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勾魂奪魄是故人
原來藍底封皮上只有四個大字「人間仙路」,此時無字天書拿張翼軫手,封皮卻如活物一般,分別從四個大字上流出四股輕煙。這四股輕煙也不飄散,浮封皮上四處遊走,看似雜亂無章,過了片刻,竟然組合出一幅山水畫來。
畫面是一個人的背影,負手而立,長衣飄飄。他站一條曲曲折折的小路之上,仰首望天。小路穿山越嶺,路的頭扶搖之上,直指青天。此畫倒也正符合人間仙路四字的意境,而這畫人的背影,竟與張翼軫有幾份神似。
輕煙組成這幅山水畫不久,「噗」的一聲又順著原路返回四個大字之,但畫面卻如工筆畫就一般留了封面上。張翼軫用手撫摸,便如封皮原本如此一樣,渾然天成,看不出半點痕跡來。
見此異象,張翼軫才知這無字天書看來的確不是凡品。打開書頁翻看一遍,裡面仍然空無一字。若是天書如此輕易示人只怕也不是天書了,張翼軫心釋然,遂又將書收好放起。
第二日一早,張翼軫便獨自下山。走到山門處卻沒有瞧見靈空,正疑惑時,卻見靈空從一塊大石後面一躍而出,笑道:「怎的,是不是又道我騙你不成?」
「現你總歸是我師傅,哪有師傅騙徒弟的?我不明白的是,為何師傅不和我一起下山,偏要山門處等候?」
靈空聳動幾下酒糟鼻,語帶不滿地說:「我偷偷下山,無須向他人辭行。你尚未正式入冊,也不必意禮節。所以你我師徒二人此相聚,總好過一起下山,平空生出許多問候和廢話來強上許多。」
不多時走到山下的一個小樹林,靈空打了個呼嘯,噠噠噠從林跑出兩匹神駿的棗紅馬。張翼軫大喜,忙問靈空這馬怎的林放養。靈空一臉的得意之色,翻身上馬,說道:「這兩匹馬是我三年前偶然從虎口救下的,本想帶上三元宮收養,你也知道我為人一向懶散,哪裡有時間照顧兩匹馬?性就直接放養林。好這兩匹馬甚通人性,我這三年沒有回來,只聽我一個呼哨竟然還記得我,難得,難得!」
委羽山離華山路途遙遠,倒也確實需要腳力。看著靈空騎馬上搖頭晃腦沒得正經的樣子,張翼軫不免失笑。這靈空看似一切都不放心上,卻也總無意之做好有意之事,除了那個惹眼的酒糟鼻之外,張翼軫忽然間覺得靈空也並非那麼不堪。
好歹也是他的師傅,不管靈空收他這個弟子是出於什麼目的,總算確立了師徒的名份。這般想著,二人已經策馬走出了委羽山地界,前面便到了紅光鎮。
紅光鎮位於靈江西側,人口不多,不過大街上人來人往,倒也熱鬧非凡。街道不太寬廣,二人下馬緩行。靈空也不急躁,安步當車,東張西望,越是人多的地方他越感興趣,若不是牽著馬不太方便,怕是早就擠入人群之尋熱鬧去了。
靈空不徐不疾,張翼軫只好跟他身後,看他一臉壞笑的樣子,心道莫非靈空又是手癢,又想重操舊業,行騙一番?他這個師傅對於傳授他道法還不如對燒火和行騙加上心,看著靈空雙眼放光,一副蠢蠢欲動的神色,只得無奈地搖搖頭,哭笑不得。
好靈空四處探尋一番,終忍了忍,放棄了「神仙下凡,濟世度人」的念頭,眼看日頭正午,靈空便牽馬尋得一處飯店,打算吃過午飯之後便躍馬揚鞭,再也不做那「入世歷練,廣結善緣」之事。
隨便要了幾個包子、一碟小菜和兩碗粥,二人便埋頭吃飯,一時無話。張翼軫見靈空改了性子,心納悶也沒有多問,心掂記傾穎可否知曉他和靈空的行走路線,說是委羽山下匯合,為何現還不見她露面,難道出了什麼變故不成?
