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這一切都是路洋幫她警衛封山的,是她親手挖坑掩藏的。無數次軍閥混戰,不少小軍閥慘亡,也不少曾富貴一時的軍閥夫人小妾淪落青樓,子女流落街頭。
她知道凌家也終會有那麼一天的。
凌南天也總會有機會用得著那批金銀珠寶的,也總會有機會用得上那些存折的。
因為連年的軍閥混戰,冷眼旁觀的林依依心裡,始終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感覺凌雄始早會有一天也像某些軍閥那樣慘死的。而無數的事例也證明了她心中的感覺。
凌雄一旦遇難,執掌凌家並凌家軍政大權的龍鳳嬌母子必不容林依依、凌南天繼續在凌家生活下去。
到那時,林依依便可很自然地攜愛子歸隱故里,居於大峰山腰的那株茶樹旁,長伴林伯仲在天之靈,也能讓凌南天有筆豐厚的存款娶妻納妾。
她盼凌南天生很多孫子孫女,纏繞林依依的膝下,讓她過上晚年的幸福生活。
中原大戰即將全面爆發,身在林依依大峰山下的林依依,接到凌南天的電報,稱凌雄忽發重病,自己啟程回國。
那時的林依依心憂如焚,便急著從大峰山趕赴青島相迎愛子,想先勸愛子暫避上海或其他地方,不要捲入這場戰爭之中,她對凌雄是否病重,並不關心。
後來,她被韓復矩迎進青島,卻接到了凌府的惡噩:凌雄遭到暗算,凌霸天與凌向天兄弟相互殘殺,恰好凌南天又於此時回到家中,這可把林依依嚇死了。
恐懼、擔憂、勞累,讓林依依臥病在床,只好滯留青島,但是,想念愛子的心卻是越來越焦慮。
多少次唸經誦佛,都沒能讓她的心平靜下來,待路洋匆匆趕回青島接她。
林依依馬上就啟程,一路上,快馬馳騁,按往來電報的提示,趕赴徐州,與凌南天團聚。
當她到達徐州的時候,看到凌南天安然無事,看到凌南天竟然也能拉起一支隊伍。
當時的林依依百感交集,她本不想凌南天從軍的,但是,凌南天不僅從軍了,還統領著一支隊伍,擁兵近兩千人,還有重炮、重機槍、輕機槍、戰馬、卡車等等輜重武器。
林依依便不好再當眾勸凌南天別從軍了,她那時當眾所說出來的話,也違她心中所願。
她主動認錯,改為支持凌南天從軍統兵。
至於為凌雄報仇雪恨,那是她當眾順水推舟所說的話。
從她內心而言,凌雄死就死了。
凌雄死了,凌家散了,那才林依依她獲得真正的自由。
從此,她可以光明正地攜愛子回大峰山下,拜祭林伯仲的在天之靈了。
現在,既然現狀已變,林依依也只能支持凌南天在軍旅這條路上走下去。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盼凌南天能進入**,那**畢竟是政府軍,不管這場中原大戰,誰勝誰負,國民政府都是唯一合法政府。
尤其是,林依依打聽到**還有一所聞名世界的黃埔軍校,倘若凌南天能進入政府軍工作,晉陞為將軍,不用親自上前線打仗,或者凌南天能進入黃埔軍校唸書。
那麼,凌南天就會更安全些,更能讓林依依放心些。
所以,林依依便堅決要求隨子從軍,伴愛子上戰場,以便讓愛子不敢離開她,不便親自上前線,最終達到保護凌南天的目的。
無論如何,她也算是兩次家破人亡了。
她不能再失去愛子這個精神支柱了。
戰火無情啊!
果然,隊伍到達微山湖時,凌南天出於孝心,真的留在了娘親的身邊。
微山湖畔,夜風送爽,火光搖曳,荷葉飄香。
紅紅的火光,映著林依依紅紅的俏臉。
林依依落淚如雨,低泣哽咽,斷斷續續,向凌南天述說了她二十年的艱辛與痛苦,把埋藏於心底並壓抑了二十年的往事與心事,全倒出來了。
「嗚嗚嗚嗚……」言罷,林依依放聲大哭,淚水漂灑,以哭釋痛,渲洩心中二十年的苦與悲,哀與愁。
「娘……嗚嗚……娘……你好偉大……苦了你了……嗚嗚……孩兒不孝,由小到大,竟然絲毫未能體察娘親的良苦用心,對不起!對不起!孩兒對不起娘親!嗚嗚!」凌南天邊聽邊哭,也是淚流滿面。
聽林依依講完過去的恩恩怨怨之後,他也是放聲大哭,百感交集,心酸心疼。
母親如此飽受折磨,經歷非人摧殘,但也為凌南天換來榮華富貴、健康成長。
他是仇視凌雄好?
還是繼續為凌雄復仇好?
霎時間,凌南天的心頭很亂!很亂!很亂!
但是,他被母愛的偉大,震撼了心靈。
他跪倒於林依依的膝蓋前,連連磕頭,大哭痛哭。
為了他的健康平安成長,林依依竟然如此屈辱了二十年,二十年與虎狼相伴。
多麼偉大的母愛啊!
然而,自己未出生,生父已慘死,且慘死於養父之刀下。
而養父又是如此的疼愛自己,一直不知自己非他的親生兒子,贈予凌南天如此多的財產。
是喜?
是憂?
是悲?
