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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霜非常驚訝地看到那個阮香派來擔任聯絡的副官像一塊石頭一樣從馬背上掉了下來,她身後擔任護衛的兩騎眼疾手快,或者說早有準備吧,立刻一左一右將她扶住,才不至於當眾出醜。最後一個護衛幾乎是半扶半抱才將她安全地弄下了馬。
寧霜納悶地心想,不應該啊,上一個聯絡點到這裡不過三十里路,騎馬不用一個小時,而這位嬌弱的副官用了超過兩個小時的時間才到達,難道她是散步過來的麼,居然還累成這個樣子?這身體也太弱不禁風了吧。見慣了彪悍的漢子和颯爽英姿的女軍官,乍見到這樣一位弱不禁風的還真有些不習慣。
當這位身嬌體弱體態窈窕的大小姐好不容易下了馬之後,在原地喘息了半天,又毫無淑女風度地接過從人遞過的茶水猛灌一氣,隨後用纖長潔白的手指很嫵媚地將擋在額前的一綹頭髮抿到腦後,露出一張精緻絕倫的美麗面孔來,這才沙啞著嗓子問道:「誰是這裡主事的?」
此言一出,在場的寧霜的手下們齊齊蹶倒——這顯然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護送「她」過來的兩個護衛強忍著笑,顯然早就知道會是這個效果。
寧霜的定力遠遠超過她的屬下們,所以她堅決地站住了,只是對於這張可以讓無數女性自卑的精緻面孔實在是有種說不上來的——忌妒?一向以美貌自負的她居然要面對一個男人的挑戰麼?太荒唐了。不過話說回來,阮香派這個人過來,她到底是什麼目的呢?不會只是為了愚弄一下自己吧。
「這位……公子不知怎麼稱呼?」寧霜送上了一個嬌媚無限的明媚眼風,不失禮貌地問道。
「在下張琦。家父張轍現官居大周少府,位列九卿。」猛然發現眼前站了位大美人,張琦立刻一改疲態,腰桿挺得筆直,擺出了一個玉樹臨風的造型來。說話也帶上了一股洋洋得意的腔調。心中更是歡喜不已,本來被父親誘騙離京的時候還有諸多怨言,一路上又受了不少委屈,但是來到靈州後,一切辛苦終於有了回報。
且不說清河公主的天人之姿,就是軍營裡那些來來去去的女軍官女兵就有不少上等姿色的,憑藉著自己絕世的容貌(至少這一點上他沒有誇大),很快就和其中幾個眉來眼去地搭上了。雖說還沒來得及到達什麼實質性的步驟,不過張琦有自信,憑借自己花花公子的本錢和手段,在京城養成的天然的貴族氣派,假以時日,這裡還不成了自己的後宮別院?和那些只懂得打打殺殺的靈州軍漢土包子不同,他除了不懂武功不會打仗,對那些能討女孩子歡心的技藝可是下過苦功的,也許在「高手」如雲的京城裡這點兒貨色還上不了檯面,但是在這裡用來對付那些除了打仗很少接觸外界的妙齡少女們還不是手到擒來?軍中女子的潑辣大膽的作風也很合他的胃口,他壓根兒就沒想過回京的事情。
不過阮香顯然對於放任這個公子哥兒敗壞自己的軍紀很不滿意,出於維護軍中姐妹們貞潔的考慮,終於找了個借口把他給打發出來了。一想到阮香,張琦心裡竟然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原本很想好好在這位高貴的公主殿下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魅力的,他的如意算盤是,要是能讓這位公主殿下臣服,那靖難軍豈不是就整個掌握在了自己手裡?這可是幾十萬大軍哪。能掌握這股強大的力量的話,裂地封王也不為過了。
曾經無數次計劃著怎樣虜獲這位傳奇女戰神的芳心,因為在張琦這種見過大世面的人的印象裡,什麼樣的光環都掩蓋不住阮香是一個女人這一點,所以直到被傳見的那一刻張琦還是自信滿滿的。隨後發生的事情對於張琦來說如同夢幻一般,他被帶進了刺史府,一路上還不忘對執勤的女軍官們飛幾個媚眼兒。因為他的官職任命還沒有下來,所以阮香在非正式的偏廳接見了他。張琦的自信在碰上阮香的眼睛的那一刻撞得粉碎,和這樣的容顏氣質一比,以前在京城見過的那些勾欄花魁、大家閨秀統統成了庸脂俗粉,她那星眸中所蘊涵的海一般的深邃讓人只有崇拜和仰望的感覺,各種褻瀆的念頭居然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腦海裡,感受到這種氣勢,張琦居然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此後阮香的細語撫慰居然讓這個從十二歲以後就不知道眼淚為何物的花花公子眼淚嘩嘩地流,最後還是阮香柔聲安慰了他幾句才止住了哭聲,拍著胸脯保證追隨阮香到天涯海角……
