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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上京篇 第六節 金羽 文 / npwx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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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麗水源自北方的阿連赤山,在雲州境內蜿蜒數百里,流經雲州十五縣,穿雲州城而過,匯合霖水,水量驟然增大,進入淄州境內,穿過淄州全境入海,是連接雲、淄兩州的主要河流。

    寧家進入雲州的路線基本上就是一直沿著麗水南岸前進。這也使得響馬們追蹤他們的形跡相對容易。

    吳憂現在在秦古劍身邊參贊軍機,雖然他希望響馬賊們能稍做整頓,至少會有點軍隊的樣子,但是急著劫掠的強盜們卻覺得這並沒有什麼必要,他們同樣得到了寧家人數的情報,以兩萬人對五千人,他們怎麼算都不覺得自己會吃虧,所以行軍的命令一旦發出,大小響馬們立刻迫不及待地湧上大道,爭先恐後地朝著寧家的方向衝去,那股子勁頭就像寧家準備了一堆金元寶等著他們去拿似的。秦古劍下面的命令根本就沒法傳達了,他也只能約束自己寨子的三千多人和幾個小寨子的部眾,那幾個小寨子的強盜們並非不想搶,只是大寨子的響馬們瘋狂搶道,他們這點人馬根本就搶不上。要是硬搶的話,恐怕那些把兄弟們會毫不猶豫拔刀相向,所以只好集中在秦古劍旁邊,所以秦古劍殿後的人馬也有五千之數,不過這個數量相當不穩定,隨時會有人覺得找到了搶劫的對象而離開隊伍,不知什麼時候又會跑回來。響馬們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擄掠一空,一些較大的村鎮紛紛增築塢堡自衛。響馬們所帶輜重不多,又從沒有攻城的經驗,也不會製作戰爭器具,加上相互之間缺乏合作,往往攻不下來就繞過去,一些堅固的塢堡被他們甩在了身後。

    吳憂建議秦古劍攻打這些堅固的堡壘,一方面保證留下一條安全通道,一方面藉機練練兵,如果就靠這樣的一群烏合之眾根本就沒有可能打敗寧家受過訓練的軍隊。秦古劍年輕時候曾經在軍隊中服役,做過下層軍官,不久就離職,對於軍事不能算是一竅不通,卻也只限於入門而已,這些年讀了幾本兵書,來往的都是大老粗們,談論起「用兵」來居然從來沒被駁倒過,頗有些飄飄然,隱然覺得自己精通兵法,所向無敵了,而且整天在山寨中混著,打敗了幾次小股官軍的進剿,聽著手下人的吹捧奉承,自然感覺良好。可是這次第一次帶領大隊人馬「出征」,秦古劍立刻就發現了理想和現實的巨大距離。要不是有吳憂給他約束著人馬,恐怕他也早被裹挾著身不由己衝到前面去了。至於那些見利忘義的盟兄弟們,他是早就生不起氣來了。灰心喪氣迅速取代了原先的雄心勃勃,他就差沒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吳憂打理了。

    由於這些塢堡的妨礙,再加上先行的響馬們有意無意造成的障礙,秦古劍所部前進得十分艱難。十幾天時間他們走了不到三百里,前方傳來的消息稱衝在最前面的隊伍已經和寧家交上手了。十幾天的時間足以讓吳憂在這群響馬賊中建立起一定的威信了,現在秦古劍基本不理事,他這個藉著秦古劍命令行事的「十九爺」隱然成了隊伍中的二當家。吳憂迅速捋清了秦古劍手下們之間的關係,短短十幾天,他重建了如同虛設的刑堂,挑選心氣端正的後輩組建行刑隊,自己暫任刑堂堂主,再三申明法紀,試圖讓這群盜匪向軍隊轉變點,到戰鬥的時候也減少點兒傷亡,他處置事情嚴厲卻公正,對待那些寨兵寬柔並濟,不過十幾天的時間實在太短,秦古劍所帶領的這些響馬賊土匪習氣實在太重,根本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變的,吳憂打算大肆整頓的決心讓那些老油子很不自在,結果很快就有人散佈流言說吳憂打算取秦古劍而代之,甚至有更惡毒的,就說吳憂早就通過下毒控制住了秦古劍,等等不一而足。吳憂無奈,只得放棄了改革的想法,解散了行刑隊,退居幕後,安守自己參謀的本份。儘管如此,吳憂仍然沒有放棄自己挽救這些響馬們的努力,仍然提出各種建議,但是秦古劍對他似乎不像以前那麼器重了,而且有些事情的確不是想的好就能做得好的,吳憂卻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他仍然在時刻為這些人的未來操心。

