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瀘州冀城。
吳憂求見趙揚。
自從撤軍回到江北,趙揚就憋了一肚子氣。他是回到冀城才得知,他派去增援趙明的東路軍大將耶律清漣松員山戰敗,往投蘇中時,竟被蘇中藉故殺了,部屬也被蘇中吞併,東路軍兩萬人,狼狽逃回來的不過幾百人。而自己派去理論的使者則被趙明不鹹不淡幾句話就給打發了,對蘇中的只是斥責一番,毫不影響其對蘇中的賞賜榮寵。而且也並沒有歸還耶律清漣部屬的意思。出生以來還從沒有吃過這種大虧,趙揚氣得失態大罵「無恥!昏聵!」心中發狠,下次趙明有難,打死也不再去救援他了。陳咎這鼓動趙揚出兵的人也沒有想到趙明會把事情做的這麼絕,心下鄙夷其氣量狹隘若斯,只有不時解勸趙揚。好在趙揚不是那種遷怒之人,倒並不拿陳咎出氣。只是這次是動了真火,心下一直盤算怎麼教訓一下這位兄長。吳憂的突然來訪卻是他沒有想到的。
趙揚一面吩咐快請,一面問陳咎道:「先生以為吳憂此來何意?」
陳咎顧不上回答趙揚的話,慌忙止住正要離去的傳令兵,對趙揚道:「主公,不管吳憂為何而來,他現在是手握數萬雄兵的一方諸侯,實力不下於我們,又是我們親密的盟友,主公豈可不親迎之?」
趙揚恍然道:「是我糊塗了!」命令排列儀仗,鼓樂出迎。
「吳兄大駕光臨,小弟有失遠迎,恕罪恕罪!」趙揚親熱地挽住吳憂的胳臂,並不讓他有機會行通常見面的禮節,兄弟相稱,比稱呼官職更顯得親近不少。
吳憂微微一笑,也挽住趙揚道:「吳某來得冒昧,公子莫怪才好。這麼大陣仗迎接,我可擔當不起。」
「吳兄過謙了。」趙揚還以和煦如陽光的笑容。
兩人把臂而行,談笑風生,顯得異常親密,隨員都遠遠綴在後面。
狄稷捅捅劉袞,小聲問道:「咱們不是去淄州麼?怎麼不直接去,磨磨蹭蹭又來了瀘州了?」
劉袞有點緊張地瞄著周圍瀘州文武道:「將軍低聲!我們兩家聯盟,來拜會一下盟友也是應當的。」
偏偏陳咎耳朵尖,不知怎地就聽到了兩人的對話,湊到兩人跟前,一雙小眼睛精光畢露道:「兩家既為盟友,掂掂對方的份量也是應該的。瀘州接連遭受打擊,不少人都以為瀘州已經虛弱到無力自衛,若果真如此,恐怕雲西下一個目標就定在瀘州了罷?」
劉袞訕訕笑道:「我家主公並無他意,先生說笑了。」
狄稷卻不耐煩聽他一個文人的譏諷言語,一把將陳咎撥拉到一邊道:「俺就看不慣你們這些耍心眼的書生,以強並弱,有何不可!再說我雲西怕過誰來!迷齊、庫狐數十萬大兵都不怕,區區一個瀘州能強到哪裡去?只要我家主公一聲令下,俺頭一個請令做先鋒!」
此言一出,瀘州眾將嘩然,不少人便要拔劍相向,但見吳、趙二人仍在親熱說話,未得命令卻不敢亂動,陳咎被這不懂掩飾的粗人給氣樂了,乾笑兩聲道:「好!好!雲西俊傑,果然膽氣不凡!」這時吳憂和趙揚已經分賓主坐下,雲西與瀘州文武也分兩邊入座。雖然氣氛還是顯得有點緊張,但兩家主公卻像沒有看到似的。看看差不多是朝食時候,趙揚吩咐排宴,其時已近隆冬,沒什麼時鮮果蔬,擺上來的多是松榛乾果、核桃板栗,正餐則不外乎牛羊豬肉、鹿狍熊掌,倒也稱得上豐盛。
