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最前的一名可汗親兵抱起射匱,驚叫道:「大汗重傷!」
奔來的親兵首領掄圓了手,狠狠地打在這名親兵的臉上,低聲喝道:「你瘋了嗎,現在正在打仗,你喊大汗重傷,是想讓大家都逃跑嗎?」
那親兵立時知道失言,這種時刻,怎麼可喊出大汗重傷的話來,當即閉嘴,再也不敢說什麼!
親兵首領急著揮手,讓突厥兵擋住要過來的安西兵,這時候再說殺敵已然沒有意義,當務之急,是趕緊把可汗送到安全的地方!
射匱受傷嚴重,此時已不能往馬上放,親兵們脫下衣服,結在一起,做成個簡易的大布兜,抱起射匱將他放在布兜裡,幾名親兵提著布兜,將可汗送到遠離戰場的地方。
雖然那名親兵只喊了一聲,但可汗被戰馬拖著跑,已是人人都看見了,萬幸的是周圍的突厥兵都是三彌山汗庭的兵馬,並非各部混雜,要不然早就一哄而散了!
汗庭的兵馬自與其它部落不同,突厥兵不再混戰,各級將領大聲呼喝,士兵們結成密集橫排,慢慢後退,將安西兵擋在外圍,嚴密防守,怕再有意外發生!
李勒手裡握著一桿搶來的長槍,渾身哆嗦地騎在馬上,他此時已近脫力,剛才的戰鬥雖然很短,可激烈程度卻是生平罕見,呼吸之間,他竟然連著與將近二十個突厥勇士交手,如不是身邊的安西兵相助,怕他已被刺成了篩子!
見突厥兵退卻,他也帶著兵慢慢後退。遠離火場,退到了城牆根兒下,此時不敢開城門,深怕敵人一個衝鋒,就勢打進城去!
安西兵將人人身上濺滿鮮血。城外活著的百十來人,只有長孫無垢一人乾乾淨淨,她在戰鬥一起,便躲到了城牆根兒下,穩穩當當,毫髮未損!
突厥軍雖然遭受了突然打擊,儘管士兵人人焦急如焚,想知道大汗的生死,可卻並沒有混亂不堪。軍隊呈浪波後撤,先退者不噪。後退者不慌,慢慢遠離了城牆,在一里地外停下,列隊等待。等候著下一個命令。
統葉護被手下兵將所救,撤退之後,趕緊跑到射匱地身邊,大叫著哥哥。各個部落首領們也紛紛趕來,見射匱受了重傷,有的人暗自歡喜。有的人則驚慌失措。首領們分成了兩個陣營。一批圍在統葉護的身邊,一批則圍在剛剛逃回來的阿史那莫泰身邊。
兩個陣營楚河漢界。絕對沒有站錯隊地,分得清清楚楚!然而就在兩個陣營中,卻有一名老臣,哪邊也不靠,只是趴在射匱的身前不停大哭,卻是乞必失!
見突厥兵遠去,好半天不再發動進攻,李勒這才帶著人打馬來到戰場,此時大火已然熄滅,草地被燒得黑乎乎,冒著青煙。李勒找回自己的梅花槍和寶劍,立在戰場外圍,防止突厥兵突然衝過來,安西兵則搶救己方傷員,找回同袍的屍體!
待收拾停當,李勒這才帶著兵將回城,休息整軍,加固城防,他情知突厥可汗受了重傷,突厥大軍必然會瘋狂報復,估計且末失守,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了!
然而,返回可汗金帳的各部首領,卻沒有李勒想像的那般,要立即發兵前來報復,而是吵得不可開交,互相指責,破口大罵,甚至就快抽出刀子,發生火並了!
射匱仰面躺在御榻上,每隔一會,就要吐一次,吐出來的都是摻著血絲的黃水!事實上他頭臉燒傷雖然嚴重,看上去極是怕人,但卻非致命傷,不會讓他死掉地。真正要命的傷口在後腦,他從馬上摔下來,王冠掉落,後腦摔到地上,頭骨被摔裂,這才是真正能讓他死掉地傷口!