    這一天,吳憂求見秦古劍,要求讓他管理牧奴們。當時雲州普遍大量使用奴隸,四處擄掠的盜匪也擄掠成年男女作為奴隸,有的賣掉,有的則在營地中充任雜役,吳憂所要的牧奴就是專門在營地裡放牧牛馬的牧奴,響馬們並不像軍隊出征一樣帶著乾糧,進行長途奔襲的時候,他們直接趕著牛羊馬群行軍,他們自然不會自己動手去放牧,卻抓了很多牧奴每天為他們放牧牲畜,兼做各種雜役。被派去監視這些奴隸的人一般都是刻薄寡恩,濫施淫威的賊寇,地位最高的不過一個什長而已。聽說吳憂要去從事這種「賤業」,秦古劍很不高興道:「十九弟,你在我身邊,我並不曾虧待於你,你何苦要這樣作賤自己?」

    吳憂笑道:「大哥待我甚厚,小弟心中感激。我實是想為大哥分憂,做點兒事情的。您要是讓我管理這些牧奴一段時間,我保證到交戰的時候會給您意想不到的助力。」

    秦古劍仍然覺得和下賤的奴隸搞在一起是自貶身份,實在不是吳憂這樣出色的人應該去做的,不過見到吳憂決心已定,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畢竟他還是不願意放權,吳憂這人要頭腦有頭腦,要手腕有手腕,若是長時間和手下們相處,很難講以後弟兄們會聽誰的,前一陣子的謠言難道不是空穴來風?或許應該讓他消失一段時間了,既然是他自己要求的,自己只是順水推舟答應而已。只是他還是不能完全放心,放了幾個耳目在吳憂身邊,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麼。

    第一次匯報顯示,吳憂和牧奴們同吃同住,有餘暇就蹴鞠為戲,第二次匯報顯示,吳憂和牧奴們開始在空閒時間打馬球,第三次匯報的時候,吳憂帶領牧奴們自製了竹弓木槍,在草原上奔馳追逐鼠兔,幾天下來,所有人都累得半死,卻一點兒獵物都沒打到。秦古劍覺得吳憂也就是胡鬧一下,並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轉而考慮吳憂先前的建議了。

    前面傳來的消息顯示,響馬們的進展很不順利,衝在最前面的幾波響馬遭到了寧家的迅速有力的主動打擊,立刻慘敗下來,另外幾支不死心的隊伍用了偷襲、埋伏、下毒等各種下作手段,不過這些動作都十分小家子氣,反而讓寧家提高了警惕,開始上了一兩次當之後,寧家軍變得相當精明,響馬們更不容易得手了。但是又捨不得放棄,只好就那麼觀望著,已經有人想起來秦古劍這個盟主了,一改先前不把他放在眼裡的態度,開始派人來聯絡他了。

    這時候距離他們出發進攻寧氏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秦古劍還沒有正面碰上寧氏的軍隊。他發現吳憂的建議確實很管用。現在他指揮的這五千多人攻城略地雖然不行,但是要圍攻一個個孤立無援的塢堡還是綽綽有餘的,他這樣一個個塢堡攻過來,非但劫掠收穫甚豐,遠遠超過了那些硬撼寧家的寨主們,兵員也得到了擴充,現在他的隊伍擴充了一倍,奴隸多得更多。雖說多數增加的兵員是被強制裹挾進來的,多數連馬和兵器都沒有,但是現在不管怎樣他也算是人多勢眾了。

    吳憂給了秦古劍兩個新的建議,一是由他挑選部分牧奴和新募士兵,組建一支雜胡騎,加以訓練;另一個是提議秦古劍在現在各寨敗退觀望之際進兵攻打寧家,一則樹立威信,二則趁各寨紛亂的時候收服他們,這樣子他這個十八連營寨的盟主才名實相符。

