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妻兩興奮之後,周全臉上微有愁容,邱靈柔忙問是怎麼回事。周全覺得也不該什麼事都瞞著她,於是就把想提煉精鐵,以及製造彈簧,卻沒有適合的場地的事說了出來。
謝安的意思是在東山林泉別院附近找一個隱秘的山谷作為兵工廠的地址,再招一些王、謝兩家的親友或支系子弟當工匠,應該可以做到保密。周全經多方思考,覺得還是不妥,再隱蔽也會被人發現,越不讓人接近越會引起外人的好奇心,一量讓朝廷知道風聲,大內秘探紛擁而來,什麼都別想做了。
所謂大隱隱於市,周全覺得還是在王、謝兩家能夠控制的官府作坊中開闢出一塊專用地方來,更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但在城市旁邊,又有原先的工匠在,也容易傳出去。這個問題已經討論了多次了,要又方便,又不引起別人懷疑確實也不容易,一直無法定下來,現在急著要鑄彈簧,所以他愁上眉頭。
邱靈柔笑道:「相公早說就好了,這事容易,你明日去找義父,說不能坐吃山空,想要興辦一家器械工場,義父必然同意。那時你堂堂正正辦起來,規模做大一些,召些誠實勞靠的匠師,各坊各司之間不許互通,最後只由最可靠的人組合,誰能知道相公造的是什麼。除了造相公要的器物之外,也可真的造些器械販賣,也是經營之道。」
當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光明正大地做往往比偷偷摸摸地做更不容易引人注意,放在別人的工廠做不如自己辦公廠。周全大喜,抱著她親了幾口:「夫人妙計安天下,一語解了我後顧之憂。只是我們辦什麼樣的工場作坊好呢?」
「我見相公前幾日設計的『輪船』奇巧無比,不如就辦一個造船場,以後造出這樣的船來,賣給官家,定能獲利不淺。」
「果然好主意,我本來是想交給安石去製造,省得麻煩事。聽了夫人一言,頓時茅塞頓開,由我們來製造,技術便掌握在我們手中,不但可以我們自己使用,還可以在沒有被盜版前大量製造,賣給官府當軍艦,定能大賺一筆。」
邱靈柔笑道:「不止是造一種,我們可以製造很多種,大小不一,功用各異,只要經營好了,成為朝廷欽定製造場也不是難事。只是什麼是『盜版』?」
周全這才發覺得意之下又說漏嘴了,「盜既是偷盜,版就是模樣,就是說被人仿製了。對了,我的事情太忙,你的細心周道不下於我,我們的造船場以後就由你來管理。」
「那可不行,我一個弱質女子,哪裡會管這些大事?」
「你以前管著上百人的吃喝,管理能力又哪裡會差了?再也沒有比交給你更放心的了。」
邱靈柔也不再推辭,她確實有這個能力。說到這兒,她也微微有了些愁容,周全忙問怎麼了。
邱靈柔微吁了一口氣,「相公是天縱英才,機智無雙,可是……可是我卻不知為何一直沒能懷上孩子,若是我不能生育,豈不是斷了相公一脈……」
周全一直忙得不可開交,也沒去想過這個問題,被她這麼一提,也覺得有些詫異,兩人的能力都能正常,為什麼這三四個月都白播種了?「我的好夫人,結婚還沒半年呢,急什麼,遲早總會生出來的,我們都還年少,不要這麼急著生。」
「不,已經不算年少了,你看他人二十出頭,孩子都滿地跑了。我本是個丫鬟,配不上相公,萬一我不能生養豈不是誤了相公?相公不如再找個好人家的閨女,我自願當妾。」
