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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上京篇 第三十九節 傾情 文 / npwx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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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死的陷阱!」吳憂一踏進廂房就知道上當了。縛身術、迷藥、暗器、絆索、繩網……只要能暗算人的傢伙一下子全都招呼到了吳憂身上,甚至有個很沒有水準的傢伙在他後腦勺上打了一記悶棍!幾乎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吳憂一頭栽倒在地。他心裡只來得及閃過一個疑問:「為什麼……阮香……她要暗算我……」

    「大哥,你果真不記得小香了麼?還是小香已經讓你這樣厭煩,你死都不肯見我一面?不肯說一句話?如果,我不來找你,你打算躲我躲到什麼時候?」這個虛幻的聲音在吳憂的腦子裡盤桓不去,反覆詰問,都快把吳憂給逼瘋了。

    「我不記得不記得!」吳憂只覺得嗓子發緊,想要大喊大叫卻發不出聲音來,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世界中。

    「在聖京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見我?人家都那樣子不顧顏面派人去請你,就差親自登門看你了,你為何這般絕情?你知道人家親自到聖京冒了多大的風險?」

    「你以為你多麼了不起?你知道有多少次危機是別人暗地裡替你化解的?你以為你能擁有這一切都是偶然運氣好麼?還要暗中幫你,還不敢讓你知道,作賊都沒有這麼辛苦的。」

    「不,不,是小香錯了,為什麼要指責你呢?你在草原上過得多苦啊,石頭人看了都得流淚。你為什麼不肯求助於淄州?只要你說一句話,哪怕著人送個信呢,靈、淄幾十萬大軍都有你的心血啊,難道我會連這點兒忙都不幫麼?我們曾經為了同一個夢想而奮鬥,我們曾經生死與共,渡過最艱難的時候……」

    「不怪你,不怪你,你一定是生小香的氣了是吧?你有什麼話為何不肯對我直說呢?當初那麼任性地離去,後來無論多麼艱難都不肯開口說一個『求』字,我知道你是跟我賭氣,可是何苦折磨自己?你夠狠心,你總是知道怎麼最能讓我傷心,你夠殘忍,你總是知道怎樣在人家流血的傷口上再灑一把鹽。你什麼都不說,看上去你也誰都不想傷害,可是越是和你親近的人受傷越深!這是為什麼?」

    「愛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呢?你愛姐姐麼?你愛莫言愁麼?你愛張穎麼?你愛阿瑤麼?或者你愛莫湘麼?你愛她們的什麼呢?顧家,多情,才華,眷戀,忠誠,還是什麼別的?你鍾愛的人如此不同,我不知道做你的愛人要有什麼特質。可是你真的愛她們麼?為什麼在你背過身的時候,她們每一個人眼睛裡都帶著哀傷?或者你的多情實際上就是無情,你最愛的還是你自己?」

    「你滿口的憂國憂民,仁義道德,你當然瞧不起小香使用的權術,當初你那麼灑脫那麼不屑地離我而去,不給我任何解釋和挽回的機會,顯得那麼高傲那麼清高,這種無聲的指責比什麼都戳我的心窩子,你比當面給了我一個耳光更難受,我能說什麼?在道德上你可以俯視我,可是你自己做得怎樣呢?大哥,你說句良心話,心口不一的難道只有我一個?誰能真正做到問心無愧?小香承認不是大丈夫,不是君子,小香會用權謀籠絡人心,會用一切手段除去對手……可是在這樣的時代,一個女人做點事,要比男人多多少困難多少顧慮多少閒話?你就這樣自顧自地離去了,對我難道公平麼?」

    「你知道你悲天憫人的眼神多麼讓人動心動情?多少女孩就是被你這樣的眼神給迷住了,包括……包括小香自己……可是,現在的你變成了什麼樣子了!你照過鏡子麼?你檢點過自己手上有多少血債了麼?血腥的殺戮讓你的眼睛煞氣逼人,殘酷的環境讓你的心靈變得冷漠,勞心勞力讓你過早地長出了皺紋,你的眼睛清明不再,佈滿血絲,你的雙手不復圓潤,乾枯粗糙,你的臉上柔情消失,冷峻瘦削。你俊美更勝往日,卻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你漸行漸遠,漸漸迷失,你最初的夢想如今還剩下多少?而拋棄了自己的夢想,你這樣艱苦地痛苦地活著拚搏的意義又在哪裡?」