    秦古劍對於吳憂的第一個建議沒有考慮就同意了,他還告訴吳憂這支新組建的雜胡騎就作為吳憂的私人部曲,反正現在他手下有近萬人,並不在乎分出千兒八百人給吳憂,何況吳憂要的大部分是牧奴,大不了給吳憂多少,以後再抓多少。對於吳憂所說的第二點,他只對兼併他家寨主的兵力感興趣,對於和寧家打仗卻沒什麼興趣。雖然現在他手下兵馬不少,但是都是什麼素質他還是有點數的,這些人燒殺搶掠都是好手,但是真正戰場爭鋒就不成了,別家寨主們的覆滅就是前車之鑒。

    吳憂勸道:「大哥首倡義舉,各寨響應,先前不過遇到小挫折,現在各寨或敗或退,正是我輩英雄用武之時。若不戰,不免被江湖豪傑恥笑,說我們鼓動大家去攻擊寧家,自己卻做縮頭烏龜,以後還怎麼抬得起頭?再者說,十八連營寨雖然只是暫時結合在一起,但是若是分開則必然招致失敗,其實寧家如果有一個大膽的主帥的話,趁我們還沒有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各個擊破,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但是我們不能總是指望敵人的愚蠢,一個聰明的主帥遲早會看出來這一點的,十八寨皆破,羽翼被剪除,我們孤木難支,只能重新淪為匪寇四處流竄,所以我們是不得不戰。若戰,眼前的好處就是可以合併各寨人馬,做個名副其實的盟主,這樣您的盟主地位就堅不可摧,而戰鬥的結果也不外乎勝或者敗,勝固然皆大歡喜,敗亦不足憂。我軍馬多,若見戰況不利,大不了收兵遠揚,另尋機會,寧氏地形不熟,絕不敢追,我們可以重新獲得兵員物資補充,還是立於不敗之地,這樣大哥您還是保全盟主之位,實力也不會有太大損失。如此名利兼得的事情,我看不出對您會有什麼損害。」

    秦古劍沉吟半晌,寧氏的巨大的財富終於讓他下定了決心,他執著吳憂手道:「一切仰仗十九弟。」

    吳憂便為秦古劍謀畫,首先建立旗號,自稱將軍,向分散在各處的響馬頭目們派出使者,要求他們前來會盟,敢不來的就發兵討伐,來的便褫奪他們的兵權,將各寨人馬打亂重新統一編製,新設內九堂外九堂,將原來的寨主們變成堂主,挑選親信羽翼組建執法隊,統一號令,嚴明紀律,同時派出偏師,一邊繼續擄掠,一面補充兵員馬匹,以人數優勢彌補兵員訓練裝備的不足,這樣的話還是可以和寧家一拼的。

    秦古劍大喜,擬自稱先鋒大將軍,先封吳憂為厲聲校尉,掌軍司馬印,讓他便宜行事。

    吳憂又道:「無規矩不成方圓,這次整治必然侵害到一些人的利益,流言蜚語甚於刀槍,不可不防,希望大哥能明辨是非,勿聽小人搬弄口舌,再者小弟初來乍到,威信不著,恐怕眾人不服,希望大哥能親口向下面宣佈一下,賜小弟大哥的寶劍以為震懾。非常人成就非常事,希望能與大哥共勉。」

    秦古劍臉上有些發燒,吳憂上次被人排擠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卻不聞不問,這次吳憂顯然是要做好這個預防工作。對吳憂的條件一一答應。

    吳憂出門剛走幾步,忽然一個在帳內侍奉的奴隸快步跟上他,小聲道:「十九爺!十九爺!請留步。」

    吳憂詫異地轉身,那奴隸三十多歲,面孔白淨,手腳修長,追上來拉著吳憂袖子道:「請借一步說話。」

    吳憂跟他走到一個角落裡,那奴隸忽然跪下道:「請十九爺憐憫小人。」

    吳憂忙扶他道:「這是做什麼?」

    那奴隸道:「小人聽說十九爺要用奴隸組建部曲,小人願到十九爺麾下效力。」

    吳憂細細審視他一會兒,才道:「看你不是個習武的人,我要的可是能打仗的死士。你說說看,你能做什麼呢?」

    那奴隸又叩頭道:「小人久在北地生長,早年遊歷四方,知曉北地天文地理,相信對十九爺會有點用。」

    吳憂點頭道:「這倒是有點兒意思,那麼你要什麼?」

    那人一聽大喜道:「十九爺答應小人了?小人別無所求,只求立些微薄功勞之後能獲得自由。」

    吳憂微笑的臉忽然變的極為嚴厲,殺氣緊逼那奴隸道:「看你談吐不是尋常之人,你給我說實話,你到底是誰?不說實話的話,我這就殺了你!」

    那奴隸嚇得打顫,牙齒格格作響,戰戰兢兢道:「小……小人原是沃城主簿王顥,城被賊兵襲破之後流落失官,只能與幾個同伴相互扶持乞討為生,本想去雲州投奔薩都將軍,不料又被賊寇所擄。」他說得傷心,卻似乎忘記了對面站的這個也是個「賊寇」頭領。

