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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天空清澈高遠,草原大地一望無垠,黃羊灰兔出沒於草叢之間,蒼鷹野鶴翱翔於九天之上,騎馬的牧人徜徉於藍天碧草之間,牧童吹起旋律優美的橫笛。
「如詩如畫!」寧霜躺在一輛舒適的敞蓬馬車上,不由自主地讚歎一句。
十幾名騎士隆隆的馬蹄聲打亂了她欣賞風景的好心情。
「小姐,所有的『老鼠』都清理完畢。不過今天來的人似乎比上次的強一點,費了不少手腳。恐怕是有人要對咱們不利。」一個寧家衛士盡量放緩馬兒的步子,跟著車邊走邊匯報。
「知道了。」寧霜百無聊賴地揮手讓他退到一邊去,這幫經受過嚴格訓練的侍衛看起來就練了一身肌肉了,腦子都不拐彎的。這幾天至少已經捉了十幾個探子了,用腳趾頭想也早該知道有人盯上他們了。
寧霜優雅地伸了個懶腰,跳下馬車,兩個小丫鬟捧著盥洗的用具小步跑了過來,幾個家丁忙著撐開了帳篷,寧霜淨了面,又略略補了一下妝,喃喃自語道:「這些人也不全是白癡,至少他們總能選在我心情最好的時候來打擾我。」她對著鏡子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忽然一甩手將鏡子扔了出去,長時間的奔波讓她潔白如玉的面龐略帶上了點黑色,這是什麼名貴的化妝品都彌補不了的,再抬頭看看天上的太陽,只覺得方才看起來十分明媚的太陽也是無比的可惡可憎了。
「霜姐,有官府使者來了,大伯說讓你去見見。」寧衛還是沉不住氣,騎著馬顛顛地就跑來了。
「來的是什麼人啊就讓人家去見,無非是要錢麼,叫老爺子打發了他們不就得了?人家一個女孩子方總出頭露面像什麼話。顯得咱們寧家沒人了似的。」寧霜不滿地抱怨道,話雖這麼說,她還是蒙上了面紗,披上錦繡披風,騎上了從人牽過來的駿馬,當先走去。現在雖然寧家上下都知道寧家的主事人是寧霜,但是表面上寧家還是由她的父親寧潛在主持,而寧霜一般是不拋透露面的,一方面用寧霜的話來說女孩兒家總得有點兒矜持,一方面也是保密起見,寧氏可以借此隱藏實力。
寧霜沒有直接進入父親正在接待賓客的大帳,而是悄悄繞到後面先聽聽來人說話。前面的客氣話顯然已經結束,話題已然進入主題。
一個中氣十足的男人腔口大刺刺道:「俺奉了神威將軍之命來問問你們,你們這麼些人想在雲州幹啥?」
寧潛打著哈哈道:「尊使遠來,想來勞累了,我們有隨行的歌姬、窖藏的美酒,尊使先先休息一下可好?」沒等那位「尊使」回答,一拍掌,絲竹之聲響起,想來歌姬已經開始表演,又有從人倒酒聲,寧潛舉杯敬酒祝酒聲,那位「尊使」估計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種陣勢,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估計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更別說這次來的使命了。
待得大帳中只剩下了那「尊使」震天的呼嚕聲,寧霜在外邊咳嗽了一聲,寧潛知道是她來了,讓從人收拾殘席,自己走了出來。寧霜早躲得遠遠的等著,寧潛知道這個女兒有潔癖,最不喜歡男人邋遢的樣子,即使在家裡也從不與人同桌飲酒吃飯,對於衣服器用都講究得過分,也就寧家這樣的世家大戶能供得起。
