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三章國之利器護吾民
香風陣陣,鶯呼連連。
滿園子裡,儘是高高捲起的衣袖,與露出來的雪白粉嫩的胳膊。一張張如同桃花般嬌艷的臉,眼波讓人熏然欲醉,笑聲讓人心蕩神馳。
「官家,這法子你倒也能想出來,著實逗哀家開心呢。」
楊太后自侍女手中接過絹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滿臉都是笑容。
她今年六十二歲了,雖說保養得好,但畢竟歲數不饒人,除了在慈明殿裡教小宮女們讀書,便是安心靜養。不過,近來天子令人獻上叫作羽鞠的玩意兒,讓她開始又活動起來。
這種羽鞠有幾分像毽子,不過不是用腳踢,而是兩人執網拍對打過網。這其實是宋時蹴鞠與後世之羽毛球的合體,不過沒有蹴鞠那麼激烈,故此老婦人也可執拍活動兩下。
「母后有所不知,這物什卻不只可以開心。」趙與莒並未著皇袍,他在宮中之時,往往穿的是便服:「昔日華陀創五禽戲,其弟子吳普善之,壽過九十,耳目聰明。母后每日藉著這羽鞠活動身子,壽過吳普也是輕而易舉。」
「官家就會變著法兒哄哀家這老婦人開心。」楊太后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到她這般年紀,特別是如今撤簾榮養,如何能健康長壽便是最關心的事情了。
「呵呵。」趙與莒淡淡一笑,目光向園子裡飄了過去。
正在玩羽鞠的是楊妙真與一位宮女,此時楊妙真臉上,已經沒了那籠中鳥一般的神情,眼睛閃閃發光的,腳步移動也極迅速。事實上後宮之中,論及羽鞠無人是她對手,她的反應速度與力量,都遠非這些豆芽菜般的宮女可以比擬。
「母后,兒在入宮之後便常有一惑。」見著楊妙真那笑容,趙與莒也微微笑了,這是真摯的笑,卻不是方才應付楊太后的那種笑,然而不是最精明之人,發現不出這一點。
楊太后正盯著他,見他這笑容,眼睛微瞇起來,唇際掛上一絲抓著小孩兒做壞事的狡猾。她掃了楊妙真一眼,慢悠悠地道:「官家天資聰敏,若是連官家也想不明白,這世上只怕無人能明白了,哀家這老婦人能有什麼見識,官家不要誤我了。」
趙與莒被她堵了回來,臉微微漲紅,楊太后哈哈大笑起來:「好罷好罷,難得見著官家面紅耳赤,哀家便聽你一回,你有何事,儘管說來,哀家可不是那些頑石朽木的朝臣,用不著你拐彎抹角。」
聽得她將自己與楊妙真調笑時說朝中大臣的譏諷之話都說了出來,趙與莒神情不變,只是目光卻一凝。楊太后說出這話便立刻有些後悔,搖了搖頭,頗有些懊惱地道:「人越老,倒越發不會說話了,那頑石朽木,卻是賢妃陪哀家說話時說的,呵呵。」
「母后,兒常想,大內禁地,陰氣重而陽氣衰,故此後宮多有病弱者,若是多動動,便能好些。」趙與莒抿了抿嘴:「母后不是在教那些小宮女們識字算數麼?整日坐著,對身體也沒啥好處,不如讓妙真每日帶她們練一會兒羽鞠如何?」
「果然是有了媳婦忘了娘。」楊太后噗的一笑:「這才多大的事情,官家作主便是,賢妃麼……她的性子哀家也算是曉得了,呆在宮中……確實是憋悶了些。」
說得最後,她微微歎了聲,然後搖頭道:「連這江山社稷,都交與你了,還有什麼事情不允你的?」
趙與莒心中真正有些感動,又聽得楊太后說道:「哀家知道,你便是怕那些朝臣,他們管天管地管皇帝,還要管到這後宮中來,這些時日為選宮女以實後宮之事,鬧騰得你不得安生吧?」
