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誰謂傷心畫不成
張翼軫正對畫卷大感興趣,聽掌門一說,當下近前一步,好仔細看清畫卷青光瀰漫之下有何奇異。剛邁出一步,只覺一股沛然的靈氣撲面而來,沁人心脾,頓時遍體清涼輕盈,無比舒適。腰間的溫玉也突生異變,將一道純粹浩蕩的天地悠悠的古意傳來,與畫卷之上的清涼之意兩相呼應,一呼一吸間,兩股力量體內異常融洽,猶如清風明月一般無比和美。
「呃」張翼軫心念一閃,說道,「回掌門,翼軫只覺此畫卷靈氣逼人,似有生命一般。」
靈性、靈悟聞言竟是呼地站起,一臉激動之色,就連靜到極致的靈靜也是微微動容。只有靈空仍是一副與已無關的樣子,坐椅子上心不焉,不知神遊到了何處。
靈動卻輕輕點頭微笑,一副老神的模樣,示意靈性和靈悟各自歸位,這才說道:「翼軫所言不假,此畫確實有些來歷,也正是此畫讓我等十年前犯下了一件至今追悔莫及的錯事此事說來話長!」
話說十年前,靈動初升三元宮的掌門,四十多歲的年紀一身修為便已臻化境,可謂是三元宮數百年來不遇的奇才。靈性、靈悟和靈靜也漸境穩固,突破化境指日可待。只有初入道門的靈空修為時日尚短,剛剛引氣入體。
靈動初掌三元宮,再加上本身修為頗高,心高氣傲之下便要大力整治三元宮,帶領一眾弟子要重振道門威名。靈動的帶領下,幾位師弟的輔助下,三元宮名聲日益隆盛。
這一日,靈動又前去三元宮的藏書淵翻閱道門典籍。這藏書淵也不知建於何時,外觀為一座三層小樓,樓頂為一處小閣樓,狹小低矮,怕是數百年都無人上去。靈動這日忽然心思一動,飛身躍上閣樓查看一番,或許其間有先祖高人留下的密籍也不一定。
閣樓年久失修,頂上不知何時竟然破了一個大洞。陽光自洞口射入,正好映照一張懸掛於牆壁之上一幅畫卷之上。畫卷以淡青色的筆調畫就一位絕色女子,眉如翠羽,肌似羊脂,清風輕搖拂玉袖,湘裙斜曳顯金蓮。
靈動雖是道心穩固,早已不動男女之情,但一眼瞧見如此絕美女子,一時也心思潮動,連呼吸也一時停滯,竟是看得癡了。
忽然聽得耳邊傳來「噗哧」一聲輕笑,靈動忽然驚醒,環顧四周竟空無一人。以靈動當時修為已初窺天人合一之境,這聲輕笑如耳邊,如此近身他竟絲毫未曾察覺,怎不讓靈動心大駭,以為是哪位地仙以上的高人隱藏身側,急忙全身戒備,神識四下尋一番,仍是一無所獲。
靈動心知剛才的輕笑絕非錯覺,但周圍分明無人,心既驚又怕,正要離開,眼光一瞥之間猛然發現畫卷之上的絕美女子正似笑非笑地看著。靈動這一驚非同小可,方纔他一進來就注意到畫卷之上的女子一臉淡然,如清風輕拂,絕非現這般嘴角輕翹笑意微露。
靈動深受傳統道門薰陶,修道之心堅固,諸魔不侵,這般詭異情景他心思閃念間便以為是絕世高人以幻術幻化,當即一拱手說道:「不知哪位高人戲弄貧道?三元宮道門清淨之地切莫戲謔,還請現身!」
靈動自知若真是哪位高人隱匿於此,以此行徑怕是非正即邪,正暗催動道力以應付意外之事,忽見眼前青光一閃,一位身著青衣的絕色女子已然聘聘婷婷地站立他面前,雙目含笑,輕啟朱唇說道:「你是誰?為何出現我的清修之地?」
正是那畫卷之的女子竟活生生站了靈動面前!
靈動頓時大驚失色!