很長一段時間張琦都沒弄明白在各種風月場中打過滾的自己居然會在一個美女面前這樣失態。阮香當然也不會告訴他,這種經過法力加持的威壓和魅惑,將她原本的魅力提高了一倍還不止,據施法的法師保證,這種法術能將一個最普通的田間農夫變成聖人一樣高潔。這頭一次實驗,就用在了美少年張琦身上了,效果是異乎尋常地好,可能是好得太過分了,讓阮香決定以後只在必要的時候為自己加持這個法術。只是可憐對於法術和武功都一竅不通的張琦還沒意識到自己成了一個實驗品,再也沒敢打過阮香的主意。
寧霜的身上沒有阮香那樣絢麗的光環,人也親和得多,對於張琦聯絡官的身份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了尊重。很多貼心貼意的細節安排也讓張琦回味起了京城的舒適生活,來到靈州後的生活雖然緊張刺激,卻說不上舒適。等到他洗了個熱水澡,又吃了一頓正宗京城風味的大餐之後,對於寧霜的美好印象直追阮香。
在想像中,他已經征服了這個美人兒無數次,寧家龐大的財富像阮香高貴的地位一樣誘人,要是能娶到寧霜為妻——嘿嘿嘿,張琦沉浸在白日夢裡,都沒有注意到他休息的時間實在太長了,以至於他酒足飯飽,細細為自己噴灑香水之後,再出去「接見」寧霜等人,準備履行他的職責的時候,就只看到了幾個留下來的粗笨漢子。寧霜早就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事實上阮香根本就沒有把靖難軍和寧家的暗中交易告訴張琦,這位身子骨無比柔弱的公子哥兒看起來不是那麼牢靠,事實上真正完成任務的是他的那兩位名義上的護衛。張琦雖然在靖難軍裡邊混了一陣了,實際上除了勾搭幾個女兵,連它的邊兒都沒摸著,更別說參與什麼機密了。
幾個漢子明顯是在敷衍的語氣把張琦的少爺脾氣給勾上來了,他大怒道:「我是公主殿下派來的特使,你們怎敢如此慢待於我?」
一個看起來很老成的漢子對張琦一拱手,道:「張爺,不是小的們有意怠慢您,實在是現在各處忙亂,什麼事都得小姐拿主意,她實在走不開。以前都是小人接了就完了,這一次親自來迎接您已經是難得的事情了。」
張琦道:「這麼說我還得承你家小姐的情嘍。」
那老成漢子賠笑道:「這倒不敢,以前來送信的爺們兒往往連口水都來不及喝,一天就趕個來回,像您這樣吃了飯,又洗了澡的從來沒有過。小姐委實有事,再者也沒想到您還會找她,剛才已經回淄州去了。您要是還有什麼口信的話,小人會替您轉達。」
張琦聽了這番話呆了一呆,心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看那漢子還在等自己的回話,只得擺擺。我……有什麼話我會自己跟她說。」
看著兩個護衛幸災樂禍的樣子,張琦再笨也知道自己被人擺了一道,雖然心裡憋屈,但是世家公子這點兒氣度還是有的,他平復了一下心情,換上一副假惺惺的面孔,對兩個準備回去的護衛道:「任務既然已經完成了,咱們倒是不著急回去,我想順路去趟淄州。」
兩個護衛沒想到他竟然想去淄州,一個忙道:「張公子,這可使不得,現在淄州正在打仗,兵荒馬亂的很不太平,公主一再囑咐我們注意您的安全,萬一您路上出點兒什麼岔子,我們可擔待不起。」
張琦就是要看他兩人手足無措的樣子,其實前線他是不敢去的,就憑他首無縛雞之力的這副嬌弱身板,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去。不過他總覺得這兩人是在嚇唬他,因為他早聽說現在淄州至少富水河以南還是比較安全的,方略將戰線控制在了富水河以北。而且自從看見了寧霜之後,他就覺得心裡癢癢的,覺得在不冒太大的危險的情況下追求一下這個身家豐厚的女孩兒也未嘗不可,特別是她遠勝過一般女子的美貌更是時刻縈繞在他心頭,氣質高雅,知書達理,又帶著點兒不那麼容易接近的冷艷,比軍營裡的那些女孩子又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這樣的女孩自然不能輕易放過,何況張琦覺得寧霜看自己的眼神和別人很不一樣呢。
