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斗米教在西蜀的大治鶴鳴治,歷史極為悠久,據說是從祖師張道陵開壇一直傳到現在,香火從未斷過,可謂是根深蒂固。五斗米教曾經旺極一時的漢中各治,後來也凋零了,許多人才合併到了這兒,所以鶴鳴治的資歷和實力比全國其它地方所有教眾合起來還要高,他們一向以五斗米教正統自居,瞧不起江東的「旁支」。
江東不論是以杜子恭為精神領袖的豪門五斗米教,還是寒門五斗米教各治,都是不認可西蜀五斗米教的地位的。西蜀前幾年才納入東晉的版圖內,他們是不是純種的漢人都不清楚了,怎能以漢人的正統教派自稱?西邊的說東邊的是「旁支」,東邊的說西邊的是「雜支」,都以正統自居,相互之間自然不是很和睦。這不僅是各勢力之間不服,而是地域和觀念上的仇視了。
杜子恭雖然領袖江東,卻不被西蜀的五斗米教認可,這可能是他沒有成為教主的原因之一。
只要把這個最有資歷的鶴鳴治拿下,西邊的小勢力就好說話了,但是周全出身於南方的閩南治,連一個稍有點名氣的師父都沒有,簡直就是出身微寒,鶴鳴治的元老們會瞧得上他這個天降神人嗎?朝廷的詔書對他們來說也遠不如在興平治、北平治這些接近皇權的地方來得有效,想要叫他們認這個教主實在有點難!
龐易和左尋仙的意思是他們也去,再多帶一點人,最好叫洪濤、莊淡然、雨森龍、朱金陽等各帶一隊人馬過來,浩浩蕩盪開向鶴鳴山,這樣才有教主的威風和面子,說出來的話才有份量。
這個建議雖然不錯,但要等這幾路人馬集齊,再趕到四川鶴鳴山,最快也要一個月,謝雨卓如何能等這麼久?周全決定還是獨自前去,但此去少不得要與人較量高下,教主之爭也不能用彈簧弩來射人,有必要去禹皇秘府的心海靈台,看一下有沒有適合單挑的強力符術。
倉梧立即為他選出可以使用,並且單體攻擊威力最大的符法:太極弧光神雷。這道符法可以從指尖發出一道弧光閃電,能破開大多數護體真氣和護盾法術,直接洞穿敵人,容易把敵人一擊斃命。並且這道符法的威力會隨著修為的提高明顯提升,是單打獨鬥的最佳選擇。
周全也不敢在裡面多呆,把這道符法練熟便退了出來,稍作準備,安頓好謝雨卓和造船場的事就飛往四川去了。
鶴鳴山位於成都西部,在青城山與峨嵋山之間,離兩坐名山已經極近,山勢雄偉、林木繁茂,雙澗環抱形如展翅欲飛的立鶴。據說山上有天生石鶴,石鶴一鳴就有仙人出,廣成子在此飛昇時,石鶴曾鳴過;張道陵在此得道時,石鶴也曾鳴過。
傳說不可盡信,不過山上多白鶴倒是真的,周全沿著石階往上走時,已經多次看到有白鶴從頭上飛過。路上偶有上山或下山的道人,都穿戴整齊,舉止有禮,看樣子鶴鳴治的人確實還是比較正統的,至少比以前閩南治那些人強多了。
周全有意探看一下虛實,所以並沒有穿道裝,遠遠落在山腳下往上走,別人都當他是遊客,或是來求符治病的人了。
到了半山之上,走過一片亂石林時,周全偶然一瞥,發覺石縫處有一隻腳掌,穿著一隻破布靴,兩個腳指頭都露在外面了。這隻腳的主人整個身體都躲在僅能擠進去的小洞中。他覺得奇怪,細耳一聽,裡面呼吸聲悠長均勻,敢情是在睡覺。
周全差點笑了出來,這人還真是有意思,什麼地方不好睡,偏要跑到這麼狹小的,連轉身都難的石縫裡睡,這能睡得舒服麼?他惡作劇之心大起,伸手抓住那人的腳便把他往外拉。
「唉呦,輕點輕點,疼死我了,誰這麼缺德把我老人家往外拉……」
這人穿著破舊的道袍,胸前有許多油漬和污垢,頭露出來後,頭髮鬍子亂糟糟糾成一團,骯髒的面目有些滑稽,甚至有些鄙俗和猥瑣。周全以為睡在這麼奇怪的地方的一定是奇人,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小老頭,身上半點功力和修為都沒有,不由有些失望,放開了那只髒腳。
小老頭撣著灰塵,罵罵咧咧道:「你這個後生咋不長好心眼,我老人家睡得好好的,硬是把我弄醒了,做個啥子喲?你師父就沒教你要守規矩,要尊老受幼麼?」
周全拱手說:「老道長,真是對不起了,我只是一時好奇拉出來看看,要不我再把你塞進去?」
「好奇心是會害死人的,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呦……」小老頭哼哼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光在劍柄上描了一下,「格老子的,你以為塞進去就能睡得著啊?我老人家不喝十斤酒就睡不著覺,好不容易才睡著了卻被你吵醒,你先賠十斤酒錢來。」
周全也不想與他這樣的人計較,往懷裡一摸,不料身上沒有帶銅錢,只有兩小塊金子,這年頭金子耐用,一小塊金子可以把整個酒店的酒都買下來了。可是也不能叫這小老頭找錢吧,只好給了他一塊。
有幾個道士走過兩人身邊,看到小老頭都露出厭惡的表情,其中一個喝道:「葛符,好大你的膽子,你又在這兒糾纏遊客騙錢了!」
「嘿嘿,是這位小後生心甘情願給的,怎能說我騙了。」
另一個道人一把奪過金子,遞給了周全,說:「客官不要上這小老頭的當,他謊稱是煉丹大師葛洪的弟弟葛符,趕也趕不走,罵也罵不開,天天在這半山上騙人財物,其實都是泥土和成的丸子,千萬不要上他的當了。」
周全一愣,想不到這人居然冒充葛洪的弟弟,還真是巧了。他又把金子遞給了葛符,「我不是買他的仙丹,他也沒有騙我,這金子是我自願給他買酒喝的,豈有收回之理?」
葛符大喜,馬上把金子收了起來,那三個道人卻傻了眼,像看傻瓜一樣看了周全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全笑道:「你真是葛洪的弟弟?」
「當然是真的!」
「可是我前幾天還和他在一起,怎麼沒聽他說有個弟弟。」
「這個,這個,嘿嘿,我自小與家兄失散,就算是見面也不一定認識。」
明明就是假話,但打人不打臉,周全也不揭穿他,轉身便走。走了幾步聽到後面葛符嘀咕著說:「小黑說天要塌下來了,山要碰到一起了,我老人家還是趕緊買了酒喝,找個牢固點的山洞睡覺,免得被壓死了……」
周全肚裡暗笑,真是個有意思的老頭,別看瘋瘋顛顛,卻是一點煩惱和牽掛都沒有,比營營碌碌的世人要逍遙多了。自己現在是泥足深陷,麻煩越來越多,瑣事越來越多……咦,好像有點不對!可是哪裡不對呢?
