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官毓秀是個什麼樣的人?這個問題似乎沒人能確切的知道。即便在後來的史傳家的眼中,這個人也只是一團模糊的存在,儘管在野史中這個神秘的女子與吳憂曾經一再發生千絲萬縷的關係,甚至一度起到過十分關鍵的作用,在無數個民間傳說版本中她如同救世的觀音菩薩,屢次以強大的「法力」「仙術」庇佑吳憂度過一道道難關。但在正史之中,這個神秘人卻沒有留下一點痕跡。而在幾百年後,關於這個人是否存在,是男還是女仍在引起一波又一波的爭論,爭論的焦點屢屢徘徊於「上官毓秀、阮君、水凝是否同一人?」「上官毓秀是神、鬼、妖還是狐?」之類問題的考證上。總之不論如何,史家們寧可在故紙堆中翻找證據,也沒有抑或是不願去詢問當初曾直接接觸過這個神秘人的幾萬雲西官兵和他們的後人。或許根本沒人真正想弄清楚她到底是什麼人或者存在與否吧。
吳憂並不知道困擾後世的那麼多煩心問題,他不但知道上官毓秀是個人,而且知道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一個有著極高智慧和通天本領的看上去極其年輕美麗的女巫。在上官毓秀門口被擋駕整整一個鐘頭之後,吳憂終於忍不住高聲道:「吳憂求見姑娘,姑娘答應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不會忘了吧?」
「將軍真是好沒耐性,人家只是起床梳洗一下便不能等了麼?」上官秀的聲音恬恬淡淡的,帶著點懶洋洋地調子,確是一副剛起床地樣子。好像稍微苦惱了一會兒。隨後大度地道,「請進來吧。」
「將軍隨便用點水果點心,早上沒甚麼可口東西。就是家鄉裡帶來些果品還將就能待客。」上官秀著一襲雪白的玉絲睡裙,赤著雙腳,斜歪在一張描金榻上,一頭長髮隨意挽了個髻兒,用根細細的木釵別住,右手拇指上戴一隻羊脂玉扳指。她隨意抬了抬下巴就算跟吳憂打過了招呼。指了指眼前精美地几案上兩盤酥餅點心、一盤雪白的黃梨塊和一盤紅瓤西瓜片。屋角一隻檀香爐散發出縷縷青煙。
吳憂看得眼都直了,這寒冬臘月裡,他已經好多天連青菜都看不到,更別說新鮮的水果了。梨和西瓜都不是耐保存的水果,看起來這位上官小姐對這些還十分不滿似的。真不知道她平日裡都吃甚麼東西。他先捏了一塊梨子吃了,然後挾了一片西瓜咬了一口,那味道十分爽利甜脆,入口即化。一絲甜香直透入骨髓裡。吳憂閉目深深體味,半晌方睜開眼道了一聲「好」。卻絕不肯取用第二口。
「將軍為何不肯吃了,難道這水果味道不好?」上官毓秀自拈了一片西瓜嘗了,有些詫異地問吳憂。
「非也。是怕吃上了癮。姑娘萬一走了,我找誰討吃去?不如就此一口。存個念想罷了。」吳憂苦笑道。
「原來如此。」上官秀淺淺一笑,不再深勸,自己就著點心吃了幾片水果,侍女便端了下去。上官秀淨了口才道:「以小女子之見,將軍此言卻是迂腐得緊了。想人生於天地間,饑則食,渴則飲,寒則衣,自由自在,何曾有這許多限制禮節?周國曾有首謠兒叫做「有谷吃谷,有土吃土」,但得眼前有食,便吃了再說,要是都這般連吃飯都思前想後的,做人還有甚麼樂趣?」
吳憂沒想到自己表現一把高風亮節卻被戲嘲一頓,一時語塞。
上官毓秀又道:「前幾次遇到將軍,真性真情,不失為一個爽利人,現在這面子上地功夫可見長了。」
吳憂自嘲地一笑道:「在其位謀其政,謀其政象其形,裝模作樣有時候還是要得的。能搏姑娘一哂,委實慚愧得緊。」
上官毓秀凝視吳憂一會兒,忽然幽幽一歎道:「將軍,真是好氣量。不過,你這輩子是注定要吃女人的虧了。」
「這也未必吧。」吳憂尷尬地笑笑道。
「昨夜將軍的病是犯過了罷?」
「姑娘法眼如炬。」
「可得藥緩解?」
「……這個諒也瞞不過姑娘。」
「美酒香醇,佳人在抱,將軍這病可稱為風流病呵。」
「見笑了。」
「好罷,不取笑你。請問將軍自從上次離別,可曾犯過這病?」
「偶有不豫,卻盡壓得住。」
