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縣長的許諾
沒有多久，鄭嚴慶的車就到了。這次鄭嚴慶沒有親自隨車過來，車上只有司機一個人。
告別舅舅一家，郭亮上了車。車重新返回縣城，在一家賓館前面接了鄭嚴慶一起朝梅山鎮駛去。一路上鄭嚴慶都是板著一副臉沒有說話，很嚴肅很難受的樣子。只在上車的時候，郭亮招呼他，他才嗯了一聲。但郭亮從他的眉宇間發現他抑制不住喜悅，眉毛時不時抖動一下。
郭亮心裡惡狠狠地想：「心裡明明高興卻裝難受？你就裝吧，憋死你！」
在接近梅山鎮時，郭亮還是忍不住問道：「鄭鎮長，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鄭嚴慶脫口說道：「蘇東林他……」說到這裡就卡住了，他咳嗽了一聲，調整語氣，嚴肅地說道，「蘇書記發生了一點事情，目前還在調查中。消息不宜擴散，所以我現在還不能跟你說。你也不要在外面說這時，到時候組織會給大家一個說法的。」
郭亮臉色都變了，心道：「果然如此。是誰捅上去的？又捅到了誰的手裡？」他問道「鄭鎮長，那需要我們黨政辦做什麼事不？」
鄭嚴慶說道：「暫時不要做什麼，如果你手頭的事情不多，就到值班室轉一轉，如果有人問這方面的事情，你要好好應付，一個原則就是盡量不要讓消息擴散。如果鎮黨委有其他事需要你們黨政辦做，我會立即通知你。注意：你的手機必須二十四小時開機。」因為春節臨近，現在鎮裡開始實施二十四小時電話值班，但還沒有到領導坐鎮的時候。
鄭嚴慶的話已經開始顯露出他的權勢了，如果蘇東林沒有出事，他肯定不會這麼說，一定會說蘇書記來通知他。因為黨政辦主任一般直接接受鎮黨委書記的指令，其他人即使有權也指揮不動他，也不會犯這種「原則性」錯誤，有什麼事也會用商量的口氣或者通過鎮黨委書記來下達。
郭亮心裡快速地思考蘇東林走後梅山鎮的權力版圖發生什麼變化，更思考自己會不會進半步：轉為正式的副鎮長，或者走黨委那條線，能直接成為黨委委員那就更棒了。縣裡其他鄉鎮的黨政辦主任大多數是黨委，自己能進黨委並不算有多奢望。
鄭嚴慶似乎知道郭亮在想什麼，車又走了一段路之後，他故意歎了一口氣，說道：「小郭，今後你恐怕還得加擔子啊。你有能力、有文憑、有覺悟。不過，機會雖然有，但也要戒驕戒躁，踏踏實實做事，做事不要讓組織失望。」
郭亮的心差點飛了起來，他知道鄭嚴慶現在在等著自己表態。因為此時此刻，鄭嚴慶剛才嘴裡的說的組織，完全可以等同於鄭嚴慶個人了。只是不知道他說的「戒驕戒躁」、「踏踏實實做事」是打的官腔還是意有所指。如果意有所指，今後還得設法知道他指的是什麼，自己哪裡翹尾巴，自己哪裡做事好高騖遠了。
猶豫了一下之後，他說道：「請領導放心，我一定嚴格要求自己，努力完成領導交給的各項任務，絕不辜負組織對我的信任。」
「這個態度很好。我們一定要團結一心，掃除梅山鎮的不良風氣，還梅山鎮人民一塊晴朗的天空。」鄭嚴慶滿意地說道。
郭亮覺得鄭嚴慶的話有點怪怪的：「還梅山鎮人民一塊晴朗的天空」？這也太搞笑了，又不是面對電視鏡頭做採訪，有必要說這種大話？當然，從他這句話裡郭亮聽出了鄭嚴慶已經將蘇東林看著了死老虎，他將取代蘇東林在梅山鎮的地位。看來，鄭嚴慶已經從某些人、某些部門那裡得到了準確的信息。
郭亮沒有笑，裝著很受教育的樣子點了點頭。
回到鎮裡，郭亮沒有休息也沒有進自己的房間就按鄭嚴慶的要求到值班室去了。因為郭亮目前還不是黨委委員，無權參加黨委會。心裡雖然癢癢的，卻不能進那個小會議室。
雖然以前有時因黨政辦主任的身份被通知參加，並在會議上做記錄，但那不是很保密的回憶，而且在那種會議上也不能發言、表態。現在鎮領導要通報蘇東林的事件，要討論蘇東林被雙規後的工作分工，所以郭亮被排除在外。