「我意已決,你們不用勸我了,就是你們不去,我也要自己上路。還有,我不騎馬了,我要坐轎子。別告訴我你們沒帶錢。」張琦惡意地笑了笑,看著兩個護衛不知所措地對視一眼,顯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末了一個道:「張公子,咱們沒權力對您的行動指手畫腳,但是小人覺得您還是跟公主說一聲比較好,我們還得回去匯報這次任務。」
「你們回去好了,反正我不回去。」張琦是存心和兩人慪氣。
「公子稍等片刻。」護衛道。說罷兩人行禮退出。不一會兒功夫就回來了一個。
「公子請吧。」
「去哪裡?那一個呢?」張琦有些奇怪。
「自然是去淄州。他回去給公主報信,小人已經叫了一輛馬車,咱們現在就可以走了。」
「什麼?就咱們兩個?你在開玩笑吧?你不會讓這裡的軍官派隊兵來保護我麼?」在張琦的認識裡,自己這樣身份重要的人物,走到哪裡都該有地方官曲意巴結才是。
「公子想必不太瞭解靖難軍的規矩。沒有軍令部的令箭或者公主手令,一兵一卒都調不動的。」
事到如今,張琦也只有硬挺了,又問道:「車伕可靠麼?」
那護衛道:「咱們出來的任務沒有這筆開銷的。小人自己出錢租了輛車行的馬車,這車行在各城都有分行的,只要交一定的保證金,什麼時候用完了,交到本地車行就行。小人早些年也做過車把式的,勉強可以充一把車伕。也可以省去一筆開銷。」
張琦不由得頭一次仔細看了這護衛一眼,他看起來四五十歲的樣子,兩鬢染霜,手腳粗大,倒似個田里走出來的農民一般,渾身上下除了那身軍裝還鮮亮些,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張琦不由得心中歎氣,就這麼個人還來做護衛,而且不幸又是自己的護衛,由此可見自己在阮香眼裡是個什麼地位。他不忿,卻不敢有什麼怨言,畢竟阮香給他留下的如神怪一般的印象過於深刻,他現在只好祈禱這位護衛有什麼過人的本領了。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也姓張,行三,一般大家都叫我張三兒或者老三。」
東港。
嚴格說來,東港並不能算是一座城市,這座建在富水河入海口的港口城市甚至沒有城牆,這裡是淄州也是周國境內最大的海港,每天往來客貨船不斷,南來北往客商雲集,比內地的都市自有一番不同氣象。現在正值戰爭期間,各種運送軍用物資的船隻往來不斷,使得本來就熱鬧的碼頭更加熱鬧。
既然旅途要以舒適性為主,坐船無疑是最明智的選擇了。張琦舒舒服服坐了五天船,就在東港下船了。淄州人造船的技術果然沒得說,大船在海上走得又快又穩,加上這幾天都沒什麼大風,看看天上的藍天白雲,享受著船上眾人的艷羨的目光,張琦絲毫沒有初次坐船的人的不適感覺。為了安全起見,張琦和張三都換下了靖難軍的服飾,張琦重新置辦了兩人的服裝。張琦出手十分闊綽,張三穿上了有生以來最講究的一套衣服,當然還是不能和張琦那身貴公子的行頭比。張琦對於怎樣穿衣打扮才能完全展現自己的魅力是下了不少工夫的。
這艘名為明揚號的大船徐徐進港,港口派出的引航的小船穿梭來往,岸上一片熱鬧景象,無數的小商販早早地就等在那裡了,大聲叫賣著各種各樣的商品。乘客們一下船就被他們給圍住了。
張琦那一身華貴打扮,身邊還有張三這個看起來不太好惹的「僕人」,一般的小商販自然不敢上來騷擾。張琦現在唯一的缺憾就是考慮到自身的安全,不能花錢多雇幾個僕人,顯示一下自己的氣派。一個臨時的「僕人」看起來是寒磣了些。
張琦正想讓張三張羅一下看看哪裡有歇腳的地方,這時候一群黑衣漢子迎了上來,一看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張琦見他們來意頗為不善,思忖著老張恐怕好漢難敵人多,就想溜之大吉,不料這些人就是衝著他來的,他那一身衣服又實在是過於招搖,不一會兒就被那些黑衣漢子圍住了,剛才一通亂擠,老張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幾個漢子挾持著張琦走向一輛馬車,張琦大為驚恐道:「你們是誰?我不認識你們,你們要做什麼?搶劫啊!救命啊!」