    「呵,看你殺人盈野,看你傷痕纍纍,看你狡詐貪心,看你虛偽做作,看你玩弄機謀,看你飽經風霜,看你傷痛錐心,看你絕望無助……這就是你當初所追求的?哈!哈!多麼諷刺,多麼可笑啊!你拚命地想要去消滅那個舊的制度,卻不知不覺正慢慢變成它的一部分。看看你做的好事啊——投身綠林屠戮寧氏子弟發家,攻城驅趕百姓送死,嗜戰、殺俘,賣身投靠張賊,政治聯姻,不惜驅逐髮妻,爾虞我詐,不亦樂乎?你比別人又強在了哪裡了?一丘之貉罷了。你還有什麼資格來向我炫耀你的驕傲?顯擺你的自尊?」

    「大哥,不管你變成了什麼樣子,我還是這樣叫您。經過了這麼長時間,這麼多事情,我們都變了,變得太多了。再次見面,我們都成了陌生人啦,你不想認我當然可以理解,可是,雖然很傻,也沒有用,我還是想問一問,你心裡究竟有沒有過我?」

    「呃——」吳憂感覺自己終於可以比較順暢地呼吸了,雖然身體其他部位還是受拘束,但已經比原來好很多了。

    「公主殿下,征東將軍閣下……咳咳……太……咳咳……抬舉卑職了。」吳憂頗有些艱澀地說道。「我們之間討論這個也太不莊重了吧?這畢竟是卑職個人的事情。您對我個人品質有什麼不滿的話,盡可以向朝廷表奏,或者將我就地正法,卑職也死而無憾,誰讓我這麼不小心落在您手上了呢。」

    ……………………

    「高傲的公主啊,您為什麼用這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我?難道嘲笑自己的獵物就這樣讓您開心?或者您希望您刻薄的話語竟能讓我痛不欲生,羞愧而死?您太小看我吳憂了,比這難聽一百倍的我也聽過呢。」

    ……………………

    「看起來您是不準備回答我的問題了。您的沉默代表著什麼?您覺得自己掌握了主動,勝券在握,您覺得我就像一隻狐狸落進了牢籠,無計可施?您希望從我這裡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驚惶,哀求,痛苦,後悔,恐懼抑或是可笑的愛情謊言?」

    「為什麼指責我這一無所有的人呢?您因為自己是女兒身而感覺不公平,可是您可曾想過,您天生就是天潢貴胄,生來就高人一等,理所當然享有特權,輕而易舉就能獲得那麼多人的效忠。多少人奮鬥終生的東西對您而言卻是自然而然,心安理得。都是爹生娘養,誰天生就應該享有特權?」

    「是啊,出生在帝王家和平民家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您的遭遇坎坷,遭受這家國劇變的磨難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但您還是幸運的,不是麼?您一呼百應,登高一呼,自有那愚忠的臣子、蒙昧的百姓來為您賣命,為了您阮氏的千秋偉業,為了周國的江山永故獻上生命。這些螻蟻般的百姓們啊,他們寧可拋頭顱灑熱血去維繫一個奄奄一息的王朝也不敢想像命運還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幾百年前,他們的屍骨堆砌成就了阮氏聖武帝的江山基業,幾百年來,歷經多少變亂,多少次內戰,多少次對外戰爭,死去的是千萬無名的百姓,成就的不過是帝王將相們的名聲。而在貴人們眼中,他們的性命算什麼?在帝王們而言,疆域擴展了,內亂平定了,拿到手中的不過是一個真真假假的傷亡數字,沒人記得那些死去的普通士兵百姓。我也想問問,憑什麼?」

    「您當然不能回答,因為您從來沒有經歷過平民的艱難,您的出身就決定了您只能走這樣的道路。犧牲平民們的幾條賤命對您來說算什麼呢?當然,現在我也沒有資格說您了,因為我正變得和你們一個樣。冷酷、自私、虛偽,對,很貼切,再加上一條,草菅人命,濫殺,這麼多罪責都擔了,也不在乎再多這麼一條。我做得好不好?我不否認,我變了。我現在不是高官得做,掌握數十萬百姓的生殺大權?我不是功成名就,成了朝廷柱石,北方屏藩?您不給點兒掌聲麼?遊戲的規則是你們這些貴人定的,我學得怎樣?」

