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勒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陳信口裡所說的銅皮豬頭就是給他腦袋開瓢兒的另一個混混頭子,只不過那人真正的外號叫做銅皮犀牛,而非豬頭。
李勒是東市的「大俠」,銅皮犀牛便是西市的「大俠」了。然而銅皮犀牛卻比李勒有份量多了,因為他屬於官方的大俠,而李勒只是個草根大俠。
銅皮犀牛是寒門出身,當然這年頭世家出身的人物也不可能去當什麼混混,李勒那算是例外。銅皮犀牛為人比較勤奮,比較腳踏實地,從基層做起,投身大隋的保安事業,當上了西市的城門吏,儘管十多年來一直都在基層,估計以後也高層不了,但好歹也算是官家人,手底下管著二十個軍漢!
別看城門吏是不入流的小官,小到再小就不是官了,但卻是吃朝廷俸祿的,在大興城裡這就叫有背景,在混混當中那絕對可以算得上是實力派人物,可以認為是京城黑幫中的教父。
被如此有實力的人物拍了板磚,也不能說是很丟人的一件事,大混混打小混混乃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之事!出來混,不但時刻要做好用板磚拍別人的準備,更要做好被人拍的準備,只要被拍之後能找回場子,反拍別人,那麼挨拍也就無所謂了!但這次李勒挨拍並非是「大俠們的江湖意氣之爭」,而是關係到地盤和收入的!
大興城以朱雀大街為軸心,分為東西兩個半城,這兩個半城都有專門的大市場,名稱很好記,東城的叫東市,西城的叫西市!不過東市和西市雖然都是大型的市場,但買賣做的卻不一樣,針對的客人也不盡相同。
東市經營的商品多是上等奢侈品,算是精品區,滿足的是皇室貴族和達官顯貴們的需要,客人身份高貴,商家的檔次自然也不低,很多大商人都有後台背景,不是隨便什麼混混都能敲詐的!
儘管李勒有東市太歲之稱,可給他上孝敬的大商人一個都沒有,能被他敲詐的都是些小魚小蝦,油水很少,東市太歲幫的日子過的也就有些緊巴巴。
西市卻不一樣,市場經營的商品多是衣、燭、餅、藥等日常生活品。所以西市商業比東市要繁榮得多,稱得上是大興城的經濟活動中心,因此又被稱之為「金市」。
西市商家們做的是平民生意,多半沒有背景,還有很多是外地來的胡商,乃是肥得流油的肥羊,好宰得很!俗話說人無外財不富,牛無夜草不肥,銅皮犀牛既當城門吏管保安,又當混混宰肥羊,監守自盜外財自然發了不少,犀牛幫比太歲幫活得可滋潤多了。
宇文牧州眼饞西市的油水,便帶著小弟們去搶地盤,結果地盤沒搶著,反倒被銅皮犀牛的手下打死,還被李勒給借屍還魂了。
聽陳信說要給自己找回面子,李勒沒吱聲,這年頭當混混實在太沒前途了,銅皮犀牛混得如何他沒看到,但從自己這幾個手下的衣著來看,混得可著實不怎麼樣!至於談到勒索行商手段更是單一,也就是仗著人多勢眾去教訓老闆一頓,勒索一點小錢,或者吃霸王餐不給錢之類的,毫無技術含量,效率低下,僅能混個溫飽而已。
謝長留見李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有點興奮地問道:「哥哥,你可有了什麼好方法了?」
李勒搖了搖頭,道:「報仇之事且放在一邊,不著急。當務之急是怎麼才能弄些錢來,大家手頭寬裕了,再多準備些棍棒,前去教育教育那個豬頭,教他些做人的道理!」
四名手下聽他這麼說,臉上一起垮了下來,要是有能多弄些錢來的辦法,他們早就用了,也不需要去和銅皮犀牛去搶什麼地盤了。
謝長留小聲試探著問道:「哥哥,要不你再去求求宇文老爺?你和他有父子之親,總不能看著咱們……看著你受人欺負吧!」
其餘三人一起盯住李勒,都有揣揣之意,以前宇文牧州去找過宇文化及,想要「認祖歸宗」!可惜宇文化及他沒看到,卻看到了宇文夫人,夫人一聲令下,僕人們棍棒交加把他給打了出來,在床上足足趴了一個月,才把傷養好!
打那兒以後宇文牧州再也不敢去找宇文化及了,改去找他爺爺宇文述,結果被弟弟宇文成都堵在了門外,一頓好打之後,宇文牧州又在床上趴了一個月!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手下敢在他面前提起「認祖歸宗」這碼事,以免惹他不快!別看宇文牧州打不過宇文成都,但打他們這些小混混還是沒半點問題的!
李勒摸了摸下巴,找宇文化及危險性太高,但找宇文述就不太危險了,其實關鍵在於能否見到宇文述,只要見了面就一切好辦,可難就難在有宇文化及的老婆從中作梗,不讓他見。
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他道:「我這傷也好的差不多了,明日你們陪我四下轉轉,慢慢想辦法不遲!」
手下們點頭答應。又說了一會閒話,估計韓氏快回來了,混混們不敢多待,起身告辭。臨走前,謝長留從懷裡掏出一串銅錢,道:「哥哥,這是兄弟們給你湊的,你先拿去花用,如果不夠,我們再想辦法!」
李勒皺皺眉頭,看看這串銅錢,不過才一百來個,他對隋朝的物價不太瞭解,但估計這點錢也不夠幹什麼的!哼了一聲,揮手讓手下們散了!
