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要啊!
一些已經擠到門前的人開始奮力向越來越矮小的孔隙裡鑽入,爭取在最後一刻之前獲得安全。
光當!
城門終於砸落地面,引發了多聲慘呼。幾個人被住了。他們的脊骨立刻碎裂了,尖銳的骨刺將內臟刺破,口鼻之中噴出大量的鮮血。城內外的親人們哭號著拉扯他們的手腳,企圖將他們脫離。但是,這種徒勞的下意識動作只能增加這些人臨終前的痛苦,讓他們繼續慘叫,同時噴出更多的血。
忽然,城外那些拉扯大腿的人突然感覺手上勁力一鬆,親人的軀體竟然真的被拖了出來。然而,當他們定睛看時,更大的悲鳴隨之響起。手上的只是一些殘肢,他們的上半身還留在城內,而城門則因屍體的斷裂而怦然落地。
這種慘烈的景象,將眾人的心都奪走了,如同殭屍般動彈不得。還是一些心細者忍住對殘肢的噁心,仔細觀察,發現斷口處分明是為利器所斫,白森森的骨茬顯示出斧鑿痕跡。
許多人開始破口大罵,雖然不知道真正下手的是誰,但可以肯定與他們的城主有著莫大關聯。
他們的猜測是對的。被破城的恐懼所驅使,哈亦兒罕神經質的認為城門與地面之間那一道被**隔出的縫隙對於他來說並不安全,於是在接下來的時間內又做出了瘋狂的舉動。
肥碩的軀體開始奔跑,一路來到城門前。他伸手從一名士兵的手中奪過一柄戰斧,揮舞嚎叫著驅趕開在城門邊上所有的人,然後以驚人的力量與速度向著那些一時不死者的腰背與城門接合處奮力劈去。每下一斧,鮮血崩流,每斧落下,慘叫長鳴。望著宛如惡魔附體的城主,沒有誰敢出一句聲,包括那些正被砍殺者的家人也同樣呆愣愣木立。這樣的暴行已經遠遠超出了人類道德理念所能認同的極限了。
直到哈亦兒罕完全停止了他的瘋狂行動,氣喘吁吁的拋下戰斧,搖搖晃晃地重新走上城壁後。厚重城門最終緊緊關閉的轟然之聲才將人們從癡迷中喚醒,明白了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於是,與城外相同的悲鳴陸續響起,所欠缺者只有那些憤怒的喝罵。但是,人人的眼中都隱隱有火光在升騰。
此時,抵抗的士兵們已經被蒙古軍屠戮殆盡,他們開始逼進那些不幸的市民。
放棄抵抗!排隊出城!
阿巴該大聲傳達著窩闊台的命令。
沒有人動。
阿巴該再重複了一遍,依舊沒有得到任何有力的回應。人們清楚的知道,出城意味著什麼。
殺!
隨著阿巴該手中揮動的長刀,蒙古軍的鐵蹄再度奔騰起來。
赤手空拳的市民們開始反抗。他們唱起了適才那些犧牲的士兵們傳唱的歌我們都注定要死,不管老中青;沒有人能永遠活在世上!與自己訣別,然後分批前衝,用他們的手腳、牙齒、頭顱迎接鋼刀的旋風。
射箭!
哈亦兒罕發出尖利的嘶叫。
下面有自己人啊,即使不放他們進城,也不能親手殺死他們!
一名衛兵首領大聲爭辯道:放他們進來,糧食就不夠吃啦!現在蒙古人被他們纏住,正是射死他們的機會!
沒有人回答他。
你們要造反嗎?竟敢抗命!我要處死你們!
還是沒有人回答。
把這個帶頭抗命的傢伙丟下城去!
哈亦兒罕指著衛兵首領怒吼道。
終於有士兵行動了。但是,哈亦兒罕立刻發現,他們的行動方向卻並非是他下令處置的人,而是在向自己逼進。
你們要幹什麼?