「我上次留你腦中一點術法,可稱為心眼,心眼清明,邪魔不侵,即便我親自來施法,也不見得每次都成功呢。昨日數萬軍民都被我的箏聲所惑,唯有將軍能保持清醒,這便是心眼之功。但將軍恃強打斷我的樂曲,震傷我的侍女,切斷我的箏弦,卻犯了我族地一個忌諱。心眼便因此而自動消失了。將軍能支持到後半夜,已經是大不易,今日還站得起,沉得住氣,更是出乎意料。想來小莫姑娘要受累不輕,只怕這兩日難以走動罷?」
吳憂被她一言點破與莫言愁的私密情事,不禁老臉通紅,恨不能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上官毓秀卻似沒有看到吳憂尷尬的表情,自往下說道:「將軍最想問的可能還是我為什麼會用那樣地方式去演奏那一首曲子。可能還想把我抓起來拷打一番問問誰是主謀,背後可有人指使,更關心的可能還有這首曲子為什麼會有這樣蠱惑人心地力量,世間還有誰有這樣的本領,能不能招攬,要不要暗殺……」
吳憂無奈地笑笑,道:「我這點肚腸,姑娘知道的比我自己還清楚。」
「正常人都會這樣想,不這樣想的,也不配坐在你這個位置上了。」上官秀微笑道,並不將這當成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其實告訴你也無妨。只是你非我族人。知道太多並無甚麼好處。要是你肯答應我一件事,我可以告訴你這個秘密。」
「我實在想不到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是我做得到而姑娘做不到的。」
上官毓秀偏著頭認真想了一下道:
沒有。不過你能做地事情的確很不少。都快比得上知道我雖然能做很多事,但畢竟一次只能做一件。我又是一個懶人。只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所以可以讓你佔點便宜。」
「不會又是造反吧,如果是這個事兒,那麼就算了,天大地便宜我也不敢占。」吳憂對上次上官秀提出的條件心有餘悸。
「小事一樁,將軍不必緊張。」上官毓秀微笑道:「我是想請將軍幫我照顧一個孩子。」
吳憂驚訝的表情一覽無遺。大張的嘴巴能放進一個雞蛋了。
「你想什麼呢!」上官毓秀光看吳憂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臉上十分罕見地飛起兩抹紅霞,「十歲大個孩子,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你別讓她闖禍就是了。」
「哦哦哦——」吳憂怎麼看上官毓秀都不像超過二十歲地樣子,應該不會有這麼大的孩子,這麼看起來應該不是私生子了。不知怎地,心下竟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
「將軍這是答應了?」
「一個孩子嘛。沒問題。」
「好極了。」上官秀拍手笑道,好似放下了很重的一塊心事,這可真是上官毓秀少見的真情流露,吳憂不知怎地有點擔憂起來——這孩子怕沒那麼好照顧的。
上官毓秀一躍起床道:「將軍能否出門少待片刻。待我更衣。」
別人大姑娘換衣服自己總不能在一邊看著,吳憂只好告退。上官毓秀這一換衣又是一個鐘頭,直把吳憂等得口乾舌燥,虛火上升。
「將軍請了。」上官秀這次換上了一身水綠色的正裝衫子,鄭重其事將吳憂請進來。
「將軍是不是等得著急了?」
「姑娘這是在考驗我的耐力麼?說實在地是很著急的。」
「那將軍可覺得今日有甚不適?」
「這……早晨等待時但覺腹內如火煎水,五內如焚,剛才除了焦躁些,倒沒什麼異樣。」
「那還是有效的。」上官秀喜悅道,「其實不怕告訴將軍,心眼沒法在同一個人身上施行兩次,心眼失效後,將軍的病情今後只能用藥物壓制。小女子昨夜想了一個藥方,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就冒昧給將軍用上試試,現在看起來是管用地。」
「姑娘自己就能研製新的藥方?」吳憂驚訝道,「那藥材是西瓜還是黃梨?」
「其實也沒什麼難地,只需熟悉藥性病理就行。我給這味藥起了個名字叫做三味定心劑。兩樣水果中含一味,薰香和點心中各含一味。」上官秀道,「點心將軍沒有動,因此略差些療效,不過也可能是藥性還不完全對症,我會留下來待幾天,將藥性調理好了再走。只是——將軍此病非藥石所能根治,抱歉了。」