「剛才你應該都聽到了吧,這次恐怕沒那麼好打發。薩都這人可不好糊弄。」寧潛剛過五十歲的人,說起話來倒好像就要入土似的,為了家族的事情,正在盛年的他兩鬢都已斑白。
「爹爹!」寧霜嬌嗲地說道:「薩都又怎麼樣?咱們可不怕他。」
「霜兒,爹爹老了,凡事就願意先想個退步,不像你們年輕人敢想敢幹。我知道你不滿這些天爹爹安排人手將咱們的財產分散出去一多半,這也是為了以後萬一有點什麼差錯至少還能做個富家翁。我們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冒險成功上。」寧潛神情頗有些蒼涼地說道。
寧霜沉默片刻,將寧潛滿是厚繭的大手握在自己手裡道:「爹爹,你可是怪我?」
寧潛搖搖頭道:「不,當然不,你是爹爹最得意的孩兒,也是最爭氣的孩子,這麼美麗,這麼聰明,這麼剛強,多少男孩綁起來也抵不上你一個。誰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氣。」
寧霜嗔道:「爹爹老不正經,又拿人家打趣。」
寧潛慈和地笑笑,將手慢慢放下,他本想摸摸寧霜的長髮,但是看著女兒艷麗的容貌,終於還是沒有做出這個親暱的動作,「要是雁兒和宇兒在就好了。」寧潛不知不覺將心底話說了出來,但是他馬上就看到寧霜的臉色稍稍變了,忙補救一句道:「這樣你也不用這麼操心,一個女孩兒家成天拋頭露面終究不是辦法。」
寧霜輕輕咬著嘴唇,眼睛看著腳尖,兩人好一會兒都相對無語,最後寧霜打破沉默道:「爹爹,我會考慮你的話。但不是現在。」
寧衛走過來道:「大伯,霜姐,那個人怎麼處置?」
寧霜抬起眼睛,已經完全恢復了那種優雅從容的氣質,微笑著問寧衛道:「你說呢?」
寧衛沒想到寧霜會有此一問,一時對答不上來,求助地望著寧潛。
「霜姐姐!霜姐姐!」一個年青的姑娘忽然在他們身後喊著。
寧霜低聲對父親道:「爹爹,這個使者先穩住,回頭我來處理。」說罷才含笑轉過了身子,「哦,小凝啊,有什麼事麼?」雖然已經習慣了水凝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出現方式,但是這次看到她渾身**地從飲馬的水槽中爬出來的時候,寧霜還是有點忍俊不住,當然那一身名貴的絞綾編織的華貴長袍也真正「泡了湯」。
「你真了不起!我打聽到大哥的消息了。他果然在雲州呢……哈啾!」水凝急急地說著話,濕衣服讓她打了個大噴嚏,她百忙中居然還有心情抽空念了一段短短的咒語,頓時她整個身體都散發出淡淡的藍焰,迅速把衣服烤乾了,不過副作用就是力度似乎控制地不是太好,那件可憐的衣服被燒出了幾個小洞。寧衛嗤的一聲就笑了,水凝不滿地白了他一眼,做了個威脅的手勢,寧衛吃過她的苦頭,立刻變了一張苦瓜臉。
寧霜很有些意外道:「你打聽到什麼了?」
水凝道:「說起來倒是真巧,我這次出去恰好就碰上了一個老頭兒,一打聽大哥的衣著相貌,他居然說得頭頭是道,你說這可不是緣分麼?而且他還指點我怎麼去找大哥哩。」
寧霜一聽就覺得有些疑惑,問道:「這位老人家現在哪裡?姓甚名誰?咱們也該好好謝謝人家才是。」
水凝一呆,拍拍腦袋道:「哎喲,我忘了問了,我一打聽到大哥的下落就趕緊用遁術跑回來了。可惜這遁術一天只能用一次,不然我去把他找回來讓你見見也好。那個老頭應該是在西北方向二三百里以內吧,具體我也說不大清楚。」
寧霜細細問了那老人的形貌服色,思忖片刻,讓從人取來炭筆畫紙,一揮而就,勾勒出一幅人物肖像來,然後根據水凝的細節補充描述,稍做更改,一幅栩栩如生的肖像就出來了,畫上的老頭七尺上下身材,一張皺巴巴的老臉,雙手粗大,眼神有些飄忽,穿著一身破爛的老羊皮襖。水凝讚歎道:「就如姐姐親自見過那老頭一般。」