「吳兄此來必有指教,小弟洗耳恭聽。」趙揚客客氣氣將談話引向主題。
「其實也並無甚事,只是聽說——」吳憂懶懶的目光陡然鋒利起來,「聽說公子軍中有不少迷齊人效力,而我大週一向與迷齊是死敵……」
趙揚卻沒想到吳憂竟是來問他這事,一時間覺得吳憂是不是特意興師問罪來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若是吳憂有什麼惡意或者想挑釁的話,只要派一個不怕死的使者來,表明問罪的意思就行了,用不著只帶這麼幾個人就來送死。又見陳咎使勁對他使眼色,登時心中有數。
「吳兄所言沒錯,先祖輩曾經與迷齊爭戰多年,雙方傷亡慘重,後來先父因體恤百姓,乃與迷齊人達成協議,罷兵言和,這和議最核心的一項就是我瀘州每年為約一萬人的迷齊官兵支付二十萬兩白銀兩千匹絲絹的軍餉,由迷齊人擔任上下所有正職軍官,若有損耗迷齊負責補充,這支部隊便算是瀘州一支僱傭軍,一般駐紮在瀘州與迷齊邊境,作為一個緩衝作用,近年來內地有戰事,屢次抽調迷齊精兵南下,迷齊人也算守信,作戰勇敢,聽從指揮,並無異心,逃兵極少。」
吳憂笑道:「原來是僱傭兵,怪道瀘州精騎天下無雙,原來是有迷齊這更擅長騎射的師傅。」
趙揚聽他言語中微帶譏諷之意,反唇相譏道:「瀘州騎兵雖然勇猛,畢竟漢人為主,卻哪及得上雲州雜胡騎驍銳?我們只是師從胡人,不比雲西輕騎本身就是以羌胡兵為主力。」
「趙公子說的沒錯,雜胡義從一向是我雲西部隊主力,」吳憂並沒有覺得有什麼難為情的,坦然道:「雲西精兵多數從羌胡各部徵調,他們的戰鬥力和忠誠也值得信賴。只是雲西草創,貧窘異常,沒法買來和平,只好全靠刀槍拼回來。其實若果然能破財消災,未嘗不算一件好事,就這點而言,我是很佩服令尊趙公的。」
趙揚起立拱手,朝天而拜道:「先父在日,多因此而受詬病,若是在天有靈,也要感吳兄良言。」
「哈哈,公子過獎了。不過我話還沒說完。所謂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想那迷齊、庫狐貪婪無度,欺軟怕硬,也不是那麼好相與的。當初瀘州地廣人稀,為了百姓休養生息而採取這種權宜之計未嘗不是良策,但現在瀘州人口繁盛,根基已穩固,公子還要恪守父輩所定條約未免有些愚直了。」
「哦?揚愚昧,我觀迷齊剛剛大破庫狐,兼併其過半國土人民,國力蒸蒸日上,猶勝往日,未見其可伐之象,而我瀘州方經分裂之厄,南面清河咄咄逼人,西有雲州宿敵屢次爭鋒,主要威脅在國門之內而非國外。執行先父遺策首先可保北疆安定,以揚之見,這才是上上策。如何當得『愚直』兩字,還請吳兄指教。」
吳憂微笑道:「公子只還漏說了一句——雲西崛起,咄咄逼人吧。」
趙揚道:「不敢。」
吳憂收斂笑容,盯著趙揚道:「說起來我要請問公子兩句:怯於外戰,勇於內鬥,是否血性男兒所為?苛剝百姓血汗供養豺狼,置家國大義於不顧,是否忠臣孝子本分?若公子能理直氣壯給吳某以答覆,吳憂二話不說,立即走人。」
「這——」饒是趙揚機智如狐辯才無礙,也被吳憂這兩句話問住。吳憂的這兩句話實在是問到了他的心裡,他還年輕,還有建功立業的夢想,被迫侍奉迷齊人所感覺到的深深的屈辱感一下子如潮水般湧現,不禁意間,他將手中的酒爵捏得變了型。