「只要能稍抒病痛,便要多謝姑娘了。」
「將軍被那個問題憋壞了吧?」上官毓秀露出一絲小狐狸的得意道,「一上午都忍氣吞聲受人捉弄,可不是將軍的個性哦。」
「碰見姑娘,神仙也得敬畏三分啊。」吳憂一臉無辜受害者表情。
「將軍會不會覺得我這一次話多了很多呢?」
「是。」
「有沒有覺得我為人處世更加變通世故了呢?」
「是。」
「會不會覺得我更像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了?」
「這個麼……還差那麼一點點。」
「何以見得?」
「普通的女孩子會犯錯,會害羞,會發怒,會愛人和被人愛……總之會受到這樣那樣的拘束限制,姑娘你卻是太完美了。因為你生來就是被人仰視的存在,天之驕女,天上地下最優秀的特質集於一身……我實在不知如何評價才好……你擁有的一切對你來說都是理所當然的……你很美,但不是引起男人**的那一種,而是純粹為了體現天公造物神奇偏愛的那種藝術品一樣地美麗,就像是一個完美地圓。本身就是完美無瑕。不容批判,不容玷污,不管從哪個角度投射出來的。都是精準的、可以預期地最完善的……那麼一種東西。」
「東西?」
「對,像天空也好,日月也好,總之不是人類的感覺。」
「將軍——你怎麼能這樣說人家——」
「你看吧,你看吧,就是這種感覺。當你笑的時候,不多不少,嘴角會達到剛好最恰當的位置,這是天賦,不是後天能練習出來的。就說笑地時候,普通的女孩子,可能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可能有一個小酒窩。可能眼睛會咪起來一點,可能笑聲兒會有些大,可能牙齒有點黃,可能臉上有些兒小雀斑。你不可能找出一個完美的來,正因為不完美才生動。才有味道,有個性。大概就是如此吧,我舉的例子一點兒也不恰當,因為實在是說不好。」
上官毓秀露出深思的神情來,點頭道,「你說的再清楚不過,我明白你的意思。容我想一想。」一爐香燃盡,上官秀一動不動地端坐著,撲閃著眼睛,眼神變幻莫測,不知道在想什麼。吳憂雖然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但卻知道她考慮的問題早就遠遠超越了兩人談話地內容,不知是自己的哪句話啟發了她,使得她的思想不知翱遊到了什麼高深的地方。
「咕——」吳憂雖然能保持一聲不吭,無奈半天下來肚子卻是不爭氣地叫了起來,無情地提醒他,午餐時間到了。
「你出去吧。」上官秀好像還處在夢幻地思緒當中,把吳憂當作了一個普通的侍者,隨意吩咐道。眼睛還是大睜著,卻沒有任何焦點。
「上官姑娘,上官姑娘?」
「入世成魔,出世得道,道心明鏡,纖毫不染,心魔情纏,百變萬千。無源豈有水?無根豈有葉?世間萬般苦,只緣心有欲……這般簡單地道理,這般簡單的道理,居然今日才懂!居然今日才懂!」上官毓秀像是癡了一般自言自語道。
姑娘,姑娘?」
「心魔,心魔……本性大欲……」上官毓秀忽然手舞足蹈,作出許多無比妖嬈誘人的姿態來,冷不丁把個吳憂看得血脈賁張,幾乎要噴出鼻血來。上官秀舞蹈一會,忽又停下一切動作,站住了在那裡沉思,這一次只是沉思片刻之後,她便又開始了動作,這一次吳憂只看了一眼,立即掩住自己的雙目,生怕會生出那污濁的想頭,但胯下那物卻昂首挺胸,青筋猙獰,直讓吳憂愧死。吳憂此時想要退出房間都覺無力,一咬牙,乾脆將頭猛地往地上一撞,昏厥過去了。
「將軍,將軍?」
吳憂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百年那麼久的狂亂色夢,與成百上千的陌生女子以各種千奇百怪的姿態交歡媾和,隨意任性,無拘無束,連戰連捷,神勇無比,只覺要千百萬年這般沉睡下去才好,卻冷不防被人一推而醒,兀自神迷氣昏,不知一身所在何處。
「將軍,子時了,要不要吃晚飯?」曲幽之湊過來關心地問道,剛才推醒了吳憂的顯然就是他了。
「什麼?我怎麼睡了這麼久?這是哪裡?」
