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宇浩看來,施保絕對是他所見過眾多人中間最古怪的一位。
外人看來,剛才兩人之間的那番策對幾乎只有劉宇浩在自說自話,而施保只在一旁聽,一言不發,可其實事實並非如此。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劉宇浩卻讀得懂施保的眼神,他甚至能透過那雙帶有淡淡血絲的目光,清楚看到施保冷漠外表下的火熱內心。
「咳咳咳」
施保幾乎每隔幾分鐘就會猛烈咳嗽一次,吃力地拍拍胸脯開始絮叨:「老耿,你是知道我的,歲數慢慢大了,看東西不如從前,有時候老是犯迷糊」
「施先生,您別扯那些呀,您倒是再幫我看看這些物件還有到代的沒。」
光鮮男子見施保說著,說著突然就跑了題不再幫自己掌眼立刻急了,劃拉著桌上那一堆他認為的老貨讓施保再幫自己看看還有哪件開門。
「周先生,剩下那些物件都沒用,您還是帶回去吧。」
施保有些不悅,冷著臉擺了擺手。
其實行裡面的人都知道他剛才絮叨自己歲數大了什麼的話是一種借口,要說四十多歲的人哪裡就能用眼睛不行了來形容?施保之所以那麼說,無非是想給光鮮男子留點面子,沒直接道破剩下那些物件都是新仿罷了。
在古玩行裡,贗品不叫假貨,通常都宛轉地說是看不好,沒用就更簡單了,那是直接在告訴藏家,掌眼師傅認為這個藏品沒多大意思,不值得收藏。
光鮮男子果然是個棒槌,施保已經把話說的這麼明白了,他還不死心,又繼續道:「施先生,您再看看,可別讓我走了寶,那就鬧心了。」
施保沒有說話,嘴角泛著鄙夷的冷笑。
這棒槌,居然還知道走寶。
耿老闆臉燙的像是在發燒一樣,沖施保訕訕一笑,勸解道:「周先生,在咱們這一塊兒施師傅的話就是權威了,您能從這一槍打的物件裡淘換出兩樣蟲兒運氣已經不是一般的好了。」
話不說不明!
要早知道這周姓男子這麼沒品,耿老闆說什麼也不會把他帶到施保這裡來,現在可好,沒得連帶著把自己臉都丟光了。
光鮮男子以前估計經常吃藥,所以在遲疑了半刻後撇撇嘴,一股腦將桌上的物件都劃拉進口袋裡,冷哼一聲,轉身就要離開。
「周,周先生,您還沒給錢呢。」
耿老闆被光鮮男子的舉動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光鮮男子差點就已經走出大門了。
「給錢?給什麼錢?」
光鮮男子有點故意想找茬的嫌疑,瞪著倆眼愣充傻瓜,表示自己聽不明白耿老闆的話。
耿老闆苦笑,「周先生,行裡有行裡的規矩,幫人掌眼不能落空,這是老輩人傳下來的講究,斷不能壞在咱們手裡。」
古玩界本無法律上的行規,都是些約定俗成的規矩,有著上百年傳傳承,雖然不是法律所規定,沒有人強迫,但也是需要遵守的,否則各位「玩」友就很難在古玩界立足。
光鮮男子一臉的不在乎,根本就沒把耿老闆說的話放在眼裡,咧著嘴,痞痞賴賴吸溜著,道:「耿老闆,這可就是您不地道了,我請人掌眼是要付錢,可那人不是沒幫上忙嗎?只看了兩樣物件就要收費,天下沒這個道理吧?」
說完,光鮮男子擰著脖子轉身就走。
施誠早就看不慣那光鮮男子的所作所為,雙眼一瞇,抬腳就要往門外去追。
「讓他走吧,左右不過幾個小錢,沒道理毀了咱們自己名聲。」
施保擺了擺手,將施誠叫住。
耿老闆雖然沒說話,但早就被氣得直翻白眼,狠狠拍了一下自己大腿,從褲兜裡抓出一把錢也沒數多少,滿臉羞愧地放到施保身邊的桌上,不管施誠怎麼阻攔,頭也不回的追了出去。
「老施,就這麼讓那小子走了?」
姚四兒今天算是開眼了,沒想到,天底下比他不要臉的人都有,那光鮮男子可真算得上是奇葩。
「你的意思是讓我把他留下來,然後暴打一頓不成?」
施保斜睨了姚四兒一眼。
古玩鑒定一不小心就會得罪人,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所以,一般行裡的人寧肯自己幸苦一點也不願意給外人掌眼。
因為對與一個水平好的藏家來說,鑒定一個東西並不困難,難的是是否應該把結果告訴東西的所有者,因為如果這個東西是假的,買家可能憑借你的結論去退貨,如果賣主知道是你給鑒定的那你就得罪人了。