    「我的發家史並不光彩,就算現在鎮守一方,在正統的大人們眼中,仍然不過是一名賊寇而已。用的時候給點兒甜頭養著,一旦空出手來,立刻就派兵翦滅。這不是王家慣用的伎倆麼?我的老丈人唐公也是這樣的主意,只是他也算個直爽人,並不藏著掖著,也不怕說出來,他不怕多我一個這樣的敵人。就這一點而言,他可算個光明磊落的人。我們現在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張穎——就是我們的契約。我和寧家過不去不是正合你的心意麼?寧霜難道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忘了那一紙可笑的婚約吧,要不是那個東西,你我也不至於今日。」

    「您來指責我的花心麼?啊,看看這張和我妻子一樣的臉,這一樣的身材,甚至一樣的神態,叫我怎樣說出口?我熟悉這動人的**,一如熟悉我自己,多少個夜晚廝磨糾纏,多少個日子親密無間!看這嬌艷的紅唇,這潔白的貝齒,那柔軟的香舌,那天使般的嗓音,多少纏綿動人的情話出於其間!看這漆黑的長髮,看這光潔聰慧的額頭,看這小巧的瓊鼻,看這圓潤的耳珠,這如玫瑰花瓣一般嬌柔的女孩啊!上天果有神靈的話,她就是神最寵幸的小女兒謫落凡間。我多麼迷戀這完美的嬌軀,我為她而瘋狂,您問我到底愛著誰?這有什麼疑問麼?我深愛著這身體的主人,我孩子的母親,我摯愛的妻子!這個只為我而活著的女人,這個將她最寶貴的一切奉獻於我的女人,這個會對我撒嬌,會對我生氣,會用她小小的拳頭輕輕捶我的女人,這個為我能捨棄一切的女人!」

    「你的眼睛為什麼射出這樣複雜的光芒?這樣的答案你不滿意?對不起,我忘了用敬語了。反正現下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也沒什麼不能講的了。恕我不敬,每次看著你,我都不覺把你當成我的妻子,或者……把我的妻子當成了你。這麼說太無恥了……不過大丈夫既然做得,也就說得,我不是個君子,至少還算個磊落的漢子。」

    「啊,小香,小香,這普天之下可以這樣親暱地叫你的人一共才有幾個?你給予我的是怎樣的殊榮啊!這世上還有誰可以跟你隨意講話不受限制,有誰聽過你的苦衷你內心的悲苦,有誰可以和你把酒談心暢所欲言,有誰可以輕撫你的長髮,有誰看到你買到一個小飾物之後少女般的喜悅,有誰可以自由進出你的寢帳不用通報,有誰可以不經過你而調動靖難軍……小香,小香,你為什麼對我這樣信任,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現在你為什麼又對我這樣失望?我是你的姐夫,你姐姐的丈夫,一個愛美色也愛權力的正常男人,你為什麼對我這樣不加防範?你難道不知道權力的渴望對一個男人來說是多麼大的折磨?你難道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我會受不了這誘惑篡奪你所有的一切?篡奪你的權力,你的榮耀,甚至……你的身體!你的柔弱,你的悲傷,你的一切都對我毫不設防。這種無條件的信任難道只是你的考驗?我們的關係走得太近了,早就超過了我們應有的親戚和君臣關係,這是正常的麼?」

    「小香,小香,你是多麼殘忍的人,每天用權力和美色這雙重的誘惑折磨我的心。我是聖人麼?我不是。所以我猜疑,我害怕,我怕終有一天我會失去這一切。真的。我一介布衣憑什麼得到你這樣無條件的信任呢?才華,武藝,總有人比我更加出色,什麼是靠得住的呢?每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都難受得整夜整夜地睡不著,生怕辜負了你的信任,生怕哪一天就失去了這一切。也許你不知道,在你那裡的時候,我是從來沒有的累,不止是身體,而是心累。你的心事可以向我說,我的心事向誰說去?你的姐姐麼?」

