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街是移民營出來的必經之路,說起來還在府城是今年新興起來的一條馬路。府城是瓊州府的主要港口,今年南海國景氣的很,南面各州縣的貨流走得車水馬龍,後來便在南大街興起了一片商舖。四公子見這邊漸成規模,便給商家們修了一條水泥路,喚做南大街。
有了南大街後,下面州縣來的貨流連進城的事情都省了,聚在這裡給海商們挑選後便直接運到城西的碼頭上去。一來二往,便有商號夥計圖方便,在附近跟農家買上半畝地修個宅院,所以南大街附近又漸漸有了些民居。加上新建的王家、包家客棧、陸家酒肆,倒是越發熱鬧起來。雖在城外,卻比城內還熱鬧。
兩千多遼人結束了基礎培訓,走出「移民營」的那一天,南大街上站滿了招工的商號。這個時候往往是大掌櫃、二掌櫃親自帶隊,帶上幾個得力的夥計,上上下下炫耀般穿著綢緞衣衫,打著自己商號的招牌站在南大街上。也有更捨得的,租下移民營門口的裁縫鋪子或者米店什麼的,擺上好大的錦旗吸引遼人的目光。
遼人也是做慣可憐人了,剛從移民營裡出來,大多不敢詢問東家給的待遇。大多是街上逛上一圈,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商量幾句,便蒙著頭和商號按了手印。好在北王早做過規定,對於勞役這個身份的受雇者,這《勞動契約》不能超過一年。這些遼人便是進錯了商家,也只耽誤一年時間。
文昌馮家這次聲勢很大,為了招工,他是直接把陸家酒肆包了下來。這天陸家的招牌用紅布包了起來,酒肆門口高高掛著幾個大牌子,「文昌馮家」,「工錢豐厚」,「東家實在」,從夥計到掌櫃的都是一身淡墨青衫,暗示著馮家書香世家的傳統。少東家馮雲律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插著袖子站在門口。
這一套賣相贏得了不少遼人的好感,大大小小上百家商號都在招人,今天收穫最大的便是馮家了。馮家明碼在門外寫了,走外海的水手二兩月錢,便是這一條,就把一百多走過海地遼兵幾乎全部網羅。再加上綢緞生意、錢莊生意幾塊招的人手,馮家這一次就吃了三百多人。
馮家的成功讓不少商號忿忿不平,沒招成人的小商號、小公司聚在一起,對著這邊的酒肆指指點點。如果說以前眾人對文昌馮家是躲瘟神般避之不及,那今天,這幫同行算是開始討厭馮家了。
徐二爺也久未在商場上走動了,這天被大兒子拉出來,說是要借借他地差辦頭銜撐場面。徐家招人的攤子擺了一上午了,除了午飯前來了六個不會游泳的,勉強收了做水手,竟再沒有第二批遼人走進來。徐二爺在街上走了走,便看到了馮家這邊的熱鬧。他在酒肆前後走了一圈,哼一聲大跨步走了進去。
「我說,這馮老爺子呢?」
要在擱在前朝那會,南海國還沒建國那會,怕勢大財廣的馮家人便是一個揖也懶得和徐二爺打。但這會不同了,如今的徐二爺是南王跟前說得上話地人,光憑徐二爺這種影響力,徐家在南海國的商號圈子裡就能排上前十。
而文昌馮家。經過南海元年那一場米價大戰。算是十停折掉了七停。也虧得少東家馮雲律在老爺子病倒後一改紈褲習性。硬是把家業撐了下來。瘦死地駱駝比馬大。一旦挺過來。倒也多少有了些氣象。此一時彼一時。此消彼長下。如今地馮家人。怕還真不敢怠慢徐二爺。
馮老爺子躺在床上呢。如何會來這裡。馮雲律知道徐二爺這是炫耀身份。趕緊上去以小輩見了禮。笑道。「這是哪陣風。倒把徐二爺給吹來了、」
徐二爺看了看這個遠房親戚地小輩。咧嘴笑了笑。「怎麼。太忙了?我徐正南這是不該來?」
聽這話裡帶刺。馮雲律哪裡會不明白。他是見慣了人情地人。趕緊是一揖及地。嘴上討饒道。「徐二爺莫要嚇死後生。二爺裡面請。坐下來叨叨。」
這話說得徐二爺舒坦。臉上倒是好看了幾分。馮雲律走上來拽著徐二爺地胳臂就往裡面走。到一個帶窗地靜室裡剛坐下來。陸家酒肆地小二便送上了酒菜瓜果。馮雲律搶過酒壺給徐二爺滿上一杯。笑道。「二爺好久沒出來走動了?」
徐二爺哼了一聲。說道。「如何沒出來。前幾天南王在府城。還專門到我地新宅子裡吃了頓酒。」徐二爺頓了頓。說道。「這也算是局內地事情了。你一個局外人又如何知道?」
聽到這話,馮雲律手上不禁抖了一下,倒把斟的酒潑了幾滴在桌上,惹得徐老頭輕蔑一笑。徐二爺捻了捻鬍子,教訓道,「你們馮家,在老爺子手上做了不少傷人害己地事情,要不會是今天這樣子麼?按說我多少是個遠房親,當初也該勸勸他,但他那時,聽得進去我的話麼?」
馮雲律哪裡敢頂撞,連聲稱是。徐二爺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說道,「聽說你們給馮雲山做了個衣冠墓,膽子不小啊?」
馮雲山可大有來頭,這人是馮家長房這一代的老三,便是馮雲律的弟弟。前朝那會,府城最有名的四公子之首,所謂「風流舉人馮公子」便是他了。龐寧第一次整治府城海商時候,斬掉地那個無良舉人也是他了。
馮雲山當初是被趙如以罪人身份論斬的,也就是說五級三等裡面這馮雲山連勞役都不如。
按南海國《民商法》,這馮雲山是不能修墓地。但這弟弟是馮老爺子
的兒子,馮雲律實在拗不過老頭子,只有瞞著官府了個衣冠墓。雖然沒有收斂屍骨,也算是給弟弟在那邊尋了個落足之處,不被孤魂野鬼所欺凌。
這事終究是見不得人地,按說也就馮家人知道,卻不知道怎麼給徐二爺打聽了去。馮雲律在心裡罵了聲不爭氣的族人,心裡卻犯起了嘀咕——這徐二爺和南王淵源頗深,實在是個狠角色,這時說起這事,算是個什麼意思?