寧霜道:「小凝,別總是老頭老頭的叫,顯得這麼沒禮貌,怎麼說人家也是幫了你大忙的。」水凝吐吐小舌頭道:「知道啦,老——人——家——」故意講得拖腔拖調的,寧霜也板不起臉來接著訓她,仍皺著眉頭道:「你先去換身衣裳,這件讓下人給你織補一下,熨一熨,都成了什麼樣子了。我會找人繼續尋訪的。」水凝出去了幾天著實有些累了,答應一聲便去了。
寧霜叫住正要跟著獻慇勤的寧衛,將那幅畫像遞給他道:「有個差使交給你,從這裡往西北方向去,無論如何將這個老人給我找回來。」寧衛為難道:「這麼大的地方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何況這找人的事情並不急,慢慢尋訪就是,咱們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似乎不能分散力量出去找人吧?」
寧霜道:「你知道什麼?照我說的去做就是,就當給你的小情人獻慇勤罷了。不比你整天那麼悶騷著強?女人是喜歡有本事的男人的。」
寧衛驚詫於她的大膽潑辣,立刻漲紅了臉,挺粗壯彪悍的一條漢子竟然說不出話來,對寧霜行了個禮,一抹身跑了。寧霜道:「我要自己靜一靜。」周圍服侍的人立刻遠遠退開。
寧霜思索了一會兒,下了決心似的,輕聲呼喚道「不語,不語,出來吧,我知道你在。」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寧霜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又四下裡張望一下,最終失望地走開了,這時候一道草綠色的幽暗的幾乎看不到的影子猛地從地上躍了起來,一下子就將寧霜撲倒在地,寧霜發出一聲闇啞的呻吟聲,沒有說話也沒有叫喊,緊緊扭住那人的雙臂,兩人在地上翻來滾去,發出了粗重的喘息聲。
「嗚——嘶——」那個草綠色的人影猛地撒手跳了起來,他的嘴唇血淋淋的,顯然被寧霜咬得不輕,他惡狠狠地罵道:「你就裝吧裝吧!你這母狗!婊子!」寧霜躺在地上還是沒有起來,她挪動了下身子,擺出一個極為誘人的造型,左手支頤,右手輕攏雲鬢,紅唇輕啟,喘息未平,雪白尖利的小牙上還殘存著斑斑血跡,顯得殘酷淒艷。
「你罵夠了沒有?不語,董不語?」等到那人一通臭罵之後稍稍平靜下來,寧霜才笑吟吟地問道。
這時候陽光照在那草綠色的人身上,這是個極為英武秀美的青年,一身剪裁極為合身的鸚綠緊身裝襯托出他英氣勃勃爆發的活力,只是現在他嘴唇上的齒痕讓他張牙舞爪的形象顯得有些可笑。他怒氣沖沖罵了一陣子,寧霜卻始終笑嘻嘻地並不生氣。終於青年洩氣地一摔手,在寧霜身邊坐下來。
「你是我的小狼狗。」寧霜晶瑩如玉的手輕撫過青年稜角分明的面龐。
「我是一條最下賤的癩皮狗!就該死在臭水溝裡。」青年氣乎乎地道。
「我就喜歡癩皮狗,骯髒的癩皮狗!」寧霜媚眼如絲,將濕熱的嘴唇貼近青年的耳畔道。
青年不顧一切地將寧霜按倒在地上,瘋狂的吻如雨點般落在她的臉上頸上。寧霜閉上了眼睛,歎息似地出了一口氣,在青年要有進一步動作的時候猛然攥住了他的手,道:「不語!我有婚約的。」
青年的熱情像三伏天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立刻熄滅了,他坐起身來,呸呸地吐了幾口帶血的唾沫道:「好,好,好!我走了。」
