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海城頭突然鑼鼓喊聲一片,火把亂動,城上大放光明,牆上鬼影陸離,城下,攻城的倭寇人頭湧動,如蟻附,如蜂擁,如惡蝗。
戚夫人親臨城頭督戰。女將神威凜凜,善良百姓拚死擁戴,我城我家不可輕侮!
監軍唐堯臣再也忍不住,在戚繼光耳邊大吼道:「走!」
戚繼光回頭看去,自己的監軍熬了幾日幾夜,怒睛通紅,狀似瘋魔。想來自己也是一樣。又想起夫人現正在城頭揮劍督戰,往日卻在床頭枕邊千嬌百媚,大丈夫不能保家衛國,生有何歡?做人還有什麼意義!戚虎突然之間暴怒,大吼道:「八門大將軍(重型大口徑火炮)都給我打起來!車營推進迎戰,步營跟隨前行!」
監軍唐堯臣也在大聲地審場軍紀,鞭勵士氣:「作戰不力戰敗部隊,休怪我軍法無情!主將戰死,所有偏將斬首!偏將戰死,手下所有千總斬首!千總戰死,手下所有百總斬首!百總戰死,手下所有旗總斬首!旗總戰死,手下隊長斬首!隊長戰死,而手下士兵沒有斬獲,十名士兵全部斬首!斬首一級賞銀40兩!諸將士用命,振我國威保我生民!」
戚家軍的大將軍炮此時已經響了。許多士兵聽不清唐堯臣說什麼,但知道他在說,平常三令五申過的紀律,誰不明白他在說什麼老生常談?無人不打寒顫,又無人不踴躍振奮。殺敵一人斬首一級可是40兩銀子啊!白花花的銀子,有了這筆豐厚地賞賜,下半輩子不用愁了!巨大的誘惑,嚴酷的鞭策,每個士兵敢不全力作戰,一直戰鬥到勝,或是大不了一個死!
戚家軍只有八門重炮。但打得狂野兇猛。打得極準,第一輪炮彈尖叫著在寧海城下倭寇密集的敵群裡爆開。將人一片一片地炸倒拍飛,血肉登時橫飛了滿天一地,哭號一片。炮聲通通通通一通亂髮,不讓人喘一口氣似的,第一波爆炸剛過,第二波當頭又在半空中尖嘯,霹靂炸響。雷霆萬鈞,在還不及分散的賊群中此起彼伏,四面開花。攻城倭寇隊本想一鼓而下寧海城,全力突擊,隊形也確太集中了些,炮彈只要打到,沒有炸空了的。威力範圍之內,一次滅掉幾十人。
吉川元春搖了搖腦袋。剛剛從炮群地打擊下清醒過來,剛想到「散開」二字,卻注意到一顆炮彈在哥哥站立處「轟」的一聲炸響,四下立時夷為平地,哥哥毛利隆元地身影再也不見了!這麼清楚的觀察距離,吉川元春不認為哥哥能夠倖免。立時眼睛都紅了,毛利家,就剩這幾個人了啊!這次來中國就是要報父仇,不想又折了一個哥哥!腦海裡轟隆隆的,被怒火和仇焰衝擊得如同耳邊巨響不停的炮彈爆炸弄出來的動靜,吉川元春無法保持冷靜了,嘶聲大叫道:「八嘎!衝鋒!」立時又大群倭寇狂熱分子組織起來,端起火繩槍和長長的倭刀,跟在元春屁股後頭一路埋頭低跑,向炮彈來處發起豬突。
戚家軍戰前已經將馱運火器和輜重的畜力卸下來。吉川元春帶領倭寇大隊中反應最快。最凶狠蠻殘之徒大約有五千人地突擊隊前進到寧海城外土山之下,驚見排成一個內彎弧線的偏廂戰車被迅速推上戰場前線。密密麻麻怕有一百多輛。吉川元春不知道那是幹什麼用的,管他幹什麼吃的,現在只有衝鋒衝鋒衝鋒,用一往直前的豬突攻擊,用大和民族悍不畏死的武士道精神打垮面前之敵!後面,倭寇幾萬人的大隊已經壓上來的,人強馬壯,人海戰術淹也將支那人淹沒!跟隨吉川元春進行突擊地倭寇凶殘眾和主將想法不一樣的,絲毫不覺得自己現在是一個倭寇,一個跑到別人國家騷擾安寧的賊,他們彷彿又回到本土作戰的歲月,彷彿身在正規軍,正在打一場光榮壯烈的大型會戰似的!