趙與莒點點頭,這事情確實弄得他有些煩躁,宋代宮女,多出自文武世家,也有少數象楊太后這般起自民間的,朝中群臣如此鼓噪,倒有幾分像是在為自己女子拉皮條一般,而且他們的目的是以此來分楊妙真、韓妤之寵,想到這裡,趙與莒便覺不快。
「哀家覺得,此事便依了他們。」楊太后搖了搖頭:「免得他們糾纏不休,來日令其將備選女子送入宮中,哀家與賢妃、阿妤一起挑選……官家此事便交給哀家來辦吧。」
看到楊太后面上一絲狡猾的笑容,趙與莒先是一怔,然後恍然,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禮:「多謝母后。」
「你我母子,雖無血肉之實,卻有血肉之情。」楊太后歎了口氣,又欣慰地一笑:「史彌遠這一世,便是在選你上於我大宋列祖列宗與江山社稷有大功。官家日夜勤政,一些瑣事便由哀家為你擋了,也好讓你多有時間陪陪賢妃與阿妤,哀家還想早日見著皇孫呢。」
太后為官家選取宮女一事,迅速傳遍內外,朝中諸臣紛紛薦女,一時之間,群雌粥粥,楊妙真雖是不喜此事,但被太后按著,卻也不得不尋芳賞艷。不過這也有好處,她原本是外向的性子,整日與這些備選女子打交道,至少不覺得憋悶了。
真德秀是九月二十日離開臨安赴任的,李仕民回來時他已經離開,故此李仕民滿肚子疑惑,卻無處可解。
「曼卿兄,惜哉你我才疏學淺,不能解心中之惑,我有意赴楚州向真公求教,只是路途遙遙,來去耗費時日,而且多有險阻。」這一日在群英會飲酒時,他向趙景雲抱怨道:「若是能有法子一夜飛渡南北便好了。」
陪他二人的霍重城聽了之後笑起來:「你們兩個去流求久了,定然不曾在臨安看報紙吧?」
「報紙?」
他二人回臨安時間尚短,故此報紙雖然看過,卻還不曾養成期期都看的習慣。霍重城叫來一個夥計,不一會兒,夥計拿來兩份最新一斯的《大宋時代週刊》來,翻到「國風」欄目中,指著一個消息道:「你們且看看。」
二人捧起報來,只見上頭寫的卻是一則消息,在臨安新有一家商舖開成,這家商舖名字極為古怪,叫做「大宋輪船招商局」。
「這報紙為何連商舖開張之消息也報上去?」李仕民發牢騷道:「荒謬,人心不古,人心不古!」
霍重城微微一笑,這篇消息,作者卻是他自己。趙與莒雖未曾與他官職,卻依然委以重任,並允諾今後朝議合適之時,必要賜他一個出身,並追贈他的父親。趙與莒交待過,臨安城中有哪些新鮮之事,他收集到後經過潤色,便以「梁校」之名發在《週刊》上。
趙與莒的用意很簡單,當每日讀書人都能在報紙上看到新鮮事物時,他們自然不會那麼保守,對於新鮮事物的容忍度便會增強。到時再推行一些制度上的改革,多少可以減輕一些阻力。
為了促進這個國家變化,他可謂是不遺餘力了。
「你二人繼續看下去,先不急著下斷語。」見李仕民與趙景雲都盯著自己,他笑道。
二人再看下去,發覺這「大宋輪船招商局」主要職司,卻是進行運河貨運。南渡之前,這大運河為南北交通之要,河上帆如雲槳如雨。靖康變後,兩淮成了戰場,加之再無那麼多漕運,而且黃河又改道,故此兩淮之間的運河段不僅失修淤衍,航運也遠不及以往。
「真公去了楚州,官家又光復了淮北,想來這輪船招商局便是因此而開。」去了流求一趟之後,李仕民眼界漸開,不再像當初那般迂腐,他讚道:「真公之名,由此可見一斑,官家委之與淮南事,實是慧眼得人!」
趙景雲繼續向下看去,只見這輪船招商局承攬的客貨運送,不僅僅是臨安至楚州的,還包括到徐州——如今徐州還算是戰區,據說金人正在勵兵秣馬,準備重奪徐州。
看到後來,他們都注意到下面一段文字:寶慶元年十月一日,輪船招商局首航徐州,計程收費,若是全程到徐州,每人收錢十貫,至楚州,每人收錢五貫。
「好貴的船價。」二人都是咋舌。