寧霜也不挽留他,等他站起身來才道:「幫我做件事。」
青年舔著嘴唇道:「我就知道!沒有髒事你不會找我。說罷,這次是殺誰?」
寧霜慢慢站起身來,湊在青年耳邊低語幾句,青年聽了不禁動容道:「他?我沒有把握。」
寧霜嗤的一笑道:「我見過你的身手,世上還有你殺不了的人?洗月大師的弟子如此不中用麼?」
青年低頭看了一會兒自己的腳尖,當他重新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的表情十分鄭重,眼神也清澈明亮,不是先前狂熱的樣子了,他盯著寧霜道:「霜,我從來沒說過自己是天下無敵。如果這世上還有幾個人是我沒把握對付的話,這個人就是其中之一。不過,為了你,我願意做任何事情。」他停頓了一下道:「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替你做事了,你不該先付點酬勞給我麼?」
寧霜微笑道:「你要什麼?金玉珠寶?名劍駿馬?武功秘笈?還是美女?」
青年盯著她的目光帶上了森森寒意,道:「你知道我要什麼的。」
寧霜歎口氣道:「這人真有這麼可怕,讓你都開始跟我討價還價了?好吧,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情,就當作利息吧。我的未婚夫就是劍池唯一的親傳弟子,如果這次你能夠成功,我就告訴你他的名字,只要你能在堂堂正正的決鬥中殺了他,我就是你的人了。」
董不語深深地注視著寧霜,好像要將她的音容笑貌永遠銘刻在心中。
忽然他一聲忽哨,一匹高大雪白的駿馬自天邊奔騰而來,青年披上一領雪白的披風,翻身上馬,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的一人一馬如同天神下凡,青年且行且歌道:
「太陽宮裡生長的漂亮的樹木
如果沒有枝葉的陪襯
多麼光禿
性情溫順的包金花姑娘
要是和我結成夫妻
多麼幸福呵
太陽宮裡生長的漂亮的松樹
如果沒有枝葉的陪襯
多麼光禿
性情溫順的包金花姑娘
要是和我結成夫妻
多麼幸福呵
月亮裡生長的粗壯的檀香樹
要是沒有枝杈
多麼光禿
性情文靜的包金花姑娘
要是和她永不分離
多麼幸福呵
月亮裡生長的粗壯的檀香樹
要是沒有枝杈
多麼光禿
性情文靜的包金花姑娘
要是和她永不分離
多麼幸福呵」
他稍做停頓又放歌道:
「站在高高的苗嶺,
放眼望著四方,
江水清悠悠,
奔流不停息。
苗家是美麗的故鄉,
是我生長的地方。
我望著不願離去,
她將永遠掛在我心上。」
草原上飛鳥不驚,走獸止步,青年金色嘹亮的嗓音久久迴盪在草原上,沉鬱雄渾的曲調遲遲不散,聽到他歌聲的人們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癡癡地聽著,直到歌聲消失在天邊,好久才回過神來繼續手頭的事情,卻個個失魂落魄,好像喝過了醇酒一般醺醺然了。
寧潛不知什麼時候悄悄來到了寧霜身邊,道:「爹爹以前一直反對你結交這種江湖上的人,現在看來是爹爹錯了,能唱出這種歌子的人必定胸襟開闊,氣度非凡。但是為什麼他的歌聲中流露出一種慷慨赴死的意思呢?」
寧霜撲進寧潛的懷抱,低聲道:「爹爹,爹爹,不要問我,不要問我,我不知道。」長這麼大,她第一次流淚了,為了那個白袍白馬披著一身金光的青年人。
「傻孩子,你既然喜歡他,就不要逼他。」寧潛輕輕拍著女兒的背歎息道。遠方那白衣白馬青年的身影漸漸模糊,寧潛只覺得這桀驁的青年的背影無比孤單。這時從寧家宿營地傳來了一陣清亮的少女的歌聲:
