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天的第一場雪從大遼國的草原開始,直到大宋境內的淮河流域,到處是一片蒼茫。代州城裡的百姓也懶得出門了,街上稀稀落落的就沒有多少人。謝慕華在一眾官兵的簇擁下回到代州,走進高聳的城門,謝慕華深深的吸了口氣,這一行,無驚無險,到底是安安穩穩的回來了。
在代州城裡,謝慕華有自己的宅子,本來楊繼業駐守雁門關的時候,在代州就有房子。謝慕華卻不想住在那裡,或許是因為現代人的思想作祟,總不願意去住在老丈人家裡,顯得就像是上門女婿似的。在離楊府不是很遠的地方,謝慕華又重新從一個小財主的手中買了個園子。說起來,這園子佔地不小,裡邊的佈局裝飾頗為精緻,市值也應該有個三四百貫。不過,小財主一看是謝慕華要買,哪裡敢開價,半賣半送的提了個二百貫的價格。還是謝慕華自己硬塞給四百貫。現在的謝慕華,有錢!哪裡會像當年那樣,在乎區區數百貫的數目?
駐守在這裡的侍衛,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忠誠自然無可置疑,在五郎長時間的督導之下,這些侍衛就像後世的保護證人組的幹警一樣,隨時準備為了謝慕華付出自己的生命。不過,他們依然是在外圍的衛士。這座小園子裡,還有一個地方,是只有謝慕華才能進去的。
如今,謝慕華就施施然的走了進去,幾個高大魁梧的漢子並沒有攔著謝慕華,目送著他朝院落裡的小廂房走去。推開廂房的門,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子,靜坐在窗邊,腳側放著一個暖爐,正呆呆的看著手中的書本發呆。
看什麼呢?謝慕華轉身將房門關上,問道:看著這麼入迷?
哦,沒什麼!那女子將手中的書隨手往身後一塞,抬起頭來看著謝慕華:這麼快就從洛陽回來了?看來謝相公的事情辦的不錯嘛!
謝慕華拉過一張凳子,坐在她的身側,感受著暖爐裡的溫暖和香炭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輕聲說道:還有什麼錯不錯的?這本來就是趙光義給他們趙家的子孫後代添的麻煩。他若不是為了自己能夠名正言順的即位,搞出什麼勞什子金匱之盟。如今,我也用不上這一招啊!也好,看看吧,到了爭奪皇位的時候,什麼親兄弟都翻臉了
大遼國的公主殿下柔聲說道:自古以來,在皇位面前,哪裡會有什麼親情?既然都是如此,哪個留情,便是把自己的性命雙手送到別人的手上。這樣的事情,無論是誰都不會去做的。趙德芳在洛陽他也不可能太太平平的長命百歲,若是有朝一日,趙德昭覺得自己快要死去的時候,為了給兒子掃清登基的障礙,第一個要殺的便是趙德芳。少了這個可以憑借金匱之盟跟自己兒子爭奪皇位的人,他才能放得下來心。
別說這些了!謝慕華捲起袖子,怕那長長的袖口掉在暖爐裡,萬一燒著了,豈不是大煞風景?他含笑看著蕭月影道:倒是你,怎麼還不回上京?現在休哥已經退兵,韓德讓和蕭太后已經控制了上京的局勢。你回去的話,只是蕭燕燕一句話的事情,當初和李繼遷那空頭婚約就再做不得準。何必還留在雁門關這樣的地方吃苦呢?
蕭月影悠然的笑道:吃苦嗎?我可不覺得,這兒吃得好住得好,都有些樂不思蜀了。再說了,現在上京局勢已定,我回去了能做什麼?幫助太后輔政?太后本來就巾幗不讓鬚眉,韓德讓也是人中豪傑,有他們在,上京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而且,這一晃幾年過去了,就算契丹人沒有你們漢人那麼多規矩,回到上京,也要我嫁人了,我
蕭月影臉上一紅,便沒有再說下去,謝慕華卻明白她的心思,這個女子,和現代的女性在這一點十分相似,自己的婚姻總想要自己做主,不想受到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擾。但是,她本身就是一個極為聰慧的女子,無論哪個男人得到她,都是政治上乃至軍事上的好幫手。正因為如此,蕭月影的眼界才格外的高,放眼遼國,能被她看得入眼的也不過區區二三人而已。可那區區二三人都已經成婚了,總不能蕭太后在毒殺了韓夫人之後,再為了侄女的婚事去毒殺休哥或者斜軫的妻子吧?萬一適得其反,把休哥和斜軫逼反了,豈不是荒天下之大唐?遼國的政權正在一步步的穩固之中,蕭太后絕對不會做這麼愚蠢的事情。
不想嫁人,就削髮為尼吧!謝慕華狡黠的笑著,一雙賊溜溜的眼神在蕭月影的身上,左左右右打量著,低聲說的哦啊:穿上尼姑的衣服,剃了個光頭,也不知道遼國的簫公主是不是還能像如今這般花容月貌!
