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冉閔被幾個陌生面孔帶出地牢,走過長長的沿通來到地面,卻是一間寬大的廳堂,他正在疑惑,猛地門外一人衝了進來。兩人一照面,不由都驚呼了一聲,全身為之一顫。
來人正是全副武裝的周成,衣著打扮正是曾經與他並肩作戰時的模樣,並且手裡還拿著他曾經使用過的武器驚雷雙刃槍和朔月斷流戟,另一手牽著一匹全身赤紅如火、高大神駿異常的龍駒,正是朱龍馬。
也許記憶可以抹去,也許心性可以轉變,但有些東西已經深入骨髓,就像是魂魄不能離散,血肉不能剝離,就是錯骨揚灰轉世投胎還有著前世的莫名吸引,在這一剎那間,冉閔居然認出曾經的舊部。
「是你!」
周成已經看到他的面孔,他怎麼也沒想到曾在他眼前多次出現過的,如同惡魔般的涅磐菩薩居然是自己的舊主,不由自主丟下武器和韁繩,跪倒在地號啕大哭:「主公,皇上,原來你真的還在人間,今日能再見到你,蒼天有眼吶……」
冉閔一片迷惘之色,「皇上?我……我真的當過皇帝,可是我為何會變成現在這樣了?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你,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突然背後一人轉出來擋住了他的視線,眼光鎖定了他的眼神,柔聲道:「你就是冉閔冉永曾,令六胡聞風喪膽的英雄,魏國的開國皇帝,你又回來了。」
冉閔見是公孫薇,想要把眼光移開,卻覺自己的眼神已經無法移開了,想轉身,卻全身用不上力,並且被人挾持著。公孫薇的話象驚雷般直入他心底深處,令他的抵抗意識越來越弱,不由自主就相信了她的話。然後他就覺得越來越模糊,無數往事如閃電般在眼前閃現,如夢如幻又如真。然後他昏睡過去,做起了長長的夢,從他的少年開即時,飢餓與壓迫……屈辱與反抗……浴血奮戰……
等到他再次醒來,往事都如塵封已久的大門被打開,他完全找回了自我,並且也記得加入彌勒教的事,往事如夢,宛如再世為人,一時心裡五味雜陳,不由癡了。
他感覺時間很長,其實只有一兩分鐘,周全、公孫薇、周成等人還站面前,由於他的心理先被打開了缺口,公孫薇又比以前精進了許多,所以很容易就完成了,至於她到底改變了他多少,也只有她才能知道了。
「放開他吧,他已經好了。」
周全眼放異光看了冉閔一眼,他身上被封住的氣血便暢通了,挾住他的四個人把他放開,冉閔這才完全地清醒過來。
「主公……」周成再次跪下,卻已哽咽說不出話來。
冉閔急忙把他拉起抱住,眼中隱現淚光,「好兄弟,想不到我們還有再見之日,莫非是在夢中麼?」
「不,這是真的,是周教主和公孫夫人救了主公。」
「往事已矣,莫要稱什麼主公和皇上了,我們只是並肩同袍的兄弟。」冉閔放開了他,轉向周全跪下:「多謝教主和夫人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恐只有來世能報答了,往日得罪貴教之處,任教主和夫人如何責罰皆可。」
周全忙上前扶起,「路見不平還要拔刀相助,何況是你這樣頂天立地的好漢子,誰能忍心不救?」
公孫薇笑道:「舉手之勞,也不用謝我了。」
冉閔奮然道:「閔生死事小,不識敵我,任胡夷驅使罪大。若非教主和夫人救我,閔將成天下罪,死亦無顏見列祖列宗於地下,此恩此德,勝過活命之恩千百倍。如今得存殘軀,願為貴教效力,略補往日罪過,此心才能稍安。」
周全道:「我喜歡直爽的人,不需要太多客套,現在也正有需要你出力的地方,我們且到客廳去再說吧。」
冉閔說:「願借教主寶刃一用,除去此身上桎梏。」
「你真的要除掉戰甲?這套戰甲稀世難求,穿著可以使你的戰鬥能力上升一個層次,毀之可惜。不如我再為你配上一個可以防止精神力攻擊的頭盔,天下無處不可去得。」
「不!我冉閔既然重生,就要與彌勒教完全劃清界線,絕對不會再用他們的任何東西!當年我縱橫天下,殺人無數,何曾懼過他人?現今教主雄才大略,天下已定,閔心如死灰,除了復仇與報恩外,再無半點稱雄之意,更不需這身龜殼了。」
冉閔急於表白自己沒有當皇帝的意思,因為冉魏已經煙消雲散了,胡人眼看就要完全掃出中原了,現在漢人中還有建康的傀儡皇帝司馬昱在,有隱居在八門遁甲城內的褚太后和小皇帝在,周全又是呼聲極高的新皇帝人選,完全沒有他插足之地。如果他還自稱皇帝,周全變成了什麼?小皇帝和司馬昱又算什麼,豈不是成了敵人,又亂成一片!