「這是您的大帳,咱們巡邏弟兄將您抬回來的,說是在頭日來的那位小姐帳裡睡著了,特意囑咐子時叫醒來吃飯。」曲幽之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說話十分委婉含蓄。
「我睡了一天一夜?上官毓秀人呢?」
「還在的。只是聽說搬去與小莫將軍同住了。」笑容愈發地可惡起來。
「怪哉怪哉。我去看看她們。」
「小莫將軍說,主公這幾日軍務繁忙,操勞過度,就不要去找她啦。」
「這是她自己說的還是有人傳的話?」
「小莫將軍派人來傳的話。」
「不能!你肯定是聽錯了。」
「千真萬確,帳前一百多位兄弟都聽見了的。」
「她的人這樣大聲地嚷?」
「是,我說您睡著了她不信,怕您聽不見,就在帳外喊完了走了。」
「那……這兩日可有什麼事故?」
「各擂台打擂都結束了,陳笠先生和席方將軍按照先前的規定進行了賞罰。各營將士俱已回營安歇。瞭望哨報告,火壁城內各處防守器械都已補齊,前兩天打破的豁口也已經用土石封上了。民兵設置了土甕,應該是防備我軍從地道攻城的。」
吳憂聽到「地道」二字不由得「嗤」地一聲笑了,搖頭道,「賊軍心亂矣!這寒冬臘月的,就是神仙也啃不動這老凍土呀,防我地道攻城?我像是白癡麼?胡沛準備得怎樣?」
「一切盡在掌握中。」
「好!」
「今日夫人有信來。放在桌上。」
「知道了。」
「弟子告退。」
「少待。還有事用你。」吳憂示意曲幽之坐下,自己將張穎寄來的家信打開了。
只看了幾行,吳憂就氣惱地將信揉成一團扔到了地上,罵道:「婦人家見識!」吩咐曲幽之道:「請子魚先生,快。」
不一會兒陳笠就掀簾入帳,行禮之後,問何事。
吳憂讓曲幽之將那團成一團的家信給陳笠看過,悶聲道:「張穎深負我意!」
陳笠細細將信看了,道:「夫人說大軍屢征,雲州民窮地弊,餉源匱乏,這是實情。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催促罷兵也是無奈之舉。」
吳憂冷笑道:「我看她卻是心向娘家,不肯讓我成全功。殲滅張瑞符、張瑞二賊,俘獲多少?繳獲多少?取了歸寧、銅川、雲州三城,哪個府庫裡沒有些物資阜積?給了她全部的府庫簿冊,雲州全部的人口、土地都在她的手心裡攥著,現在來跟我說沒有糧餉?火壁城軍心動搖、指日可下,拿下火壁城,雲州全境就都是我們的天下!我再做雲州牧有誰敢說半個不字?」
陳笠耐心地聽完了吳憂的發洩才道:「主公,如今雲州全境盡在掌握之中,要做雲州牧守何差火壁一城?接掌雲州三城也是接掌了那麼多要吃飯的人口,我們不是強盜搶了就走,而是堂堂正正的大周官軍,要保土安民,要做長遠之計。我以為主母所謂不可竭澤而漁之言甚善。主母已然心懷全雲州,主公你卻還沒有啊。」
吳憂沉默了,取過張穎的來信重新細看一遍,歎息道:「是我錯怪她了。不過火壁城卻是不能不取的。」
陳笠道:「其實火壁城孤懸關外,周圍全是我們的地盤,取之不難,而若是不取,我認為好處更大於弊端。」
「此言怎講?」
「主公試想,火壁孤城為張靜齋守節,張靜齋救他還是不救?不救則天下諸侯必恥笑其無能,要救,則其大軍出關數百里沒有補給,作戰地點隨我軍選擇,這是有勝無敗的買賣。而若張靜齋果然以重兵出關,則關內燕州、京畿兵力必然被抽空,我們入關也是一條捷徑。再者說,留下火壁城不打,張軍必從關內為火壁城運送補給,他派兵少我可奪之,派兵多則斷其歸路。將其餓死在火壁內。」
「先生此言差矣。」吳憂道,「士氣可鼓不可洩,現在我軍士氣高漲,即便強攻,不過是傷亡大些,一次性解決掉火壁城,可以打擊張軍殘部的抵抗意志,把巴禿顏這個「英雄」扼殺在襁褓中。若是放著不打,固然能得些便宜,雲州未來幾年卻必定戰火連綿。有這顆毒瘡在,人民還談什麼安家樂業?我們能用火壁城牽制張軍,張靜齋何嘗不能以此城來牽制我?火壁城身處我腹心之地,土地肥沃,人口眾多,是一等一的上等大郡,若假以時日,張軍再以此為基地蠱惑人心,流毒無窮。所以就算借債,火壁城也一樣要拼下來。」回頭對曲幽之道:「立即叫胡沛將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