蕭月影聽他拿自己調侃,心頭有些恙惱,隨後又聽到謝慕華讚她花容月貌,忍不住心中暗喜,臉上一紅,低下頭去,一股淡淡的紅暈從臉頰升了起來,就像是喝了酒似的,不住擴散,就連脖子也已經紅了起來,這才忍不住嗔道:謝相公,你好歹也是大宋的高官,位極人臣,說話怎不能收斂幾分?
女人啊女人!謝慕華暗歎一聲,明明心中想聽別人誇讚自己想得要死,可是自己說出口了之後,她們卻一定要表現出身為一個美女的矜持來。眼神裡明明充滿著快樂,臉上卻要做出不勝嬌羞的神情。女人,乃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糾結的生物,謝慕華暗暗下了定論。
殿下,我只是提醒你,無論如何,你都是一個遼國人,在雁門關這麼待著也不是個辦法,我相信,每個人都希望回到自己生長的地方謝慕華悠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清脆的自行車鈴聲和粗狂的聲音冰棍、雪糕,那些畫著變形金剛、聖鬥士的畫片和鐵絲彎成的火藥槍,那些從四大天王到周傑倫陳奕迅,乃至春哥曾哥著姐的歌曲,那讓人哭笑不得的芙蓉姐姐和鳳姐
謝慕華忍不住惆悵的歎息一聲,淡淡的說道:難道你不想家嗎?
蕭月影靜靜的看著眼前這位男子的側面,平靜的心裡漸漸盪開了漣漪。謝慕華在她的眼中,總是一個複雜至極的男人。早年有詩詞驚天下,但是面對遼國的使臣,卻出人意料的用算數就解決了遼國人的難題。這些年來的東征西討,未嘗一敗,也正是因為如此,才不得不走上了皇帝的對立面。而他卻並非是曹阿瞞那樣的梟雄,也不是劉邦那般的無賴這個男人的身上糅合了太多複雜而又對立的東西,而那發自肺腑的一聲歎息,卻傾訴著無盡的鄉愁,這樣的男人,蕭月影看不懂。
就因為看不懂,而越想去看懂。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當你試圖去瞭解另一個人的時候,在那不經意的瞬間,那個人就已經走入了你的心房,將你的心,填充的滿滿的。而若是有一天,他離開了你的心,心中,便會留下一片空白,無盡的空白,再沒有人能填上那份令人魂縈夢繫的癡戀
謝慕華並不知道這個女子的心中還在想著這麼多莫名其妙的念頭,兩人都下意識的沒有說話。這是一副極為奇特的畫面,褐色的紙窗邊緣堆積了無數白雪,而溫暖的室內,一男一女相對而坐,暖爐裡的輕煙裊裊升起,從謝慕華和蕭月影的身邊繞走,就像是一朵朵細小的雲彩,纏繞著兩人。
半晌,蕭月影終於開口打破了這讓人壓抑的寂靜:我們始終是敵對的!
謝慕華點了點頭:是的,遼國和大宋之間不可能有和平。
可是,為什麼不能有和平出現呢?蕭月影就像一個求知慾極強的小女孩,難得的用雙手捧著嬌俏可人的下巴,看著謝慕華道。
因為你們還不能養活自己。謝慕華淡淡的說道:契丹到底是一個遊牧民族,畜牧的不穩定因素實在是太多,一場風沙,一場暴雪,就可以讓成群的牛羊死去。而契丹有幾百萬人等著吃,等著喝。除了大同,除了幽燕,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出產糧食讓契丹人活下去?你們無力北擴,因為你們的後勤不足以支持軍隊越過北方的大漠,你們只能南下劫掠。如果說交易的話,那更是荒唐,除了馬匹之外,大宋還稀罕契丹的什麼?大宋基本上已經可以自給自足,靈州夏州平定,河西走廊就是天然牧場,那裡可以源源不斷的出產戰馬供給大軍使用。江南魚米之鄉,大宋衣食無憂。契丹人,除了搶,根本沒有別的辦法能夠保證年年歲歲的生活。要麼,就是你們擊敗了大宋,讓大宋俯首稱臣,年年納貢,要麼,你們就要在大漠草原上年復一年的祈禱今年不要有雪災,不要有沙塵,不要有瘟疫這已經注定了,兩國是天然的對手!
若你是皇帝,你會不會嘗試著做出改變?蕭月影看似漫不經心的拋出這個讓人難以回答的問題。
謝慕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因為我不是皇帝,但是我只知道,對於侵略性極強的民族來說,除了徹底戰勝他們,打垮他們,打得他們看到漢人就抱頭鼠竄之外。沒有別的任何辦法,因為就算他們自己不想打,老天都會逼著他們來跟漢人作戰!
蕭月影的臉色漸漸暗淡下來,她的心中或許還有那一個萬一的希望,只是謝慕華這一番表態,已經將她心中最後的希望給擊碎。遼國的公主沉默無語,用精緻的青銅火鉗,夾起一塊香炭,添進了暖爐裡,乾燥的香炭遇上了紅紅的炭火,清脆的爆出幾聲辟啪之聲。房間裡再度安靜下來!