徐正南不挑明,馮雲律也不說話。後院地海棠香隨風吹進靜室裡,倒把剛暖的酒也吹涼了。
徐二爺見這後生倒是沉得住氣,有些讚許地笑了笑,又不禁歎了一聲,朗聲問道
「老爺子身體還好麼?」
這是打圓場了,是給馮雲律接包袱的機會了,馮雲律當然曉得分寸,趕緊應道「還好,就是著不得涼,這幾天換了些參調理,這乾咳的毛病倒是壓下來了。要知道您老這麼惦記著,怕老頭子喝藥時都要笑出來。」
徐正南點了點頭,說道,「你們馮家也是多災難多,好在家大業大,總是撐得住。不比得我那幾個兒子,扯不清啊。這次分家的事,造船上地本錢…幾個小的吵成一團啊。你說老頭子我要是前幾年不退下來,跟著南王多賺五千兩,這次事情能鬧成這樣。」
徐二爺似乎極為動情,竟把這些家事也和馮雲律說了出來。徐二爺又歎了口氣,仰頭把快冷的酒喝了下去。這一口氣卻歎到了馮雲律心裡,馮家少東家頭上起了一層細汗,咬牙說道,「二爺這話說得我不愛聽!馮家徐家本來就是親,二爺這次既然缺本錢,我馮家能不幫襯一把?」
「如今馮家不比以往,但多少是個心意。二爺你莫說了,我知道這次小哥沒分到多少,要造五百料的船本錢不夠。我先借兩千五百兩給徐小哥了。二爺讓小哥他看著用,一年還我也成,兩年也成。」
馮雲律一抖前襟大步走了出去,拉長了聲音喚道,「大掌櫃的,這邊幫幫忙,給我開張二千五百兩地銀票來。」
…
董學普和趙武騎馬走到馮家酒肆門口,卻看到張興教帶著幾個人走了出來。董學普這是來巡視這批遼人出營第一天的情況的,剛才看了一圈,見基本上都尋到了做活的商號,心裡放下心了。他見城南判官跑到這裡來,倒是有些迷惑,在馬上喝道,
「張興教,你不在判官衙門裡坐著,倒跑了這裡做什麼?」
判官就是法官的一種,一般每個州縣都有兩、三個。府城人口比較多,光是城裡就分東西南北前後六個,以應付大量的商業官司。不過民商法推廣時間也久了,百姓懂法地多,打官司的人逐漸少了些。如今遞個訴訟上去,一般一兩天就能開庭審案。
判官、法官雖說也是官,但被董學普定義得有點「三不管」味道。知縣知州是肯定沒法管判官了,要是知縣行政犯了法百姓告到判官那去,還真說不準被判有罪。除了到其他判官法官、或者到五王那邊去告,還真不太有人能管著這些判官法官。
每個月拿著十兩的俸銀,只要秉公執法按時上下班就沒人管,張興教這幾年逍遙慣了,還真搞出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來。堂堂北王問話他也不慌張,一板一眼作禮答道,
「稟殿下,今日無案。下午有人告文昌馮家譁眾取寵擾亂市場,卻拿不出證據,我料想今日事少,便到這現場取證。」
董學普看了看文昌馮家的招牌,問道,「你這現場舉證,倒是個什麼結果?」
「譁眾取寵倒是肯定地,不過按南海國《民商法》,譁眾取寵不是個罪。擾亂市場一節,也很難說得通。馮家是註冊了的商號,商號租酒肆募工這都是合法行為,也說不上擾亂市場。」
董學普點了點頭,說道,「斷的好,你辛苦了。」想了想,董學普又說,「總有人無事生非,有證據便判,沒證據讓原告自己找證據。你以後少做這『現場取證』的事情,免得墮了判官的威嚴。」
張興教想了想,答應下來。他也不和北王套近乎,辦完事就自顧自回衙門去了。董學普看著他的背影,笑道,「倒是個負責的好判官。」
趙武搖頭說道,「師父,這馮家不比其他人家。以前地馮雲山就不說了,那馮老爺子上次屯米搞出多少事情出來?我看有人告他們,也是他們積怨所至。」
見趙武這話似乎有定罪於馮家的意思,董學普搖頭道,「趙武,這道德歸道德,法律歸法律。馮家再不像話,只要他不犯法,我們便不拿他,這便是我們的法治社會。」
趙武這話都快聽出老繭來了,吶吶地說不話來,只爭辯道,「我看馮家是恨我們的。」
董學普搖頭道,「恨便恨,如果連一戶馮家都容不得,我們這南海國也失去了意義。法治社會的本質是不以愛憎取人。便是道德模範,他犯了法,便要捉拿到底。便是無良無賴,他事事合法,也不能辦他。」
董學普笑了笑,說道,「要**啊,**才能治國理清這南海國啊。要是不**講道德,誰還敢去國外綁豬仔過來?南王身邊那些走私販哪個手上沒血?哪個沒在國外幹過傷天害理地事?哪個不該殺?要是殺了這些人,我們南海國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