吳憂並不逼迫趙揚,大笑起身道:「我敬趙公子與瀘州諸位賢良一杯。」說罷一口將杯中酒飲勝。目光緩緩掠過眾人,趙揚與瀘州眾人都飲了。
吳憂目光鎖定在陳咎身上道:「久聞瀘州有智囊陳先生,算無遺策,是趙氏左膀右臂。陳先生能否代答吳某剛才的問題?」
陳咎撚鬚笑道:「將軍言之有理,身為大周子民,我等的確心中有愧!」但話鋒一轉又道:「但將軍指責我等心無家國卻是未免過分了。試問如今天下紛亂,天子被權臣所挾持,我等嘗思報效朝廷、剷除奸佞,卻不得其門而入,只好退而求其次,安守本分,保守地方,不論我們對異族態度若何,為天子守邊多年來卻未嘗使寸土落入異族手中。實不曾有虧負大周之處。反觀所謂周室宗親如阮香、張靜齋之流,沒有一個不是擅長內鬥,自相攻伐,好大喜功,明裡都打著復興周室的旗號,其實誰知道暗裡打什麼小算盤?尤其是其為逞一己之私慾,全然不顧邊防之危厄,屢屢興兵攻擊邊將,卡截戍邊精兵,導致原本最精銳的邊防軍兵源、裝備日差,邊塞烽燧年久失修也無人理會,將軍總理雲西,也是深有感觸吧?我趙氏雖略有虧於百姓,卻並不見得比別家更壞一些。更不像一些人,包藏禍心,做那皇帝夢。」
這番詞鋒甚是厲害,替趙揚也替瀘州找回不少面子,吳憂心裡也不禁感佩陳咎果然不愧智囊之名,看來要拉住趙揚,還得先拿下這陳咎。不過吳憂本來目的也並不在此,並沒有指望只憑自己一番話就讓瀘州與迷齊人撕破臉,只是預先敲打一下趙揚,免得自己與迷齊人爭戰之際他從背後給自己來上一刀。只看趙揚的反應,吳憂可以確信,趙揚不是那為虎作倀之人,只要時機契合,趙揚是會站在自己這一面的。而拋開國內的戰爭不算,只對胡人作戰這一點上,趙揚不大可能扯自己的後腿,而且很有希望發展成為一個可靠的盟友。陳咎的話也值得思量,似硬實軟,話裡話外都帶著商量的餘地。
吳憂沉吟不語,劉袞舉杯敬酒道:「我等都是大周子民,自當為大周盡心效力,願我大周能早日消弭兵禍,重歸一統。」
陳咎笑道:「這話便叫人愛聽。請問將軍尊姓大名?」
劉袞報上姓名。
趙揚驚訝道:「難道是武狀元?雲西果然藏龍臥虎,我敬劉將軍一杯。」
劉袞謝過,正待舉杯,一旁卻早惱了一位瀘州青年將軍,林賡是瀘州青壯軍官中的佼佼者,這次見雲西來人咄咄逼人,自家主公與軍師陳咎卻不知何故一再退讓,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氣,又見趙揚抬舉劉袞,忍不住怒氣上衝,站出來朗聲道:「主公,末將林賡對劉將軍慕名已久,早就有心切磋,今日見面,心癢難當,願和劉將軍當場比試一下,若是末將僥倖勝得一招半式,望主公能將這杯酒賜予末將。」
劉袞沒料想還會有這麼一出,看瀘州眾將神色頗為不善,酒杯舉到一半就尷尬地止住,不知道該不該喝。他望了望吳憂,吳憂神色漠然,彷彿不干他事,顯然是讓劉袞自己處置了。
