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策一回頭,見當年那十二個少年裡年紀最小的趙班一躍而起,幾步衝到虎字旗一個想開溜的彪形大漢身後。那大漢見旗總追過來,甩手想揮開趙班的阻攔。但趙班跟著呂策練了五年,如今自然有一番身手。趙班個子不高,身上卻精悍得很,左手掐住那漢子的手臂,一腳踢在了膝蓋窩子裡。那漢子關節一軟跌倒下來,大叫一聲在地上一滾,還沒爬起來,趙班的鋼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趙班把逃兵押到了呂策面前,那逃兵逃跑不成,哪裡還有個爺們樣,只把頭磕個不停,夾著眼淚鼻涕求饒道,「頭領爺饒命啊,這麼多官兵,打不過的呀,我們還是逃山裡去吧!頭領爺!這是造反呀!」山上亂石嶙峋,那漢子沒幾下就把額頭上磕出血來。這漢子平日裡仗著身體高大,訓練時候頗是勇敢,單論格鬥在新兵裡可以排進前十,也算是先鋒營的一把好手,在營裡有些聲望。此時被官軍嚇得屁滾尿流,四周其他先鋒營士兵看在眼裡,不禁都有些聳動。
呂策從鼻子裡哼了道氣,掃視了一圈山頭眾人。先鋒營原來只有三十多老兵,去年兩百個新招的漢子,入營練了不過半年,呂策最擔心的就是這些新兵臨戰畏縮!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見這逃兵一鬧,其他士兵紛紛有些動搖,呂策心中惱火,喝道,「山前堡一失,五源谷就是孤城,如何守得住?」
四周軍士雖然聽不懂呂策這番謀劃,但從呂策那斬釘截鐵的語氣,明白了呂頭領這一戰的決心!眼見漫山遍野的敵人越來越近,已經在一里開外,呂策又怒又急,面目猙獰地喝道,「此處有進無退,不服調令者,殺無赦!」
頭領發令,趙班毫不對自己的手下留情,一刀砍下了那逃兵的腦袋,鮮血頓時就像失控的煙花一樣從沒了腦袋的脖子上噴了出來,濺得四周幾個人一身血紅。無頭的身子揮舞雙臂往前跑了一步,噗通倒在了地上。被砍下來的腦袋順著山勢往旁邊滾了十來米,一時居然還未死透,睜眼張嘴想說著什麼,奈何喉嚨下面什麼都沒有了,發不出聲音。嚇得那些新兵見了鬼一樣躲避。呂策一把抓起那個頭顱,翻身上馬,喝道,「炮手準備射擊,其餘人等上馬!但有後退者,便如此賊。」
平時和兵卒打成一片的頭領變成了吃人惡魔,日日一起相處的戰友就這樣成了一具屍體,百餘人一時被呂策的凶煞震住,哪裡還敢有二心?三十多個炮手最快速度衝到了炮位上,四個旗總算了算方位角度,各自負責三門炮的瞄準。這種臼炮的造炮材料,是五人穿越時候那部桑塔納的車架子。後來史班磨壞了不知道多少把勾刀,好不容易在炮壁上拉出了膛線,現在使用鉛制錐形彈,仰射射程在六七百米,是這個時代絕無僅有的奇器。
呂策見前面的官兵已經行到一里遠處,喝令,「趙源!給他一炮!」趙源一聲「得令」,便點燃了手下臼炮,彭一聲巨響,一陣煙霧瀰漫開來,把趙德附近團團蓋住。那顆榴彈呼嘯著往大明官兵那邊飛去,落在最前面一批騎兵的左邊十幾米。炮彈落地又滾了幾圈,突然炸開,沒傷到人馬,倒是驚得前面幾匹馬揚蹄亂撞。
呂策瞇著眼睛看了看落點,喝令,「調整角度,瞄準敵軍中前段!」沒過幾秒呂策又喝道,「開炮齊射!」一陣震耳轟鳴聲下,十一發炮彈齊齊飛向前面的官道,這次只有三發打偏,八發鑽進了密集的明軍隊列裡,一時爆炸此起彼伏,中前段的幾百明軍被炸得亂成一團,立馬就有五六十人失去了戰鬥能力。
呂策站在山上看到這幕,心下大喜過望,只盼明軍亂掉陣腳。但後面似乎很快有命令傳過來,前面的混亂稍稍平息下來,密集的隊列四下散開。山下的十幾個哨兵似乎一下子從夢遊中驚醒,拍馬往山上衝過來。但剛爬了十幾米,就被山上的鋼弩壓制住,五、六個哨兵丟了性命,其餘的只躲在石頭樹木後面,哪裡爬得上去?