    「權力,咫尺之遙的權力,觸手可及的權力,不受限制的權力,還有不設防的你。小君不懂這些,或者她懂得,只是不肯說破。在善妒的外表下,她真是個體貼賢惠的妻子……說遠了。眼看靖難軍的強大日勝一日,你應付裕如,毫不吃力,而我的笑臉下,隱藏的卻是日益增長的焦慮和不安。一方面我迫切希望多些能人來分擔我的責任,另一方面我卻不能容忍你對我的寵信分給別人。現在想想這樣的矛盾心情真是可笑啊,你又不是我的妻子,報答知遇之恩,有死而已,我卻想東想西,貪婪妄想。若這世間仰慕你的男子組成一座山峰,我無疑已經站在了這山峰的最頂端,獨自享受神的恩惠,神之女兒的眷顧和青睞,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可是人是多麼貪心的生靈,上天詛咒我,居然讓我產生那樣褻瀆的念頭!」

    「小香,你天生應該驕傲,因為你是那麼優秀,應該享受人間的至福。你是那麼特別,那麼高不可攀。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這輩子我都配不上你。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感覺變成了毒蛇,日夜都嚙咬著我的心。藏在魔刀裡的妖靈不斷蠱惑我的心,她沒有什麼惡意,我知道,但這是她的本性。我的心智,那時候就有些不正常了罷,只是掩飾得好而已。我很高興,是離開你之後,我才發作。我不想讓你看到我丟臉的樣子。我總要對得起這一聲大哥不是麼?」

    「我已經記不得我有多少次徘徊於生死的邊緣了,你看我這一身的傷痕吧。只有理想,能做成事情麼?這樣明顯的答案,我卻用了那麼長的時間去尋找。經過這麼多事情之後,我才知道,當初你對我是何等地寬容!這份知遇之恩又是多麼難得!可是,我卻無法回頭了。你說得很對,我的手上沾染了太多的血腥,我的人也變了,或許沒有變,只是將原來隱藏的性格表現出來了罷了。我能放棄這一切,回到靖難軍的懷抱麼?那我奮鬥的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你有忠誠的部下,擁戴你的軍民,我也有,我不是初到雲州時候的孤獨一人了。我的身上同樣寄托了很多人的夢想,我至少得對得起這些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弟兄們。」

    「為什麼不尋求您的幫助?這個問題你真的不明白?還用解釋麼?你的處境,我雖然不能親見,卻大概能夠料想,現在已經不可能隨心所欲任性就決定什麼事情了吧。就算我能厚著臉皮去求助,不過是徒然讓你為難而已。就算你的新幕僚們能同意與我合作,也是出於利益的考慮,而非看在往日的情誼吧。建立合作的基礎,是有利用的價值。我有多少斤兩自己還是清楚的。不怕說句洩氣話,我現在還不夠份量。要說有點兒優勢,也就是萬把騎兵還有點兒看頭。雲西還有不少馬場,也許能用得上吧。不過靖難軍早就有成編製的輕重騎兵師,聽說建立優良馬場也有相當的進展了,想必不會把我這點兒家底看在眼裡。」

    「小香,時間,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了,要是再有一年,一年就行,我……我……」吳憂滔滔不絕的說話戛然而止,因為一對柔軟的紅唇已經封住了他的嘴,他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臉色緋紅的阮香像是小獸一樣在他臉上嚙咬著。阮香的眼睛裡燃燒著灼人的火焰,她的嘴唇乾燥,舌尖急切地叩著吳憂的唇齒。

    「為……唔……什麼……」軟滑的舌尖趁機探入口中,雙臂環上了吳憂的後腦,阮香火熱的軀體整個貼了過來,讓吳憂呼吸不暢。他第一反應居然是笨拙地想把阮香推開。這時候他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加在他身上的所有禁制都消失了。整個屋子靜得嚇人,彷彿天地間一切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了這一對相互渴慕著的青年男女。兩人的呼吸、心跳都清晰可聞。這是法術中的靜音結界,用以隔斷內外聲音,雖然簡單,卻很有效。以前阮君偶爾會用這法術。