在這句話剛剛湧上喉頭,還未來得及出口之際,他的身體上已經多了幾隻大手,然後全身便倏然騰空而起。隨即脫離地面,飛到了半空。
啊!
他長聲慘叫著,頭腦被激動的氣流灌得昏昏沉沉,手腳無助的搖擺著,試圖抓住什麼,四面卻完全是空蕩蕩的。直到一陣劇烈的撞擊痛楚和清脆的斷裂聲同時刺激著他的感觀,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倒在了城壁之下。
我是你們的城主!他仰天高呼,你們不能背棄我!快拉我上去!
狂叫半晌,城壁上傳來冷冷的回答:你已經沒有資格了。我們根據真主的旨意,給予你適當的判決。
不!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他哀號著,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巨大的恐懼幾乎揉碎了他的精神,這打擊比之軀體的傷痛更加難以承受。可惜,這個時候,再沒有人會對他有哪怕一絲的憐憫。
當他的嗓子已經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的時候,頭頂上傳來了不太標準的突厥語問話:
亦納勒術嗎?
他茫然地點了點頭,隨即立刻發覺自己已經被鋒利的刀劍長矛所包圍。
※※※※※※※※※
內城拒絕了勸降。隨即展開的攻擊戰卻出乎意料之外的困難。兩萬名堅守的居民們唱起訣別之歌,拆毀了原本屬於哈亦兒罕的宮殿,以磚石、巨木、熱油、箭簇做出了堅決的抵抗。他們在城內高唱著蒙古軍的幾次進攻雖然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卻依舊毫無進展。為了避免損失,窩闊台下令停止進攻,改為長期圍困,等待孤城內的補給耗盡。
隨即,他下令城內所有的市民們都離開自己的家,在城外集合。
志費尼對此有著如下記載:訛答剌的有罪者和無辜者,既有戴面紗的,也有那些戴庫剌黑(kulah)和頭巾的,都像群綿羊被趕出城,蒙古人則大肆搶掠財物。(8)
這次包圍,持續了五個月。蒙古軍在包圍期間,將訛答剌為中心的數百里方圓內的一切都夷為平地。按照常規,男子被屠殺,婦女小孩被俘虜為奴隸,所以對財物被毫不留情的搜查、掠奪。而當最後的城堡陷落後,兩萬守備者無一生存。
血色之風在蔓延,沒有人知道它將何時終止,終止前還會讓多少地方被其無情的摧殘。!
聞著空氣中那濃烈的牛羊腥臊味道,還有那些被強掠來的俘虜們的低聲哭泣,郭進就很煩躁,實在是沒什麼心情去處理什麼公務.他站起身來,將手上的公文丟到了一邊去,在隸屬於自己的營帳中不停的走來走去.
雖然說自己去了一趟中原,時間是有點長了,和蒙古眾人的關係都有些生疏了,可也不至於這樣吧.再說了,自己是蒙古的金刀駙馬嘛,你成吉思汗也不用這樣吧.
也不怪郭進心中不滿,任誰整天和一群牲畜呆在一起,也是會受不了的。更何況他還是堂堂的萬戶大人,在蒙古還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待這麼玩人的啊.
雖說後勤大總管這名字好聽,權力也不小,油水也很足,可郭進不想幹啊,麻煩死了不說,整天就對著那些隨軍的牛羊和強掠而來的俘虜,他實在是有些受不了拉!
頭時候郭進也會不免喪氣的想:俺到底在哪得罪丫!