這時候一個漢子湊到張琦鼻子跟前道:「公子爺,咱們已經認出您了,您就別裝了。這裡雖然是靖難軍的地頭,兄弟們已經探察過了,附近沒有官府的探子。」
這漢子身上帶著濃重的魚腥味,張琦聞之欲嘔,偏偏他還湊得這樣近跟他說話,張琦不禁掩了鼻子,皺起了眉頭。
那漢子看到張琦的動作不禁呆了一呆,嚥了口唾沫,心道:怪不得有人不喜歡娘們兒,有這種比娘們兒還標緻的少年,還要婆娘幹什麼。
一個看似首領模樣的人對還在吵鬧的張琦道:「公子爺,咱們弟兄可是盡心盡力替您著想了,您要是再鬧,恐怕真會招來官府的探子,為了大夥兒的安全起見,別怪咱們不客氣了。」
張琦接觸了一下那漢子陰冷的眼神,不禁激伶伶打個寒戰,不敢亂喊了,乖乖跟著這幫人走。心裡早就罵了自己無數回,幹嗎非要跑到什麼淄州來,在靈州調戲一下軍營的小姑娘不是挺愜意地麼,要是這次有命回去的話,打死他也不離開軍營了。那首領卻心中納悶,難道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竟然只是個繡花枕頭,還是他演技太好,自己硬是看不出他的害怕神情有一絲做作。不過,這男人長得這麼漂亮,真***沒天理了。狠狠地瞪了手下們一眼,雖然是男人,可是看他們色色的眼神,似乎並不太介意,自己是這伙兒人的頭,說什麼都不能自己亂了分寸。
張琦沒有料到這一走會走這麼長時間,他們顯然計劃十分周密,一路上或者坐馬車,有時候換轎子,一直走了兩天,才在一個小漁村停了下來。然後負責「護送」的小隊伍將張琦轉交給一個漁民打扮的青年漢子。這青年雖然做漁民打扮,但是身上沒有什麼怪味,斯斯文文的而且細皮白肉的一看就知道是易容改扮的。
張琦一見那幫人走遠,立刻對青年道:「大哥你放了我吧,我不知道你們要等誰,不過我真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那青年一愣,看了張琦一眼,笑道:「公子這是考教小弟來了,試問這世上的男子除了光華公子趙揚,誰還有這般的美貌氣質?」
張琦暗叫一聲「苦也」,原來自己竟是被當作那個大名鼎鼎的光華公子,趙揚的名聲他在京城的時候就聽說過,當時還頗有些不服氣,沒想到自己竟然替他進了賊窩。他不知道的是,現在真正的光華公子趙揚因為船晚了一天到,碼頭上找不到接頭的人,正急得團團轉,心情比他只有更差。
「小弟姓張,弓長張,張琦,家父張轍是當朝少府,不信你可以去查查。」張琦哭喪著臉道。
那青年詫異地看看張琦道:「公子這樣說還是信不過咱們嘍。我知道底下人做事手腳笨些,有什麼得罪之處還請您見諒。您要是當在下是個朋友,以後就不要再說這種話,見到大首領更是小心,他脾氣不太好,說不定因此就將你砍了呢。」
張琦嚇了一跳,只得訥訥道:「這個我可沒有承認我是趙揚啊,是你們非得這麼說的,以後有什麼事你可得替我兜著。對了還沒問大哥您貴姓啊?」
青年見他委委屈屈的樣子,放在一個女孩子身上的話倒是很惹人愛惜,但是現在出自一個男人……他不由得渾身一陣惡寒。
「啊,您問在下的姓氏麼?小人姓金,在家排行老三,一般人稱金三便是。」青年道。
「哦,你也行三。」張琦忽然想起了不知道流落到哪裡去了的張三,心裡又有些難受,張三在靖難軍中地位比自己只高不低,這幾天卻一直看著自己眼色行事,現在自己一隻腳踏進了地府的門檻兒,心裡倒有些對不起他似的。
金三帶著張琦七拐八轉,走到一棟大屋跟前。張琦一進門就看見屋裡黑壓壓坐滿了人,亂哄哄的不知道在討論什麼問題。屋子正中擺了一張寬大的椅子,一個看起來蠻帥氣的青年坐在上面,當然以張琦在京師中訓練出來的審美眼光看,這人也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土財主在附庸風雅罷了。不過這話他可沒敢說出口。
「瀘州光華公子——趙揚到!」金三冷不丁在張琦背後喊了一嗓子,差點兒把張琦的魂兒給嚇出來。這一聲很有效果,屋子裡邊的人一下子就將目光集中到了張琦身上。受人矚目的情形張琦見得多了,不過以前都是些貴婦小姐,至不濟也是女孩子的眼神,眼下被這麼多大男人盯著看倒是第一回。