謝慕華只覺得天色也暗了下來,屋裡的光線越來越弱,隨手抓過一支燭台,對著炭火點著,放回到桌子上,這才說道:不早了,我回去了!
蕭月影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道:過幾日,我便回上京好了。若是還在這裡待著,豈不是自討沒趣?
謝慕華不禁愕然,這女人翻臉也實在太快了一點,根本什麼跡象都沒有捉摸到,忽然就冒出來一句要走。自己下逐客令了嗎?好像沒有!
莫名其妙!謝慕華已經站了起來,取過一盞燈紗,將燭光罩住,他是怕開了門之後,若是有風吹進來,吹熄了蠟燭,再點又是麻煩。可是剛把燈紗罩上,蕭月影就快步走了過來,又將罩的好好的燈紗摘了下來,往旁邊一丟,斥道:我從來都不喜歡罩著燈紗,那樣有什麼好看的!
要不是謝慕華的眼前只是一個十**歲的姑娘家,謝慕華幾乎就要懷疑是不是蕭月影的更年期到了,不過上帝是很公平的。他給予了男人比女人更強大的身體和力量,也給了女人可以在男人面前撒野的權力。有的時候,女人的確是可以毫無道理的就開始不講道理。這,哪個男人都沒有辦法。
你說要走的!謝慕華看著她的眼睛:又不是我趕你走。
他卻不知道,蕭月影氣得是自己要走了,這個男人居然連留也不留自己一下。人都是有感情的動物,就算是和一條狗在一起待了很久時間,那條狗丟了,也會很難過的,更何況是一個大活人,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大美人?實在是太不解風情了!
好,我走的時候,不用你送。蕭月影走到門口,猛然將門拉開。
一股帶著刺骨寒意的北風瞬間席捲了整個房間,暖爐那一點點暖意根本無法充滿整個房間。失去了燈紗保護的燭光,在風中無力的掙扎跳躍了幾下,便失去了生命。謝慕華無奈的走了過去,將房門重新掩上。太陽早已經落山了,門剛剛合上,房間裡頓時一片漆黑。
你若是不想回去,就留下來好了。謝慕華靜靜的說道。
蕭月影幽怨的說道:是,我是一個契丹人,這是你謝大人的地方,是你們漢人的地方。所以你不想留我的時候,就一腳將我踢開。回過頭來,又假惺惺的要留我。若是真的留我,又說要人家走
莫怪謝慕華反應有些遲鈍,這個時代的女孩子基本上沒有幾個會按照套路來跟男人談戀愛的,當年唸書時候的泡妞招數,謝慕華已經一點點的還給了言情小說。但是,這句話總是能聽得出來的。
其實,兩人的距離也不過是近在咫尺而已,蕭月影身上淡淡的香氣,一縷縷的飄進謝慕華的鼻端。謝慕華揉了揉鼻子,雙臂一振,輕笑道:哦,原來如此。那你若是想嫁人,就回去好了,不想嫁人,就留在代州陪著我!
為什麼要陪你,你是我什麼人?蕭月影氣呼呼走到床邊坐下,兩隻腳把床沿踢得砰砰響,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這麼生氣,一直以來,蕭月影算是一個相當沉得住氣的女子。無論是在高句麗被謝慕華追殺得失魂落魄的時候,還是在廟堂之上,因為自己的失誤,被謝慕華狠狠坑了一次的時候。都沒有像今天這麼生氣,可是,眼前這個男人只不過是一兩句話而已,就將自己的心房徹底打亂。
或許是這些日子以來,自己一直很寂寞的守在這個院落人,人,總是越長大越孤單,也越來越害怕寂寞。小孩子不怕,因為小孩子每天都可以呼朋喚友,很多人一起去玩,他們的生活很充實,晚上還有父母作陪,還有父母要每天說故事給他們聽,哄他們睡覺。有的年輕人不怕,因為他們很忙,休息的時候有大把的朋友可以一起。
可是,到了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那種寂寞的感覺,是很難熬的!漫漫長夜,一個人對影無語,每個人的心中都會有寂寞的影子。在熱鬧喧囂的時候,寂寞是一種享受,一種難得的平靜,可當寂寞成為了習慣,就再沒有人會去喜歡寂寞,而是想盡一切辦法去逃離這讓人窒息的寂寞
謝慕華緩步走到蕭月影的身邊,藉著模糊的光芒,看著那位坐在一邊氣呼呼的女子,伸手牽住了她的柔夷:你是不想回去遼國隨便嫁人嘛!
遼國沒有你想嫁的人!謝慕華給她定了基調。
大遼國還能沒有出類拔萃的男子,哼!蕭月影忽然掙脫了雙手,雙腿一縮,坐上了床,將被子往身上一扯:謝相公,我要休息了,還請你回去!
謝慕華回頭看了看天色,忽然輕笑一聲:其實我也累了,既然已經來了,不如就在這裡休息好了。
也不等蕭月影反駁,謝慕華已經大咧咧的坐上了床,兩人一頭一尾,各佔一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忽然間,房間裡陷入了無邊的寂靜,沒有人知道應該去說什麼,應該去做什麼。只有兩顆年輕的心在狂熱的跳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