    「大哥……大哥……吳憂……不憂……你這沒良心的……你可知道,我有……多討厭你……」阮香將螓首埋進吳憂頸肩處,似乎不敢和吳憂對視。胳臂卻摟得愈發緊了。說話聲音都抖得厲害。「你這死人……有這心思為什麼不說?你難道讓我這女兒家先張口麼?明明人家先遇到你,卻生生做了人家姐夫……我不要再聽你的借口,今日便豁出這身子……就要看看你的邪念到了什麼……什麼地步……」說到這裡,羞不可抑,聲音如同蚊蚋一般,幾不可聞。

    「走開!走開吧!我們都瘋了!這是在做什麼!」吳憂猛然推開了阮香,踉蹌地後退兩步,彷彿推開了壓在身上的一座沉重的大山。他臉色蒼白,呼吸沉重,眼中神光散亂。

    「走開,走開!不要過來,不要誘惑我!想想你的姐姐,想想你的父親,想想你的家國大業,承認吧,你這樣做,只是為了待會兒更好地羞辱我!」

    「哦,我的大哥,你真是處處都能讓我驚訝的男人!在這樣的時候推開我,這難道不是對一個女人最大的羞辱?收起你那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吧,我比你更瞭解自己需要什麼。你難道不是一個男人?你難道就不能像一個普通男人對待一個普通女人一樣對待我一次?不管是當成姐姐,還是別的什麼女人,這難道不是你曾經做過的?」阮香針尖般的目光彷彿要將吳憂完全刺穿。

    吳憂的所有表情都在那一瞬間完全定住,他驚疑地望著阮香,目光中第一次帶上了孩子一樣不知所措的驚惶,「你,你,你……你說什麼?」他結結巴巴道。

    「你不懂?為什麼作出這麼一副神氣?大哥啊,你永遠都不會在我面前撒謊,即使裝一下都不會。你的聰明才智,你的野心妄想,你的憂國憂民的偉大志向我都不關心,我也只問一句話,你也自詡飽讀詩書,難道你所受的教育就沒有教會你怎樣好好對待一個女人?一個純粹的……女人?」

    「小香,那天……那天……真的是你?我……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做夢!?好個吳不憂!好個負心薄倖的郎君!不想看看自己的傑作麼?」阮香伸手緩緩解開自己的上衣。

    「小香,不要這樣。」吳憂的語調幾乎是懇求了。

    「男子漢,敢做不敢當麼?」阮香道。

    說話間,阮香已經褪去最後的那件胸圍,吳憂不禁驚呼出聲,在阮香白玉般的胸膛上,縱橫交錯劃了十幾道觸目驚心的紅痕,那是原來用利器劃傷留下的疤痕,而她的胳臂光潔如玉,那象徵貴族女性貞潔的朱紅守宮砂已經消失不見了。

    「小香,是我對你不起,可是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我何苦如此?你也能問出這樣的話?你知道我為這衝動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這刀痕是我當夜自己劃上的,我好傻,我曾經天真地以為,這**上一時的痛苦就是那一時衝動所付出的全部代價,可惜我錯了,精神上的煎熬才是真正難過的。每天看到你和姐姐在一起,我心中是什麼樣的滋味?每天見不到你,我要受到思念的折磨,見到了你,就忍不住想單獨和你相處,可是我又不敢輕舉妄動。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對我來說都像有特別的含義。你每一個親暱的動作對我來講都是那麼刺激,你每一次碰觸我的身體都讓我幾乎要尖叫出聲,我得忍住渾身的顫抖,違心地一次次催你快離開,因為我怕,怕你多待一分鐘我就會忍不住撲到你的懷裡,表明自己的心跡,然後被你鄙夷,被你嘲笑,被你拋棄!只要你提出的計劃,我會有什麼疑問呢?就算你讓我孤身去誘敵我都不會反對,計劃的好壞成敗有什麼關係?因為這是你的計劃,我是你的女人,為什麼不讓你高興呢?」

    「想一想自己真是夠賤的女人,明明世間那麼多的優秀男子可以選擇,偏偏就是想著你,愛著你,由著你,慣著你,其他人再出色,對我再迷戀,我全都視而不見。精神上的折磨有盡頭麼?我不知道。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可笑不知道的人以為我是為軍務政務操勞,我是希望勞累可以帶給我一個安靜的睡眠。其實別說這區區權位榮譽,就算我的理想、我的尊嚴、我對父親的誓言、我對大周皇室的忠誠都可以為你而捨棄!這就是女人對男人的愛,不顧一切的愛,你懂麼?你懂女人麼?你懂我的心麼?你根本不懂!」