若是飛禽走獸化身為妖,或者是魑魅魍魎白日現身都不以為奇,這女子卻從畫走出,是妖是鬼?是魔是怪?一時靈動竟愣當場,不知如何作答。
「噗哧!」這女子又是一聲輕笑,說道,「我問你話,為何不答?」
靈動醒悟過來,心念一動,揮手之間便施展無極縛身法,雙手一放,一張晶瑩透明、靈光閃動的道力網揮灑出去,朝那女子當頭罩去,便欲將她束縛當場,是妖是怪,拿下再審問不遲。不料道力網甫一接觸女子便光芒亂閃,隨即消失不見。
那女子一臉驚詫之色,也不惱怒,問道:「你為何施法拿我?我又沒有害你!」
靈動察顏觀色,這女子看樣子倒並非假裝,渾似不懂任何禮節,對他也沒有絲毫防備之心。但她就這般施施然從畫走出,斷然不是尋常修道之人,而且靈動一向自詡威力無比的無極縛身法竟被她輕易破去,顯然這女子法力高強。
「你是妖是怪,為何藏我三元宮藏?是何居心?」靈動問道。
「妖、怪是什麼?我沒有藏這裡,本來就住這裡,自從我醒來之後就住這裡,從未離開過。」
「你姓甚名誰?怎會一直住這藏?」
「我也不知自己姓名!幾百年前我突然從沉淪醒來,有了意識,才知道原來我本是一幅畫卷。天長日久從頂上這洞得日月精華浸潤,終於有一日日蝕之後,第一道陽光從洞射到畫卷之上,轟然之間我便感受到了這天地這世界這人間,也知道了若想長存於這世間,須得用心修行天道。所以我便此日夜不息地感應天道,清修道法,終於一百多年前可以化形而出。數百年來,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
畫卷本無靈智,怎可化形成人?靈動自是不相信這女子所言,再三質問她到底是何方妖怪此隱藏形跡,意欲何為。
女子一臉茫然,只是反覆說道:「我不是甚麼妖怪,我就是這幅畫卷!」
靈動哪裡肯信,飛禽走獸修道者為妖為怪,因其靈智未完全開化,得少許修為以本能行事,多殘害生靈,是以道門有規定,凡道門弟子皆有斬妖除怪之責,以上應上天的好生之德。不管這女子是否是這畫卷化形而生,但事出反常必有其害,靈動便心拿定主意定要將她擒下,以免她日後為害人間。
幸好這女子修為雖高,但心智單純。靈動一邊與她虛以委蛇,一邊暗放出飛劍傳訊讓靈性、靈悟和靈靜速速趕來藏。不消片刻,靈動便聽到樓外呼嘯傳來,心知眾人趕到,便沖那女子說道:「不知仙子肯否移步到樓外,我有幾位師弟想見你一見。」
女子展顏一笑,也不多疑,說道:「好呀,我倒想見見三元宮的修道之士的風采。我向來自行參悟天道,總有不妥之處,也想請教一二。」
見女子毫無心機,尾隨他來到藏外,靈動暗叫一聲慚愧,好也是為了維護道門法規,不得已而為之。想通此處,靈動也不再心生愧,先前一步到了樓外,三言兩語便向幾位師弟交待清楚。
讓靈動意外的是,不足十歲的小師弟靈空竟也跟來。靈動知道他修為太低,便讓他遠遠站到一邊,叮囑他千萬莫要近前。
女子來到眾人間,盈盈一笑,說道:「諸位道長,小女子乃是畫卷化形而出,不懂人情世故,諸位莫怪。日後我藏修行,若有不明之處向各位道長請教,還請勿要藏私才好。」
靈性脾氣為直接,跨前一步說道:「妖女,我三元宮乃道門聖地,豈容你這妖邪之物修行。今日我師兄弟要聯手將你拿下,以正天道!」
「妖女?我何妖之有?我只是一普通畫卷,得天地造化而化形為人,難道這天道只有凡人才可修得?若只有凡人才可修,天地為何又讓我化形而出,得靈識和人身?」女子一臉不解,向眾人問道。
「這」靈性一時語塞,竟無法作答。