「山也把你留水也把你留,
朋友啊朋友你不要走,
朋友啊朋友你不要走,
你不見阿妹有話想要說,
你不見阿媽還在煮著酒,
相處的日子雖然太短暫,
深厚的情意卻結滿心頭,
深厚的情意卻結滿心頭,
山也在揮手水也在揮手,
朋友啊朋友你慢些走,
朋友啊朋友你慢些走,
祝福你一路平安多保重,
祝福你萬里前程似錦繡,
相處的時光永遠忘不了,
重逢的等待不會太長久,
重逢的等待不會太長久」
「是琬兒,這小丫頭太野了,得好好管教管教她了。」寧潛搖頭道。
「哪個少女不懷春呢?由她去吧。」寧霜低聲道。
「那麼這位董不語怎麼辦呢?他是你選的如意郎君麼?」
「女兒曾經立誓不嫁,現在也還是這話。」寧霜斬釘截鐵道。
「霜兒真是好氣量,你有這份胸襟,爹爹也真正放心將寧家交在你手裡。」寧潛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來道。
寧潛想起什麼來似的道:「那個蘇華真是個出色的女子!雖然最後沒有從鳳來城弄出來蘇中,不過有她在也不錯,或者比蘇中還好些呢,尤其她帶領的那五百名戰士,都是千錘百煉的精英,比咱們寧家的戰士可強得太多了,一定要好好籠絡住了。」
寧霜道:「我曉得。阮香對蘇中是勢在必得,看來蘇中這次的確是氣數已盡了。何況蘇中此人背主棄義,虎狼之心不可不防,這個結局或許是最好的,這個蘇華更年輕,也更好控制些。聽說她和蘇中兄妹相稱,軍中威信不下於蘇中,那些戰士也只聽她的命令,我原想從中收買一些,架空蘇華,不過似乎並不管用,世上竟真有不愛賄賂和美人的,真不知道蘇氏兄妹是怎麼帶這些兵的。而且,他們一直保持著蘇中軍的那些破破爛爛的衣甲,給他們配備的新甲具全都擱置起來,這不是成心給我添堵麼?」
寧潛道:「不可操之過急,若是被蘇華發現你的小動作就不美了。這些人以前的生活環境決定了他們只有抱成團才能生存下來,今後隨著環境的變化,心態自然不會一成不變,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弱點,何況五百人呢。」
寧霜點頭道:「還是爹爹老辣,這個緩緩圖之的辦法好,我就不信他們真的是鐵板一塊。」
寧潛又道:「可惜這些人如果真的變節的話,不知道還能不能保持原本的驍銳。」
寧霜冷笑道:「爹爹這番擔心卻沒什麼道理,我以萬斛糧食才換回來這麼點人馬,能為我用者自當用之,不能用者當去之,難道果真容許軍中之軍存在麼?」
寧潛默然,良久歎息一聲道:「家裡的事情反正交給你了,這天下是年輕人的天下了。」說完就走開了。寧霜看著父親有些佝僂的背影,只覺得父親的確是老了。
「寧小姐,咱們營地周圍鼠輩猖獗,不如我帶幾個人清理一下?」還真是想誰誰就來,寧霜正琢磨的時候,蘇華冷不丁出聲還真嚇了她一跳。
蘇華年紀雖輕,經歷過的戰陣卻不少了,整個人如一柄出鞘的利劍,冷冽而帶著殺氣,時間雖然是夏季,和她站得近的寧霜還是感覺到了一股寒意,加上心中有鬼,寧霜心中竟然有些畏懼的感覺。其實她內心裡對蘇華一直是有點難以把握的感覺的,總覺得她難以收服,就像她從來猜不透蘇華冰山般平靜的外表下到底在想什麼一樣。有時候她覺得蘇華這人真是讓人看不透,按說她拋棄了鳳來城陷於絕境的蘇中跟隨自己來到草原上,怎麼也該有點對蘇中的懷念甚至愧疚意味才對,但是蘇華表現實在太過於平靜,平靜到不近情理,而且她手下的那五百騎兵也無一例外對鳳來城和蘇中閉口不談,這讓寧霜頗為難解。