戚繼光咬牙冷笑。戚家軍雖然只有四千人,面對三萬凶殘之敵,戚虎也不覺有一絲地畏懼,既然打了,一寸土地都不會退讓!一百多輛戰車,每輛戰車配有佛郎機2門、鳥銃4桿、火箭手4人,平均每12名士兵裝備一門火炮,臨戰之時,馬上,就有他們受的!
戚虎緩緩舉起手臂,身邊的傳令官眼睛霎也不霎,專注地望著自己的主帥,隨著那一下大力揮下,傳令官大聲嘶吼道:「放!」只覺得自己這一聲將喉膜都喊破了,發聲不出,慌忙令旗狂舞。所幸還有其他傳令官,將令在同一時間向左右一線迅速傳達。
軍中每個偏將、千總、百總、旗總、隊長都在重複作戰指令。
「敵進千步之內各車佛朗機火炮發射,炮擊角度固定在本車30角度範圍,漸次調整炮距,重點打擊!百步以內放棄!」
「敵進百步之內鳥銃自由射擊,進入六十步內發火箭,輪流交替,開戰不停!」
吉川元春只覺得自己的突擊隊進入一片炮火地獄,身邊的勇士像被收割的麥子成片上百人的倒下,戚家軍的炮彈爆炸閃光一次一次地、連續不停,不斷映紅照亮元春猙獰變形的面孔。而本來,元春是很英俊地一個人。戚虎地瘋狂攻勢,令到元春瘋狂,以前無敵的豬突攻擊所向無敵,現在卻不管用了。跑不了三步,身邊就有人倒下!突擊隊在車營炮火映紅照亮長空地一瞬間傷亡慘重,慘重到無法忍受,心理面臨的壓力幾乎不是人類可以承受的,炮管不斷的發火閃光,,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突擊隊面對的是,幾百口捆綁在戰車上的密集炮陣,如同遠古火獸。一頭咆哮地全身燃起怒火的猛虎,而自己正帶領突擊隊往虎口裡送!
吉川元春痛苦地大喊:「天照大神啊,為什麼給四國的勇士這樣的懲罰!」悔得腸子都青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用「一」字陣迎戰,給了戚家軍機會,前鋒以火器迎頭痛擊!自己太輕敵,太小看中國人了!但此時。武士的榮譽支撐著他不能後退!前進前進,衝到車營前面去。只要到了近前,戰場的勝利就是我們的!