周全說:「君子性非異也,擅假於物也,物是死的,人是活的,物為人用,本無是非,倒是不必過於執著。當然,如果你真的不要了,我可以幫你弄開。」
「請教主相助!」
周全手上突然現出五行混元如意劍來,接著一片紅光繞著冉閔急閃了幾下,冉閔身上的黑甲立即分裂並掉落下來。周全出劍極為巧妙,正好讓鎧甲各個部位可以分開,但卻盡可能保持著完整,除了上面的流光符文失效外,只要合到一起又是整套戰甲。也只有以他的修為和鍛造技藝,加上五行混元如意劍的威力才有可能這麼輕易就把冉閔放出來,連他穿在裡面的連內衣都沒有破損一分一毫。
眾人不由齊聲稱讚了個好字,冉閔更是精神大震,仰天哈哈大笑,這才是真正獲得了新生,於涅磐菩薩再無半點關係。他雖然沒有外面鎧甲那麼高大強壯,卻也是天底下少見的高人,用現在的尺度來量也有兩米出頭,虎背蜂腰,氣宇昂揚,果然氣概非凡。
周全令人帶他去疏洗一翻,然後把他帶進密室內談話。果然,冉閔在與胡人大戰時,對北方的山川地理、風俗民情就很熟悉,身為涅磐菩薩時,統率彌勒教門人,對北方的佈局也是瞭如指掌,彌勒教所有鍛造廠、煉藥廠、庫房,訓練基地他幾乎全部知道。
周全大喜,立即與他和公孫薇一起研究作戰計劃,佈置打擊力量,當務之急是先把彌勒教這些「根」拔掉,清除了他們,燕國人馬就等於老虎沒了爪牙,以冉閔的才能和威望,配合公孫薇行動,平定北方易如反掌。若是行動遲了,彌勒教的基地轉移,以後想再找他們就難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三個都是智謀絕的人物,自然是英雄所見略同,一拍即合,涅磐菩薩這個曾經最可惡的敵人,現在卻變成了最得力的助手。
幾個小時之後,五斗米教各大小領和精銳部隊都接到了命令,分頭攻擊指定的彌勒教秘密基地。也許是竺法曠沒料到冉閔這麼快就「反水」,也許是戰場上五斗米教的強猛攻勢令他慌了手腳,一時顧不到這一邊,大多數秘密據點都沒有撤走,並且沒有高手守衛。一夜之間,彌勒教數十個大小據點被犁田掃穴,殺光搶光燒光,連一些隱藏在江南最隱密的暗樁都被拔掉。
周全、冉閔、公孫薇和謝雨卓都坐鎮在洛陽城總部,現在五斗米教人才鼎盛,並不缺少高手和戰力,所以這些事已經不必他們親自動手了,只要居中指揮協調即可。勝利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回來,幾乎都是以最小的代價全殲了敵人,只有少數幾隊遇上了較強的對手受了些損傷——此時彌勒教的殘餘高手大約還在冀州一帶的大城裡調兵遣將吧?