值班室就設在黨政辦裡，一部白色電話機、一部深色電話機。白色電話機是對外公佈的電話號碼，所有人都公開打入。深色電話機的號碼則是保密的，只有上級領導和鎮裡幾個領導知道。
看到郭亮突然出現在辦公室，值班的劉偉驚訝地問道：「郭主任，你怎麼來了？不是說明天來嗎？」
郭亮一聽，知道劉偉還什麼都不知道，就說道：「在縣城也沒有什麼事，乾脆早點過來。等下誰接你的班？」
劉偉狐疑地看了郭亮一眼，說道：「魏旗兵。」
郭亮翻了一下電話記錄，沒有發現什麼值得注意的事情就放下了。
劉偉嘴巴動了動，顯然是有什麼話想說又不敢說。郭亮問道：「你有什麼事？」
劉偉問道：「郭主任，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我看見鎮裡的領導都回來了。上廁所的時候，幾個領導臉色都是很嚴肅的樣子。」
郭亮說道：「是發生了一些事，但具體是什麼我現在也不清楚。等上級的通知吧，你要當作什麼也不知道。」
「我知道。」劉偉說道，但隨即又解釋道，「……，不，我是說我知道保密紀律，不會亂說的。」
郭亮忍不住笑道：「別那麼緊張。我知道你知道，也知道你知道的是保密紀律而不是其他事。」
劉偉也笑了，他看了門口一眼，小聲說道：「中午我看見縣檢察院的車來了。」
郭亮心裡一咯登：「這麼嚴重？怎麼一下驚動了檢察院？」官員出了事，一般先應該是由紀委出面宣佈雙規，然後視紀委審查情況再採取進一步的措施：嚴重的讓檢察院立案偵查，不嚴重的就由紀委直接處理：放回來官復原職、降職、撤職、雙開。
二人都沒有再說什麼，一個心事重重，一個坐立不安。但都拿著一張報紙隨意地翻看著。看到吃晚飯的時間，郭亮先去吃飯。等他吃完晚飯回來，劉偉已經下班，魏旗兵坐在辦公室裡。因為郭亮和魏旗兵的關係一般，他在值班室坐了一會，跟魏旗兵說了幾句話，告訴他自己坐在辦公室，如果有緊要事情就到隔壁喊人，然後離開了。
魏旗兵奇怪地看著郭亮，但還是點頭答應，心裡在猜想：是不是又發生什麼事？
郭亮在自己的辦公室沒有坐多久，他的手機就響了。電話是鄭嚴慶打來的，要他立即到他的辦公室去談話。
當郭亮忐忑不安地走到鄭嚴慶的鎮長辦公室，裡面走出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問道：「你就是郭亮？」
郭亮認識他，他叫沈霖，是縣長張春秋的秘書。看到他郭亮一愣：「難道張縣長來了？」
見郭亮沒有回答，沈秘書又要開口，郭亮連忙說道：「我是郭亮。沈秘書你好。」
這時裡面傳來一聲熱情的聲音：「小郭吧？請進。」
沈秘書連忙讓來身子，郭亮也馬上走了進去。郭亮沒有注意到的是，當辦公室的門被合上後，沈秘書不慌不忙地走到走廊一端，站在窗戶邊手指快速地按了幾下，悄悄地發了一個短信。
郭亮進去後，果然發現縣長張春秋坐在裡面的單人沙發上，鄭嚴慶坐在長條沙發上。看見郭亮進來，鄭嚴慶看著郭亮笑了笑。張春秋右上指了指長沙發，說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現在就已經是鎮長助理、黨政辦主任了。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我還在一家工廠裡當學徒呢，呵呵，請坐。」
鄭嚴慶等郭亮坐下後，這才起身為郭亮倒水。郭亮連忙站起來，「搶過」鄭嚴慶手裡的杯子，自己為自己倒了一杯水。重新做回長沙發上，將茶杯放在茶几一角，看著張春秋道：「張縣長，你找我？」
張春秋給鄭嚴慶一個眼道：「郭主任，你好好回答張縣長的問題，我先辦一點事，等下再來說說。」
等鄭嚴慶出門關上門後，張春秋用手揉了揉額頭，歎了一口氣道：「哎，想不到啊，想不到。」
