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雲走出了軍營,被熱風一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剛才不過片刻的時間,自己恍如隔世一般,她從來沒想到這個面白無鬚的公子,竟然僅僅憑藉著幾句話,就讓自己經歷了這般的生死折磨。
不過他更多的是慶幸,總算這位爺保全了自己的面皮,更讓自己在這個位子上呆下去,他可以想像,如果自己執意不肯低頭,最後的結果必然是被迫押送糧草去黎陽。
而此地的縣令,怕是再也不是他了,雖說去了黎陽說不定會封個更大的官,可那畢竟是造反啊。而且如今看來,楊玄感只怕日子也長不了。
如果是入營之前他還有疑慮的話,那麼現在,經過司徒青雲地分析,這楊玄感確實是處境尷尬,不但沒有堅實的根據地作老窩,也沒有精銳的軍隊作支持。
等到楊廣回師一擊,甚至不用楊廣出面,僅僅憑藉著東都留守的越王楊侗也會讓他危機四伏,哎,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呢。
好在這次自己終於算是跟對了人,只要自己撐過這一遭,飛黃騰達只怕也就在眼前,如果能擊敗反賊,憑藉著力挽狂瀾這四個字,那就是天大的考語。
就算不能打敗反賊,威武不屈,忠心王事那也是跑不了的。這樣算來,的確沒有跟隨反賊的道理。
想明白了這些,她對這位威逼自己的小公爺,卻多了幾分感激。不錯,剛才自己很難受,可他知道,如果不是如此,只怕自己日後會更難受。
正思索著,卻聽前面的捕頭石三叫道:「大人可回來了,縣尉大人就在大人房中。」說著打了個眼色。
李長雲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衙門口填胸疊肚站著幾個衙役,這不升堂不問案的唱的哪一處啊?
不過看到石三,他心底一股怒火油然而生,奶奶的,老子剛才被人押到軍營的時候,你們幾個王八蛋跑到哪裡去了?
如今我都平安回來了,你們卻來獻慇勤?
如果不是多年讀聖賢書,只怕他都要以腳踢死眼前這傢伙!
他哼了一聲,邁步就往裡走,石三看了看後面,見沒人跟來,趕緊低聲解釋道:「大人休怪,剛才欽差大人的衛兵不容我等接近。我已經通知了弟兄們,又聯絡了縣尉大人,正打算若是大人再不回來,我等要去找欽差大人討個公道。」
李長雲就是一愣,隨即心裡覺得熱乎乎的,哎,雖然這話當不得真,卻也是番心意,自己剛才的憤怒,御妻是遷怒,還不如說是害怕。
既然石三已經做了這些,卻也不好怪他,自己聽到欽差大人宣召,腿都要軟了,何況他一個不入流的捕快呢。
想到這,他苦笑了一下:「多謝兄弟們,沒事,欽差大人不過是找我敘話,安排些公事,倒是讓大家虛驚一場,讓外面的人散去吧,給人看到可不好。」
說著,他拍了拍石三的肩膀。
石三連連點頭稱是,心中的大石頭終於鬆了口氣,聚集了衙役不假,卻並非是準備營救縣令的,而是準備著萬一欽差大人接管府衙,自己好即時表明態度,如今不用做惡人,也算皆大歡喜。
之前楊玄感造反的事情,對於百姓來說是秘密,可對他這捕頭來說,卻是心知肚明的。
將領傳了下去,蓋了欽差大人的印璽,再加上本仙縣令的督辦,公人們立刻動了起來,曬著一磅磅銅鑼的裡正分頭下去,開始走東串西的發佈政令。
在這個讀書人不幾千分之一的社會中,幾乎所有的朝廷公文到了基層都是以這種形式發佈的,當然,所有的人在這一刻都知道有事發生了,一個個走出門來,跟隨在裡正老爺的身邊,一起幫著吆喝。
等到人聚的差不多了,裡正這才找了個搞出站上去,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奉欽差所命,縣令老爺附署,開始徵集壯丁,今次的差事可不用去遼東,只要到洛陽就行了,這次的差事優厚,一個月就能回來,不用自備糧食,各位老少爺們,凡屬於夠年齡的都到我這裡來集合,明天一早整隊出發,若是不到者直接除籍!」
如是者又說了三遍,眾人不禁面面相覷,有平日裡和裡正關係好的,大著膽子問道:「這次真的不用去遼東?我沒聽錯吧。」
那個問了,「是啊,還不用自備糧食,這可是從沒有過的。」眾人紛紛點頭,似乎不相信會有這麼輕鬆的事情。
原來,大隋朝得徭役制度下,只要是官府支應得公差,出丁口者,不但要自備裝備器械,還要準備隨身帶口糧,在這樣一個畝產不足百斤的低產量社會裡,一家一戶出上一個丁口,搞不好可是會家破人亡的。
你知道這徵召上去的差事會幹多久?
