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師的手段,當真匪夷所思。」秦漢由衷讚歎道。灰衣老僧的修為,令他除了敬佩和震驚,再想不到其他。
「些許把戲,焉能當得起如此謬讚?」灰衣老僧微微一笑,輕輕搖頭。
「不知禪師可否講解其中奧妙,將此中真義告知於我?」秦漢見獵心喜。如此手法,若能習之,對自己已經學習的各種神通,勢必會有極大的幫助與增益。
灰衣老僧微微一笑,從袖口中拿出一柄小小的刀,遞給秦漢道:「你且劃兩下看看,盡量令痕跡相似些。」
秦漢依言而行,以畫之道為依托,用小刀在小几上劃了兩道。無論深淺長度,相差無幾。
「再用你的手指,劃上兩道。」灰衣老僧又道。
秦漢一愣,又在小几上輕輕畫了兩道。
「你且看一看,有什麼不同沒有?」灰衣老僧和聲道。
秦漢細細看去,初時有些疑惑,待看了一小會兒,驟然察覺其中的玄妙。用刀劃出的印記,雖說極為相似,但其邊角部位,細看下仍有著明顯不同。而用手指所劃之印記,無論邊角或者長度深淺,雖說也有誤差,其相似度卻遠勝於小刀所劃。
「禪師是說……」秦漢身體猛的一震,一臉恍然大悟之色。
「正是!」灰衣老僧一臉欣慰的點點頭,緩緩道:「世間諸般法門,千般手段,看似必須假借於器之一物,方能產生更大的效能。殊不知這一切都是外物,假手為之,難免產生偏差。即便最終習到人器合一之境,也終歸不能例外。人之一身,任何部位,即便極為細小,也大有道理。看似可有可無的睫毛,不僅有美觀之效,更有護眼之功。更遑論雙足雙手。天底下無論哪一種器物,即便是仙器,也終歸抵不過這雙手。也只有以手直接發出的力量,才最直接,最準備,也最有效。」
「禪師的意思,竟是要晚輩捨了一切法寶,獨獨修習雙手嗎?」秦漢又是一震。他深知老僧所言,實乃天地間之至理。然而以自己如今的修為,和老僧的察覺已經超出想像的範疇,要想達到這等境地,實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成就。若直接捨了法寶,攻擊力豈非要大大降低?
「不然。」灰衣老僧搖搖頭,緩緩道:「猶記得老僧初涉佛道,最初修習之法器,乃我佛之伏魔棍,一直使用了兩萬餘年。終有一日,方察覺於棍之一道,可說登峰造極。這才換了兵刃,是一柄長槍。其後,老僧以長槍為器,鑽研六萬餘年。再以後,便是刀。最後是劍。距今六十萬年前,老僧所用之劍,乃是巨大無比的玄鐵重劍。距今三十萬年前,改成方自你見過的這柄小刀。二十萬年前,改成這支繡花針。十萬年前至今,老僧終於窺得器之一道的奧義,捨了一切兵刃,專研雙手之力。從拳、爪、掌、指,沒有絲毫遺漏。想必手上之功大成,便要修習腿、足、抑或是肩、肘,人之一身,全身上下,都可為器。」
說到這裡,他自袖口中掏出一支小小的針,約莫兩寸。針是凡鐵所製,但秦漢深知,這支看似再尋常不過的小針,在這老僧手裡,足以發揮出毀天滅地的恐怖威力。
「禪師所言,晚輩必定銘記於心,日後好生研習。」秦漢沉聲道。到了此時,他已看出這老僧是專為傳授自己道法而來。心頭不僅帶著敬意,還有一股感激。
「器之一物,我且跟你說這麼多。」灰衣老僧微笑搖頭,緩緩道:「接下來,我們談道。」
「道?」秦漢一愣。
「若是方便,請施主向老僧出手一次,如何?」灰衣老僧輕笑道。
「晚輩求之不得。」秦漢忙道。這分明是老僧要指點自己,如此良機,怎能錯過?
「用你最強的攻擊。」灰衣老僧微笑道。他虛懸立於湖面。漫天的雨滴緩緩飄落,到了他周圍三尺之地,便詭異的轉移了方向。待落到湖面時,又分明是本來固有之軌跡。仿似臨落下的這一刻,並未遇到如何阻攔。微風緩緩吹拂,湖水輕輕波動。老僧的身體帶著一股奇特的韻律,好似隨著微微波動的湖水緩緩搖擺。
秦漢看到這裡,心頭欽佩再度升起。他分明的看見,老僧雙足是踩在湖水上的。然而,無時無刻不在蕩漾著的湖水,卻根本浸不透他的鞋底。他的全身無時無刻不處在運動之中,與這片湖水完全相溶,再分不清彼此。
「禪師,我以我師傅的殺戮之道之殺道贖天,向您討教!」秦漢手提彎刀屠龍,遙指灰衣老僧。
「請便。」灰衣老僧緩緩道,嘴角的笑意漸漸收斂,寶相莊嚴。
手中的屠龍緩緩積蓄著力道。五大天門、神海、一主五輔六大天地法相內的法力,外加體內過百萬的巨龍巨象之力,漸次在上品道器屠龍上凝結。這一刻的光景,仿似極為緩慢,又仿似極為迅速。在秦漢自覺將全身所有力量,盡數匯聚於刀身之際,身形乍然凌空而起,居高臨下,轟出前所未有的猛烈一擊!