這話連元春都不相信,他自己都懷疑,衝到輪番發射根本不停地五花八門遠近火力搭配交織的戰車前面時,突擊隊還能剩下來幾個人?但現在只能決死衝鋒,衝上去就別指望回來,至少突擊隊以身體浪費敵人地彈藥。以身死換取後面尾隨上來的大隊的進攻時間,即便不剩一人,後面的大隊也有了近戰的機會!元春始終堅信,戰國的武士是最強的,他們持重箭、長槍和倭刀作戰,一向披靡無敵。
戚虎冷靜地收割突擊隊地生命,同時調動步營軍丁。步營養精蓄銳已久,該是用得著他們的時候了!監軍唐堯臣還在說:「記住。斬首一級四十兩銀子!」而戚繼光只是淡淡地對為首幾員偏將道:「記住浙兵的榮譽。」
這時,五千倭寇突擊隊已沒剩多少了,吉川元春身邊大約聚集了一百多號人,但倭寇大隊一部踏著自己同伴、突擊隊的屍體越過了佛朗機炮陣火線,和吉川元春距離很近了。他們只需忍受鳥統和火箭的打擊,不再擔驚受怕不知哪一刻在頭頂炸響的霹靂。
大約有四千人。戚繼光心算了一下。悍然下令道:「車營火炮繼續打擊倭寇餘眾大部二萬人;車營鳥統火箭兵瞄準射擊,目標對準越過火線的六千倭眾。」他其實早見到吉川元春,左手持重矛、右手操長刀,沙場奔突數十個來回,厲烈勇猛,殘部一百多人都在為他擋槍彈。想來是倭寇大頭目悍將一類,存心立威,霍然脫下所穿銀鎧說:「步營有壯士否?有能首梟此賊,即以此鎧酬之,為首功勸。」
步營聽得大帥這樣激將。蜂擁從車營後出。吉川元春但見一群紅袍將兵如同猛虎從車營的戰車陣衝出。漫天遍野都是奪目地紅色,血腥的紅色。氣勢無兩的紅色,直面自己而來。「戚家軍的紅袍兵?」吉川元春喃喃說道,這也激起了戰國勇將的血氣,發出一聲狼嚎長空的嘶叫:「豬突--紅袍兵!」殘餘地一百突擊兵無一不是倭寇中死硬分子,能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活到現在,又無一不是凶狠能戰之輩,當下隨吉川元春發一聲狂喊,矮短的身子飛跑起來,直直撞向最前鋒的紅袍兵。
紅袍兵滿山遍野的一片紅色,紅袍兵虛實已久乘勝衝出氣勢如虹,豈會懼他?偏將朱玨大喝一聲:「擺陣!」前鋒幾百人立時找到離自己最近的戰友,十二人為一組,最前隊長為陣魂為鋒芒,一力突殺;次一長牌、一籐牌,遮擋倭寇殺來的重箭、利矛、突槍、長刀,掩護後隊前進,籐牌手並帶有標槍、腰刀,除了掩護隊長,覷準戰機與敵近鬥。再後二狼筅手,執著長長的毛竹,以其前端的利刃刺殺敵人以掩護盾牌手的推進和後面長槍手地進擊;接著是四名手執長槍地長槍手,左右各二人,分別照應前面左右兩邊的盾牌手和狼筅手。再跟進地是使用短刀的短兵手,如長槍手未刺中敵人,短兵手即持短刀衝上前去劈殺敵人。最後一名為後備兵,哪裡危急哪裡助戰。這便是戚家軍演練已久的鴛鴦陣了,專為對付倭寇的武士而設。長短兵器互助結合,可隨地形和戰鬥需要而不斷變化。又輔以「兩才陣「三才陣」,正是克制一味蠻勇不講配合武士兵的天敵。
吉川元春眼見紅袍兵應聲而出,化作一團團紅雲,盤旋飛舞而來,一瞬間捲到面前,將自己的突擊武士兵捲入其中,吸進、殺死、拋出。吉川元春心中驚恐,但他久為戰國西部武勇排名一二的名將,武藝高強,不試試這鴛鴦陣的厲害怎能服氣?當下將左手重矛右手長刀揮舞得一片雪花,整個人籠罩在一團鋒寒利刃中衝上前來。
紅袍兵軍將朱鈺冷笑一聲。揮臂直衝,兵對兵將對將,自古以來的規矩,不能讓這倭首折了戚家軍地威風!無需吩咐,身後十一親衛迅速結成戰陣,護衛在朱鈺身側。
吉川元春舞刀弄矛的將自己弄成一個刺蝟,到了朱鈺面前。朱鈺突然一聲大喝,擎起腰刀當頭就是一刀。其勢如雷如電,完全不留半點後手,可想聲勢凌人!吉川元春的刀光護影被朱鈺一刀劈上震散,巨大的衝擊力震得吉川元春虎口發麻,長刀單手而持幾乎脫手。不由心中驚詫,這人不要命了麼?竟然空門大開一味猛攻。吉川元春武力遠勝朱鈺,但雙手對單手。一個是全心全意廝殺,一個還要分心旁顧,這一刀,竟是朱鈺佔了上風!