劉袞本也是心高氣傲之人,只是在雲西砥礪得稜角不是那麼突出了,現在見吳憂明顯放手不管,雲西和瀘州眾將卻都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情,心知不拿出些手段來這事就不能善了。哈哈一笑放下酒杯,道:「既然林將軍有興致,切磋一二也無妨。不知道林將軍是要比什麼?馬戰、步戰,長短兵刃還是射箭?」
「庭下不便縱馬,就步戰比劍吧。」林賡抽出長劍道。
「好,就比劍。」劉袞大踏步上前,對吳憂、趙揚分別施禮。吳憂輕輕點頭,得到吳憂的同意,劉袞心中一喜,看來自己的決定沒錯。趙揚道:「刀劍無眼,兩位將軍小心在意,勝負不論,點到為止。」
兩人一齊應諾,相互亮劍行禮,立個門戶,開始遊走,伺機進擊。兩人都是內行,一出手便知道對方是箇中高手,所以並不輕易進招。俄頃二人幾乎同時叱喝一聲,雙劍交擊,虎撲猿落,斗在一處,兩人劍招都出得極快,不一會兒就只見兩團清濛濛光霧籠罩當場,劍風縱橫,離得近的人袍袖都被割開一道道極小的口子。
一面觀看二人比劍,吳憂似乎不經意對趙揚道:「傳言清河公主、征東將軍阮香要招婿了,公子聽說沒?」
「聽說了。又能怎麼樣呢?」趙揚淡淡道。
「其實想想我們上次見面還是五年前。當時我與小香窘迫異常,一無所有,最初全是仰賴公子的恩惠才得以起家。沒想到,五年可以發生這麼多事情。」吳憂感慨道。
趙揚嘴角閃過一個嘲諷的笑容,五年的時間,阮香攻佔了靈淄兩州,建立了強大的陸海軍部隊,吳憂雄霸雲西七城,一聲令下就能召集數以十萬計的精銳騎兵,甚至當初不起眼的楊影,都在開州成為領軍人物,大有一統開州之勢。唯有自家非但沒有拓展寸土,反倒是兄弟反目,連連喪師敗績,徒惹天下人恥笑。誰又能料到,當初一個幫助阮香的決定會導致這樣的後果呢?
「吳兄與清河公主也算患難之交,如今手綰兵符,威震漠北,不論名聲地位都相當,堪稱佳配,若清河果然有意嫁人,小弟以為,吳兄是不二人選了。」趙揚稍稍捧了吳憂一句,不過在吳憂聽來,卻是微含酸意了。
「吳憂已有三房妻妾,並無這競爭之心,只是有些事情還有求於清河,只好勉為其難親自跑一趟,也算探望一下故人,希望能對付一杯喜酒罷了。」吳憂笑笑道。
「吳兄竟是要親往淄州?」趙揚明顯吃了一驚。
「不錯。有何不妥?」
趙揚眼睛裡神光閃爍,顯然在掂量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可惜陳咎離得太遠,聽不到兩人對話,否則肯定立即就能拿出對策來。
「這——當然並無不妥,只是瀘州方經戰亂,地方不寧,小弟只是擔心吳兄的安全。」
「這個公子不用擔心,我座下有無雙猛將,盡可以一當百,普通宵小那是不敢打我的主意的。」吳憂這樣說其實還有一樣自信,他本身出身綠林,在雲州也是借綠林豪強起家,就是現在的部隊中也不乏收編的綠林馬賊,在黑道上稱得上響噹噹的一號人物了,那些山賊綠林若是見了他的名號,上趕著巴結都來不及,更別說會打他的主意了。而一般的饑民、潰兵的戰鬥力吳憂還不放在眼裡。就除非像趙揚這樣的地方大豪,買通刺客偽裝賊寇暗殺,這才真正讓人防不勝防。看似閒閒提起,實則有試探趙揚口風之意。
眾人忽然轟然叫好,兩人望去,原來劉袞、林賡兩人已經分出了勝負,剛才只顧說話,倒是沒有留意到。
