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縷慘淡晨光突刺在怯失力的手指尖端,他啜下了杯中最後一口酒,如飲敵血地嚥下!
紀元1220年2月10日,清晨。
厚重的城門發出陰啞的嘶叫,不情願地分張開來。黑洞洞的城門內閃出一片白色的影子。
是白旗。象徵著降伏、恭順、歸命之意的白旗引領著這支沉默的隊伍緩緩前行,沉重的腳步昭示著內心的彷徨與屈辱。如同一隻升起白帆、被迫出航的小舟駛向那彷彿波濤起伏的大海般的蒙古軍營,時刻都有傾覆的可能。
在距營地數里之處,一隊蒙古兵象幽靈般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口調粗暴、發音古怪的突厥語響起:什麼人?報上名姓與目的!
這一隊人的首領之一,伊瑪目阿里.宰的抬頭仰望著那一張張精悍的表情刻寫著不知容赦為何物的面孔,澀聲答道:
我等乃是不花剌派出的使者,代表全城向貴**門前來請降。請引領我們參拜成吉思汗大人,將向他當面遞交充滿誠意的降書和全城戶口名冊。
這些句子被擠出口,唇後,他感到一股**辣的液體衝上眼窩。
以卑躬屈膝和肯求哀告構成的降書,在成吉思汗的眼中的價值根本無法與昨夜追殲數萬敵之軍民的勝利相提並論。因此,他只說了一句話!入城!
於是,從這一天起至十六日,蒙古軍次入城並迅速包圍了無意降伏的城堡與內城。戰爭並未結束,只是戰場又向前推進了一步。不花剌的市民也並未因此而擺脫兵禍,所有的男人被押出家門,填入內城外的護城壕中。所有靠近城堡的高屋被徵用並被再度加高到接近城壁的位置,上面架起了弩炮與火炮。
弩炮確實是一種令人生畏的射擊武器。它有一個用粗木柱製成的支架,架上有軸,有機牙與準星,由數人絞動巨軸,上緊用鋼絲夾野馬鬃編束而成的粗弦並以機牙暫時扣住。當上弦完畢後,由炮手進行瞄準,發動機牙,繃緊的弦倏然發動,將粗如兒臂的箭矢、火矢、火藥箭或巨石彈向高空再落入敵陣,其射程和殺傷力遠遠超過單兵操作的弓弩。
所謂火矢,即在一般的箭桿後面綁上油脂、艾葉等易燃物品,點燃後用弩發射出去;火藥箭即在箭桿後面縛上火藥包,點燃火藥包外殼的引線後,用弩發射出去。許多火箭在飛行中熄滅了,但有不少火矢和火藥箭在射中房屋或倉庫後,引燃了大火。一旦射中起火,炮手就瞄準起火處集中射擊,加大火勢。
當攻城指揮官忽必來一聲令下,四面八方一齊發射,將沉重的巨石、帶火的粗矢、爆裂的火彈向著頑抗之敵傾洩而去。那場景完全是宗教傳說中世界末日的現世化!天空憤怒,降下死亡,殞石、烈火從天而降,毀滅所有的生物。守城兵們被嚇呆了,直到發現同伴被巨石砸為肉醬,或被粗大的巨矢前後洞穿,亦或被火藥箭落地爆炸燒成火人。無言地喪命、哀號著仆倒、慘叫著蹦跳、聲嘶力竭地滿地翻滾。
作為這場災難性的攻城戰的直接目擊者,阿里.宰的和魯克那丁懷著悲愴的心情閉上了眼睛。如果說不花剌是河中燦爛的多元文化的精華彙集地,那麼內城則是這精華之中的精華。斐聲中亞伊斯蘭世界、甚至名傳於歐洲的大圖書館在一輪攻擊中不幸中彈起火,又在二輪攻擊中成為重點目標,這座有著幾百年歷史的大型木石結構建築幾乎沒能支持多久便在哀挽的悲鳴中徹底坍塌,千年以來各種文明所留下的不同文字與文體的典籍、文物在這場兵燹中灰飛煙滅,再無孑遺。穆斯林的圓頂在燃燒,東方的和平城在哭泣。