吉川元春憤怒,定了一下心神,趁朱鈺回刀之際覷準空隙左手重矛狂猛地突刺過去。這一下沒什麼花巧,但力道、速度都趨上乘,休說朱鈺沒功夫擋。便是勉強招架,也是招架不住,被元春的重矛一貫到底,貫穿胸膛。
朱鈺卻還是一幅神鬼不驚的表情,彷彿那矛不是刺向自己的胸膛。回刀、高舉、又是一記破空長劈。說實話,朱鈺一身武藝地精華就在這一刀上。是幼師高人學的,練了三十多年,端地是羚羊掛角、泰山威猛。但朱鈺的藝業頂峰,當這一刀為止停步不前,若是讓他一人對付吉川元春,過不了三招就要喪命。幸虧是在鴛鴦陣內,幸虧是在戚家軍中,才有他這樣的一刀高手與真正高手勢均力敵對戰的機會。這要在西方就行不通,可惜這裡是東亞,是戚繼光的戰陣之中。
吉川元春那一矛看看快到朱鈺胸膛。朱鈺身後的長牌手重盾一旋頂上。矛便刺在盾上。長牌手鬆了口氣,戰國西部勇將藝不過此。突然聽到「噗」的一聲悶響,元春地重矛竟然穿透鐵皮木板生牛皮,直接刺了進來,也就矛尖剛頂上盾牌時遲滯了一下,接著就順利流暢地繼續深入。千鈞一髮之際,朱鈺身旁的籐牌手拿籐牌擋了一下,這才阻擋住元春的矛取了朱鈺性命。長牌手盾破,猶套在吉川元春矛上,大失面子,虎吼一聲,憋了全身的力氣用盾帶元春的矛,意圖將矛橫拉奪下。這純屬不自量力,吉川元春大怒,左手長矛一挑,將長牌兵挑上半空。
若時空停頓,現場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朱鈺腰刀又到了吉川元春的頭頂。
籐牌手剛擋了元春長矛一擊,身子後跌要飛。
長牌手被元春挑上半空。
但這時鴛鴦陣兩名狼筅兵的攢刺又到,一上一下,分刺元春脖頸和大腿。
元春長矛上套了一盾一人,那長牌手飛到空中死不丟盾把,盾在人在盾亡人亡;元春地刀,剛剛回手,臂猶酸麻。命在旦夕,身處陷阱,元春將西戰國武勇之名充分發揮,大吼一聲,長刀飛旋,東劈西劃,幾記快速閃電擊,化解了朱鈺的刀、狼筅兵的刺,但元春的雙手,禁不住顫抖了,虎口崩裂,血線,順著手臂流下來。
但此時,鴛鴦陣後面的四枝長槍又到,狂風暴雨般的點刺突擊,封住了元春地上下左右;籐牌手的標槍投出;甚至身子在半空橫飛的長牌手也在哈哈大笑,極大擾亂吉川元春的心神。吉川元春想揮矛將他向面前之敵橫擊飛掃,可是沒有機會,五桿槍已讓他目不暇接。元春憤怒地嚎叫,右手刀苦支硬擋,擋住了一桿兩桿三桿四桿槍,但終於還是有一槍悄無聲息地從狂風暴雨中梨花突刺,一下子扎進元春的左肩,元春悲鳴,肩膀一抖震開,長槍抽出,卻已留下碗低大小的血洞,肉骨模糊,血箭狂標。
套著長牌手的重矛,當然丟掉了。長牌兵一骨碌爬起,怒發如狂地,拾起元春的重矛,加入圍攻。他的盾破了,本心裡,要用元春的命來賠!