但是一直到了中午,朱金陽所率領的一隊人馬還沒有回來,他們去襲擊的是雁門關附近一個無名峽谷中的鍛造場。據冉閔所知,這個鍛造場規模並不算大,也不是很重要,工匠和守衛加起來也不會過兩百個,並且沒有高手鎮守。
朱金陽本是北平治的大祭酒,經驗老到,沉穩周密,歸服周全後修為和符法大進了一步,在五斗米教內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可以與他單挑的敵人屈指可數,這一次應該手到擒來才對,怎麼會遲遲沒有消息?
「事情有些不對頭,我要親自去看看。」周全說。
冉閔說:「我也與你一道去。」
周全去了,謝雨卓自然也要去,因為她現在是重要保護人物,於是三人立即動身,飛往雁門關。
雁門山群峰挺拔,地勢險要,高山險谷中無路可通,了無人煙。這裡一直是中原與外族爭戰之地,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如今入侵的胡人,也有許多是從這兒進來的,此時守在雁門關的還是燕國兵將。
三人在雁門關附近落下,由冉閔指點著飛過一處高峰後再落向一處深谷。這兒兩山挾持,石壁聳立,古木蔥鬱,雲氣飄蕩,從上面望下去已經可以見底,平常無奇。但是落到谷底,近看下面還有一條細長的深溝,寬度只有幾丈,密林一遮從上方就幾乎看不到了。再落下深溝,下面又寬闊了許多,抬頭望去只見一線天光,好個天生絕地「一線天」。
一線天內寬有七八丈到十來丈,絕壁如削,倒傾欲壓,長度卻有數百丈,盡頭處延伸入山腹內,卻是一個大洞穴。
三人一落下谷底,立即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和焦灼味,往山洞的那一截石壁上儘是劍氣和雷火劈過的痕跡,地面有許多破碎的人肉和折斷的武器,四處染血,如同一個絞碎機捲過的屠宰場。
周全心中一凜,難道朱金陽他們全軍覆沒了?是哪個極高手埋伏在這兒?
冉閔和謝雨卓也臉上微有驚容,他們都是知道朱金陽和一百多鶴鳴治高手有多大的戰力,應該是穩操勝券才是,除非是遇上竺法曠,否則不可能全軍覆沒,可是他們可以肯定竺法曠昨晚在城裡,不可能來這兒。
冉閔說:「不可能,彌勒教沒有這樣絕的高手,應該也沒有這麼噬血暴烈的人。」
周全凝神戒備,一步一步往前走,聲音極為悲奮。「這些刀甲的碎片是本教裝備……」
深谷內一片死寂,連鳥獸之聲都沒有,而山洞方向卻突然湧出一股凜冽邪氣,妖異、冰冷而血腥。
「血煞魔功!」周全和冉閔同聲而出,同時對望了一眼,顯得有些疑惑。他們都認得這是血煞魔功的氣息,但又與以前曹菲冰、魯狂生、公孫如思所使用的血煞魔功大不一樣,更加陰邪霸道。天下練血煞魔功的僅有三人,曹菲冰早就死了,魯狂生武功被廢,公孫如思還在妖霧之內,誰還會這魔功?