當然了,如果在家門口興修水利,那還算是輕的,畢竟離家不遠,就算苦點累點,也好過生死不知何地。
雖然如此,可人們也沒想到過逃避,不是不想跑,而是一大家子人,離開了土地,根本就沒有飯吃,這也就是除籍的利害所在。
再加上幾千年來,種地納糧,出夫服役已經成了傳統,所以,人人擔心的不是如何不去,而是去到哪裡。
裡正歪著頭看了這幾個人一眼,有心罵兩句,可想起縣令大人再三說了,一定要解釋情,不得怠慢差事,若是辦砸了,有丁口跑掉或者不到,會被嚴懲!
只好耐心解釋道:「放心,這次的差事,可是欽差大人派下來的,只到洛陽,絕對不會到遼東!這可是打了報票的,李三啊,你爹呢,趕快回去告訴他,明天一大早到我那裡報到,可千萬別誤了差事。大夥兒快點回去吧,各自去準備,千萬別耽誤了。」說著他作了個羅圈揖,大大異於往日的跋扈。
眾人滿腹心事,又議論了半晌,這才各自散去,如此一般,距離比較近的各村裡正已經把文告發了下去。
縣城裡的兩個鐵匠鋪,也忙得熱火朝天,幾個被派去的軍兵,緊盯著爐火裡火紅的鐵料,惟恐鐵匠怠慢了公事,往日裡,大多數夥計不過是菜刀鋤頭的鐵匠們,也被趕鴨子上架一般的揪到了爐子前,甚至一些還沒有出世的學徒,都在刀劍和重賞的威逼誘惑下加入了這一行列。
在縣裡的府庫中,不過二百多條長槍的儲備,這還是大隋朝建立初期所預備下的,如今也都生了銹,好在還勉強能用,也就不必回鍋了,所缺的數量,只好自行打造。
好在還只是造槍頭,計算時日,有個四五天也就夠了。
當然了,這只是槍頭,槍桿反而不這麼容易,按照標準的槍桿,應該選堅硬的棗樹,取其筆直,粗細大小合適者,最不濟了也要弄點白蠟桿之類的,不過如今可沒有這麼多的講究,只要大小差不多的,什麼雜木都行,總之,只要能握在手裡的都可以。
反正,也不過是擺個樣子,真要努力衝殺,沒準反而被敵軍衝散了,當然,這是底下兵丁的想法。
可上頭所命,哪裡輪到自己提意見,故而這些御林軍士卒,一個個指揮著手下剛剛遞補進來的雜兵,也就是之前的運糧兵丁,勉強站著隊列。
好在這些人也都是各地精選上來的,體制上倒是差不了多少,而且跟隨著隊伍走的這些時日,也算有些見識,如今列好隊伍之後,也算是個模樣。
唯獨這亂七八糟的服飾,讓人一眼瞧破是烏合之眾,不過這卻沒有辦法,槍頭還好打造,可以上需要一針一線的縫製,先不說弄不到這麼多的布料,就算布料弄到了,這人手也不夠。
就算你把裁縫鋪子砸了,那六七個裁縫也做不出幾千人的衣服來。
這讓一旁站著看熱鬧的司徒青雲一肚子的不滿意。
當然,他司徒大少,自然不必親自操練,可既然自己下了命令,卻也心中沒底,少不得要在一旁觀看,如今見到這般模樣,卻也讓這心中七上八下的。
好在,看了半晌,他忽然有了主意,叫過身邊一個家將司徒八,「你去,各家各戶的給我搜集鍋底灰,嗯,再去把本縣的墨都給我找來!」