    吳憂倒是不在乎這個,又問道:「你說還有同伴,他們都是誰?現在哪裡?」

    王顥道:「本是五人,一個是長史陳玄,一個是密縣尉趙瓊,簿曹展領,展領公因為體弱已然倒斃在路上,還有都尉劉建,抗賊而死,如今只有陳玄、趙瓊和小人了。如今小人伺候大帳,趙瓊為牧奴,可憐陳玄公年近半百,日日洗掃廁所……」他這麼訴說著,淚如雨下。

    吳憂喟歎道:「真難為你們這些官兒啦。您起來吧,我替你們想想辦法。那個趙瓊我知道,身子倒還壯健,編入我的部曲沒問題,只是這陳玄……有了,調他到我帳中服侍,我給他搭個小帳篷,讓他好好養養吧。你現在倒不好動的。不如這樣,現在我在這裡也沒什麼根基,這幾天又要有大動作,少不得有人給秦古劍進讒言,秦古劍這人耳根子軟,你幫我留著心,有什麼事就給我送信。過一陣子我自有辦法把你弄出去。」

    王顥聞言大喜,又要磕頭,吳憂道:「快免了罷,平時都是我們這些小民向你們磕頭跪拜的。」回去之後果然找到陳玄和趙瓊兩人,一提說王顥的名字,二人各自流淚,趙瓊是個赳赳武夫,略通軍事,陳玄頭髮都白了,精神居然還好,吳憂暗暗稱奇,和兩人交談,陳玄學問極佳,胸懷奇謀,素有壯志,也懂軍事,風骨傲然,吳憂深為欽敬,請他與自己同住,不敢稍缺禮節。

    吳憂這次得到了秦古劍的准許,毫不客氣,先是以健壯的牧奴為主,組建了自己的部曲,共得五百多人,即刻從司庫那裡領來了兵器。挑選精明強幹的小響馬擔任使者,給各寨頭領送信。第二次重建刑堂,重新制定規章,申明紀律,連續三天,派識字的士兵到各營宣讀講解。三天之後,在營地中間會合全寨人馬,列舉罪狀,當眾斬殺違犯軍紀屢教不改的小頭領十三人,舉寨震動,眾賊各自收斂,不敢再隨便違犯軍紀,寨中風氣為之一新。當天夜裡,吳憂根據王顥傳遞的消息,在自己營帳周圍設伏,一舉殲滅了趁夜作亂試圖刺殺他的頭領崔猛部曲,殺崔猛,斬首三百餘級,牧奴們組成的部曲首次顯示出其高出響馬們的戰鬥力,吳憂全部接收了崔猛部剩下的五百人的部曲,將自己的部曲擴充為千人,自是吳憂之命在寨中通行無阻。

    收服那些寨主們更困難些,好在這些人各懷鬼胎,根本不團結,又有秦古劍的部隊做後盾,吳憂攻破了一家不肯會盟的寨子並毫不留情地屠滅了這個寨子之後,十幾位寨主不約而同來看秦古劍這個盟兄來了,這次吳憂建議採取懷柔政策,秦古劍大擺酒宴,宴請這些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的盟兄弟們,好言好語請他們共舉大業。看著周圍殺氣騰騰的士兵,還有按劍侍立一臉冷笑的吳憂,群雄也不禁英雄氣短,半推半就接受了秦古劍開出的條件。將自己部下的士兵歸入秦古劍的統一指揮。酒宴過後,每個人都被盛情挽留,不讓回去自己的軍營了,秦古劍派人持這些新的「堂主」們的信物去接收部隊,吳憂率自己的部曲擔任了護送工作,直到接收了所有部隊之後,秦古劍的寨子才解除了戒備,群龍無首的各寨軍隊就這樣被秦古劍接收吞併,吳憂幾天不合眼整編這些各懷心思的土匪,忙得嗓子都啞了。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秦古劍終於如願以償真正掌握了十八連營寨,十八連營寨也真正成為一個整體了。秦古劍發現自己手下的兵力已經增長到了兩萬多人,自然樂得合不攏嘴,這時候吳憂適時提出,自己率部曲作為偏師出擊,威脅寧氏的側翼,順便為大軍補充兵員糧秣。秦古劍欣然同意,吳憂就算不提出來,他也會想辦法把他派出去的,吳憂這人本事太大,根本不是他所能駕馭的,現在吳憂在新軍中權威已經很高,新收服的寨主們對他的畏懼超過了對秦古劍的尊敬,時間稍長,將士歸心,秦古劍不想讓出這個盟主的位子都不行。所以吳憂一說要走,秦古劍的確感到鬆了一口氣,吳憂提出來的要求一律答應下來。

