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的寒風還在開封府裡肆虐,刺得人的皮膚隱隱生疼。一大清早,大宋的官員就已經來到了皇宮。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有些不對勁,或許是這麼多年來上朝已經形成的一種直覺。皇宮裡要是有什麼風吹草動,一定逃不過這些官員的眼睛。這份尷尬的氣氛,讓許多官員不禁縮起了脖子,把裸露著的皮膚埋進衣領之中。
上朝!太監在殿前高聲叫道。官員們面面相覷,還是按照各自的品級和文武官的分別排好了隊伍,大步走進了文德殿。
趙德昭今天喜氣滿面,跟平時看起來好像群臣都欠了他八百弔錢似的一點也不一樣。百官們還沒想清楚趙德昭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這麼高興,就聽見這位大宋的皇帝高聲說道:禮部尚書侍郎,太常寺一口氣點了這許多官員出來,大多都是主管皇帝的禮儀的官員。其他的官員心裡還打起了嘀咕,這趙德昭到底是要做什麼來著?怎麼忽然就冒出這麼多事情出來?
朕有事要你們去做。後宮之中有一女子,名叫綠荷。祖籍乃是江寧府人士。自幼賢良淑德,善得一手女工。為人恭敬謙謹,又是生的好相貌。雖然出身是貧寒了一點。不過,朕以為這樣的女子,當得起六宮妃嬪。所以,朕決意和你們商議一下,立這位綠荷姑娘為德妃。諸位愛卿,以為如何?趙德昭笑呵呵的說道。
他是大宋的皇帝,以為自己說了這番話出來,大臣們就算不拍手叫好,起碼也要歡呼雀躍,稱讚吾皇英明。沒想到,這句話說了出來,階下的百官居然集體沉默了。禮部的官員們更是異口同聲的說道:官家,萬萬不可啊!
為何不可?趙德昭的臉色已經陰沉了下來。
禮部的官員知道這件事肯定不會滿足了皇帝的心意,可是事關自己的名聲,又不能不說,只得硬著頭皮說道:官家,民女並非不能為妃子。只是這個女子,身份戶籍都有所不清。而且德妃之封,非同小可。在六宮之中也是僅次於皇后娘娘的所在。要隨便給了一個民間女子,凌駕於名家女子之上,叫人如何心服口服?
趙德昭斥道:真是荒謬,為何民女就不可以為德妃。身份戶籍,叫人去查便是了。就算是查不到。難道這個民女就一定是什麼卑賤之人嗎?我看不一定。你們這些禮部的官員是不是吃飽了都沒事幹了?跟朕非要過不去才好?
寇准從一邊閃了出來:官家,自古以來,但凡婚配都要有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宮中招秀女,無需這麼多規矩。至少也要出身名門才行。不然的話,將來官家讓這女子誕下了龍子。豈不是讓名門女子顏面無光?再說了,大宋的祖訓
別說什麼祖訓了!趙德昭忍不住斥道:就算是有祖訓,難道朕身為九五之尊,就不能改上一改?若是連納個妃子,都不能如了朕的心意,朕還談什麼一言九鼎?
官家話也不能這麼說!王旦施施然的走了出來,捧著節笏說道:祖訓不可違。否則還怎麼叫做祖訓?再說了,官家上次說要立儲的事情,到現在還沒有個頭緒。臣以為,當立齊王殿下為皇太弟以安民心!
有沒有搞錯?趙德昭詫異的看著王旦,現在說的是朕要娶老婆的事情,不要立儲的事情,這個王旦倒好,一開口就給扯到了立儲上面,難道是嫌朕還不夠煩嗎?
可是沒想到王旦這句話還真得到了一部分官員的響應,當即有幾位官員走了出來,叫道:官家,王大人說得是,立妃也好,立儲也好,都不僅僅是後宮中的事情。否則的話,也無需要什麼禮部太常寺了官家,立妃可以暫緩,但是立儲就不能再拖了!
趙德芳就站在群臣左側上手邊上。聽到有官員這麼說,便謙遜的答道:小王才疏學淺,雖然金匱之盟上有小王的名字,可是小王也不能厚顏無恥的就答應了這件事,總要皇兄點頭才好啊!
趙德昭看著自己的親弟弟,知道這番話絕對不是他的城府能說出來的話,看是不經意之間,就把皮球踢到了朕的腳底下。現在要趙德昭說不讓趙德芳當皇儲,那就翻了臉皮不承認金匱之盟。可這在哲學上是一個完整的悖論,要是自己不承認金匱之盟,那自己的皇位豈不是來得不正?為何當初接了皇位的不是趙光義的兒子呢?
可要是趙德昭承認的話,豈不是立妃不成,反而先立了皇儲?趙德芳已經搶了開封府尹這個位置,雖然趙普已經對他多方限制,可是開封府尹畢竟是十分重要的位置,手中的權限非同小可。趙德芳也一定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發展自己的勢力。本來皇帝就已經為了這件事頭疼了,現在偏偏又給提了出來,這不是擺明了要找不痛快嗎?