郭亮知道他這是開場白，後面還有很多話要說，所以他坐正身體，等待張春秋後面的話。張春秋將雙手兩兩相扣，放在凸起的大肚子上，說道：「還是你們這些基層的同志有強烈的正義感，你們不怕打擊不計個人得失，真是值得我們縣裡的領導學習，好！今天這件事即使一件壞事，也是一件好事。壞事是竟然在我們隊伍裡藏著這麼嚴重的犯罪分子，人民的血汗被他吞沒，幹部的形象被他破壞。好事是，這種犯罪分子終於被清除，而優秀分子必將脫穎而出。正如你所說，為了黨的事業，為了全鎮農民，你必須堅持正義，必須給違法亂紀的人一個應有的懲罰。……」
說了這麼多，郭亮心裡的疑雲越來越多，搞不清這個張縣長的話裡是什麼意思，感覺都是糊里糊塗的，我什麼時候說過什麼「為了黨的事業，為了全鎮農民」、「必須堅持正義，必須給違法亂紀的人一個應有的懲罰」了？
他忍不住問道：「張縣長，您說的什麼，我實在有點不明白。」
「你做的不錯！現在不明白更好，說明你不居功，是真正的不計個人得失。」張春秋說道，「我現在和你一樣，真是想不通他蘇東林為什麼做。一個南洪鄉才多大？一年的財政收入才多少，他竟然敢收取二百多萬的賄賂。他在南洪鄉僅僅工作了十年，平均一年就撈取了二十萬的贓款，你說，這是何等的觸目驚心啊。這種人不除掉，我們的國家如何能夠發展？我們的農民何時能發家致富，我們的黨群關係如何不壞？」
郭亮瞪大了眼睛，脫口問道：「二百萬？」
張春秋「痛心地」說道：「沒想到吧？二百多萬呢。我一個縣長一輩子都賺不到這麼多錢！他還在大會上說什麼廉政建設，還大講特講要樹立正氣，整頓作風。真是幽默啊。這幾年黨的思想建設放鬆了，黨員的思想素質退化了。當然，這主要是我們縣裡的主要領導有錯在先，被蒙蔽了。有的領導同志一直信任他。這，我們首先應該向全體幹部、全縣人民做深刻的檢討，我也相信上級組織會幫助我們縣裡班子改正錯誤，而且時間不會太久。我相信上級組織是不會讓下面的同志失望的。哎，有你們這些立場堅定的同志，真是值得慶幸啊。」
就算郭亮不是官場上的人，也聽得出張春秋的話顯然意有所指，裡面被指責的人物可謂呼之欲出。郭亮心道：「他到底向我在暗示什麼？」
張春秋繼續說道：「我已經聽了你們鄭鎮長的匯報，知道你曾經在蘇東林那裡受了委屈，我更知道你工作能力強，群眾威信好，而且年紀輕、有文憑。我代表組織希望你能正確對待以前的事情，也能正確認識自己的責任。你要充分相信組織，相信領導。希望你今後能積極完成鄭鎮長……鄭嚴慶同志安排的各項工作，和鎮裡其他班子人員共同把梅山鎮的工作做好。絕對不能翹尾巴，不能驕傲自滿。不要因為你的能力足，貢獻大，立功次數多，你就洋洋自得，看不起其他同志。今天，我有點空餘時間，就說這些，你先忙你的去吧。記住，這段時間內要安心工作，不要東想西想，讓梅山鎮平平靜靜度過這段敏感時期，既是上級組織給你們的任務也是你們的本份。」
郭亮心裡雖然有一肚子的疑問，但還是起身離來。出門的時候，走廊裡沒有一個人，不知道那個沈秘書和鄭嚴慶到哪裡去了。
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郭亮感覺這次談話完全是一個「四不像」的怪物，不像組織談話但又透露了不少信息，不像私人談話但又有明顯的拉攏和警告之意。
而且從張春秋的話裡面還透露了很多題外的意思。第一，似乎暗示蘇東林的事情與上面的人有關。雖然沒有明說，但借思想教育這個話題帶了這層意思出來。第二，在張春秋看來，蘇東林之所以暴露似乎是因為郭亮等人的舉報。第三，張春秋刻意栽培、提升郭亮。郭亮的進步似乎指日可待，前提條件是聽話，支持鄭嚴慶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