只見劉袞胸口微微起伏,氣息悠長,負手站立一旁,而林賡則顯得狼狽許多,氣息不勻,臉上見汗,兩人手中卻都沒了寶劍。不知何時鮑雅卻站在了兩人之間。
原來方才兩人翻翻滾滾斗了五六十招,招數上並未分出勝負,林賡卻略感氣力不濟,自忖這般打法鬥到百招開外必定落敗,乃決定用計取勝。偽裝力怯,賣個破綻,翻身就走,劉袞正為久戰不下而心下著急,正想用絕招取勝,見林賡露出敗象,暗道天助我也,氣息潛運,無窮劍影忽然凝為一線,瞬間人劍似乎合為一體,翩若驚鴻,快似閃電,急襲林賡後背!正是劉袞家傳絕技「長虹貫日」,瀘州眾人眼看林賡避無可避,凶多吉少,無不驚呼起立,林賡聽得背後風聲,只曉得計策已然奏效,卻不知道個中凶險,也是施展絕技,猛然一個大翻身,手中寶劍由下至上撩起,這一招卻是林家絕學,也有個名目,叫「鶴沖天」,端的是狠捷凌厲,罕逢敵手。這下不只是瀘州眾人緊張,雲西諸將也不禁變色,若是兩人招式用實,林賡固然逃不過一劍穿心之厄,那劉袞卻也不免被開膛破腹,然而兩人此時卻是箭在弦上,勢無可收,眼見便是個同歸於盡的結局。這時只聽「呔」一聲大喝,兩道錘影攜風雷之威砸下,硬生生砸飛了兩人手中寶劍,鮑雅鐵塔般的雄軀已經隔在了兩人中間,兩人去勢未盡,各出一掌與鮑雅一對,借那反震之力各自後退,只是鮑雅對兩人所使力道截然不同,對劉袞是輕托,是以劉袞輕輕落地站定,而對林賡則有教訓的意思了,一掌震得他七暈八素,連退十幾步才勉強拿樁站定,雖未倒地,卻是氣血翻騰,煩惡若死,半天也說不出話來。林賡本待再鼓余勇與劉袞在拳腳上分個高下,但見鮑雅沉峙如山的氣概,恐怕自己再練十年也趕不上,心下竟是生了氣餒之意,至此方知雲西人物俊彥,果然名不虛傳。
從林賡詐敗誘敵,到兩人各出絕招幾乎同歸於盡,再到鮑雅出手打飛兩人兵刃解鬥,幾招如同電光火石,兔起鶻落,打得驚險異常,三人站定,眾人這才回過神來,同時叫好。
鮑雅對吳憂拱手施禮道:「末將冒然出手,為兩位將軍解鬥,主公恕罪。」
瀘州別駕花濂趁機道:「剛才一番比鬥真是精采絕倫,愚平生未見,以愚淺見,三位將軍武藝俱是不凡,都應受賞才是。」
此言一出,趙揚尚未說話,卻早有老主簿韓章跳出來道:「放屁放屁!武夫好勇鬥狠,於國於家百害而無一利,天下便是因爾等才離亂,有何可褒獎之處?宴席之上,擅動刀兵,於禮大不合。林賡蠢夫,當使守門打更,爾等惡客,有失體統,當即逐出大門!」
這老爺子手無縛雞之力,花白鬍子翹微微地,對著滿堂殺氣騰騰的武將,居然還能面不改色,當場辱罵,這勇氣委實十分十分地可敬。
三將受了這等嘲罵,俱是變了臉色,鮑雅冷哼一聲「老匹夫」,本待出手教訓,但瞧這老頭兒彷彿紙糊的身子,一陣風就能吹走,離棺材也就幾步之遙了,實在沒法跟他計較,心中鄙夷,忿然歸座。吳憂嘴角輕佻,一抹微笑只在若有若無間,卻只是斜睨趙揚,瞧他怎樣處理這老貨。
本來林賡比劍落敗就有點臉上掛不住,哪成想又蹦出來這麼個迂腐的老東西大放厥詞,趙揚氣道:「把……把他給我拖出去……拖出去……」要說當場棒殺先父留下來的老臣,他還沒有這份氣魄,但無論如何處置,是絕不能留他在眼前唧唧歪歪丟人現眼了。