吉川元春已然蓬頭血面,身子顫抖,然而他卻沒機會喘口大氣歇息一下,鴛鴦陣配合緊密一絲一扣相連,十二人如同一人,狂野迅猛地攻勢一直不停,竟似沒有間斷過!陣後地三名短刀手又已縱身撲上。手持短刀衝上劈殺,幾名小兵竟敢直面日本戰國排名一二的勇將而絲毫不見怯意。狼筅兵地攢刺、長牌手的重矛下手狠絕,欲置元春死地才甘休。
吉川元春早已不復剛上陣的凶蠻。大喘著氣,長刀亂舞,只求保命。力氣隨鮮血的大量流失而減退,頭腦的反應力開始遲鈍,雙眼迷離。鴛鴦陣地連攻元春只能用多年苦練的慣性去抵擋。絞飛短刀,砍斷狼筅。閃過重矛,他吉川元春都一一做到了,他地武勇還是存在,他保住了性命……
刀光一閃,吉川元春能夠感覺到血,從額頭正中的裂痕嘩嘩嘩的流下,沾染了面目。極力地大睜雙眼。出現在視野中的確是一片迷離的雲霧,他已經不能再看到這個世界了。當然也就永遠留下心中的遺憾,看不到取他性命的那威猛一刀,究竟是誰劈?
朱鈺,當然是朱鈺,戚家軍紅袍兵偏將,號稱一刀高手地朱鈺。
鴛鴦陣並沒有停止,除了刀被打飛的三名短刀手。其他九人變一陣為左中右三小陣,三才殺陣一出,神鬼不存!所有的長槍、狼筅、重矛、標槍都在那一刻,刺捅進將死未死的吉川元春體內。
元春死前哀歎:「我何以身受百槍攢刺、開洞破體之苦?難道西來,真的錯了嗎?」
紅袍將朱鈺也遺憾地對著元春死亦不倒的虎軀歎道:「已經死了,又何必扎他個透心涼?把槍抽出來吧。」紅袍兵沉默著將長槍重矛抽出。元春的屍體轟然倒下,卻沒人流露出憐憫神色,他們的家鄉深受倭害,不會同情這等凶殘倭寇地。馬上有人上前割下吉川元春的腦袋,掛在腰間。
朱鈺朝他一翹大拇指,道:「記住,我們隊有四十兩銀子了,回頭大家喝酒。」
轉身向戰場看去,吉川元春的突擊隊早就被紅袍兵吃得渣都不剩,第二波越過火線的倭寇後援飽受鳥統火箭的遠程打擊。衝到紅袍兵鴛鴦陣前時。已從六千人銳減到三千多人。紅袍將朱鈺手一揮:「衝上去!」
滿山遍野的紅色戰陣立時如洪水猛獸衝進黑色地倭寇大隊,紅色霎時淹沒了黑色。朱鈺一馬當先。帶領他的小隊組成三才陣,殺寇殺倭殺鬼,無可阻擋,如一陣小旋風刮過戰場西東。事後計算朱鈺的戰功,非但迅速將吉川元春倭首殺死,又連殺70倭,戰功卓著,得銀三千兩,戚將軍親身銀甲一件。
倭寇大隊一萬人在戚家軍的大將軍炮、佛朗機戰車、鳥統、火箭、鴛鴦陣的合力打擊下,一萬人,橫行過許多地方的倭寇,一下子就被吃掉了。吃食的速度之快,令倭寇殘餘首領小早川隆景和志摩賊首鳥屋尾滿榮心驚膽戰,再也不敢面對戚家軍的火炮戰車步兵陣,倉皇下令撤退。
但戰場之上,豈能容你說打便打,說走就走?兵敗如山倒,潰兵無序,軍無鬥心,俱都亂作一團,何況明軍軍心奮勇,猛打直追。火炮戰車開始一線穩步推進;車營火槍兵跳下車組成整齊的火槍隊陣形遠射;紅袍兵戰衣飄飛,露出內著的堅固鐵甲,矢彈不懼,狂追爛打,死纏爛打不放。倭寇面對地戚家軍尾追地後部已經被咬住,亂了。
小早川隆景歎了一口氣,對志摩賊首鳥屋尾滿榮道:「為今之計,只有捨掉後軍被戚家軍纏住的一萬人。他們已經混亂了,必死無疑。我們即使回軍也只能搭進去。」
志摩賊首鳥屋尾滿榮深表贊同,點頭道:「分路走?」