司徒八領命去了,周圍的幾人都是一肚子的疑惑,周湛山忍不住問道:「小公爺,要墨是為了貼告示麼?要不要在下去找幾個讀書人來?」
司徒青雲搖了搖頭,「吵了告示,讀懂的人也不多,再說了,咱們又不是來安民的,這些東西弄來之後,你就明白了。」
辦事的司徒八很得力,片刻之後,就抱了一大包袱墨跑了回來,「小公爺,我把本縣學逾的家都抄了,才弄到這點,那老傢伙還哭喊著說,這是本縣所有讀書人的……的。我說,這是欽差大人的命令,也就是代表陛下徵收的,他這才哭喪著臉沒再阻攔。至於鍋底灰,下的已經派人去辦了,大約晚飯後就能弄回來了。」
「哈哈,差使辦得不錯,腦瓜子夠靈活的,」司徒青雲滿心歡喜。
這小子平日裡走狗鬥雞,無所不通,正是平常人所說的二流子模樣,不過這種人心眼靈活,能夠隨機應變,自己只要想到甚麼,很容易就能把交代下的事情辦圓滿。
類似自己不好出面的事情,也能想得到,實在是少不得。
司徒青雲找人找了幾口大缸,又灌滿了水,然後讓人把墨扔了進去,然後不停地攪拌,很快,極大缸濃濃的墨汁就出現在了面前。
聽說小公爺要變戲法,眾人都聚攏了過來瞧稀罕,見時候差不多了,司徒青雲讓人找來一堆雜兵,「來來來,你們幾個把衣服都給我脫了。」他指點著幾個穿淺色衣服的人說道。
那幾個傢伙聽到召喚,忐忑不安地看看左右,沒明白自己為何被選中,難道這位小公爺好這調調?
正猶豫間,就聽周湛山罵道:「小公爺的命令,就是軍令,剛才我已經頒布過軍法,你等可記得不聽軍令,是什麼罪名?」
這話一說,那幾人再不敢遲疑,他們雖然不及的原文,大意還是知道的,那就是上司的話就是軍令,不聽就要砍腦袋!
為了不脫衣服被砍了腦袋,那可就太慘了點。故此人人臉色蒼白,卻也還是脫下了衣服。
眼見這幾人脫了外衣不算,還要脫褲頭,司徒青雲差點把鼻子氣歪了,一擺手道:「好了,好了,只要外衣就好了。」
「你們幾個把衣服泡到缸裡。」
周湛山這才明白,感情小公爺不是覺得這幾個軍容不整要給他們洗澡,而是洗衣服,可謂什麼要把衣服泡到墨汁裡呢?
司徒青雲見眾人疑惑,也不細說,只吩咐道:」你來帶隊,把新入編的這些人衣服都泡一遍,弄黑了為止,若是墨汁不夠,鍋底灰弄回來,添加進去,現在天氣炎熱,不穿外衣也可以,等到明日曬上半天就可以穿了。「
周湛山聽完,這才恍然大悟,感情這位小公爺是這個打算,不錯,不錯,這樣一來,人人穿黑,雖然衣服還是那一間,可服色卻是統一了,如此一來,倒是順眼了不少,如果不靠近,卻發現不了樣式的不同。
這法子雖然簡單,卻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辦成了。
當下忍不住連聲讚歎,有聰明的也已經想明白了,片刻之後,倒也馬匹如潮,讓司徒青雲的聲勢直逼諸葛孔明。
司徒青雲心中自然也是有些得意,這法子雖然簡陋,卻是動了腦子的,不用耗費法力也能讓這軍隊提升不少,就是不知道,若是用煉器之法,冶煉兵器會不會格外鋒利?