周全說前幾天與葛洪在一起時,他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他慌稱是葛洪的弟弟,不可能不知道葛洪的名頭,不可能對這件事不吃驚.還有什麼「天要塌下來了,山要碰到一起了」,似乎另有深意,藏著某種玄機。
周全立即回身向來路跑去,幾十米的距離眨眼就到,但葛符已不知去向。他跳到一棵大樹上查看,不料卻驚起遠處樹頂的一隻黑鶴,一聲清亮長鳴,聲震山谷,振翅便向雲天衝去。
這只黑鶴大得出奇,足有普通白鶴三倍大小,全身羽毛油黑光亮,映著陽光發出紫綠的光暈,拍扇幾次便穿入雲中消失不見。據說鶴千年變蒼色,二千年則變黑色,稱為玄鶴,難道這只是生存了數千年的仙鶴?
周全在周圍兜了一圈,卻沒找到葛符的影子,不由疑神疑鬼,看來真是遇到遊戲風塵的高人了,可惜自己沒看出來錯過了。葛符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是指江東五斗米教與西蜀五斗米教這兩座山頭要碰到一處了嗎?那麼天塌下來又是指什麼,會不會在暗示他什麼事情?他想了一會不得要領,便繼續往山上走去。
鶴鳴治的駐地在山頂的上清宮。上清宮佔地數十畝,氣勢恢宏,香火鼎盛,無論是飛拱的屋簷、精雕細琢的樑柱,還是磨光的石階、燻黑的巨鼎,都顯示出悠久的歷史和濃重的道門文化積澱。
根據左尋仙搜集到的情報,上清宮觀主岳九真德高望重,修為深不可測,同時也是五斗米教鶴鳴治的大祭酒。下有六個得力的「小祭酒」,都有獨當一方的實力,上清宮內有常駐徒眾三四百人,而分佈在周邊各大城市傳道的教眾則有數萬,信徒無法計數。
周全在宮前閒看時,已引起了上清宮道人的注意。他雖然盡量收斂了自己的內息和外放之氣,使自己看起來與普通人一樣,但已成金丹大道的人,神氣自然與別人不同,落在行家眼裡一下就看出來了。更何況他是武道雙修,兩者都沒有練到返璞歸真的地步,所以舉手投足,氣質神采都非同一般。
當他走進大殿時,一個中年道人帶著四個小道童迎了過來。這中年道人臉帶微笑,一團和氣,雙眼暗藏精光,上下看了周全一眼,揖首道:「貧道成華子有禮了,不知貴客是要上香、求符還是遊覽?」
周全見他已經注意到自己了,也不再隱瞞,「我想見你們觀主,勞煩你通報一下。」
「家師已久不見客,敢問貴客高姓大名,此來何事?」
「免貴姓周,草字元歸,山陰人,久聞岳*師名聲,特來拜訪一下。」
成華子眼中精光大現,一臉戒備之色;四個小道童咦了一聲,驚異地望著他,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與自己差不多輕齡的人,會是那個名揚天下的周元歸。
「不知道友求見家師,是公事還是私事?」
周全微一皺眉:「你師父年長德高,我個人是極為敬重的,若是以年歲和輩份來論,我確實要尊他為前輩。但我今日既是對岳法師個人的拜訪,也有些本教的事務要談,公私兼顧,我身為五斗神教教主,他是西蜀一地的頭領,這個『求』字就用得不當了。」
成華子道:「我鶴鳴治與江東支系向無來往,我們也不知本教現今有教主,你還是請回吧。」
周全暗怒,一個小祭酒就敢這樣無禮,若是大祭酒出來還了得?他冷笑道:「你可以代表你師父或者鶴鳴治說話麼?」
成華子僵了一下,「這……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請道友移步後殿。」他說著作了個請的手勢,並對身邊的小道士使了個眼色,一個小道士先飛跑著進去通報了。
成華子並不直接帶周全去後殿,而是帶著他走出大殿去,繞來繞走,邊走邊介紹些風景典故之類,明顯是在拖延時間讓其它人可以從容佈置。約有三五分鐘才進通過一個大門,進了高高圍牆的後院內,厚重的大門在身後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