「殺道贖天!」
沒有外洩哪怕一絲力道,沒有發出哪怕一絲聲息。還是這煙波浩渺,不起波瀾的湖面。也還是這漫天普降而下的雨滴。更還是寶相莊嚴的灰衣老僧。
積蓄半響的全力一擊,極為詭異的,沒有生出任何波動。
就在秦漢一刀劈出的那一瞬間,他分明的察覺到。明明三丈外的灰衣老僧,身形忽而遙遠,忽而近在眼前。面容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整個人好似與這片天地融為一體,時而化身為萬千雨滴,時而化身為浩渺煙波。時而化身為湖中之水,時而化身為水天之雲。
而後,自己劈出去的這一刀,根本沒有劈在老僧的身上,一刀之力,好似分為無數道,散射在一片浩瀚的空間。這個空間如此廣袤,一刀之力又被分割成億萬,每一道中的力量,已經小到可以忽略不計,是以,這一刀下去,便沒有造成任何破壞與損傷。無論老僧,抑或是這汪浩瀚的大湖,更或者這片廣闊的天地。
兩人回到艙中,秦漢率先發問道:「禪師,我這一刀如何,方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刀法雖好,但你仍不解其中真義,是以華而不實。」灰衣老僧淡淡道。
「如何改進?」秦漢皺眉道。
「這便要提到我方才於你所說的道了。」灰衣老僧緩緩道:「你且說說,你方才將那一刀劈向老僧時,是什麼感覺?」
「晚輩只覺這一刀被分割成無數,而前輩您突然消失在了面前,變成一片無比廣袤的空間,我這一刀所有的力量,被這片空間盡數卸去。」秦漢沉聲道。
「有如此體悟,可見施主已經初窺天道門庭。」灰衣老僧自顧自的說著,手指忽然輕輕一點,艙外正自降落的萬千雨滴,其中一粒冉冉飄來,在艙內輕輕漂浮,最後定格在兩人眼前。
秦漢敏銳的察覺到,這粒水珠正處在自己與老僧的正中心,分毫不差,不由讚歎道:「禪師當真好手段!」
「這只是因為我掌握了些許你暫時尚未掌握的東西。」灰衣老僧含笑道:「你且說說,這水滴能消失嗎?」
「五行之道,土克水,自然可以。」秦漢理所當然道。
「以火焚之,化為水汽。」灰衣老僧指尖點出一絲微弱的火光,恰好將這粒水滴蒸發,旋即緩緩道:「看似消失了,事實上,它改變了形態,化身成水汽,飄至高空,與萬千水雲融合,一遇風雨,再度降落,恢復原樣。」
老僧一邊說著,也不見他指尖有什麼動作,一幕詭異的情景就這麼出現在眼前。那粒水滴化身成一抹水汽,冉冉漂浮上去,化身成白雲的一分子。旋即,雲朵下沉,遇熱成雨。
那一粒雨滴,再次浮現在秦漢眼前,連模樣都沒有絲毫改變。就好像方纔這一番變化,並未出現過一般。
秦漢深知,這絕非幻象所成。如此匪夷所思的一幕,就發生在自己眼前。
「以土掩之,成之以泥,生之以木,燃之成灰,化形為土,土中生金,金朽化水,再度凝現。」老僧緩緩說著,他的指尖就這麼輕輕的動著。秦漢的眼前便出現這樣一副景象:一縷塵土將雨滴掩埋,溶為濕潤之土。期間漸次生出草木,草木被燒,又漸漸孕育成土壤,土壤中漸漸生出金屬性之物,腐朽後,又化身成水。
那粒雨滴,再度出現在眼前。
「禪師,您是說……」秦漢身體劇震。
「陰陽者,天地之本。五行者,天地運行之規律。二者相溶,則出世界,則生鳥獸,則生草木,則生靈長。何也?」老僧含笑問道。
「請禪師明示。」秦漢疑惑道。
老僧彈手一揮,一道浩瀚無匹的龐大力量激射而出,在天地間蔓延許久,方自漸漸消失。這才沉聲道:「我方才出手,目的是當空流動的風。你也瞧見了,的確略微阻止了風的趨勢和速度。然而,用不了片刻,這風便會恢復本來的方向,無論受到多麼強大的外力侵擾,也不例外。這便是陰陽與五行相溶後生出的結果。沒有任何外物,可以破壞,因為它代表著天地間的力量。」
「你再看看我們乘坐的這艘小舟。它曾是一株樹木,你能說,那株樹木化身為船後,就消失了嗎?」
「它會化為灰燼,化身煙塵,飄散各地,飛上高空。但它永遠不會消失。它會去滋補別的生物,將缺失彌補,予眾生機緣。過不了多久,一切自然以後,它又會從別的地方長出來,或者,以其他的形式重生。」
秦漢身體一震,若有所悟。
「何為天道?這便是天道。永遠無法毀滅的力量,也永遠無法改變的形態。正是這股力量,支撐著這個龐大的世界。令陳舊的事物死亡,令嶄新的事物重生。天地間永遠處在這樣的平衡當中。可以借助它的力量,卻萬萬不能背離,只能去順從它,進而感悟它,利用它。卻不能妄想著毀滅它,或者改變它。天地間的一切永遠處在這樣的平衡當中。一旦掌握了這種力量,便是真正的掌握了天道。」灰衣老僧一字一句的說著,說當頭棒喝!
秦漢再次一震,滿臉思索之色,過了良久,才沉聲道:「禪師,我懂了!這種力量,可有名字?」
「本源之力。」灰衣老僧淡淡道。
「該從何處找尋?」秦漢長吸一口氣道。
「本源之力,散佈於萬物之中。江河大地,微塵草木,雨水白雲,都有其蹤跡。」灰衣老僧微微一笑。秦漢陡覺眼前一花,自己已到了湖邊。而灰衣老僧連帶著那條小舟,同時消失不見。
湖面水雲接連,煙波浩渺,秦漢愣愣看著這一切,恍若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