    「以前我是可憐姐姐,可憐我自己,現在我是可憐你。為了這樣可笑的理由,你拒我於千里之外,後來居然又故意氣走姐姐。可悲的男人啊,你知道你失去的是什麼?你知道你傷人有多深!」

    「你為什麼不猜猜看,如果靖難軍的將士們知道,他們的統帥,他們的偶像,早就不是一個純潔的聖女,早就因為一時衝動委身於這樣一個薄情的男人,他們會怎麼想,怎麼做?你不用這樣驚愕,也不用慌張。你說得不錯,現在靖難軍已經成為一個和諧運作的整體。就算我做出再出格的事情,也自有人主動替我善後,流言蜚語現在已經不能傷害我的名譽了。」

    靜音結界似乎完全隔斷了聲音,卻隔不斷寒氣,不知是冷還是激動,抑或二者兼而有之,阮香的身子連帶嗓音都劇烈地顫抖起來,但是她緊緊咬著嘴唇,倔強地不肯穿上衣服,卻也說不出話來。

    輕聲歎了一口氣,吳憂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阮香**光滑冰涼的臂膀上,隔著披風摟住她的雙肩,輕輕將她攬向自己的懷抱。阮香用力掙扎了兩下,吳憂沒有任何放手的意思,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認命似的任由吳憂抱住了,將臉深深地埋進吳憂的懷裡,肩膀一聳一聳地,小聲啜泣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相愛就這樣艱難?為什麼?為什麼我們明明相愛卻非要這樣相互傷害?大哥,大哥,對不起,對不起,如果我傷害了你,那麼你一定要原諒我。那是因為我太愛你了,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樣去愛你……人家比你小,你一定不會計較是不是?……大哥,你……要了我吧,就在這裡……我不管你以前愛過誰,不管你有幾個女人,我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要,只要你……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不要求多,就今天,就這一刻,你心裡只有我,行麼?……」阮香夢囈一般呢喃低語著。她的雙手,笨拙地解著吳憂的衣帶扣子。

    「看看你,眼睛都哭腫了,變得這麼難看,脾氣又凶,以後誰敢要你啊?」吳憂輕輕吻干了阮香臉上的淚水,輕笑著調侃道。

    「要你管!還不都是你害得!」阮香跺腳嗔怪道,臉卻已經紅了,本來略微平復的心跳變得越來越快,她微微闔上眼睛,踮起腳尖,感受吳憂溫柔的唇瓣,還有那輕柔似春風的細吻。

    「張開眼睛,看著我。」吳憂的舌尖輕輕在阮香耳珠上舔了一下,朝著她玲瓏的耳孔輕輕吹了一口氣,用低沉的聲音道。

    「不嘛。」

    「聽話,乖一點。」

    「嗯。大哥,你,你的眼神好嚇人。」

    「問一個問題。我現在好看麼?」

    「嗯,比在靈州時候成熟多了,也好看多了。更有男人味了。」

    「喜歡麼?」

    「嗯!喜歡!那我呢,大哥?小香是不是變醜了?近來已經沒人誇讚我的美貌了。」

    「你自己看呀。」

    「這裡又沒有鏡子,怎麼看?」

    「你看我的眼睛,裡邊不是有個小小阮香麼?正在好奇地看著你呢。她美麗就是你美麗啊。怎麼樣,她漂亮麼?」

    「哼,你眼裡是不是只有她呀?就沒有我!」

    「喲,還是第一次看見跟自己影子生氣的美人呢。好吧,她哪有小香美麗呢?」

    「不對,剛才你還說,她就是我呢?她不美麗,就是嫌我也不美嘍?」

    「哎呀,好了,我投降了,你最美麗。」

    「不准說得這麼敷衍,我要你大聲地說出來。」

    「這麼難為情的話,就算我肯昧著良心說出來,你也不好意思聽吧?還要大聲喊——不如我們換一句別的?」

    「不嘛,就要聽這一句——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嫌棄我的身子上面有疤痕不好看……」