在司徒青雲之前的經歷中,冶煉法器卻是多次進行過的,不過用的材質卻不是銅鐵,最次了也是魔獸的皮膚牙齒,煉製的難度比之刀矛器械不知道複雜多少倍。
如今要是自己來弄,怕是比經年的老鐵匠幹得還利索,不過,這凡間的火力對品質的提高怕是有限得很。
一邊想著,他一邊走,不知不覺竟來到了縣城中,
司徒青雲
「小公爺大人,真有人敢造反嗎?」柳串串見四下沒人,忍不住冒出頭來問道。
司徒青雲一愣,剛要說不敢,卻又想起了御駕親征的楊廣,幾次三番折磨折騰,大隋朝未免元氣大傷,不然的話,也不會有人敢公然斷去三軍糧道了。
「放心吧,如果真打仗,我派人把你送回家去就是了。保證不會讓你掉一根寒毛。」
柳串串大為著急,「不要,我不要回家的……我是想問,小公爺大人能不能擊敗叛軍,這樣,這樣我就能到京城開店了!」
司徒青雲聽得一愣,他怎麼也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回答,忍不住左看右看。
柳串串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當然了,我還沒有去過京城呢,若是灰溜溜的回去,人家什麼面子都沒了,所以,小公爺大人,你一定要擊敗叛軍,一定要遵守約定哦,我要去京城開館子,有你的一半哦。」
此女說到最後,忍不住在有你的一半上重重的加了提示。
司徒青雲哈哈大笑,這兩日,部下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比如隨行的御林軍因為家在京城所以想殺回去,自己的家將,則是因為想借此某個出身,甚至法明都想能藉機出力,好重新得到自己的信任。
唯獨柳串串的這個理由卻是最荒誕的,不過卻也說明了此女的追求。
當年楚霸王見到秦始皇出行的威勢忍不住說,可以取而代之,這柳串串何曾不是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呢。
自己也算是遇到了有追求的女子吧?
想到這裡,他鄭重點了點頭:「好,我就殺敗叛軍,然後送你去京城,開館子!」
他之所以答應,卻不僅僅是因為柳串串懇求,而是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楊玄感恐怕連個館子都開不成!
黎陽固然是重要的糧倉,可也僅僅是個糧倉!
他楊玄感到了那裡不過幾個月,根本是人心未定,現在起兵,還能靠著一時的氣血之勇,憑藉著一些運糧的雜兵,和被徭役弄的滿腹牢騷的農民造反。
可一旦真的打起仗來,不但外無援兵,而且還會像磁石一樣牢牢吸引住所有的人的注意力,要知道這黎陽倉也是其他軍團的生命線,雖說楊廣糊塗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可一旦餓了他這皇帝的肚子。
那可也不是說笑的,更何況這黎*本無險可守!
當年楚霸王百戰百勝,漢高祖劉邦打一仗輸一仗,可僅僅憑藉著大後方他就能屢敗屢戰。而楚霸王只一敗,就失了天下,只有拔劍自刎了……
他楊玄感就算襲了楚國公的爵位,能有楚霸王的萬夫不擋之勇嗎?
對此,司徒青雲很沒有信心,要知道造反這個職業,可不是普通人可以做的,贏了固然利潤豐厚,可輸了,那可是要傾家蕩產的!
他不相信有識之士看不出這一點來,可楊玄感為何還是發動了呢?
如今恐怕沒有人能告訴他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