    吳憂提的要求也不過分,他從新收服的士兵中招收部曲,再次擴充了自己的私人部隊,現在他擁有了一千五百名私人部曲,作為一支偏師來說人數還是顯得過於單薄,秦古劍很大度地給吳憂增撥了五百兵,湊成兩千之數,並給其中一千人裝備齊全,多帶輜重牲畜。他還增派了二百多人的奴隸給吳憂,用作放牧牲畜,做些雜活。吳憂又提出要帶走王顥、陳玄等人,秦古劍也都應允。吳憂這才率隊上路。

    兩千多人的隊伍看起來也浩浩蕩蕩,吳憂對自己這次取得的成績相當滿意,待到離開了響馬們的營地四五十里的樣子,吳憂就吩咐紮營休息。召集了王顥、陳玄、趙瓊、馬晃等人商議下一步的去向。馬晃只有十五歲,塊頭卻很大,是吳憂從牧奴中提拔上來的一個頭領,原來他連名字都沒有,馬晃還是吳憂給他起的,他雖然目不識丁,但是很聰明,吳憂點撥他武藝招式的時候,只需要演練兩遍他就能記住。由於吳憂從奴隸中提拔抬舉他,教他武藝,是他的師傅又是他的恩人,所以他對吳憂忠心不貳。

    「各位都是明白人,我也就直言不諱了。」吳憂對王顥、陳玄、趙瓊等三人說道。「我做的事情你們也看到了,要說我是土匪呢,我也不會否認,不過和秦古劍他們還不能算是一個路子的。這一點現在當然也沒法跟你們證明,不過我勸你們相信這點,因為現在你們別無選擇。我知道你們都很渴望自由,很想回去雲州繼續作官,我非常理解,非常理解。但是我想請你們留下來,留下來幫助我。當然,我的力量現在還很弱小,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但是任何一大勢力想碾死我也沒那麼容易。什麼是正統?什麼是正義?在張靜齋那裡做官就是秉承正統嗎?是因為他劫持了天子?還是因為他是雲州事實上的主人?為什麼下層的人民就該做奴隸,受欺壓?他們之中有漢人也有胡人,難道他們不是大周的子民?為什麼不能承受皇家的恩澤?我就是不服這個理,我要給他們說句話,討個公道,這難道有錯麼?我不圖什麼皇圖霸業,也不求什麼榮華富貴,只要這公道二字,難道過分麼?」

    趙瓊出身低微,屢立軍功才得授一個小小的縣尉,但是平常一個士人就瞧他不起,他對吳憂這番話深有共鳴。他本是熱血男兒,光棍一條,沒有家室之累,對吳憂將他從賊窩裡搭救出來感到相當感激。當下就道:「吳頭領,俺是個粗人,也算經歷了不少世事了,那個鳥縣尉早就當膩歪了。俺就看著你這人行,俺願意跟你幹。不管是做賊做官俺都認了。」

    吳憂大喜,又看王顥、陳玄二人,王顥不敢和吳憂對視,低下頭去,陳玄雙目微闔,良久才睜開眼睛,慢慢道:「我等願意為公子效勞。」

    吳憂歡喜得跳起來道:「好!好!為此當飲三大杯!幾位就請暫時委屈,隨在軍中,過後必得大用。」三人稱諾。吳憂便招呼趙瓊和馬晃出帳,檢視兵丁。

    等到吳憂出去,王顥埋怨陳玄道:「陳長史,你怎麼糊塗了!咱們不是要去雲州的麼?怎麼就從了賊?這下子身上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陳玄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來道:「王賢弟,這官職今後就不必再提起了。你都說了,咱們既然從了賊,這官職就永遠都沒有恢復的希望了。」