    「不不不,怎麼會呢?那我可喊了——阮香是世上最美的女人!……喂喂喂,你摀住我的嘴做什麼?」

    「嘻嘻,傻瓜,討厭啦,這麼大人了也不害臊,被別人聽到了,我還怎麼有臉見人啊。」

    「唉,女人就這麼口是心非啊!心裡明明喜歡,非要說討厭,還要推卸責任。算了,不和你一般見識。」

    「喂……你……你……先別……碰那裡,我……我……還沒準備好,有點怕……哥……你……你愛我,對嗎?」

    「嗯。」

    「不不……等一下……比愛姐姐還愛我麼?」

    「那,不一樣的。」

    「你說說嘛。」

    「……一樣地愛吧。」

    「騙人,剛還說不一樣的。不准矇混糊弄我。人家……人家……都這樣了……嗯……啊……」

    「那……差……一點點吧。」

    「什麼差一點點啊?是愛我比愛姐姐差一點點麼?你還是愛她多一點。對不對?……嗚……別……等等……不要……大壞蛋……」

    「…………」

    「哥,你愛我麼?」

    「當然。」

    「那你怎麼不說你愛我?」

    「剛才說過了。」

    「那不算,你要說『我愛你』三個字,只對我說。」

    「別這麼肉麻行不行?我們都老大不小了。」

    「說嘛,說嘛……我要聽,我就要聽。只有今天嘛,行不行?我要聽你親口說一次。」

    「我……唉,說不出口啊,不說行不行?」

    「哼,這麼沒有誠意……不說也行……不用得意,不說,你那個……休想再進來……」

    「這樣啊,那個……商量下行不?」

    「嗯?」

    「說一個字,進去三分之一?先說第一個字,我——」

    「你……真是……我怕了你了……你……那個……輕點……我……哦呀……你這人……怎麼不講信用……」

    「我說的是後三分之一嘛……」

    「…………」

    「哥,那個……也做了……你能不能說……那句話了?」

    「哪句?」

    「討厭,就是那句啦……」

    「那個呀……嗯……說了有什麼好處?」

    「你怎麼變得這麼壞啊,人家什麼都給了你了,你還要什麼好處?」

    「那,是啊,我都這麼壞了,沒有好處的事情怎麼能做呢?再考慮下吧。」

    「哥,哥,算人家認輸了,你……別動……就讓妾身侍侯你……嗚……你……你……你的手,老實一點……我……我不來了……嗚……」

    「…………」

    「怎麼又流淚了?」

    「呸!哼!」

    「哭了?不高興了?」

    「……人家……人家……嗚嗚嗚……怎麼可以做出這樣下賤的事情……我……我……真是丟臉……我……和那些狐媚的下流女人沒什麼兩樣了……嗚嗚嗚……都是你欺負人家……唔……不……不要以為……吻一下就……就行了……我……我不會原諒你的。」

    「我愛你!」

    「什麼?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聽不到算了。」

    「不行!嗚嗚嗚嗚,不准耍賴,我聽到了!我也愛你,我愛你!你聽到了麼?我,阮香,愛,吳憂!!!」

    「小香,小香,你真勇敢,你完美得就像一個女神,讓我崇拜讓我讚歎。」

    「不,我不是女神,也不做女神。我是哥哥的女人。以前是,現在是,永遠都是!」

    「小香,我愛現在的你。」

    「我愛聽,再說一次吧。」

    「我愛你!」

    「大聲點。」

    「我,吳憂,愛,阮香!!!」

    「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

    「海枯石爛?」

    「海枯石爛!」

    「永不變心?」

    「永不!」

    「啊,哥,哥,我多麼愛你,我要和你把剛才的事情做一千遍一萬遍,我要像姐姐一樣,給你生個孩子,給我個孩子吧!」

    「孩子?」

    「孩子啊!」

    「……」

    「怎麼了,哥,你不高興了?」

    「不,是太高興了。來吧,我們抓緊時間生個孩子吧。」

    「嗯!不過稍等一下。」

    「小香,你做什麼?」

    「準備一下。」

    「準備什麼?」

    「有人來了。」

    「你怎麼知道的?我怎麼什麼都聽不到?」

    「我也聽不到,不過我知道,因為是我叫她來的。」

    「誰?」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小……君!?」

    「姐姐安好,我把姐夫給你請來了。」

    「你……你們……吳憂……你……怎麼能背著我……和妹妹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情來!」