「呦,你這個小腦袋,盡想些什麼!快睡吧,你要是急想當媽媽,我就開始播種了……」
再娶?周全對邱靈柔還是很滿意的,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被她這麼一提,腦中走馬觀燈似地轉起好幾個身影來,不過沒有一個是會隨便嫁人,沒有一個是他可以像邱靈柔這樣放心取回家的。
第二天,小夫妻倆一起去王家給義父義母送禮,祝賀過大年,王羲之父子全在家裡,熱鬧非凡,老王見兒孫滿堂,個個出眾,自是樂得合不攏嘴。說完客套話之後,周全便提出了昨晚商議好的事情:想經營一家官府批准的合法的造船場。
這時代南方沿江和沿海的造船業很發達,除了官家的造船司外,還有許多財力雄厚的私人造船場,只是不能隨意建造戰艦罷了。周全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又有王、謝兩家的當靠山,辦個造船場也不是算什麼。
王羲之點點頭,撫鬚笑道:「元歸想要學經營之道,乃是大喜之事,正好浙江口有一個造船場,離城只有數十里,已經廢置不用,屋宇及器械設施還在,略加修整便可使用。只是此處有些邪門,造出來的船一向不吉利,元歸若是不介意,不須分文便可拿去。」
「當然要!」周全大喜,白撿了一個現成的造船廠,事情的進展便加快了很多了,他才不信什麼不吉利,就算有什麼邪門他也能治得了。
王凝之與徵之、獻之兄弟幾個與周全交好,都紛紛恭喜,並願意相助,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要人給人,要錢給錢。中午在王家吃了飯,下午謝安派人來請謝道韞回娘家,隨便請王家父子和周全夫婦同去謝府聚聚,於是眾人浩浩蕩蕩往謝家開去。
來到謝府,才知道謝奕回來了,也就是謝玄、謝道韞和謝雨卓的父親,另外支道林從陸路一路遊玩,今天也到了。此外還有不少當地名流,一些道人、尼姑,賓客如雲熱鬧非凡。
眾人相互問候,祝賀,自有不少話題,周全夫婦成了這些名流中的寵兒,忙著打招呼不停。謝奕是謝安的親哥哥,長得也有幾分相似,相貌清奇,鬍鬚更長,披著鶴氅,站在雪地中與人家鬥酒。他見了周全,一把扯住:「吾在荊州聞元歸之名久,今日才得相見,先痛飲三杯!」
謝玄說:「父親還不知道呢,周大哥不但法術無法,文蹈武略天下罕見,喝酒更是天下第一,從來就沒有醉過,你定喝不過他。」
謝奕驚問:「果然如此?吾遇知音矣!」
「謝大人莫要信他,我酒量並不好,只是用些小術不醉而己。」
「什麼『謝大人』,你不是私下叫安石三哥麼,便叫我謝大哥,或者稱無奕可已。」
謝安排行第三,上面還在堂兄謝尚、謝真石,親哥哥老大就是謝奕,二哥是謝據,下面還有謝萬、謝石、謝鐵,這時大多在一側,不由哈哈大笑,他們這個大哥一往不守規矩,最會纏人,但發起火來罵人也極厲害。
這時周全覺得有一道異樣眼光在看自己,感覺與別人不同,往那邊人群中望去,原來是一大群花花綠綠的美女,而那道眼光則發自謝雨卓。帶著異樣眼神在偷偷看他的少女不少,但眼光如此熾熱的只有她。
結婚之後,周全雖然還三天兩頭往謝府跑,但大多數是與謝安關起門來談論大事,只有幾次被謝玄拉去教劍法時見過她,打個招呼也就是了。雖然有時覺得她的眼神有點怪,周全都認為她是不喜歡自己,所以也沒放在心上。但這時他卻感覺那眼光灼熱無比,似乎深含著某種意思。
對了,大約有半個多月都沒見到她了,也許她有什麼事情吧?