其次,當買家去退一件贗品的時候,不要拿給你鑒定的人做說辭,如「某某都說這個東西是假的,你快給我退了吧」,這類不明智的舉動通常會得罪很多人。
首先你讓賣家知道了給你出主義的人是誰,同時也讓他感覺他賣你假貨的舉動行裡人都已經知道了,這樣原本能給你退的東西也不退了。其次讓幫你的人感覺你把人家出賣了,以後也不會再幫你看東西,
最後,如果事情鬧的很大,其他古玩商會認為你是一些反覆無常的人,習慣買了東西就退,以後也不會有人願意拿好的東西賣給你。
當然了,施保是個例外,他雙腳失去了行動能力,如果不用這種方法賺點錢,不僅沒辦法養活他那個癡傻的女兒,甚至想掙到維持自己活下去的基本生活來源都困難。
「不是,那也不能就這麼讓那孫子走了啊!」
姚四兒忿忿不平咕嚷了一句,要知道,姚四兒平日裡可是霸道慣了,只有他吃別人白食的,今天還是頭一遭眼睜睜看著一個吃白食的從自己身邊溜走。
想想這事,都覺得可笑。
施保看都懶得看一眼耿老闆留在桌上的那些花花綠綠的鈔票,炯炯目光倒是一直在劉宇浩身上掃來掃去。
自然,這一切都逃不脫劉宇浩敏銳的眼睛。
但他早已打定「敵不動我不動」的心思,所以也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眼觀鼻鼻觀心,如老僧入定般老老實實待在姚四兒身後,扮足了自己的本分。
給人打工的腿子嘛,自然要跟自己的老闆站在一起。
施保的目光裡充滿了輕鬆,也很坦然,神色古怪,「劉先生,其實從您一進門我就認出您了,怎麼?堂堂浩怡集團的大老闆什麼時候也給街頭的下三濫打起工來了?」
「我靠!」
姚四兒臉色陣青陣紅,要不是看在劉宇浩沒開口的份上,他早一拳朝施保臉上砸過去了,怎麼可能忍到現在。
被人罵做是下三濫他不是不知道,可以前沒人當面罵他呀,就算是有,那也是他惹不起的吳二少那種頂級紈褲,現在施保也這麼罵他,姚四兒能不覺得刺耳麼。
劉宇浩心頭猛然一震,一抹錯愕在他眼眸中閃現,隨即又很快消失。
「施先生,好眼力!」
驚愕過後,劉宇浩說話的時候一臉平靜,看不出有任何情緒波動。
施保愣了愣,哈哈大笑了起來。
「要是我早知道施先生有這麼好的眼力也不至於會這麼糗了。」
劉宇浩自嘲一笑,但心裡還是有點鬱悶,同時心中又有些好奇,便隨口問道:「不過我有些納悶,我們以前好像沒見過面吧,施先生又是怎麼認出我來的呢?」
施保大概是覺得自己笑的不禮貌,收起笑容道:「劉先生說笑了,施保不過是個苟延殘喘的下里巴人,怎麼也不可能有那個榮幸與劉先生見過面。」
「那你剛才說我一進門就已經認出了我是什麼意思?」
感覺有點被戲弄了的味道,劉宇浩臉色微沉。
施保依然面帶微笑,從身邊拿出一本雜誌抖了抖,呵呵笑道:「劉先生,您現在是全國的大紅人,您認識的人有數,可認識您的人卻無數呀。」
劉宇浩定睛一看,差點沒連鼻子都氣歪嘍,施保手中的那本名為《國家文物》的雜誌上不僅有自己的大幅照片,而且還有一小段兒簡短的文字介紹。
好嘛!人家手裡拿著自己照片,能認不出來麼。
「這嗨,原來是這麼回事,我說呢!」劉宇浩未語先笑。
那本名為《國家文物》的雜誌他倒是有點印象,三個月前傳國玉璽回歸的消息傳出後,雜誌的記者第一時間找到了浩怡集團,請求給劉宇浩做一個專訪。
劉宇浩最不喜歡的就是自己的生活被烏七八糟的傳聞打亂,當時連考慮都沒考慮就拒絕了。
可沒想到的是,那記者居然還小有能量,不知道通過什麼途徑打聽到了劉宇浩大哥的公司,死皮賴臉求著劉宇傑做邀約採訪的中間人。
被逼無奈之下,劉宇浩只好退而求其次,告訴那個記者傳國玉璽雖然已經回國,但國家文物部門必須對玉璽真偽做專門的論證,在具體結論沒有出來之前,他不接受任何媒體的訪問。
但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劉宇浩還是讓籐軼出面給了那個記者一份自己親手所寫的模糊資料。
劉宇浩千算萬算卻沒想到,本以為自己已經很努力扮演好腿子的角色了,最後卻因為一份雜誌而前功盡棄。
端的是有苦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