「主公,您平日裡儘是親近結交這些莽夫奸人,鬧得兄弟不和,家族蒙羞,大好基業眼看就要淪入外人之手,老主公泉下有知,也會羞見你這忤逆子的!……」
這韓章原本是趙家兄弟反目之時被糊里糊塗裹脅到冀城來的,平日裡仗著年歲大,資格老,嘴巴極臭、人緣奇差,趙揚念他是追隨先父的舊臣,一直不理不睬他,不料今天灌了兩碗老酒就發了瘋,反倒數落起趙揚的不是來了,這番破口大罵,越發顯得可惡。但怒氣歸怒氣,他當然知道一怒殺人對統治者而言意味著什麼,所以只是揮手讓武士將韓章拖曳出去。
目睹了這樣一齣好戲,雲西眾人都是忍俊不禁,瀘州眾人卻都感面上無光,甚至陳咎心裡都動了殺機,這人丟的可是瀘州的臉。不過見趙揚隱忍不發,他也就知趣地閉上了嘴巴。
盤桓兩日,吳憂告辭,趙揚也不強留,卻一直將吳憂送出數里才折柳相贈,依依惜別。
「爾等看趙揚是何許人?」一直到望不見瀘州的城牆了,吳憂閒閒問道。
「嚅嚅如賢君子,舉止有大氣度,然而似乎缺乏人主的果斷。」金肅率先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其他幾人也都點頭,顯然相當認可金肅的判斷。唯劉袞道:「趙揚少年即已聞名諸侯,聽說殺伐果斷,是個狠角色,如今性情大改,一味謙和忍讓,只恐怕是笑裡藏刀之徒。」
吳憂微微點頭,道:「幾年前我與趙揚有一面之緣,如劉將軍所言,當時他精明幹練,聰明果決,給我印象極深。但這次再見,他已將早年鋒銳盡數掩藏。比劍失敗,並不在意,韓章這種老無賴當庭辱罵都能容得,這份善於藏鋒的涵養,豈是兀哈豹、寧霜之流能比的?便是我也遠遠比不上他的。」頓了一頓,吳憂若有所思道:「若是有心人將趙揚恕韓章之事傳揚開來,再給韓章加點兒俸祿什麼的,這位趙公子的名望恐怕又會增長不少吧……不愧是高門大姓人家的孩子,有些東西是不是無師自通的呢?」
劉袞聞言道:「主公,若有此擔憂,不如讓我秘密潛回冀城,暗地裡刺殺那韓章,世人必以為這趙揚外和而內忌,當面饒恕,卻背後刺殺,這樣非但撈不著什麼好處,反倒可以重重打擊其名望。」
吳憂怔怔地打量了劉袞半天卻沒有說話,只覺得這人看起來如此討厭,那陰狠的眼光也讓自己很不舒服,他心裡在掂量,劉袞是不是因為韓章曾當場辱罵他而心懷嫉恨,抑或果然對他死心塌地的效忠了才想出這麼個陰險的辦法來。不過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吳憂消受不起的。
正在這時,冀城方向塵頭大起,一支數百人的騎兵奔馳而來,旗號依稀便是瀘州,近了再看,那領軍將領正是林賡。
鮑雅和狄稷緊張地上前一步,將吳憂護衛起來。其他人各取兵刃在手。
「無妨。」吳憂示意兩人放鬆,微笑道,「翻臉也不至於這麼快的。」
瀘州人馬奔至吳憂等人跟前,一起下馬,林賡對吳憂施禮道:「我家主公怕將軍路上遇到匪寇侵擾,因此特派末將領五百騎兵護送將軍到瀘、淄州界。」
吳憂笑笑,拱手道:「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