今天朕說的是立妃,不是立儲,你們到底是不是帶著耳朵來上朝的?趙德昭發起了火,很長一段時間了,朝中除了趙普等人之外,幾乎就沒有人和他站在同一陣線上。這些大臣,好像不管自己說什麼,一開口就是反對反對再加反對。實在是讓人看了就心煩。
對於這些大臣來說,心裡也開始犯嘀咕了。大宋是有規矩的,士大夫的力量不容小視。皇帝也是和士大夫一起共治天下。對於這些讀書人來說,有些東西總是比生命要更加重要的。要是皇帝犯了什麼錯誤,自己給挑出來。哪怕是觸怒了皇帝也不要緊,自己的名聲在朝廷在民間可就響亮的很了。禮部的官員索性直溜溜的跪了整整一排,一疊連聲的叫道:官家,這可萬萬使不得。立妃此事,就算不是立個民間女子,至少也要太后和皇后一起批示才行。微臣又怎能擅自為後宮做主?
趙德昭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被太后給擺了一道。這就好像現在你去辦個暫住證似的,去了公安局,那裡的條子叫你先找街道開證明。可是你去了街道,街道又說沒有公安局的證明就不給你辦。這不是找麻煩嗎?禮部現在要太后的批示,可是太后說了,叫自己先來問禮部,這皇帝當的還真不是一般的憋屈。
趙德昭連忙給趙普使眼色,可是這個已經老成精的臣子又怎麼可能跳出來對皇帝的家事指手畫腳,只是淡淡的說道:民女立妃,以前也不是沒有先例,不過大宋開國以來,倒是沒有這樣的事情。要是禮部的官員有什麼意見,不如先去翻閱一下過去的典籍,看看以前的那些朝代都是怎麼立民女為妃的?祖訓是不可以改的,不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是有折中的辦法,倒也不妨試試。
禮部的官員們翻著眼睛瞥了瞥趙普,這老狐狸說了半天跟沒說一個德行,把自己給挑乾淨了,又不得罪趙德昭。看起來,做官說話還真是一門學問,自己還得跟這個老油條好好學學才行。
不過趙普說是說,那些官員還得照著本子辦事不是?於是,趙德昭的耳邊響起的都是:子曰孔曰孟曰趙德昭到底是帝王之尊,惱火之下,一拍桌子:夠了,朕要立儲,你們這些官員就沒完沒了的呱噪,朕現在只是要立個妃子,你們還是沒完沒了的呱噪。是不是朕做什麼,在你們眼中都不對?若是如此的話,你們倒是當著朕的面說出來?
寇准偷眼看了看趙德昭,心中暗自好笑,到底是男人啊,到底是對一個女人的承諾佔了上風。自古以來,男人寧可在男人面前丟了面子,也不肯在女人面前給丟了面子啊。既然已經答應了那個女子要立她為妃子。就算是多難,看樣子趙德昭也要堅持下去了,甚至不惜和大臣們為敵。
不過,越是這樣,那遠在雁門關的謝慕華就越高興。而且趙德昭這個人最忽略的就是在朝中的平衡,殊不知,在這樣的時代,官員的權力來自於帝王。而文官恰恰是最沒有實力的。到了最後的關頭,一百個筆桿子加起來也比不過一把鋼刀。武將雖然沒有什麼實權和地位。但是掌握了軍權才是真的。謝慕華走的就是這條正確的道路,當然,這也得益於當年他所學習的政治課本《槍桿子裡出政權》!
趙德昭一發怒,許多官員都嚇得誠惶誠恐的跪了下來,朝中如今接近二百名官員跪倒了一大片,一疊連聲的勸趙德昭息怒。可是每個官員的口風都是不改。立妃,可以,這個女子的資歷只要是夠了,別說你立他妃子,就算是立她當皇后,咱們都不管。可是,要是這個女子的資歷不足。那就不好意思了。立妃?免談!
文人的骨頭大多還是很硬的。
趙德昭看跟他們也說不出什麼理由來,氣得一拂袖子站了起來,喝道:退朝!
現在這節骨眼上還退個什麼朝啊?官員們一看就急了眼。上次說到立儲,趙德昭就說退朝。這次說到立妃,趙德昭還是退朝。再說的話,趙德昭就乾脆不來早朝了。可是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廟啊。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啊!這件事怎麼辦到底應該是有個由頭才行是吧?禮部的官員一帶頭,一群人跪在地上就是不起來,膽子大的那個禮部侍郎,仗著自己也是老資格了,跑到台階上跪下,抱著趙德昭的小腿,死活不鬆手,就是要趙德昭答應他們,不能立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為妃。
滾開!趙德昭終於忍不住發火了,用力一踹,將那個老頭子禮部侍郎從台階上踢得咕嚕嚕的滾了下去。
大殿裡刷的一下就安靜了。這是一個皇帝對大臣的侮辱。而且不僅僅是對一個大臣的侮辱,是對全體大臣的侮辱。
沉寂的宮殿裡,就連掉一根針也能聽得見。半晌都沒有一個大臣開口說話。趙德昭也知道自己惹了麻煩,但是他身為帝王,怎麼能對大臣去開口認錯。只是底氣不足的說了一句:退朝退朝!就跟著太監急急忙忙朝後宮走去。
這朝不能退!禮部尚書黑著臉說道。
趙德昭一轉身看著禮部尚書,就像不認識似的看著他。禮部尚書卻一本正經的說道:官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是為臣子的道理。但是身為君王,不可以辱臣。侍郎大人,絲毫過錯也沒有。官家卻將他一年邁老者從九級台階上踢下。卻不曾想過,以他這一把年紀,是不是承受得了?再說了,官家可以殺臣,可以讓臣還鄉。可以讓臣下獄。卻不能羞辱大臣。臣,請辭!