好在蘇華並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她對寧家能救出鳳來城的一部分人還是表現出了應有的感恩戴德的,一路上一有什麼麻煩事,總是搶著去做,但是她越是這樣,寧霜就越不舒服,蘇華的做法就好像要趕緊把那一萬斛糧食的欠債還清了似的,所以蘇華越是積極地請戰,她反而越不肯讓她和她的人出動,這一次也是一樣。寧霜淡淡道:「不過是幾個小毛賊,幾個手下人就解決了,不勞蘇姑娘大駕了。」她有意不稱呼蘇華的官軼職務,只以姑娘二字輕輕帶過,正如蘇華也從來只是客氣地稱她「寧小姐」一樣。
事實上寧霜真應該派蘇華出去巡視一圈的,以蘇華的老於軍陣,必然會發現這些毛賊和以前的那些有什麼不同。
此刻吳憂離寧家的營地不過百里。
他分別將阮君和莫言愁差了出去,而哈迷失偵察寧家營地剛剛回來,正眉飛色舞向他匯報。
「主公!以前只聽人說中原世家大族的豪富,今日才算真正開了眼!以前聯軍搶掠的那些漢人土豪簡直就是沒有見到天日的老鼠,嘖嘖!」
「好了,先別吹,到底看見什麼了,把你高興成這個樣子。」吳憂就受不了哈迷失一副鄉巴佬的樣子。
哈迷失現在滿眼都是金燦燦的影子,似乎連話都說不好了,吳憂都不知道這麼個貪財好色的東西怎麼躲過了寧家的耳目跑回來的。有頃,哈迷失終於從失神中恢復過來,口水流得有一尺長,弄得吳憂只好看向別處,分散噁心的感覺。
「主公,寧家營地裡共有五千名戰士,您知道嗎?他們的軍官都是百鍛白銀鎧,錦繡萬花袍,黃金盔,雉雞翎,那叫一個華麗啊。普通士兵個個都是具裝兩襠明光鎧,外罩大綿甲,小牛皮糅制的靴子,別提多舒適了。武器全是百鍛鋼刃,真正的吹毛斷髮啊。還有弩弓,十發連弩啊,乖乖,您知道他們用的弩箭是什麼樣的麼?真正上好木材,絕對仔細的刮削,一根毛刺都看不到,純鋼的箭頭,弓矢用的是正宗的雕翎,桐油浸泡,純鋼箭頭,您就用尺子比吧,絕對不待彎的,沒看過人家那弓,不知道什麼叫好弓!我看他們練箭,那穩定性,那射擊軌道,那準頭,嘖嘖!沒得說,一個白癡拿這種弓也能射下天上的大雁,還有人家那戰袍,嘖嘖!還有人家那馬鎧,嘖嘖!還有……」
哈迷失完全迷失在一個夢幻世界中了,說到激動處,滔滔不絕的口水劈頭蓋臉湧向吳憂,吳憂完全被這個鄉下人的口水攻勢給擊敗了,他只感到臉上發燒,呼吸困難,整個人都要被哈迷失的口水沖走了——太丟人了。吳憂簡直都懷疑,是不是到時候只要寧家拿出一套盔甲來招招手,哈迷失就會屁顛屁顛跑去投誠了。
其實也難怪哈迷失如此激動,在糧秣武器樣樣短缺的聯軍中,只有大將才穿得起鎧甲,就這還都是不知道傳了幾代的老東西,各種奇怪的樣式都有,代表身份的作用更大過實際的防護功能。至於下面的軍官們,千騎才能配齊皮甲,百騎就難說了,得看斬獲情況,普通士兵那是不用想了,所謂「輕騎兵」委實是無奈之舉。連聯軍的盟主兀哈豹都從沒穿戴過那種華麗的鎧甲,難怪哈迷失會被突然出現的大量精緻鎧甲晃花了眼。而草原騎兵極少有配備昂貴的弩弓的,弓和箭矢也都是自己削制,鐵頭的箭矢一般只作為射殺高級軍官時候做破甲用,漢人政權對鋼鐵控制極為嚴格。聯軍把稀少的鐵和鋼幾乎全都用在武器的鋒刃上。沉重難用的銅製兵器還在相當廣泛的範圍內使用。聯軍打破沃城的時候,掠走了城內所有的金屬製品,加上從守軍身上剝下來的甲冑,再經過兀哈豹多方努力,總算湊起了一支三千人的「鐵甲軍」,就這支所謂「鐵甲軍」只是在皮甲外重要部位加綴了鐵片而已,不知道羨殺了多少聯軍將領。與之對照的雲州軍境況好得多,使用的都是鐵製兵器,將官也都著鐵甲,只是中低層軍官和士兵還都以皮甲為主,不過比起聯軍來已經是好得太多了,而比起寧家軍,那還是天差地遠。原本就深為雲州軍「精良」裝備所苦的哈迷失這次受到的刺激太大了,他做夢都沒夢到過居然會有這樣一支夢幻般裝備起來的軍隊。