    王顥哭喪著臉道:「您是故意的?唉,早知道我便自己走了。」

    陳玄目光灼灼盯著王顥道:「你當真敢自己走,怎麼剛才不提出來呢,吳憂他是不會阻攔你的。」

    王顥歎氣道:「不過是氣話罷了,現在盜賊遍地,有趙瓊在,咱們興許還能走到雲州,偏偏趙瓊被吳憂給說服了,咱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便是吳憂不派人暗地下手,恐怕不是餓死便是被賊兵所害。」

    陳玄道:「你知道此節便好,現在且不說吳憂此人如何,我們只有依附於他才能生存下去,他對咱們還算禮遇有加。我知道你不樂意,可是你想想罷,他要是兵敗,亂軍之中,咱們兩個書生有多少運氣能活下去?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家人也都在沃城被賊兵殺死,王賢弟你的親眷也都遇難了吧?咱們孑然一身,還有什麼牽掛的呢?大不了就是將這把骨頭餵了野狗。可是你甘心麼?男子漢大丈夫活這麼一遭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青史上留下一點兒痕跡麼?這幾天我觀察吳憂此人,虎視狼顧,有梟雄之資,不是個久居人下的人,咱們何妨輔佐他看,對士大夫而言,再差的情況也不會比被擄作奴隸更差了吧。」

    王顥長歎一聲,道:「家國殘破,夫復何言?罷罷罷,便聽老兄這一次吧,但願這吳憂真像老哥說的一樣。」

    陳玄拈著他的山羊鬍須道:「王賢弟不愧是識時務的人,既然這樣決定了,咱們對他的稱呼可得改改,該叫『主公』。」

    王顥絕望地道:「這個自然,便依老哥吧。我等在城破之時不能為國盡忠,落入賊手淪為奴隸而不能以死相抗,還有什麼臉面講什麼氣節呢,便尊他一聲主公又如何?」

    陳玄被他搶白一通,老臉微微發紅,半晌無語,最後道:「王賢弟,你要是不願意,就再去懇求那吳憂一下,他應該不是那種不通情達理的人,興許他會派兵送你去雲州城呢。」

    王顥拉扯了一下做奴隸時候被剪短的頭髮,撫摸著額角上的屈辱的奴隸烙印標誌,搖頭道:「回到雲州城又如何?官復原職?不過是咱們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誰肯聽一個奴隸的說話呢。吳憂確實是咱們唯一的選擇了。還是趙瓊看得透,當什麼鳥官呢!便捨卻這廉恥點兒,做賊罷了。」

    陳玄見他又說出這種自暴自棄的話來,知道他終究還是不能解開這個心結,此事終歸不能強求,安慰一會兒也就罷了。這時候外邊忽然傳來一陣歡呼聲,巨大的聲浪似乎要把帳篷掀走。兩人這才留意到吳憂正在外邊對士兵們發表激情洋溢的演講。

    「……誰一出生就是奴隸?誰天生就該給別人當牛做馬?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憑什麼淫辱你們的妻子女兒?……在我的手下,別的不敢保證,你們誰都不是奴隸!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誰敢殺我兄弟,淫我姊妹,便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我必十倍報復於他!……為什麼強調軍紀?我們來自於百姓,百姓便是我們的兄弟姐妹,父母妻子,我們能欺侮百姓麼?你能忍心下手殺死你的父母?姦淫自己的姐妹麼?……」

    隨著吳憂的充滿鼓動性的話語,以奴隸為主的士兵們發出了陣陣吼聲,陳玄心道:真是個擅長蠱惑人心的主兒。王顥呆呆地聽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急奔出帳,連滾帶爬奮力擠到吳憂身邊,五體投地匍匐跪拜,高喊道:「主公,我等願效死力!」被他帶動,周圍的士兵全部跪倒,「主公」的叫聲嚷成一片。吳憂忙不迭地扶周圍的士兵,連連道:「各位兄弟請起!請起!折殺吳憂了!」

    越過這一片黑鴉鴉跪倒的士兵,陳玄傲然挺立的身影格外突兀醒目。陳玄負手立在營帳門口,久久地望著遠方的天空,一輪如血紅日正沒入西山,一隻鐵黑色的烏鴉迎著落日伸展開了翅膀,盤旋,又盤旋,渾身的翎羽像是被血紅的火焰包圍了一般,反射出金紅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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