靈悟卻已飛劍手,劍指女子,朝眾人說道:「休與她囉嗦,似這般妖物日後必會為害人間,我等現出手除之,不知會救下多少無辜之人的性命。」說完,挺劍便刺。
靈悟已經出手,其他幾人自然也一時發動,四人各施法術,各祭法寶,一時七彩紛飛,漫天光芒閃動,齊齊朝女子飛去。
女子沒有料到四人說打便打,愕然之下飛身避開靈性的飛劍,又原地轉動,堪堪躲過靈悟的風雲咒,剛要飛天而去,靈靜的法寶山河扇化成數丈大小的小山迎頭壓來。她只好折回,便要遁地逃走,不料靈動的無極縛身法又悄然逼近。情急之下,女子倏然收住去勢,空上下翻飛數圈,身形猛然化成一股青光,間不容髮從四人聯手攻擊的縫隙之間逃脫。
青光一經逃脫,便徑直朝藏疾飛而去。
靈動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女子法術如此高強,竟四人聯手之下尚能逃脫。她逃進藏,顯然是要將畫卷帶走。一旦她攜畫卷而逃,從此天涯海角就再難尋到她的蹤影。靈動急忙祭出飛劍,御劍便追!
那女子身形極快,眨眼間便來到藏下,只須片刻便可飛身到閣樓之上。靈動大急,全力催動飛劍,奈何畢竟不如那女子飛天迅捷,眼看就要飛入閣樓,而靈動離她還有不下十丈之遠!
便靈動認為已然無望之時,突然,閣樓的窗戶被人從裡面推開,靈空一臉稚氣的笑容從裡面探出頭來,正要得意洋洋地沖幾位師兄揮手,卻發現一團青光快如閃電迎面撞來。靈空當時不過十歲光景,哪裡見過這般詭異情形,當即嚇得哇哇大哭。情急之下慌不擇路,竟是向前奔跑。身子向前一探,便從窗戶之頭下腳上地跌落出來。
閣樓離地三丈有餘,靈空尚無飛劍之能且道力低微,這般跌落下去必死無疑!
靈動四人之距離靈空近,但事發突然,若是他收勢轉身,再俯身向下接出靈空,這一停一衝的間隙,靈空只怕已跌落塵埃死於非命了。靈動回頭,三位師弟離他尚有三丈之遠,也是援手不及,不由地氣血翻湧,將一腔怒氣全部發洩到那女子身上。
誰知青光眼見便要從窗戶之飛入閣樓,只消一步便可安然逃走,卻猛然一滯,然後又俯身向下,青光閃動間又變化出那女子的身形來。就靈空堪堪就要落到地面摔死之時,一伸手便將已然嚇得臉色慘白的靈空接住,然後又輕輕放地上。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全無半點猶豫。
女子為救靈空卻失去了逃走的好時機,四人先前施放的法寶光芒閃動間先後而至,齊齊將女子圍間。女子回頭淡然一笑,說:「我非妖類,為何不能容我於天地之間?」
靈動見靈空離她不過咫尺之遙,心顧忌她傷害靈空,所以只好暗收回可以擊碎靈識的陽雷。靈動適才交手期間心已經明瞭,這女子之所以從四人圍攻之逃脫並非法力有多高強,只是她形體可隨意變化,且飛天之術迅疾無比,所以不可以尋常法術對付。靈動便暗運轉太清訣,一枚威力頗大可直接攻擊靈識的陽雷手心生成。
靈靜向前一步,手山河扇輕揮,說道:「這位姑娘,並非我等非要置你於死地,只是你並非生人。若非生人修道便非妖即怪。雖我等並不能看清你的來歷,但畫卷化形成人之說絕無可信。念你方才救我師弟的份上,我等便不取你性命,只將你封印這畫卷之上,日後若你再有機緣化形而出,我等也絕不再為難於你。」
女子一愣,然後搖頭說道:「我本自由之身,為何要你們將我封印?既然你們的師弟無恙,我也就不再奉陪,就此告辭!」說完,身形一閃,便要飛天而走。