屋子裡有很重的魚腥味兒,加上有人抽劣質的煙葉,煙霧繚繞,空氣極差,張琦一進來就差點兒嘔吐出來。
「我說得沒錯吧,這位就是貨真價實的趙揚趙公子,他親自過來這一趟,就是表示了瀘州趙家的誠意。現在可以說是萬事俱備,咱們起事的時候到了,讓阮香嘗嘗咱們的厲害!你們還有什麼疑問麼?」那青年公子說道。
「瀘州能提供什麼條件呢?現在瀘州的部隊可都牽扯在了淄州前線了。」一個眼神精明的商人打扮的人說道,立刻有幾個人附和,屋裡又是一片議論聲。看起來這些人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張琦嚇出一身冷汗,這幫人還不只是普通的強盜而已,而是陰謀叛亂的傢伙,要是他們發現自己是冒牌貨,又聽了他們的秘密,那自己這條小命兒就算是徹底交代了。
這時候屋子中間那青年往這邊看了一眼,金三在後邊一推,張琦就走進了屋裡。
那青年道:「好吧,我說了你們也不信,就由趙揚公子親自跟你們說。」說著便親熱地過來挽張琦的胳膊,一邊還向張琦飛了一個含義曖昧不明的眼神。張琦被他冰涼的手一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卻只能強做笑容,幾乎是被推到了屋子中央。
「這個……兄弟剛從……那個……瀘州過來,對這裡的情況……那個……不是很瞭解。」張琦磕磕巴巴道。
忽然張琦感覺那青年公子的指甲在他掌心裡划動了幾下,依稀可以辨認出是一個字的樣子,不過慌亂間並沒有弄清楚到底是個什麼字。
耳邊卻聽到那公子大聲道:「趙公子旅途疲憊,我看還是讓他先休息一下吧,有什麼事情咱們明天再說。」
張琦正求之不得呢,沒想到先前那商人又開口刁難道:「金公子,別怪小人疑心大,這一晚上可是會出很多事的,還是趁著大夥兒都在,把事情說在當面的好。」言下之意竟是懷疑這金公子會暗中搗鬼。
金公子氣得臉色發白,便和那商人爭執起來,擁護他的人也不少,一時間屋子裡亂成了一鍋粥。而這時候只有張琦知道這個金公子在怒氣沖沖吵架的時候居然還有心思在他的手上寫字。這次張琦留上了神,那金公子也有意寫得慢,所以這次張琦很快就明白了他寫的字。
「兵……馬……十……萬……三……日……後……乘……船……抵……達……東……港……望……配……合。」
張琦揣摩著這金公子的意思大概是讓自己和他一起合夥兒蒙騙這幫人,什麼「兵馬十萬三日後乘船抵達東港」這種鬼話虧他想得出來。還有最後那「望配合」三個字,不知道是讓這些人起事準備配合那虛無飄渺的十萬人登陸呢,還是單純請求張琦配合他演好這場戲。不過還沒等他想明白,事情又有了變化。
人群中一個靠近金公子身邊站著的鄉下漢子模樣的人忽然拔出腰刀,對著金公子當頭就砍,一道匹練似的刀光將金公子完全覆蓋住了,這一刀之威至少有二十年的火候,旁邊的人都驚惶失措地逃開了,誰也不想遭受池魚之殃,那金公子護衛都在別處,自忖沒辦法保護張琦的同時自己還能全身而退,保護自己小命要緊,只得將張琦往前一推,自己飛速向後就退。
張琦這下子嚇得魂飛魄散,眼看明晃晃的鋼刀就在眼前,避無可避,腦子頓時一片空白,閉上眼睛,大叫一聲,雙手亂抓,便似要抓住最後一點兒人生的希望一般。
「噹啷!」一聲脆響,是鋼刀掉落在地上的聲音,緊接著周圍一片寂靜,張琦過了半天才敢睜開眼,驚奇地發現自己還活著,連頭髮都沒有少一根,在鬼門關打了個轉的滋味可不好受,現在他只覺得這屋子裡的空氣似乎也沒那麼難聞了,他貪婪地呼吸著這夾雜著各種怪味的污濁空氣。還好他剛才來之前先方便了一次,要不然非得嚇得屎尿並流不可,那樣可真就丟人丟大發了。
現在他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右手居然牢牢抓住了那持刀漢子的手腕,那漢子手裡的鋼刀早就掉到了地上。而且似乎表情很痛苦的樣子,一隻膝蓋已經跪在了地上,看這架式似乎是被自己制服了?難道自己無意間練成了絕世神功而不知道?張琦試著手上加力,卻失望地發現自己還是那麼弱不禁風,絲毫沒有什麼傳說中的一絲內力在體內出現,那麼這個人又是怎麼回事呢?難不成是中了邪?