    「小君……我……不是……小香……你……我……她……」

    「大哥,男子漢做事要有擔當,剛才你那麼大聲地喊出我們的愛情宣言,恐怕十里之內的人都聽到了,姐姐就在附近,當然聽得真真切切,一字不漏,你也不用抵賴啦。」

    「這……不是靜音結界麼?」

    「我可沒說過是,是你自以為是,我忘了提醒你罷了。」

    「小香,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我愛你啊。想我堂堂大周公主,只要我想要的,難道還有得不到的東西麼?愛人也沒什麼可避諱的,即便姐夫又如何呢?何況你也愛我不是麼?這是兩廂情願的事情啊。姐姐,你說是麼?」

    「你們兩個……你們兩個……小香,吳憂,你們都是我最親的人,居然,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情!好!好!哈哈!你們好!我走!我走!」

    「小君,別走,別走!等等我!聽我說!」

    …………

    「都走了。」阮君和吳憂的身影一前一後去得遠了,阮香怔怔地坐下,全然失去了方纔的神采,喃喃自語道。

    「都走了。」呂曉玉幽靈一般現出身來,躬身道。

    阮香默默將吳憂遺下的還帶著兩人體溫的長披風折疊起來,緊緊抱在胸前,淚水如斷線的珠串順著面頰流淌下來。她的臉漸漸扭曲,身子曲成弓形,猛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呂曉玉忙遞過錦帕,阮香劇咳之後,錦帕上濺上了觸目驚心的鮮血。呂曉玉匍匐泣道:「公主何必自苦若此?將實情講給公子和郡主聽不是更好?」

    「我寧可讓他們恨我一輩子。」阮香面色慘淡,幽幽地道,「悲傷使人消沉,憤怒催人奮進。大哥是個多麼驕傲的人啊!他不會接受任何我主動給他的東西的。所以我能為大哥做的,只有這麼多事情了。我恐怕,此次一別,就是天人永隔,即便有機會重逢,也是在戰場上了,那將是你死我活的鬥爭,私情再不能妨礙公事。所以這次我不想留下任何遺憾。」她抬頭往往東方,道:「天亮了呢,這一夜真短!」伴著微微的曙光,雞叫聲不絕於耳。

    「公主正值妙齡青春,雄才大略,更勝鬚眉,手下文武人才濟濟,同心為國。只要公主能慧劍斬情絲,必能定國安邦,建立不世勳業!」

    「但願我能活著瞧見這一天罷。」阮香淡淡道,對這種奉承並不放在心上。

    阮香在呂曉玉的攙扶下慢慢走到門口,無限留戀地回頭望了一眼這留下了太多回憶的小小驛站,忽然興奮地對呂曉玉道:「剛才你也聽到了吧?他真的願意陪我到天荒地老呢。多傻的人啊,一點兒都沒變呢。」不等呂曉玉回答,她自顧自轉過了頭,低聲自言自語道:「天荒地老?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海枯石爛!永不變心?永不!咦,這裡被他偷工減料省了兩個字呢,嘻,當時居然沒有發現,這人,什麼時候都不忘了耍點兒滑頭呢。還有這句,咳咳,(學吳憂粗聲)來吧,我們抓緊時間生個孩子……多傻的人啊,誰說他變了呢,還是以前那麼傻呵呵的樣子,禁不住兩句好話就現了原形。嗯,咳咳,還有這句我最喜歡的:我,吳憂,愛,阮香!愛,阮香!愛,阮香!吳憂愛阮香……可是我也不差哦,(極媚地)讓妾身侍侯你……還有這句:我是哥哥的女人,以前是,現在是,永遠都是!……(羞怯地)給我個孩子吧……我,阮香,愛,吳憂!愛,吳憂!阮香愛吳憂……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永不變心,永不,永不……」在滿面的微笑中,晶瑩的淚珠再次滾下她的面龐。

    雲州大草原上。夾帶著草末黃沙的怒吼著的北風帶走了少女的軟語呢喃,只留下了滿天滿地的肅殺。遠遠的,那間小小的驛站忽然燃起了沖天大火,熊熊的烈焰在大風中跳躍翻捲,似乎要將天地間的一切全都吞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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