小早川隆景道:「分路走!」
於是各領五千賊眾,一往象山一往桃諸逃竄,狼奔鼠突。
戚家軍指揮中樞,參將戚繼光和監軍唐堯臣並肩指點江山談笑戰場。唐堯臣是個很仔細地人,一直拿望遠鏡觀察著戰場態勢,看見兩股倭寇後軍分頭快走,對戚繼光指道:「逃了!」
戚繼光微微一笑:「從哪裡來從哪裡去,一往象山一往桃諸,我們兵少,只能專心吃掉眼前這一萬人。」
唐堯臣心不甘道:「眼前這股敗兵在我車步營聯合打擊下已成死物,凌晨即可結束。我只是不甘心那逃了的兩小隊倭寇。四處亂竄,百姓又要受苦。」說罷眉頭緊皺,顯得極不開心。說起來這監軍唐堯臣也是一治世能臣,很支持戚繼光抗倭,明朝廷派唐堯臣來監戚家軍,督促海防諸戎務。他一來浙江便上書三司,分析了浙江地軍政弊病。並提出了整頓措施:一是正名分,要使指揮、千戶、百戶、旗軍丁捨等。各司其職,做到號令通行,井然有序;二是懲治貪官,解決士卒貧困;三是重治刁軍、刁官,使衛所諸官敢於任事;四是嚴肅軍紀;五是厚恤陣亡兵士;六是清查衛所戶口,使衛所能有效支持部隊作戰。後來,浙直總督胡宗憲上疏。請求兵部不要隨便升調戚繼光,「專候浙直總兵員缺,以便責成」。可以這樣說,沒有胡宗憲和唐堯臣的推動,談不上浙江形成比較牢固的防禦體系,戚家軍也成為不了浙江御倭的主力。
戚繼光勸解道:「無妨。竄向桃諸的那支逃不過我的後手。倒是往象山那支,希望李華梅部能夠迎頭碰上,不然還要遠擊到象山。勞軍勞民。」
唐堯臣稍解憂愁,又想起一事道:「此仗大勝,當可繳獲不少火槍倭刀,正好拿來裝備我軍。」
戚繼光也開心起來,希望道:「我也是盼著能有所斬獲啊。最好有大筆的金帛之資,不然我這戚家軍一仗殺敵兩萬。取首一級40兩,可是一筆巨款,繼光無以負擔!如果不賞罰分明令行禁止,以後怎能統御部下將士用命?」
京城下來地監軍唐堯臣聽出意思了,狡猾地一笑:「老戚是在向我訴苦嗎?」
「不敢,只是希望監軍大人多多向朝廷美言,戚家軍的軍費快快多多撥下來,專款專用。我會在戰後挑選金帛美女給張大人送去地。」
唐堯臣大笑道:「老戚你這將軍做得可真是五花八門,一面想著抗倭,一面還要盤算朝中大佬。挖空心思送禮。放心。你就是不送金帛與美女給張居正大人,他照樣會盡力給你籌集軍費的。再說地方上浙直總督胡宗憲大人不也一直支持你的麼?你為他保境安民。他豈會不將從手上過的地方稅收拿一部分給你?老戚你從哪裡學來這烏七八糟的一套?也不專心打仗了。以後叫你花將軍好了!」
戚繼光一本正經道:「話不能這樣說。水至清無魚,人至察無徒,唐大人你看澳門的金牙大人做得多好?禮到人不怪,各方面都有支持,上到朝中宰相,下至廣東三司無不歡喜,對他的抗倭民團那是支持之極,竟比我這國家正規軍隊還要當紅!繼光最近也開竅了,為將者,不能不通時務,官帽性命不保,何談救國救民?譬如張居正大人,下官知他一心為公兩袖清風,然自好者不必非議他別人,至少居正大人地恩師,當今朝廷重臣許階大人,大人不能不略盡師徒情分吧?說不過去啊。」