呂策讓炮兵又射了兩輪,山底下的明軍又被炸死五六十人,才終於反應過來。一支五、六百人的旗軍部隊從中段跑出來,朝先鋒營所在的左山上逼近。呂策見敵人未亂,大感失望,罵了句狗-娘-養的,讓炮手調整了角度,只往這分兵過來的小部隊頭上招呼炮彈。但這小部隊隊形拉得很開,十二發炮彈不過打傷了二三十人,打了一輪,這小部隊已經開始往山上爬。這臼炮沒法朝下打,這樣一來就沒有了什麼用。
這個獅子山左山並不陡峭,從山腳到上面不過四、五十餘米高,大概有兩三百米山路。明軍分隊已經爬上了半山腰,害怕山上火力,士兵們貓著腰各自遠遠散開,單兵間隔都在兩三米,哪裡還有什麼隊形,只仗著人多,亂哄哄一片像一群螞蟻一樣湧上來。山上的先鋒營此次出擊每人都配有馬匹,呂策見此時情況,只覺得正是衝鋒的最佳時機。
山上都是先鋒營兩百多戰士裡選出來的精銳。呂策環視一圈,聲嘶力竭地喝道,「戰機當前!兄弟們跟我衝下去殺一陣,有怕死的沒有?」不管是趙源幾個,還是郭甘這樣的新軍,平日裡都是受盡了呂策的恩,拿著比別人多的銀子,享受著比百姓高的地位,連搶老婆呂策都幫做主,哪個不對呂策感恩戴德?此時被頭領氣概感染,紛紛叫嚷著,
「怕死的是畜生!!」
「我這條命就是頭領的!」
「咱爹媽就在港裡,老子跟當官的拼了!」
呂策見士氣振作,哈哈大笑了一聲,叫道,「好,沒給我丟臉!殺一個,賞二十兩銀子!密集陣型,跟著我衝!」說完兩腿一夾,鞭子往馬屁股上重重一揚,胯下高頭白馬像離弦之箭當頭衝了下去。趙源幾個哇哇大叫趕緊跟在後面,高舉著馬刀,口中「殺~~」叫個不停
主帥身先士卒,先鋒營的戰士哪個還願意做孬種?血只往腦袋上湧,個個揚著刀忽哨著跟了上來,殺聲喊成了一片。八十匹人馬突然像一陣洶湧的潮水一樣從山頂斜斜衝了下來,下面那些散成一片的散兵那裡頂得住。這種衝擊力下,也不管那八十幾個先鋒營裡面多少人練了好幾年,多少人又只練了半年了,只要撞上這陣衝鋒浪潮的明軍散兵,便像被潮水淹沒的小魚小蝦。膽子大的,還有作鳥獸散的念頭。那些沒種的,膽子也嚇破了,就像碰到老虎的兔子,只站在原地瑟瑟發抖,等待著必死的命運,只和那陣潮水一個照面,瞬時就被淹沒在鐵蹄鋼刀的洪流裡。
呂策一路殺下來,當真是混身的血一眼的紅,突然見著前面有個著鎧的軍官,稍稍轉了個向拍馬一刀砍了過去。那軍官倒是機警,地上一個觔斗翻躲開,躲了初一卻沒逃掉十五。趙益正拍馬馳騁過來,一聲怒喝長刀劃了個圈,那軍官從左肩到右胸被劈成了兩截。
郭甘馬術不好,一直跟在趙益後面,這會見趙益刀下殺了個軍官,冒著落馬的側身風險一撈,把那軍官血淋淋的上半截抓在了手上。趙益殺了個當官的,馬鞭一甩策馬衝到了趙源前面,把長刀舉到天上去,哈哈笑得像個發了瘋的狂戰士。
呂策這次就是來漲氣勢的,見殺了個軍官,當真是超額完成任務了,心裡大喜過望,轉身沖趙益大聲嘶吼,「你個王八羔子今天帶種了!回去給你升到上等差辦!」那趙益被呂策誇得嗷嗷亂叫殺氣更濃,一個s型變向帶著膘字旗三十人轉到右側外圍,專揀那些看上去勇悍的下刀。
那四百明軍,一百多人被先鋒營騎兵潮攜裹殺沒了,一百多腳快的撒腿就跑,還有一百多見狀不妙,略一呆滯,便也四散跑開。那邊明軍主力見勢不妙,派了一千人的營兵主力掩殺過來。呂策知道剛剛是因為敵人隊伍分散,先鋒營佔著地利密集衝鋒才獲奇功。抬頭見這次過來的隊伍持著長槍密集推進,怕硬衝要吃虧。勒轉馬頭,舉刀往明軍左邊一指,嘶吼道,「跟著我!追殺逃兵!」
趙源幾個跟在後面得了令,叫吼著把命令往後傳,郭甘等十幾個隊長也頗是積極,聽到了前面傳來的命令,在後面叫得嗓子都啞了。八十多騎兵在掩殺過來的明軍百米外轉了個大圈,從官路穿過兩邊的獅子山,路上又砍下了幾十個潰逃的明軍,便離明軍主力遠了。那些殺紅了眼的戰士有幾個不肯走,還要掉頭殺回去,呂策揚著刀衝前面又跑到了後面,大聲叫嚷著,「撤退!違令者斬!」才總算按壓住部隊的情緒。眾人不再戀戰,往山前港奔去!