在猛烈炮火的掩護下,蒙古軍將轒轀車推到城壁下。轒轀車下面有四個輪子,車頂為尖頂,上覆生牛皮,牛皮上附有一層濕泥。士兵躲在車中,完全不必懼怕守城者的滾木檑石、火把弓矢以及開水沸油,可以挖掘城壁,打開一個缺口。另一部分士兵把火車和鉤撞車推到城門下。火車上架有用薪炭燒烤的鐵鍋,鐵鍋中盛著翻滾的油,鍋旁還有乾柴,點燃乾柴,引燃鍋中的油,熊熊大火直燒城門。如果城門仍未被燒燬,可用鉤撞車懸著的粗木柱撞擊城門。由於粗木柱一端裹有鐵皮,很尖硬,足以撞開被火車燒壞的城門。
被壓制的守城者們僅僅乘對方裝填彈藥的空隙對城下的敵兵進行少量的還擊,但是面對這種妥貼的保護而言,顯得過於無力,幾乎未能造成任何實質性的殺傷。至天明時分,內城的城壁被打破了數個大大的缺口,待命已久的突擊隊指揮官朵兒伯多黑申立刻下達突入令。
騎兵們立刻撒開始終緊勒的嚼環,跨下那些聽到戰吼就會焦慮地用鐵蹄刨地的戰馬不待主人的催促,便電射前衝而去,發出震人心魄的奔騰聲浪。
最先衝入的阿巴該是主動向大汗要求參戰的,迎面正遇到帶著百十名殘兵,身被兩處燒傷的捨雲治。他雙目充血,如噴烈火,揮動著半月刀跳在半空,疾斬向阿巴該,卻被對方靈巧地側馬閃開,隨之寒光一閃,長槍的鋒刃刎過他的頸項。雖然是花剌子模知名的勇將,但卻在實力不得發揮的情況下敗軍身亡了。而以其身死為標緻,內城也跟著陷落了。
然而,這場悲劇還遠遠沒有結束,對城堡方面怯失力軍的圍攻還在繼續著。有別於內城,城堡是整體性的建築,外石內木的結構頗具防火性能,而富於經驗的怯失力事先在外層上覆蓋濕泥的策略更是大大減弱了原始火器的傷害。這樣,蒙古軍的工兵們不得不以投石器為主要攻擊手段,不斷地將巨石砸向城壁,掩護著攻城部隊破壞城堡的大門。
因為沒有著火,城堡內的人心較為穩定。尤其是當士兵們看到怯失力汗穩坐如山,指揮若定的姿態後,大家的心都放了下來,紛紛竊語著互相打氣:
大總管還是一切如常,相信我們一定也能夠守住的。
當該是算端那邊就要發援兵來了吧?
如果是那樣,只要多頂上幾天,這些該死的異教徒們就會撤圍的。
聽到這樣的議論,怯失力只能在心中苦笑。他知道,不會有援兵來的,能守多久更是毫無把握。現在的鎮定姿態只不過是為了穩定人心而戴在臉上的面具而已。當然,他的心中卻也並無恐懼。將這座華麗的城堡選做自己的墓地,在悲壯的戰鬥中壯絕而死,這也算是對半生戎馬的自己安排了最好的殮葬之禮。
由於城堡至高於周邊建築物,攻城的巨石多半不及頂端,因此守城者還可以站在城壁上向下發射弓矢木石,阻擊潮水般攻上來的蒙古軍。帶有掩護木幔的雲梯尖端有巨大的鐵鉤,鉤住城壁的邊緣,下面的士兵舉著牛皮巨盾護住全身向上攀登。
咚咚!石快與箭簇被被紛紛彈開,下面的人全然無恙,於是腳步加緊,繼續向前。忽然,人們的耳中聽到一種古怪的聲音:如同打破了玻璃器皿。隨即,為首者感到盾牌上驟然遭到一擊,但並不比落石的衝擊更嚴重。但是,這並非打擊的完結,身上幾個部位同時劇痛。那種劇痛如同被蠍子毒蟲所叮咬,火辣辣的熾入肌裡,並不斷將這種難忍的痛向全身擴散出去。
是沸油!