那漢子的眼光和張琦一碰,很有深意的樣子看了張琦一眼,這才轉開去,張琦大吃一驚,他可以看得出來這漢子眼神很鎮定,絲毫沒有他的動作表現出來的那麼慌亂,而且怎麼都覺得他的眼神身形這麼熟悉呢?
張琦猛地覺得那漢子手腕上傳來一股力道,輕輕將他手推開,別人看起來好像是張琦自己將手鬆開了一般。
那漢子猛然朝著張琦翻身跪倒道:「小人保護公子不力,竟然讓公子被這人面獸心的金公子暗算脅持,真是罪該萬死。公子不必袒護他,就讓屬下將他斬了,也不辱沒公子威名。這淄州麼,哼哼,淨是這種人物的話,還談什麼談?真以為我瀘州好欺負麼?」
他這幾句話一說,張琦心中豁然開朗,這傢伙不就是那個看起來很憨厚的張三嘛,只是畫了點兒妝而已,自己一直昏頭漲腦的,加上屋子裡光線暗淡人又多,真是沒認出他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混進來的。沒想到這傢伙一臉憨相,演戲蒙人的本事簡直精彩絕倫,幾下子動作,加上幾句話,就將自己給解救出來,還順便給那該死的金公子扣了個屎盆子。最妙的是這樣也可以解釋自己為什麼從進屋的時候就表現得那麼窩囊了,剛才被那金公子推出來送死,也可以看作是大義凜然,以德報怨,阻止手下人行兇的義舉了。
果然不用他再多說什麼話,屋子裡邊立刻炸了鍋,本來這些人第一印象這個長相十分俊美的公子就是趙揚沒錯,但是他隨後的表現實在太差,與傳說中相差太遠,以至於眾人都起了疑心,也因此才一再表示出疑問。現在這個一心「護主」的義僕出現,並且以他的機智武功將主子輕鬆救下,讓人刮目相看,當然最後那戲劇性的一幕更是讓人感動光華公子的胸懷寬廣,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自己屬下追擊的路線,他面色還十分蒼白,但還是以看似緩慢簡單實則高明的手法捉住了屬下的手腕,之所以說高明是因為誰都看出他的那名屬下武功很高,但是他那麼快的出手,甚至在被捉住手腕前連續變化了三四個精妙招式,終於還是乖乖地被捉住了手腕,就像是特意送上去的一般,雖然誰都看不出這輕飄飄的看似毫無章法的一抓有什麼玄妙,但都毫不懷疑這肯定是一種相當高妙的武功。那名屬下自然不敢再放肆,但是對主子的一片赤誠之心還是很讓人感動的。尤其是這美少年臉上稍微恢復了一些血色之後,更顯得楚楚可憐,我見猶憐,而他居然還是閉著眼睛半天都不理睬自己的屬下,可見御下極嚴。對於身後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出手的金公子也是不聞不問,換句話說就是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對於自己被暗算一事也隻字不提,頗有大將之風。
於是所有人的矛頭都直指那金公子,原本支持金公子的人都不敢言聲,生怕犯了眾怒。
那金公子沒想到本來對自己極為有利的局面居然被一個僕人這樣輕鬆扭轉。其實他早就從部下送來的密報中猜到這個趙揚恐怕有些靠不住,且不說他到底會不會武功,只是身邊護衛這麼薄弱這一點就可以百分之八十肯定這人是個西貝貨,不過他也是昨天才接到消息,再派人回去接人已經來不及了,一邊暗罵手下人無能,一邊琢磨著先用這個來頂一下,實在不行就把他滅口,就說自己也是被騙的好了。