靈動不知為何心竟是歎息一聲,心道這女子果然全無心機,這般情景竟然還以為她能從容脫身!略一遲疑,手的陽雷便悄然發動,一道微不可察的細小亮光只一閃,便逼迫到女子身前。
女子察覺到危險,想要躲過卻已經來不及了,就剛才說話之間,靈靜的山河扇、靈性的飛劍和靈悟的風雲咒都一同發動,前後左右上天入地都已被全部封死。靈動的陽雷逼近到女子身前便猛然發作,白光一閃,那女子的身形便如風吹迷霧一般,頓時消散不見。
這陽雷乃是取純陽之火的精髓,以深厚的道力煉化成針尖大小存於體內,可隨時調出用道力發動,專門克制無形無質的鬼物一類,可直接攻擊靈識,令其靈識渙散無法匯聚成形。
陽雷本來是用來攻擊神識的,神識一滅,便是魂飛魄散。但靈動煉製之時心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便是鬼魅一類,也自有生存的意義,怎可輕易就置對方於萬劫不復之地?便煉製之時減弱了威力,改為只攻擊靈識,令對方靈識昏迷或震碎,雖有神識但無靈識指引也無法再繼續作惡。若是以後再得重聚靈識的機緣,或許便棄惡揚善,有了重生為善的機會。
正是因為靈動的一個善念,再加上那女子毫不遲疑地救下靈空的善意之舉,靈動心念一動,陽雷提前發動了少許。若非如此,以陽雷之威,只怕女子當場便靈識震碎,沉淪於無邊的黑暗與無明之,又得數百年時間才能慢慢恢復。但饒是如此,陽雷的威力也將女子的身形當場擊散,只餘一縷蠟燭大小的光團倏忽間飛入閣樓。
靈動留靈靜照看靈空,和靈性、靈悟飛身進入閣樓。只見畫卷仍然懸掛於牆壁之上,只是上面所畫的絕色女子消失不見,整個畫面青朦一片,上面瀰漫著一層霧朦朦的青光,閃爍不定,顯然是剛才的光團隱藏於其,乃是那女子的一縷神識殘留,無明的混沌之重沉淪。
靈性飛劍一閃,便要將畫卷毀去,卻被靈動攔下。靈動方才陽雷出手之後心就已有悔意,眼下又見畫卷一片模糊,心明白恐怕那女子所說的畫卷化形確實屬實。只是道門典籍未見記載,且聞所未聞,所以固執不信。如今悍然毀去女子的靈識,不知她其後還有無機緣再次化形而出。
靈動留下畫卷,專門僻一處靜室放置其,期望有朝一日能見到那女子再次化形而出。然而畫卷始終青朦一片,再無半點異動。
隨著靈動、靈性、靈悟和靈靜的修為日深,與天道感應道交,便愈加對當年貿然出手毀出那女子的修行一事心生悔意。天道浩渺,難測莫測,但既然天生萬物,這天地造化的生靈為何又不能生於天地之間,非要被自稱上應天道的修道之士毀去,豈非可笑?
轉眼間十年的時光悄然流逝,靈動師兄弟幾人每每念及當年之事,都唏噓不止。幾人也曾聯手向畫卷注入道力,卻無絲毫反應。畫卷沉睡十年,若非其上閃爍不定的青光,靈動直以為那女子早已魂飛魄散,再無化形而出的可能。但其上始終青光瀰漫,就說明那女子的一縷神識仍畫卷之上,只是靈識散去,無法再匯聚成形,化形而出。
「是以我等幾十年間修道進展緩慢,實是心劫難度!修道之人怕心劫無解,若不化解,成仙無望!只因此件憾事,這木石化形之說當年雖我等親眼所見,卻無勇氣公諸於世,一是愧對於畫女子,二是畢竟這般事情,嘿嘿,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總是不怎麼光彩,咳咳」
靈性呼地站起,說道:「師兄,錯便錯了,不必遮遮掩掩,我等修道之人,沒有那麼多俗套。翼軫,我只問你一句,你可有法子讓那女子從這畫卷之上化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