負責指揮城堡攻略的主將脫忽察兒看地很清楚。城壁邊緣處露出多口黑色的大鍋,其上飄散出詭異的青煙。對準各架雲梯,撥灑下來。立時,長聲慘呼此起彼伏,無數人體直線墮落下來。幸運者就此直接摔死,也算一了百了;而不幸殘生者拖著潰爛迸裂的**,伸著已露少許白骨的手臂在空中無助地搖晃。
快殺了我吧!
是怎樣的疼痛會令這些敢與**面對刀鋒的蒼狼發出如此狂叫,喪失生的勇氣啊。脫忽察兒只許稍加想向,身心便抖然一顫。生何足喜,死何足憂,但是求生不能、求地不得的境地,即使是無慮生死的蒼狼也會心驚肉跳吧。
他忽然看到了一張臉,準確的說,那已經不能稱之為臉了。翻捲的皮肉與橫流的膿血,即使是在地獄裡逃出的冤魂,也會對之噤若寒蟬。脫忽察兒一看之下,頓感呼吸不暢,胸口與腸胃上下翻騰,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敵人放火燒雲梯啦!
因著士兵們的叫喊,他再度睜眼望去,果然見城壁內探出許多火把,抵上了雲梯。染了油的木頭立刻燃燒起來,並迅速向下蔓延。遠遠看去,無數條火線在飛快地下降,不久便將所有的雲梯化為雄雄燃燒的巨型火炬。
火勢不久便在城下升騰而起,吞食著積屍。焚燒人肉的臭氣瀰漫於空氣之中,直是中人欲嘔。一些前排的士兵開始忍不住彎腰嘔吐起來。
暫時收兵!
脫忽察兒澀聲下令。翌日,他改變戰法,將從城內抓來男人們編成隊伍,驅趕在前面,向城堡湧去。這一招確實收到了效果,城堡內的反擊立時遲疑起來。乘這一緩的功夫,蒙古的工兵們立刻推著猛油火櫃衝到了城門下。城門的外簷遮蔽了守城人的視線,使這裡成為整個城堡防禦體系中唯一的死角。
猛火油櫃是北宋時代的發明,實際上是一種原始的火焰噴射器,用類似風箱的金屬櫃裝滿猛火油(石油),推拉拶絲杖,就像推拉鼓風箱一樣,把櫃中的油擠壓出櫃頂的巨筒口,點燃火藥,引燃油,即成熊熊烈火,既可燒燬城門,也可噴射人馬。
反覆燒灼中,城門發出撕裂布帛般的陰啞叫聲,堪堪欲倒。
準備白兵戰吧!
怯失力發出最後一道命令。不久,隨著燃燒的城門轟然倒地,蒙古軍蜂擁而入,延著內部的樓梯向上衝殺。在每一層上與花拉子模軍展開激烈的近身白兵戰。
怯失力依舊端坐未動,傾聽著下面的廝殺聲漸漸向上傳來。將近正午時,七層的城堡已有五層失守,每一層都留下蒙古兵與花剌子模兵雜混枕籍的屍首。後面跟進的士兵只能踏著塗地肝腦與漂杵血泊向上衝殺。
此時,怯失力有所覺悟地拔刀斬下戰袍的一角,握在手中,大步走上城壁,向下面的蒙古軍喊道:我乃本城守將怯失力,要求見到你們的主將!