然而突厥大夫醫術不怎麼高明,被射匱臉上的燒傷吸引了注意力,竟沒發現可汗頭骨受傷,當然他們也發現不了這種傷口,所以仍將射匱仰放在枕上,壓到了傷口,反倒加重了傷勢,射匱想不死都不行了!
統葉護頭上纏著白布,嘶聲吼道:「現在應該馬上攻打且末,把那個冠軍侯抓住,剁成肉泥,給我哥哥報仇!」
阿史那莫泰冷冷地道:「好啊,那你就去啊,又沒人拉著你!不過我得告訴你,你去報仇,就等於主動放棄了汗位,這可是祖制,你可要想清楚了!」
統葉護大聲道:「這個祖制早就沒有人遵守了!」
「我是遵守的,我一向擁護祖制!」阿史那莫泰陰陽怪氣地道。支持他的部落首領一——頭,都道祖制不可違!
這條祖制是突厥開國可汗土門留下來地,當時他已年邁,突厥又是剛剛崛起,國家政局不穩,四面全是敵人。而他的繼承人室點密又帶兵遠征波斯和拜占庭,遠離突厥本部,土門深怕自己在室點密回來之前死去,正常死亡倒是不怕,關鍵如果被敵人殺死,那該怎麼辦。
如果在室點密沒回來之前,有人替土門可汗報了仇,或者以報仇為名,召集和拉攏各部首領,那麼必會聲名大漲,實力增強,成為突厥汗位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如此一來,室點密遠征回來,繼承汗位時有了對手,說不定會引發內戰,使剛剛興起的突厥再次崩潰!
所以土門可汗明確留下遺囑,如他被敵人殺死,或者重傷而不能行使可汗的權力,只能由新可汗替他報仇,在新可汗沒有登位之前,任何人不得為他報仇,也不可在新可汗未參加的情況下,召開任何大會,如有人違背這條遺囑,既為突厥各部之敵,共伐之。
這條祖制在突厥汗國剛剛建立時,發揮出了重大地作用,使得國家沒有因為繼承權,而發生內戰,一步步穩健地走向興盛!然而。一個寵大地非中央集權地國家,是無法保
有實力地首領都按著土門可汗的意願來,謀殺和篡位原,這條祖制很快就被人遺忘,成為一紙空文!
可現在野心勃勃的阿史那莫泰竟然叫嚷著要遵守祖制。給統葉護出難題!統葉護報仇不是,不報仇也不是。
報仇,他並非是新可汗,所以就意味著不遵守祖制,等於給反對他的部落找到了開戰地理由!
不報仇,你親哥哥被敵人弄成這個樣子,就躺在你面前,可你先想著當可汗,卻不先替他報仇。對待親人都如此無情,何況他人?如此無情無義之輩。也配當可汗?而且不報仇,就是懦夫,懦夫更加不配當可汗!
反正統葉護報不報仇,都會受到重大傷害。都將在繼承汗位上落於下風,除非射匱現在就立他為可汗,他才可以去報仇,才可擺脫懦夫的帽子!
「你你,你……」統葉護氣得直哆嗦,指著阿史那莫泰的鼻子說不出話來!
阿史那莫泰跪在射匱的榻旁。問道:「偉大的可汗。如果你不幸死去。那麼將由誰來繼承你寵大的汗國呢?現在就請你指定汗位的繼承人吧!」
統葉護大怒,上前一腳踢開阿史那莫泰。「你竟敢在我哥哥面前提死字,如此問話,情同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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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莫泰慢慢站起身,將手撫到了刀柄上,他害怕射匱,但他可不怕統葉護,可現在射匱快死了,他還用得著再怕誰!不服?咱們刀把子上見真章吧!
兩派的首領們一起踏上半步,手都按向腰刀,只要有人挑頭,立馬兒就要將鮮血濺滿可汗的金帳!