以紀元1219年秋天對訛答剌的進攻為發端,蒙古帝國與花剌子模算端國之間的全面戰爭正式爆發。
當蒙古軍兵分幾路,逐次掃蕩烏滸河沿岸並逼近不花剌的時候,花剌子模一方的反應卻顯現出與其大國地位所不相稱的有氣無力之狀,完全處於被動挨打的不利狀況之中。
自從下令備戰至今,雖然經過札闌丁等人的不懈努力,但收效甚微。充其量只不過使烏滸河沿岸的各城作出戰鬥準備,而遼遠內地的戰爭動員卻遠遠未能行動起來。
有個至今還流傳在伊朗人口頭的笑話:
有一次,一位牧羊人被傳喚報告工作。司帳人問還有多少羊?牧人反問在哪裡?在帳簿上。牧人答道這正是我要問的原因:羊一隻也沒有了。
以這個故事來比喻當時的花剌子模國內的混亂,是恰如其分的。新領地的騷動和舊地的混亂使得政令往往無法順利下達,自行其是的將領們為了騙取更多的軍餉而虛報兵額的情況更是司空見慣,一旦算端清查,他們便以互相頂替之法冒充兵員,矇混過關。
摩訶末並非不知以進攻的方式來掌握戰爭主動權的道理,但是他無法組織起一支有規模的、富有戰鬥力的機動部隊。新征服的阿富汗土藩們還屢有降叛發生;伊朗諸伊瑪目們之間的矛盾日益激化;而交惡的報達哈里發方面對必需時刻關注。
到處需要用兵,四面都要防衛,使得貌似強大的帝國在兵源上顯現出捉襟見肘之勢。而手握重兵的母后系欽察諸汗們則只願株守於以玉龍傑赤為中心的花剌子模故地,不肯將一兵一卒派來不花剌。不得以之下,他只得採取了這種消極的守勢,希望烏滸河沿岸的各城守軍們能夠對蒙古軍的攻勢起到稍稍遲滯的作用,也希望被派往哥疾寧1徵兵的兒子札闌丁能夠快點帶來援軍。不過,在這片在紀元1215年才奪取自古兒王朝的2土地上,能徵取到多少支持還只是個未知數。
正當這一切使他心煩意亂之際,前線一連串失敗的消息如同雪片般飛至他的桌案前。這其中,訛答剌陷落和亦哈兒罕被俘的消息最令他吃驚與關注。
這是在接近冬至的時候,才傳到不花剌3城的。摩訶末立刻想到要將此消息轉報給太后,希望這個固執的老婦會因侄兒的不幸而改變其漠不關心的態度,督促她的弟弟們將花剌子模的精銳調往前線。因此,這個消息從某種程度而言,反而有其較為積極的利用價值。
他決定派宰相阿默德!一個能言善辯,且與禿兒罕哈敦有著良好關係的圓滑人物!做為報喪的使者。
尊命。
年過五旬的老人沒有多餘的辭令。但是,他並沒有立即離開之意。
還有事嗎?我睿智的首相,莫非你還有什麼衷告要提出嗎?
是的。我尊貴的世界之主,公平正義之王,一切正教徒的保護者。據老臣所知,蒙古蠻人的可汗已經率領他的部隊向這裡進軍。
他們要直接攻擊不花剌嗎?這對他們來說有些困吧。算端不以為意地說道。
當初我們也認為他們會在訛答剌城下頭破血流的,可是事實證明,他們的勇、氣與頭腦遠遠超越了我們的預見。
那麼你是要我加強前方諸城的防衛嗎?你也知道,目前不太可能。
這一點,老臣也很清楚。因此,建議我主不要再留在此地。不花剌已經不再安全了。
算端微微一怔,隨即問道:他們會繼續前進嗎?
我想是的。恐怕他們的目標就是尊貴的陛下。
我睿智的朋友,你有什麼建議?