「難道是他?」兩人又同聲而出。
謝雨卓問:「誰?」
周全還沒有回答,前面紅光耀眼,血霧翻騰,內中一個若隱若現的人,看起來就是魯狂生。
「嘿嘿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來投,周全,你今天是死定了!」
謝雨卓大奇,「咦,這壞蛋的武功不是被我廢了麼?怎麼又生龍活虎了。喂,壞書生,這些人是你殺的麼?」
魯狂生得意道:「我魔門奇功冠絕天下,其中一項絕技正是先破而後立,破得越徹底,重鑄後就越厲害!不要說一些馬前小卒,就是你們也擋不了我一招,快快跪下救饒,我還可讓你們死得痛快些。」
周全冷笑道:「憑你的三腳貓功夫也敢吹,還是叫你身後的人出來吧。」
魯狂生一愣,「你,你……誰說我後面有人了?」
周全說:「你這臭小子自稱魔門中人,你幾時加入魔門了?公孫老先生,你也不必躲著藏著了,出來吧,天下若有人能把血煞魔功練得比公孫如思還高明,那就一定是公孫家的先輩了。」
血霧內一個冰冷的聲音說:「我是姓公孫,卻與公孫家沒有關係,與魔門沒有半點關係。我這徒兒也沒說假話,他經我重鑄魔身,殺你們綽綽有餘,何須我動手?」
周全說:「公孫家重回中原,本來應該沒有人知道才是,可是一入中原就立即遭到了滅絕性的打擊,除了公孫如思佼幸逃出外,全家盡被屠絕,顯然是有內奸出賣了他們。」
紅霧內的聲音頓了一下,「那又如何?」
「你姓公孫,會魔門獨傳的血煞魔功,卻又不肯承認與公孫家有關係;再者,魔門的人一向不自稱魔,你明明是魔門中人卻又稱『魔門』,所以你就是當年出賣公孫家,害了公孫家的叛徒!」
「住口!你胡說什麼?老夫看你是個人才,本有收你為徒之意,誰料你竟然如此胡言亂語,當年是公孫家對不起我,不是我對不起公孫家,你一毛頭小童知道什麼?」
「哼,魔門的人果然行事與眾不同,連自己同根同宗的親人都給害死了。你們的恩怨我不想管,可是你殺了我的屬下,這筆帳卻不得不算了。」
那人喝道:「徒兒還不動手更待何時?現在就是考驗你所練魔功深淺的時候了,給我殺了他!」
魯狂生挾著一逢紅霧衝了過來,手上現出一把如同鮮血凝成的長劍,向著周全當胸刺到。他一動,可怖之極的陰邪煞氣就如海嘯般衝過來,以冉閔的修為竟然承受不住,向後退了幾步,舞動驚雷雙刃槍抵禦;連對邪功有極高抵抗力的謝雨卓都覺得極為難受,也跟著退幾步以避鋒芒。
但是當其衝的周全卻像沒受到任何影響,並且不避不閃迎了上去,「錚」的一聲,五行混元如意劍如同突破了空間距離,直接就刺到了魯狂生的胸口,劍尖穿胸而入正中心臟,將他的心臟震得粉碎。魯狂生那一劍刺在周全的鎧甲上,就像是一把水刀刺在石頭上,沒有任何作用。
魯狂生張大了嘴,眼珠瞪得幾乎掉了出來,嘶聲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說到第三個不可能時,聲音已經低落,想要反擊,卻全身無力軟倒下去。
心為軀之源,普通人失去了心臟無法供血,幾秒鐘就昏死過去,再也救不活;心又為六神之主,修道之人達到地仙境界,可以完全拋棄肉身而存在,但如果元神沒有離體之前被毀了心臟或大腦,不能思想,無法再控制元神,元神很有可能就此消散。一般來說,修出元神的人不會如此不堪一擊的,可是魯狂生卻真的連元神還沒來得及出體心就碎了,並且他還沒達到地仙境界,所以必死無疑。
冉閔、謝雨卓,包括血霧中的人都驚呆了,誰都沒想到周全會一劍就取勝,以魯狂生現在的水平,就算比周全略差,少說也要鬥上幾百招,拚個精疲力盡才能分得出勝負,怎麼可以一劍就定生死?
周全抽劍,一腳把他給踢飛出去,冷笑道:「自古邪不勝正,區區邪法如果能橫行天下,早就是魔門的天下了,魔門的人何須躲躲藏藏?你連這一點都想不透,實是死有餘辜!你連自己的師父都敢殺,沒心沒肺,現在真的沒心了,看你還怎麼復活怎麼重鑄!」
魯狂生從地上撐起身軀,怨毒而絕望地瞪著周全,然後就這麼瞪著雙眼倒下死了,死不瞑目,他到死也想不通周全怎能硬受他一記血劍沒受半點傷,他死得冤啊!
血霧中那人怒喝一聲,團團血霧如怒潮洶湧向周全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