謝雨卓見他突然望過來,忙垂下了眼光,裝作不在意,但大冷天臉卻突然熱了起來,像喝了一壺老酒。邱靈柔就站在附近,正好看到了兩人對視的目光,心裡似有所悟,不由暗皺了一下眉頭。
眾人聊了一會兒,不少人便以酒送服五石散,高談闊論,大喝海飲起來,美酒佳餚流水介地送上,有些坐在迴廊內清談,有的在院子雪地上賦詩,各得其樂。周全則被謝玄、謝朗等一眾半大小孩纏住,要他變些戲法之類的。
玩鬧到天色近晚,各色花燈點了起來,眾人興致更濃,都以元宵、燈火之類為題吟詩作賦。謝安要趁機考較謝家眾少年的學習情況,於是全部集中起來,客人們圍坐旁邊觀看。
謝安出了些燈迷、對聯之類,眾少年奮勇搶答,氣氛熱烈,然後又各人即景吟詩一首,也是各有所長,都是機靈智慧兒郎,賓主大歡,讚不絕口。
考核本來已經完畢,謝安望了一眼庭院中玉樹銀花,大雪飄飛,不由隨口再問一句:「大雪紛紛何所似?」
眾少年紛紛轉身望向大雪,謝朗說:「撒鹽空中差可擬。」
謝瑤說:「恰似斗鵝白羽揚。」
謝道韞在一旁接口道:「未若柳絮因風起。」
周全吃了一驚,原來謝道韞名留千古的句子,就是在這時說出來的。不過這麼大的雪,哪裡會像柳絮吹起,不過這一句比較浪漫罷了。
謝安笑道:「道韞此句最佳,撒鹽即落,少了飄逸;鵝斗哪來如此多白羽紛飛?」
眾人皆笑,謝奕、王凝之等臉上都有自豪之色。謝安一瞥眼見周全臉上有些不以為然,不由問道:「元歸莫非有更佳詞句?」
周全見問到他了,只好站起來說:「柳絮雖有飄逸之態,卻也不妥。第一,柳絮色微黃,全無雪花之潔白;第二,柳絮細小,就是吹起再多也不會像下雪。我只改一個字『未若蘆絮因風起』,蘆花潔白,又是大片叢生,遠望蘆蕩之上如雪深數尺,風過之後滿天都是白絮飄揚,比蘆花更像下雪。」
「好,改得好!妙絕!」在座眾男子都紛紛稱讚,大部份女眷則有些不服,只因一般女子只在城鎮周邊逛逛,大部份沒有去過大蘆葦蕩,都沒見過那種壯觀場面,只有象邱靈柔這樣愛亂跑的女子才有可能見過。不過謝安、謝奕、王羲之、支道林等人都誇改得好了,眾小輩也不敢不服。
周全又發覺謝雨卓在偷看他,眼光**,滿懷崇敬與情義,只要不是個瞎子都可以看出她在暗戀他了。不但他看到了,連站在他旁邊的邱靈柔也看到了,還暗中扯了他一下,朝他做了個鬼臉。
周全心中暗「咯登」了一下,有人暗戀未必是壞事,可是豪門中的女子,是決對不可能嫁給他這樣不是世家的人的,就算他再優秀都不行,因為世族聯姻是豪門世族得以維持下去的重要籌碼,也是門風問題,絕對不能破除。這是一個戀愛和婚姻相對自由的時代,但是為了家族,個人的一切都要放棄。
以謝雨卓高貴的身份,更勝謝道韞的容貌氣質,本來只有別人暗戀她的份。她就是想嫁給皇帝、太子都不是問題,估計現在謝府的門坎已經在準備被踩底三寸了,決對不必暗戀誰。可是她若是對周全有意,卻只有暗戀一生的份了。以她這樣執著而認真的個性,一旦暗戀上周全,卻又不可能嫁給周全,後果可想而知,所以周全覺得有些不妙。
邱靈柔也是很明白這點,所以暗皺眉頭,她前一天還在鼓勵周全再娶,自然不是吃醋,而是周全與謝雨卓是不可能的,最後只能是悲劇結局。
周全又想起另一件事來,謝道韞說的「未若柳絮因風起」成了千古美談,說明這一句在當時就是最好的,並沒有其它人改過,否則留名千古的就是周全了。可是他確確實實改了,而歷史上卻沒有任何人提到他的名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也許這個問題不能再置之不理了,必須想明白了再能決定日後如何行事。
可以肯定的,到現在為止他雖然沒有影響這個時代的任何大事,但已經做了許多不能出現的事,可是後來歷史上並沒有出現他的事跡;已經成了歷史的東晉,應該也不會因為他的穿越,21世紀的人還要去改史書;若是說他的穿越會使天塌地陷,人類滅絕更是無籍之談。
那是不是說,他把後代的科技帶到這個時代是沒關係的,改變歷史也是沒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