沒有表明立場地乞必失突然叫道:「各位大王,各位貴族,各位統治著草原的蒼狼!求求你們,不要在這個時候發生內戰,大汗他還沒有歸天呢,難道你們就要在他地面前自相殘殺嗎?」
統葉護大聲道:「乞必失,你是三朝老臣,你幫誰?」
阿史那莫泰瞪著乞必失,道:「乞必失,你不是最恨漢人嗎,難道願意擁護一個成天想著把突厥漢化的懦夫當可汗嗎?」
統葉護刷的抽出彎刀,喝道:「你說誰是懦夫?」
「當然是說你!你要是勇士,現在就去給可汗報仇啊,敵人就在城裡,而且人數不多,你一定報得了仇!」既然已經翻臉,阿史那莫泰說話就再無保留。
乞必失急忙擺手,道:「不要動武!」他看著快要歸天的射匱,道:「多年以前,達頭可汗升天之後,在他地靈前,大家也是這個樣子,抽出刀來互相砍!可爭來爭去呢,死的全是突厥的精英,結果我們傷氣大傷,所以我勸大家冷靜些,到底立誰為可汗,要由射匱大汗決定!」
他俯在射匱的身邊,問道:「大汗,請你指定一位勇士吧,讓他為汗國繼續舉起金狼戰旗!」
射匱已然陷入昏迷,只剩一口氣沒斷了,哪能回答他的問題!
等了好半晌,乞必失才抬起頭,歎道:「看來大汗是無法指定汗位的繼承人了!那麼我們只能按著草原地規矩,在三彌山地汗庭召集所有地部落首領,共同推舉一位新可汗!」
阿史那莫泰立即道:「好,就應該這麼辦,我們去三彌山召開全草原的大會,推舉一位新可汗出來!」說著看了一眼統葉護,事實上統葉護就住在三彌山外地草原,可卻並不住在汗庭,所以那裡不能算是統葉護的地盤,他去也沒關係。
統葉護卻道:「那大汗的仇呢,就不報了嗎?」
乞必失慢慢地道:「我忠於射匱可汗,知道他的心意,我不想看到他心中的繼承人做不成可汗。漢人有句話,叫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統葉護大王你說對嗎?」
統葉護狂燥的心慢慢冷靜了下來,心想:「原來,他是擁護我的!」點了點頭,道:「好吧,那咱們回三彌山的汗庭!」
阿史那莫泰罵道:「懦夫,膽小鬼,你被那個冠軍侯嚇破了膽!」
「請相信我,莫泰大王,這不是膽怯,這是明智之舉!」乞必失道。
阿史那莫泰惡狠狠地盯著乞必失,終是沒敢動手,如果統葉護和乞必失聯起手來,那可是大大不好對付了!哼了一聲,轉身出了金帳,支持他的首領也走了出去。
統葉護將乞必失拉到一邊,低聲道:「乞必失,多謝你幫我,平時我總看不起你,可沒想到在這種時刻,只有你站出來說公道話,我一定不忘今日之恩!」
乞必失拉著統葉護的手,也壓低聲音,道:「請相信我,有什麼事一定要先和我商量,不要一個人做決定,只有我們聯手,才能共同壓住莫泰,在最關鍵的時刻,我會出手的!」統葉護點了點頭。
乞必失也出帳而去。
一座很樸素,沒有任何華麗裝飾物的帳篷裡,坐著乞必失的兒子哈坎,他在往火堆上陶罐子裡煮的湯裡放鹽。他的父親是西突厥說話最有份量的大臣,又是第三大部落的首領,可卻始終如此節儉,這也是歷代大汗喜歡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帳簾一挑,乞必失走了進來,坐到火堆旁。哈坎問道:「阿爸,你做什麼去了,怎麼才回來?」
乞必失看著兒子年輕富有活力的臉,輕輕笑道:「我去見莫泰了,告訴他,我是支持他的!」
「呃,阿爸支持的人不是統葉護嗎?」哈坎道。
乞必失看著咕咚咕咚冒泡的陶罐,說道:「我告訴莫泰,我會在關鍵時刻出手幫他,所以他有什麼計劃要提前跟我打招呼,他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