了命也要出這口惡氣了。
王破敵是個典型的猛將,背叛這樣的念頭從來沒有進入過他的思想,薩都不在的情況下,來自聖京的命令是要服從的。得到補給後,唐軍恢復了不少元氣,再次積極行動起來。這一次王破敵的目標是肅清漢水西岸的開州軍隊,試圖壓迫開州水師退出京西運河網,從而為薩都主力南下掃清道路。開州軍隊的抵抗異常激烈,那些悍不畏死的蠻人士兵雖然數量少,卻善於利用地形,一次次不要命地向唐軍發動反攻,有效阻遏了唐軍的進攻勢頭。但唐軍仍然堅定地向前推進,將擋路的開州軍兵一一掃蕩乾淨。而且吸取了上次被開州水師偷襲的教訓,王破敵在徽水到己軍前沿沿途構築烽火台,只要開州水師有動作,他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面對王破敵咄咄逼人的攻勢,楊影不得不把吳憂和阮香放在一邊,專心應付王破敵。開州軍隊的激烈抵抗持續了五天左右就突然疲弱下來,這是補給不足的跡象。王破敵這次進攻正面戰場進展一般,卻大量依仗馬隊頻頻破襲開州軍側後翼得手。由於開州只有少量騎兵,但馬匹既少且劣,訓練亦遠不如北軍,完全不能與唐軍騎兵相抗衡,吃了幾次虧之後,只好退入內線,全靠步兵以血肉之軀與唐軍來去如風的騎兵對抗,一時完全落在了下風。
「董不語到了哪裡?」楊影面色如鐵一般凝重,狂風飆起的冷雨打濕了他的大氅。
「三天前過了永明,現在應該到了宿擔渠。」俞城枯瘦的手指在地圖上一條纖細如線的河流上輕輕點了一下道。
「好,咱們就好好教訓一下這位王破敵!」楊影咬牙切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