是哀?
此時此刻,凌南天無法分得清這樣的恩怨情仇。
他與凌雄是恩中有怨,怨中有恨,恨中有情,情中有仇。
凌南天的心情十分複雜,感動中摻雜著無奈,無奈之中又摻雜著酸疼,酸疼之中還包含著感激,感激之中又透著矛盾,矛盾之中隱藏著難受。
「孩子,起來,不要與娘親客氣。每一個母親都很偉大,每一個兒子,都是娘親身上掉下來的肉。哪有娘親不疼兒子的?」林依依看著凌南天如此失聲痛哭,伏於自己膝下連連磕頭,能從中可見凌南天的悲與喜、愁與哀。
剎那間,她也是百感交集,酸楚無限,既難過又感動,既感動亦悲哀。
但是,林依依卻是不敢再哭了。
她止住了哭聲,抹拭好淚水。
雖然,她也無法分得清自己留於凌家二十年,是對還是錯?但是,當她扶起凌南天,眼望愛子額頭通紅,不由又是一陣心疼。
林依依把凌南天摟入懷中,手撫他的長髮,顆顆珠淚,落在他的頭頂上、背心上。
凌南天痛哭不止,淚如雨下,渾身顫動。
「呵呵,兒子,馬蘭不是你的親妹妹,這下子,你可以卸下心理包袱了,你又可以去風流了。兒子,娘不怪你風流多情。娘有的是金銀珠寶,你咋風流都行,娶的妻妾越多,娘親就越高興。娘只盼你多生兒女,好伴娘親,讓娘親終日熱熱鬧鬧的,讓娘親過一個兒孫纏繞、熱鬧的晚年。」林依依顫顫伸手,為凌南天抹拭臉上的淚水,輕撫他紅腫的額頭,又強顏歡笑,開起了玩笑。
她的這些話,看似玩笑話,但也真誠,發自肺腑。
「嗯!不過,馬蘭雖非我親妹,卻為我屈辱而死,是因為而被馬彪誤會,被馬彪凌辱而死的。她撞牆血濺的那一幕慘劇,常常讓孩兒發惡夢。孩兒一定要找馬彪報仇,祭典蘭兒在天之靈。所以,孩兒還是要繼續從軍。唯有統兵之路,才是復仇雪恥之路。」凌南天淚光閃閃,點了點頭,既喜亦憂。他的眼神仍然憂鬱,放下了他與馬蘭洞房的羞恥,也瞭解了家史。
但是,他不等於可以放棄某些仇恨,與凌雄的愛恨情仇也仍然糾結於他的心頭。
尤其是對於馬彪的仇恨,非報不可。
言罷,凌南天又一陣沉默,心頭一陣悲哀:自己出生以來,竟然未見過生父之面,不知生父容貌長相。這不是悲哀,那又是什麼?
「兒子,至於往後,你何去何從,是繼續從軍也罷,是營商也好,或是去考黃埔軍校也行,一切由你決定,你已長大,娘親不再干涉你的一切。你把娘親送回大峰山下居住就行,等娘死後,讓娘的骨灰與你親爹林伯仲合葬。最好,你能有機會找找你的親舅舅林德德。他生死不明二十年了,無論是生,或是死,娘但盼能有他的音訊,那怕是死訊也行,以告慰你的外公外婆在天之靈。那樣,娘親死後,也就真的能含笑九泉了。」林依依也不知如何勸慰凌南天了,事到如今,只能把心中所有的鬱悶都說出來。
「嗯!娘,可有舅舅的照片?或是,零零碎碎的小道消息?孩兒拿下濟寧城,便派人去找舅舅。還有,孩兒打到濟南去,陪娘回大峰山,拜祭生父之靈。」凌南天含淚點了點頭,強抑心頭的酸疼,轉移話題。
「有幾張照片。你看,這第一張是娘與你舅舅、你外公外婆的合影。第二張,是你舅舅離家前的相片,多俊雅呀!這是第三張,是娘與你舅舅的合影。另外這三張與這三張是重複的。來,兒子,你拿三張,娘拿三張。」林依依抹拭淚水,從小挎包裡拿出六張相片,遞與凌南天三張,給凌南天介紹一番,又收回三張。
她把那三張舊照片又重新放回小挎包裡。
林依依提起林德德,讚歎有加,卻也心酸。
她珠淚欲滴,心頭又是一陣難過:兄妹倆闊別二十年了,自己卻不知兄長是生是死?父母雙親病逝前還一直叨念著林德德,囑托自己往後一定要找到林德德。
可是,茫茫人海之中,地大物博,我又哪裡去找林德德?
唉,大哥,你怎麼悶聲不響就離家出走呢?
而且,你怎麼一走就是二十年呢?
「外公外婆那時候也很漂亮。唉,我見他們最後一面的時候,他們滿臉皺褶、白髮蒼蒼、瘦骨如柴了。真對不起,我竟然從未向他們盡過孝。如果是現在,我能接他們跟咱們一起住了。唉,還是接不了。我還得打仗。」凌南天低頭靠近火光,看看林長青與戴玉芳年輕時的那張發黃的相片,讚了一句,又唉聲歎氣起來。
「孩子,這不怪你。娘也很對不起你的外公外婆,一直不敢帶他們到古城來,娘怕他們不小心會說出娘的往事,引起凌雄的不快。」林依依眼眶一紅,哽咽懺悔,難過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