說著,這位有些花白頭髮的老尚書,顫顫巍巍的從頭頂上摘下了帽子,雙手捧過頭頂,堅定的說道:官家,臣,請告老還鄉!
到底是禮部,到底是在朝中主持了這麼多年禮儀的單位,他們才是代表著大宋的臉面。皇帝的衣食住行,朝廷的一舉一動,包括官員們穿戴什麼,佩戴什麼。都是由禮部決定的。所以,禮部的官員,不敢說是最有權的。卻是最有面子的,也是最愛面子的。
老尚書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嚎叫著要辭官。身後的徒子徒孫馬上跟了一大群,一大堆帽子拿了下來,露出一個個花白、雪白、烏黑頭髮的腦袋。一個個將手中的官帽舉得老高。高聲叫道:臣請辭!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趙德昭有些手忙腳亂了,色厲內荏的叫道:朕平日待你們不薄,不過是這些許小事。你們是要以辭官來威脅朕嗎?
不敢!禮部尚書冷靜的說道:臣以為,君為上。君王若是能以身作則,官員自然上行下效。今日官家在朝堂之上羞辱大臣,將來大臣若是有樣學樣。一個個都開始羞辱自己的下管官員。不知道到時候,朝廷如何成為朝廷,而官員又如何來面對官家!
趙德昭氣惱的看著禮部尚書,這個死老頭子實在是有些太倔強了。不過,皇帝也是有脾氣的,總不能忍氣吞聲吧。一跺腳道:今日的事情,就此過去算了。朕說了要立德妃,你們禮部就想辦法給朕立了。有什麼不和禮節的,便自己去查去辦。朕要你們,本來就是給朕辦事,而不是給朕找麻煩的。退朝!
這已經是趙德昭第三次說了退朝,禮部尚書跪著叫道:若是官家不收回成命,臣就長跪不起!
愛跪不跪!趙德昭心裡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堂堂大宋的帝王,要是被一個禮部尚書給將了軍,將來還怎麼面對群臣?再說了,不就是一個妃子嗎?那是妲己還是貂蟬,還能就禍害到天了不成?趙德昭不管他們,冷斥一聲:你們要辭官不作,朕一個都不准。願意跪著,就跪著好了,自己想通了就回去給朕辦事去。不過,朕的醜話說在前邊。這裡是皇宮,不是宮外,你們若是肚子餓了,可沒有人來給你們送什麼燕窩粥,送什麼獅子頭了!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豈不是火上澆油。那些官員看著趙德昭從後殿走了出去,一時間也沒了主意。
趙普緩緩的走到禮部尚書身邊,看著跪倒在地的禮部尚書,低聲說道:尚書大人,這又是何必呢?官家有官家的主意,咱們為臣子的,替官家分憂就是了。你這麼一來,倒是搞得官家難以下台。豈不是不好?
禮部尚書平素和趙普的關係還算是和睦,可是一聽這話就馬上光了火。這是什麼話?禮部尚書喝道:君臣之禮不可廢。官家身為君王,更是要以身作則。若是做官個個都像趙相公這個模樣,一味迎逢上意的話。還要大臣做什麼?還要中書做什麼?一個個都去做官家的傳聲筒得了。君王若是有失,身為臣子的,更是要為君王指摘出來!
趙普看是勸說不動他了,便退開幾步。倒是寇准、王旦等幾人,看著跪倒的禮部官員,自己先站了起來,眼睛裡卻都是敬佩的神色。他們卻無法陪著禮部尚書等人在這裡跪下去。他們的身上還有謝慕華吩咐的事情要做。只是,誰也不知道這兒到底會發展成什麼樣子!有些膽小的官員,已經忍不住為禮部尚書等人捏了一把汗。
太監已經來了文德殿兩次,不相干的官員還是低著頭走了出去,只剩下禮部的十餘位官員還直挺挺的跪在那裡。似乎要等趙德昭出來!
皇宮的大門終於關上了。寇准等人走出了皇宮,回過頭看了看緊閉的宮門,忍不住搖頭歎息了幾聲。
官家會怎麼對付他們?王旦有些擔心的問道。
寇准冷言道:我不知道,不過,今天官家在氣頭上,保不準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咱們還是看清楚了行事!
王旦點點頭:是當如此!
忽然之間,宮牆之內,幾聲淒厲的慘呼,若有若無的從宮中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