「你們只見著船價,卻未見著這船了。」霍重城笑道:「這船為江南製造局新研製,帆槳兩用,船速極快,而且途中有流求水軍護衛隊護航,不必擔憂行程安危,貴一些自是難免。」
「流求護衛隊?」
趙景雲與李仕民是親眼見著流求護衛隊之威的,聽得此語又驚又喜,趙景雲問道:「他們竟為這商船護航?」
「那是自然的了,你們不是去國流求麼,莫非不曾去護衛隊訓練營地?」霍重城這沒去過流求的倒顯得比他們這些去過的更為熟悉:「那營地裡有一碑,上面可是咱們官家親書的句子!」
趙景雲與李仕民對望一眼,都是有些尷尬,他二人在流求時,耳目應接不暇,根本沒有去看過護衛隊軍營。聽得那碑上有官家御筆,便問道:「是何句子?」
「國之利器,護吾國民。」霍重城微微一笑。
「國之利器,護吾國民……」這倒不是什麼新鮮話語,但合著方才護衛隊為商船護航之事在一起,卻有不同尋常的意思。
「船錢我替你們出了吧,只須能在太學告得假。」霍重城微微一笑,趙與莒令他結交這些太學領袖,一來是可以自他們處瞭解仕子之間的動態,二則是希望能影響他們,進而影響年輕儒士,畢竟年輕人,比之真德秀等,要更容易接受新鮮事物一些。
李仕民與趙景雲都知道他豪爽,故此也不與他客氣,當下道了謝。
次日霍重城便遣人給他們送來船票,李仕民原本只是一人前往,恰好趙景雲沒有事情,又有多餘的船票,便也隨著前往。
上船買票,這卻是件新鮮事情,十月初一大早,二人便來到武林坊外碼頭處,去見著碼頭上人頭攢動,足有數千人來此看熱鬧。他二人好不容易才自人群中脫出,抬頭便見著一個巨大的木牌,上書「輪船招商局候船處」八個字。在這木牌之側,是搭起的一座棚子,倒可以給人遮風避雨。
二人執票進了那木棚,竟然還有人端來茶水,他們只覺得稀奇,再看茶棚裡,如同他們一般的客人倒是不多,想來這是因為初航的緣故,看熱鬧的遠比參與的人眾。
倒不是臨安百姓未曾乘船去過大運河,事實上這條運河對於大宋物資輸送仍然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像這般大張旗鼓地宣揚,這還是頭一回。而且輪船招商局的那艘船與普通船不一樣,不是那種小烏蓬船,而是上下兩層的大船,倒有些類似於西湖之中的畫舫一般,裝飾得較為精美。只是比畫舫要多出兩處不同之處來,一是有帆,二是在尾舵之後裝有明輪,船身也極長,幾乎近於小型海船,不過因為是平底的緣故,吃水並不深,利於在內河中航行。
這艘船是胡幽回到江南製造局後與其祖父胡柯等一起研製出來的,當然,他們也得到趙與莒提供的圖紙為藍本。趙與莒最初是想直接上螺旋槳的,但在人力蹬踏之下,螺旋槳的效果反而不如明輪。前些時日,趙與莒已經命胡幽去流求的淡水製造局,與蕭伯郎一起研究,如何將蕭伯朗的蒸汽機裝在船上,為船提供動力。
「這船極漂亮,就是不知船速如何。」見著船身那漂亮的紅漆,趙景雲讚歎道。
「無怪乎要收十貫……若不收十貫,也不知幾時方可賺回本來。」李仕民也歎道。
等了約是半個鐘點,那鍾上敲響了鐘聲,接著便有夥計上來奉請,將棚子裡候船的客人都請上了船。一上午船,李仕民與趙景雲便覺著有幾分親切,原因便是這船上所有人員衣著,與他們見過的流求護衛隊的制服頗相類似。
經過這數月時間,對於流求人的服飾,臨安左近百姓已經有些習慣了,他們只道所有流求人都是如此,趙景雲與李仕民卻知道,流求人中絕大多數還與宋人服飾無二,只是護衛隊與部分工場作坊人員,為著行動方便,才會穿這種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