接到這個回報的脫忽察兒感到有些不解其意。
對方打算降伏嗎?事到如今未免有些晚了吧。不過,本著武人之間的尊重,尤其是對敵方決死守城的勇氣的欽佩,他還是來到了城下。
得知這個人就是蒙古軍的將領,怯失力將手中的衣角綁在一枝箭上,然後當著對方的面折去了箭簇,以示無惡意,然後用長弓直射到脫忽察兒的馬前。
接過縛有衣角的箭後,脫忽察兒稍稍明白了對方的意圖,向怯失力點了點頭。
如果可能的話,請把這個交給我在玉龍傑赤的老妻吧。
脫忽察兒又點了點頭。
怯失力的臉上現出滿意的笑容。他將手按在胸前,彎下腰來略施一禮,以致謝意,身形隨即消失於城壁之後。
脫忽察兒將握著箭的手高高舉起,大聲說道:這是一位可敬的對手!我命令你們記住他的名字!怯失力!我將上報大汗,請他下令在攻擊玉龍傑赤時不要傷害他的家人!
諾!
眾士兵應和著,然後繼續向城堡內衝去。
當大地上的血將夕陽染得更紅的時候,不花剌最後的守將與守軍們將身軀永遠地奉獻給了這座殘破凋凌的名城。征服者們在準備斬下怯失力的首級時,還看到這位微笑著奮戰,微笑著中槍,又微笑著倒下的老將的臉上凝固著永恆的微笑。微笑貫穿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一段時光。
這最終的一幕,身為旁觀者的阿里.宰的和魯克那丁卻沒能看到,他們被成吉思汗召去了大禮拜寺前,迎接行將開場的屬於他們的新悲劇。
郭進站在訛答剌那殘破的城頭上,心情複雜的看著從西方源源不斷的被押送來的俘虜和財物.
也不知道鐵木真是怎麼想的,前線打得熱火朝天,可像郭進這樣的猛將卻偏偏被放在了後面的訛答剌城中做善後工作.
想到這兒,郭進就不由搖頭苦笑.他到是猜測了好幾種可能,可都沒多大的把握.
仔細想想,無外乎就是這幾個理由:
一就是給自己留條後路,這種可能性很大.當初鐵木真出征之前可是一點把握都沒有的.對於西方的阿拉伯世界,雖然他還不是一無所知,但也差不了多少,不然他如此急急忙忙的立下儲位幹什麼?現在的蒙古聯軍已經攻進了花剌子模的腹地了,為了以防萬一,就需要放一位信得過的大將在後路上,這不,郭進就被選上了.
到不是說沒有郭進,在有危險的情況下蒙古聯軍就沒有退路了,這不是開玩笑嗎.整個中亞地區一片坦途,想怎麼走都成啊.可是,這裡也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食物和水的供養問題.前文說過,整個花剌子模處於沙漠地帶,在花剌子模國內,沙漠和荒漠戈壁永遠都是主流!
而花剌子模的城市和村莊都建立在一個個沙漠綠洲上,也只有綠洲,才有穩定的水源供應.本來村莊裡也是不卻這些的,可是這不都給蒙古聯軍給破壞了嗎?
沒有水供應,在茫茫沙漠裡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了.現在的蒙古聯軍勢如破竹,自然不會有這方面的問題.可凡事都要預防個萬一不是?要是以後蒙古聯軍不小心敗了呢?總要條後路吧.鐵木真現在的年紀一大把了,而且已他的梟雄心性而言,還真不太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蒙古帝國的未來,他的幾個兒子都還跟在身邊捏,糾正就讓他不得不有所顧及了.
二一個原因呢,估計就是鐵木真認為敲打得郭進還不夠,要將敲打進行到底.這個郭進也可以理解.現在的蒙古聯軍勢不可擋,還沒有到缺乏將領的地步,自然不需要郭進這樣的猛將參合進去。
而且說實話,郭進現在的勢力實在是太過強大,讓鐵木真也不得不由所顧忌.單從表面上看起來,木華黎的勢力才是真的大。其實不然,木華黎所說被封為了國王,他的官爵已經在郭進之上了,手上的權力也比郭進大了不少.可是除了他自己的老巢呼倫貝爾萬戶區之外,其他的地方都要他自己打下來才行.而且他手下的軍士們也不全是他的嫡系,這樣這些地盤就算是打下來了,他想要完全的控制住也是很困難的事情.
郭進就不同了,他可沒有這樣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