為了所有的正教徒,為了偉大的信仰,我主最好轉移到尼沙不兒4去。
好吧。我會認真考慮你的建議。
阿默德不再多說什麼,躬身施禮後退出殿去。
望著他顫悠悠的背影消失於殿口,算端的心中猶自對適才的進言半信半疑。從戰報上看,蒙古人現在還應該在烏滸河沿線一帶攻擊那些邊境城市。也許這些野蠻人在一場侵奪後就會滿意而歸呢?何況,有花剌子模的一勇者帖木兒滅裡鎮守著忽氈城,應該足以抵抗這些粗魯的異教徒吧。也許再等等消息才是上策,否則隨意就放棄河中,對於自己的威信將是一個極大的損失。
被摩訶末算端抱以絕大期許的名將帖木兒滅裡,此時正將其雄壯無匹的巨影屹立於居城忽氈5的北面城壁上,觀察著遠處的動靜。在即將脫出視線盡頭的地方,是他的族弟亦列惕古滅裡6鎮守的別納客忒7城。一座完全以白色花崗石營建的美麗城市。
忽氈是烏滸河上游費兒干納8省的首府,城市建在烏滸河中央的沙洲之上,地形十分險要。這條全長二千八百公里的河流為其提供了天然的憑障。雖然將近枯水期,但河流還是保持著每秒四至五百立方米的流量,如果是六月深水期,每秒一千三百立方米以上的流量足以成為一支天然的守備隊。
正因有此天險為持,帖木兒滅裡將大部分軍隊都派遣到防禦能力相對較弱的別納客忒去了,自己只留下一千名精銳衛隊守城。這位被譽為勝過史詩《沙赫納美》的主角魯思坦9的英雄人物,認為自己的安排足以抵抗這些來犯的蠻人。何況,列惕古滅裡從能力而言也是一位出色的勇將。
前三天,從別納客忒傳來的戰報內容都相當平穩,蒙古人的數次進攻都被圓滿的擊退。列惕古滅裡完全遵照自己制訂的戰術,依托城壁,穩固防守,達到挫平士氣,拖垮敵軍的目的。早在宣戰之初,滅裡便始終相信,蒙古人一旦來襲,必然將絕大的復仇心化為戰意,一波攻擊定然如大海怒濤般不可直揠其鋒。身為勇將卻不意氣用事,鐵王的頭腦也並不簡單。
今天的戰報還沒有來嗎?
鐵王抬頭看了看已近黃昏的天色。往常這個時候,戰報應該已經放到他的眼前了。見部下紛紛搖頭,他喃喃自語著:
該來了吧。莫非有什麼變故嗎?千萬不能有啊。
在惴惴不安的情緒中,神秘的夜之薄紗悄然降臨。但,期待中的戰報依舊不見影蹤。
鐵王在城壁上來回踱著步,在考慮是否應該派人去聯繫一下。雖然沒有消息並不等於情況不妙,但身為主將而不能時刻掌握前方戰況,終究是有些不妥的。
突然之間!
別納客忒起火啦!
從望樓之上,監視著北面的士兵狂叫著。
好像是主城堡在燒!
火勢在向全城蔓延!
鐵王沒有抬頭,更不回顧。他知道主城堡的燃燒意味著什麼。他無言地走下城壁,命令士兵們立刻將各個城門用大石與泥土進行加固,同時加強尋察,以防敵軍夜襲。至於那做城池是如何丟失,今後命運會怎樣,現在已經沒有探究的餘暇了。現在唯一需要做到了只有兩個字!備戰。準備迎接一場艱苦的籠城戰!
是否派使者向算端求援?一個部下提省他。
他以搖頭否決了這個提議。
算端已經無兵可派啦。他在心中歎息道。
遠方城池的烈火直燒了一夜,在翌日清晨到來的時候,逐漸熄滅。那座城市白晰而秀氣的輪廓,在經此一劫後,變得焦黑一片,慘不忍睹。
此後數日,沒有任何敵情,除了偶爾有小股蒙古軍出現在視野之中,但進行進的走向亦不是針對此城而來。
鐵王命令眾人不必理會,繼續加強籠城的準備,他自己則不慌不忙地在各處尋視,視察、指點眾人的紕漏。
這些常年跟隨他征戰四方的士兵們對即將來臨的戰鬥並未感到不安,每當見其巨影或佇立,或走動,人們便會放心地說道:
鐵王大人還是一切如常,相信我們一定也能夠平安無事的。
應該是在搶劫村鎮吧。鐵王判斷著,惡戰前總會有這樣一段平靜的,然而一旦被打破,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