吳憂最後總算從哈迷失的胡言亂語中總算總結出了寧家的部隊一些情況。也許因為淄州並不產馬的緣故,寧家的部隊中馬匹數量並不太多,只有一千多匹,不過質量都是上乘,可能都是高價從北地購進的。吳憂當然也沒忘了那些拉車的馬,如果真到緊要關頭,這些馬解下來一樣可以作為戰馬騎乘,如果加上這些馬,馬匹總數就接近三千了。寧家看來在這上面很是費了不少心思。根據哈迷失的描述,寧家這次攜帶的箭矢不會下於百萬支,每個士兵都配備了良弓勁弩,遠程殺傷力相當驚人,盔甲精良,武器精良,士兵軍官大都是經過戰陣考驗的,稱得上訓練有素,這樣一支部隊,放在哪裡看都算是勁旅了。
「明明是塊鐵疙瘩,偏偏有人把它當成肥肉,豈不是咄咄怪事?」吳憂看著這些總結出來的情報不禁歎息道。
「還有一點,比較可疑的地方。」哈迷失盡情宣洩一通對有錢人的崇拜和羨慕之後,總算有點清醒了,想起了正題。
「哦,說說看。」吳憂再次提起了興致。
「寧家的營地中有一隊人,五六百人的樣子,感覺很奇怪,那才是真正的戰士,能感覺到他們身上有那種屍山血海中打過滾的氣勢,就那麼一隊人,把寧家營地那些兵將全比得如同童稚一般。但是他們衣甲都很破舊,自成一系,不知道是什麼來路。我還看到他們很小心地守護一面很破舊的軍旗,那面軍旗不知道浸了多少人的鮮血,上面的圖畫字跡都看不清了。他們的統領似乎是個女人。」
吳憂一聽這個,神色立刻凝重起來,他輕敲著劍柄沉吟道:「也許——這才是寧家的殺手鑭。沒弄清楚這些人的來路之前,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哈迷失苦笑道:「這由得咱們麼?」
吳憂也笑道:「倒是我杞人憂天了。不過還是得心中有點數,你猜猜這個秦古劍老頭兒有多大的號召力?兩萬人,兩萬響馬賊,這是多大的號召力呵,咱們以前還真是門縫裡看人——把人看扁了。不過現在老爺子想下賊船都不行了,只能往下干。就算是死路一條也得往前衝出一條路來。要是他想不幹的話,兩萬響馬就敢把他撕了吃了。」
哈迷失道:「主公,說實話,寧家的財富雖然誘人,但是憑咱們現在的力量還吞不下。再說這些響馬賊根本靠不住,咱們與其襄助響馬賊,還不如給寧家報信幫忙呢。」
吳憂笑道:「我自有打算,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對了你是怎麼接近他們的營地的?」
哈迷失道:「這個說起來倒是不難。他們有那麼多馬,每天需要大量的草料,卻缺乏牧人,事實上即使有牧人也不敢遠離營地,他們需要的牧草都是大量購買的,我就是拉個馬車去賣牧草才接近他們的營地的。」
吳憂沉思道:「牧草?用好了這倒是個突破口。不過誰知道呢,也許咱們是白操心呢。你還是跟住了他們吧,有情況隨時匯報,總賣牧草也不是辦法,順帶賣點皮子野味什麼的才不惹人懷疑,也探探他們的口風,看他們有什麼要賣的沒有,最要緊就是打聽那些神秘戰士的身份,這一點至關重要。跟那些人套套近乎,那麼龐大的家族遷移,不可能人人都齊心協力。哼哼,守口如瓶,這般容易麼?」吳憂說著,拳頭慢慢攥緊,眼神也分外冷酷起來。
\.書友上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