回去路上趙益眉飛色舞,得意洋洋跟在呂策後面,卻不知道剛才他陣斬的那個武官,還是個正五品的千戶,正是那儋州千戶所的世襲千戶徐具溫。明軍參將周天知在中軍處指揮,見賊兵小勝退去,氣得眼睛發綠。他第一次派出去的那五百人是儋州守備所的旗軍操兵,周天知本以為至少可以牽制住山上火力,待大軍合圍。不想這些旗軍盡如此不堪一擊。那儋州千戶徐具溫初陣就折在了山上,屍首也被敵人掠去。
呂策剛才下令衝鋒前,就讓十二個士兵把小臼炮裝到空餘的馬背上,拉著駝炮的馬從山後撤退了。戰後明軍收攏殘兵打掃戰場,遍尋山上也沒找到五源賊人的大炮藏在何處。丟下了兩百多具旗軍屍體,只殺了三個五源賊人。單論這交換比,真是慘不忍睹。
監軍劉道選立在一邊,愁眉苦臉道,「我只聽說五源谷賊人刀劍堅利,富甲一方,不料此賊竟還私鑄火炮,蓄養騎兵,當真是南海大害。我軍小敗士氣受挫,不如暫且紮營山上,再請援軍!」周天知按劍搖了搖頭,道,「劉大人,如今瓊州西面已無兵可調,若至清瀾守禦所調揚威左營,來去又是兩三個月,督撫大人如何等得及。此番小敗,乃儋州所練兵不勤所致,若遇上我揚威營主力,那百名賊孽不足掛齒。今日起我等行軍前多加偵探,必不會重蹈此番覆轍。」
劉道選畢竟只是監軍,點了點頭,心下卻頗有些不以為然。回頭,把五源谷賊人精兵強將誇張一番,又參了一把指揮使周天知行軍不慎,報到了王尊德那裡。周天知把部隊整肅了一番,暫將儋州所殘兵交給海南衛一個千戶統領。此番終究只是小敗,兩、三日後,三軍士氣便基本回復穩定,周天知廣派偵騎,日行二十里,小心謹慎往山前港壓去。
為什麼周天知如此逞勇好勝不肯求援?這裡倒有些名堂。這時已是崇禎二年三月底,去年十二月,王尊德的命令就到了瓊州參將府。說起來,發兵五源谷這事,他周天知拖了幾個月了,他著實怕再拖要超過總督大人的忍耐極限。
初得那命令時候,周天知按兵不動,王尊德兩個月派人催了三次,把瓊州兵備道劉道選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正月底,周天知好不容易開了拔,帶著海南衛旗軍操兵並揚威營前營,加上雜兵役夫兩千多人走走停停,到了二月中旬還沒過定安縣境,比個旅遊觀光團還要磨蹭。劉道選沒什麼帶兵經驗,此番還想依仗周天知破賊獲功,隨軍途中給總督大人匯報為周天知解釋了一番,大概意思就是非參將周天知有心抗命,實乃士氣不振,怕到時候被五源賊兵吼一聲,就要撒腿跑回去!
那時王尊德無奈,知道揚威營兩年餉銀未曾實發,料想這是鬧餉。瓊州府也沒有銀子給他用,王尊德從廣州府市舶司的舶稅裡抽提了一萬二千兩,補足了揚威營兩年的虧欠餉銀,派專船送了過來。周天知這才用餉銀犒賞三軍,二月底在儋州會師揚威營前營和儋州守禦所旗軍。
幾支部隊平時分散在瓊州府各地,十幾年也沒碰到一起了。周天知務求穩妥,到了儋州徵集附近各營寨大小火器五百餘件,在儋州合練了半個月。監軍劉道選見軍心可用大勝在望,又添油加醋把情況給總督府報了上去。幾天前周天知又扔了三千兩銀子下去犒賞諸軍,這才便提兵南下。三軍單單戰兵便有三千,加上各色輔兵雜役四五千,號稱萬人。
周天知這次時間也拖了,餉銀也鬧了,總督動了老底,這仗打不贏自己腦袋可能有問題,哪裡還敢再請援軍,只要一鼓作氣把五源谷拿下,報凱奏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