又過了一會,就聽院子裡傳來吱嘎一聲響,柴門打開,韓氏回來了!李勒聽到聲響,從椅上站了起來,遲疑不決,不知是否該迎出去問好,直到現在他還無法接受韓氏是母親的事實,必竟讓韓氏代替他前世的母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正猶豫著,韓氏倒先進門了,進屋後手裡的籃子還沒來得及放下,就急急的問:「牧州,娘出門這段時間,你有沒有再發病?」說著快步走到李勒跟前,伸手按在他額頭上,摸過之後,又把手放到了自己的額頭上,忽然道:「牧州,你的頭有些熱呀!」說著又把手按到李勒頭上!
李勒笑道:「不熱的,那是因為您從外面剛回來,天氣寒冷凍著了您,所以才摸啥都感覺熱的!」
韓氏哦了一聲,把籃子放到地上,隨即把凍得發紫的手伸到嘴邊呵氣,又使勁兒搓了搓。李勒以為她冷,忙道:「我去點個火盆給您取暖!」
韓氏搖搖頭,把手又放到了他的額頭,摸了摸,之後再次把手放到自己額上,比較之後,說道:「還好,不是很熱!」如釋重負的語氣,聽得李勒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好,韓氏對他的關心發自內心,溢於言表,他又不是傻子,怎麼會感覺不出來。
輕輕拉過韓氏的雙手,捂在他自己手中,低聲道:「這些日子辛苦您了!」
宇文牧州活著的時候十分不孝,從不關心母親,從未對韓氏有過這種體貼舉動,今日見李勒如此,韓氏心中歡喜,說道:「娘不冷。你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飯。」說著抽出手,輕輕理了理李勒額前的亂髮,俯身提起籃子,就要去廚房。
韓氏轉過身,見桌上放著一串銅錢,她吃了一驚,忙問李勒道:「牧州,這麼多錢是從哪裡來的?你是不是又去找別人的麻煩?」
李勒這才想起那百來個銅錢,笑道:「我今天都沒出門,哪會去找別人的麻煩。這是朋友們送來的,說是給我們花用。您拿去吧!」
韓氏拿起這串銅錢,說道:「誰能把這麼多的錢隨便給人花用,莫不是高利貸?」她看著李勒道:「兒啊,高利貸是驢打滾的債,永遠還不清的,咱家雖窮但還不至於……」
李勒擺手道:「您就放心吧,這錢確實是幾個朋友借的,不用擔心!」
韓氏將信將疑,見兒子說的肯定,也就不再追問,收起那串銅錢,低聲道:「得了別人恩情,莫要忘了還。娘今天也從宇文管家那裡借了二十幾個銅錢,等以後咱們手頭寬裕了,得盡早還上才是!」說著,出屋做飯去了。
李勒見她出去,接著低下頭想事情。忽又聽韓氏在廚房喊道:「牧州,家裡鹽用完了,我去隔壁旺財叔家借點兒!」
李勒長歎一聲,怎麼窮成這個樣子,以前那個宇文牧州到底是不是人啊,還做人老大呢,根本就是廢物一個!也對,如不是廢物,能會讓人用板磚敲腦袋嗎?
過了一會,韓氏端了晚飯進來,給李勒的是一碗麵條,裡面有兩個荷包蛋,而她自己的卻是糠菜窩窩,還有一碗雜菜湯!
韓氏道:「本想給你炒盤雞蛋的,可家中的油用光了。你旺財叔平日裡幫咱們不少,借什麼都不要我還,我也實在不好意思再管他借油了!」
李勒嘿嘿乾笑了兩聲,心想:「鄰居不錯,以後定當報答。」他把麵碗往韓氏跟前一推,道:「您吃這個吧!」
韓氏卻笑道:「我呀,最不喜歡吃麵,倒是這菜餑餑合我的胃口。」她把**的窩窩頭掰開泡到湯碗裡,糠菜窩窩十分粗糙,如果不泡湯的話是很難下嚥的。
李勒忽然想起一個故事,叫「媽媽愛吃魚頭」。一個少女在結婚以前她家每次吃魚,媽媽只吃魚頭,把魚肉留給女兒。少女問媽媽,媽媽說愛吃魚頭,少女便以為是真的。少女是不愛吃魚頭的,還曾以為母親的口味真怪。
等到少女結婚有了女兒之後,每次做魚,她卻也只吃魚頭,把好吃的魚肉留給女兒,女兒問她,她和自己母親的回答一樣,媽媽愛吃魚頭。
養兒方知父母恩,母親口中的不愛吃,往往是捨不得吃。
李勒夾起碗裡的一個雞蛋,放到韓氏碗裡,道:「您吃!」
韓氏趕緊把雞蛋往外夾,道:「你吃你吃,娘不愛吃這個,你病才好,得吃些好的補補才行!」
李勒笑道:「我病才好,所以胃口不如以前,吃不了兩個這麼多,這頓吃不完,下頓就不好吃了,徒自浪費,還是您吃吧!」硬是把雞蛋塞到韓氏碗裡。韓氏這才作罷,一小口一小口的把雞蛋吃掉。
吃完飯,天黑之後,李勒早早上床睡覺,這一晚他心事重重,怎麼也睡不著。他知道韓氏也沒睡踏實,這一晚她足足起來七次,每次起床都來到自己門外看望,也許她是怕自己會夜間發病吧!
雞啼三聲,東方漸白。
李勒起床洗漱,心想:「今天出去轉轉,看看有什麼營生好做,讓韓氏……讓母親過上好日子!」他終於接受了韓氏是這世母親的事實。
出了房門,叫道:「娘,我出門去了!」事情一旦想通,他喊韓氏為娘便再無彆扭的感覺。韓氏正在廚房忙著,聽到他的說話,身子猛地一頓,自從兒子醒來,這還是頭一回喊她娘,眼圈兒一紅,竟忘了問兒子為啥要這麼早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