唐堯臣與戚繼光相對一笑,大家都知許階什麼都好,有才有功,大節不壞,就是有些貪財,稍損清譽。這話也不好明說,大家一笑而過。唐堯臣又往深了想,越覺戚繼光有理,肅容道:「老戚說得對。為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但最忌做直官,若要造福百姓多做好事,還是要圓滑一點。君不見當年抗倭名將張經,有大功卻因為不送區區兩萬銀子給趙文華,落得個斬首下場。」
他這邊正在侃侃而談,卻聽戚繼光低沉的聲音道:「此事提也休提。」唐堯臣轉頭看去,發現戚虎臉色陰沉,不願多言,顯然,抗倭名將張經之死是浙江軍界的一處隱痛。嚴嵩一黨現在得勢,但哪一天風雲變幻之時,難保浙江軍界不會重提此事。
天,已經快亮了。
寧海城下的戰場上槍聲炮聲大喊大殺已經漸漸平息下來,不時有個別地方又遇到激烈抵抗,槍聲大作一陣,人馬沸騰,但很快就被壓制下去,就像一條業已平靜下來的大河裡偶爾跳躍水面的不和諧的浪花,不成氣候了。一萬倭寇經過這一夜戚家軍的大砍大殺,強大地火力雷霆的手段,已死的七七八八了。倭寇頑強,戚家軍的紅袍兵也不手軟,一遇垂死掙扎的抵抗馬上就開槍,刀砍箭射地消滅。兩國士兵語言不通,這些年又勢同水火相互都有深仇大恨在,戰時誰也沒想著留什麼後手。戰爭,是不容許有偽善的仁慈存在著地。便是戚家軍的兩名主官,看見這屠殺的一幕也似乎不見,一直關心討論的問題也無非就是繳獲、倭寇流竄去向這些問題,與倭寇的人命無關。戚家軍的戰功,最終是要靠斬級數來算軍功,割的人頭越多,朝廷的賞賜也越豐厚,戚家軍朝廷專門撥款養軍的殊榮恩遇才能夠繼續下去。
其實倭寇自己也明白,到別人的國家搶掠,要麼就滿載而歸,要麼被人打死,沒什麼好說地。
寧海之戰,戚家軍共斬級二萬餘級,生俘五人,繳兵器一萬多件,解了寧海城危急。這在飽受倭寇淫威地嘉靖時期是很恐怖的戰績,也是值得戚家軍驕傲地本錢,讓國人都揚眉吐氣了一把。如果朝廷坐實論功行賞,戚繼光軍職當可從參將恢復到總兵原職。老戚的興趣倒不在陞官,他實在盤算若官復總兵,戚家軍的編制即可從三千提升到過萬,有了編製,兵員、火器、訓練什麼都可以慢慢添置,當可在一兩年內戰力大增,有了這樣一支軍隊,浙江的海防更加鞏固了。當然,具體朝廷要升個什麼官,那是後話了,戚繼光作不得主。
寧海之戰,戚家軍威名遠揚,倭寇聞聲無不驚懼潰逃。其威名甚至連日本大名都震懾了。日本戰國大名織田信長事後得知他組織的劫掠船隊、進犯浙江的二萬餘人被戚家軍全滅之後,曾經哀歎:「自金爺戚爺之始,方知犯華之危矣!」至於信長的哀歎聲中為什麼會有金爺之說,自然是金牙在以後的連續作戰中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戚家軍一戰成名,自此以紅袍、車營、步陣、火器聞名於世。也消抹去戚繼光以前戰敗的陰影。組建戚家軍之前,岑港戰役,戚虎用從山東調防浙江的六千長槍兵初戰大勝,再戰就大敗,全軍士氣再不可復鼓,成為廢軍,岑港久攻不克,戚副總兵因而免降職參將,前往浙江招募士兵,組建了後來名聞天下的戚家鐵軍。
「戚家軍,名聞天下。」就從寧海之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