二人各懷心思,誰也不說話,只顧悶頭吃飯。三下兩下吃飯完畢,正要結賬走人,卻聽旁邊的用餐的人說道:「那青丘道長果然法力無邊,竟將杜老三死去多年的母親的鬼魂勾來,正好圓了他臨死之前沒有見到母親的憾事。雖說這價錢高了些,一次竟要五兩銀子,但見那杜老三哭得跟個淚人一樣,見到死去多年的親人,想想也值了。」
「怎的,你也動心了?想要花上五兩銀子見見死去的親人?」
「想,怎麼不想?我那苦命的孩子死了五年了,現想起還是痛心不已。只是這五兩銀子也恁的貴了一些,我手頭可不寬裕。」
「說得也是。不過話說回來,這家家都有故去的親人,有錢人家自是不意區區五兩銀子,所以那青丘道長的生意好得出奇,你這五兩銀子,他賺與不賺都是一樣的。」
「此言不差,現見上青丘道長一面都無可能,聽說他正吳員外家做法。這吳員外財大氣粗,怕是五十兩銀子都不話下」
半個時辰後,吳員外家門口來了一老一少二人。年老者身著道袍,遠遠一望倒也道風清骨,儼然高人。只是離得近了看到他那醒目的酒糟鼻,便讓人無端地生起疑心:這道士是真正的得道高人,還是那江湖騙子?
那少年生得相貌清秀,俗家打扮,不過十五歲年紀。見那道士急急要向吳員外家門闖,少年卻拉住道士,說道:「師傅,青丘道長施法勾魂,酌情收取費用也情有可原,此事與我們無關,為何非要見那青丘道長?」
老道一臉氣憤,猶如遇到天大的不平事一般,氣呼呼地說道:「道門事自有道門人來管!那青丘假借勾魂之名行騙錢之實,我身為下凡的神仙、三元宮的得道高人,豈能坐視不管,讓這般污濁之人欺世盜名,端的毀了我道門清譽!」
這靈空說得正氣凜然,似乎他便真是那下凡的神仙、三元宮的高人一般無二,但張翼軫卻總覺得靈空不過是氣憤青丘道長生財有道,竟然做到了他三年入世歷練都未曾做到的事情:小騙騙錢,大騙騙心。靈空不過是自稱神仙,卻行騙手段單一低下,只能騙騙販夫走卒。而青丘道長手段高超,勾魂真假暫切不論,就是這般賺錢的手法便和靈空的手段不可同日而語,高下立判,難怪靈空會聽聞之下會不顧千里之遙的華山,非要氣勢洶洶地當面揭穿青丘的騙人手段。
張翼軫自知攔不住靈空,也就跟身後,且看靈空如何表演。
吳員外宅院不大,但朱紅大門寬大無比,門前一對獅子十分威望,一望便知是富貴人家。靈空也不客氣,上前咚咚敲門。片刻便有家丁開門,見是道士,不敢怠慢,忙問何事。
靈空一臉正容,合掌答道:「貧道乃三元宮靈空,路過貴地,忽見此院邪氣沖天,定是有妖人此作怪,故來查看。」
家丁一聽三元宮嚇了一跳,忙恭敬道:「原來是三元宮靈空道長,失禮,失禮!只是我家老爺請了青丘道長做法勾魂,靈空道長怎麼說是妖人呢?」
張翼軫沒想到這三元宮這民間竟頗有影響,連一個家丁也對三元宮恭敬三分。其實這天下雖然道門式微,但民間祈福除妖全是道士所為,雖說都是一些小道觀的遊方道士,但三大道觀盛名千年之久,民間見這些小道觀的道士便如此厲害,想那三大道觀的道長就是神仙人了。所以三大道觀並不常走動人間,但威名之下,影響倒是一直深遠。
靈空哪裡會被一個小小的家丁問住,裝模作樣伸手一抓空氣,放到鼻下聞了一聞,道:「此處妖氣甚重,怕是那青丘道長也非善類。你且讓開,再晚一步,恐怕你家老爺也會遭遇毒手,你可擔待得起?」
三元宮的名頭再加上靈空的氣勢,這家丁當即嚇得後退一步,伸手請靈空進去,說道:「還請道長快快施法捉妖!我家老爺和青丘道長後院。」
靈空也不多言,揮手說道:「你等都退下,避免那妖怪情急之下胡亂傷人。」此言一出,周圍幾名家丁便遠遠地四散跑開。靈空沖張翼軫擠了一下眼睛,當前一步向後院奔去。張翼軫暗笑靈空這般到處搬出三元宮的名號,靈動掌門得知不知會氣成什麼樣子。