沒成想這麼萬無一失的計劃居然會出現紕漏,難道這個文弱的俊俏公子真是趙揚?他一直在扮豬吃老虎?要是這樣的話,自己可真是被他給徹底耍了,自己白操持一頓,到頭來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裳,真是栽到家了。這倒是很像傳說中的光華公子的厲害手段。金公子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看那趙公子的一舉一動似乎也都有了深不可測的含義,最主要的是他的害怕、驚恐等表情真的看不出任何做作,顯然演技已趨化境。即使現在這些人都站在他那邊聲討自己,他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真是作戲作全套。好你個趙揚,你夠狠!金公子惡狠狠地在心中罵了一句,急忙帶著手下灰溜溜地走了。倒不是怕了那些烏合之眾,他相信憑著自己的身份地位這些人還不敢動他,只是那趙揚所代表的瀘州實在開罪不起,不管這趙揚是真是假,今天再糾纏下去的話,這眼前虧是吃定了。
眾人吵鬧一陣,最後注意力還是回到了張琦這個「光華公子」身上。
利用剛才眾人的混亂,張三已經在張琦耳邊低聲教了他幾句話,以搪塞眾人。張琦咳了一聲,將眾人的眼光都吸引過來,這才硬著頭皮道:「發生這種事我也很遺憾,但是我並不會因此就對淄州人民有什麼偏見,這點大家可以放心。但是看起來眼下你們內部還有不少問題,所以我們原本提出的條件還要再斟酌。今天我累了,想休息一下,就先告辭了。」說著朝眾人團團一揖。就是說這幾句話,張琦已經感覺自己後背都是冷汗。好在他本來為了討女孩子歡心,在禮儀、說話這些方面下過功夫,腰板兒挺直了還真有那麼點兒意思,這幾句話說得不卑不亢,從眾人的反應來看就知道效果極佳。
「趙公子受驚了,都是那姓金的小子不知死活,衝撞了公子。要不我們在天香樓擺一桌酒給公子壓壓驚?還有公子打算住在哪裡?小人就經營著一家客棧,保證很舒適……」那商人一臉討好的媚笑,臉上的肥肉都堆起了褶子,其他人也回過神來,趕緊討好這位「趙揚」公子。
「不必了!」張三這次毫不客氣地代替張琦答道,「誰知道會不會出現第二個金公子呢?我們還是自己找住處吧。淄州人的待客之道我們可算領教過了。」他的語氣自有種迫人的氣勢,那幫商人立刻啞了,尷尬地笑著,就這麼看著兩人走了出去。
張琦跟著張三時而急行,時而慢走,好幾次他都想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直到走出去很遠,張三才停住了腳步,長出一口氣道:「總算把尾巴都甩了。」
張琦再也顧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呼呼地喘著粗氣。今天他受的刺激實在太多,早就把他那點兒體力透支光了,如今脫離了狼穴這才有功夫歇一歇,只感覺渾身像是散了架子一樣,一步也走不動了。
張三急道:「公子,現在還沒脫險,咱們可得快走,方略將軍行營就在離此不遠的地方,咱們到了那裡才算真的安全。」
張琦像死狗一般坐在那裡,雙手撐著地,有氣無力道:「不遠是多遠啊?」
張三道:「不過五六十里。」
張琦一聽,口吐白沫,半晌才道:「五六十里?你殺了我吧。你去報信好了,帶兵回來剿平這幫亂黨,我……我是沒力氣走了。」他眼巴巴地望著張三,准知道張三既然一直沒有拋棄他,這當兒也不會就這麼把他一個人撂下。
果然張三道:「公子不要這樣說,張三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將您救出險境的。不如我背您走吧,說不定運氣好能碰上輛馬車什麼的。」
張琦大喜道:「那太好了……不不,我的意思是說,這怎麼好意思?」
張三二話不說,像抓小雞似的一把抓起張琦,放在自己肩頭,邁開大步就走,幸好張琦身形嬌小,倒是不重。
張琦在張三肩上喊道:「哎呀呀!老張,不是說背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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