吳家大院的後院之一間偏房,除了青丘道長之外,餘下的十餘人全是吳員外的三妻四妾和兒女們。眾人圍繞著間的青丘道長,都睜大了眼睛看著青丘道長施法。
青丘道長腳踏太極步,手持青鋼劍,圍著地上裝滿清水的木盆唸唸有詞。清水先是無風起波,慢慢又從盆底生起一個大大的氣泡,接著無數氣泡生起,盆清水猶如沸騰的熱水一般不停地升騰出無數的水汽,場一片霧氣氳氤,令人看不真切。
驀然,這氳氤的霧氣收攏成形,竟慢慢地匯聚成一個老態龍鍾的人形。人形影影綽綽看不分明,但可以分辨出是一個老年男子。正看得目瞪口呆的吳員外一見眼前的人形,忽的一聲從椅子上站起,顫聲問道:「父親,我是你兒吳旭春呀,你可認得我?」
人形開始是背對著吳員外,聽吳員外說話,緩緩轉過身來,身形顫抖不已,聲音沙啞地說:「旭春我兒,真的是你麼?我已死去多年,莫非你也不人世,來這陰間與我相認?」
吳員外有些遲疑地看著青丘道長,那青丘略一點頭,解釋道:「陰陽相隔,身形和聲音都有所變化,是為正常。」
吳員外這才放下心來,撲通一聲跪倒地,嚎啕大哭:「父親,孩兒不孝,未能您死時守身邊,這些年來孩兒一直愧疚難安,這才請來高人做法將您從陰間請來,孩子就是想親耳聽到父親的諒解。」
人形微微點首,歎了口氣道:「為父死去多年,哪裡還記恨於你,早就原諒你多時了。你還有何事未了,速速道來,此地為父不可久留。」
吳員外一連跪了三個響頭,這才急急說道:「父親大人,孩兒記得您曾將八百兩黃金埋藏於家,只是這十多年來,孩兒將家每寸土地都掘地三尺也未發現,這黃金,到底埋藏於何處還望父親告知,孩兒定當多燒紙錢孝敬父親大人。」
原來這吳員外一直掂記八百兩黃金才將請青丘施法勾魂,不過人形低頭想了片刻,卻搖了搖頭:「年深日久,為父確實記不得了。這八百兩黃金到底有沒有我也想不起來,時候到了,再不回去又要被牛頭馬面鞭打了」說著,人形漸漸淡去,片刻就消失無影。
吳員外一臉晦氣從地上起來,沖青丘一拱手,道:「青丘道長,可否再次施法將父親鬼魂勾來,如能得知藏金之處,我願以十兩黃金重酬。」
青丘搖頭,臉露無奈之色,說道:「勾魂一法本屬逆天而行,人鬼殊途,本不該相見,如一再施法勾來同一鬼魂,萬一被地府察覺就會大禍臨頭。況且做鬼久了,人間事就會忘掉七七八八。吳員外,此事不可強求。」
吳員外一臉沮喪,失望之極,倒也沒有忘記禮數,沖青丘施了一禮,便令人捧出十兩銀子酬謝青丘。青丘也不客氣,伸手就要接過銀子,忽然房門一響,兩個人衝了進來,為首一人高喊一聲:「且慢!這位道友以小小的障眼法假裝勾魂法騙人錢財,可知天理昭昭,今日遇到我靈空道長,定叫你騙術敗露,名聲掃地!」
眾人大驚,吳員外是驚惶失措,回頭一看是一個衣著邋遢、鼻子紅紅的老道正義憤填膺手指青丘道長,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吳員外一把拉住靈空,厲聲道:「你這老道,如何私自闖入我家後院,不怕我告官抓你麼?這青丘道長乃是得道高人,哪容你胡亂指責,快快向青丘道長賠禮道歉!」
青丘被靈空用手指著,巍然不動,眼睛卻看向靈空身後的張翼軫,一驚之後,眼卻又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喜悅。
張翼軫緊隨靈空身後,一入房門便心生警覺,似乎有一種異常的氣氛似曾相識。待他站穩看清眼前的青丘道長之時,不由地心一驚:怎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