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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四十一章 辟亂昔時路(下) 文 / 柳折眉

    第四十一章辟亂昔時路(下)

    北洛胤軒二十四年(東炎鴻逵二十六年)十一月廿六,北洛靖寧親王風司冥所率大軍攻破東炎雁碭草原南方重鎮高城,順利與自玉乾關東進南下的慕容子歸部隊會合。

    高城在雁碭川南端,東接鷹山西臨渚水,北面開闊草原,南方又有數百里無人戈壁構成與洛、豳兩國天然分界,城池所在扼守雁碭草原與南方博沃柯克、郁木扎茲兩大部族往來通道咽喉,因其得天獨厚之地勢,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然而,正是因為地理特異,高城雖稱為東炎國中重鎮要害,平日駐守的軍士卻並不多。單純以數量看,軍隊總數甚至不計雁碭草原與北洛玉乾關相接處陽邑、驍關等地駐軍的三分之一。此次北洛舉兵東炎,是先響應衛、豳兩國請求,驅除草原劫掠之眾。風司冥率大軍自豳國東南邊城突入東炎境內,一路向北攻城奪地。而同時聽命駐守在玉乾關的慕容子歸率軍東進,取下陽邑、驍關等地後即轉兵南下,與自豳國西北、跨越茫茫戈壁的梅韋耶所率萬人精兵連成南北一條完整攻擊線路,配合風司冥一路強攻的大軍,從南北西三個方向將高城徹底包圍。

    高城守軍數目原本不多,加上持續旱災對民力兵力的嚴重影響,見到北洛大軍壓境戰無可戰,在風司冥強攻下死守一天後,高城守將統領穆蠡開城投降。投降交接過一切文書,主帥風司冥當著城中耆老與神殿侍奉承諾善待降卒百姓,穆蠡奉上高城太守金印,隨即在府衙門前橫刀自刎,以示自身不屈心意。北洛將領震動之下紛紛感歎穆蠡氣節,風司冥於是下令將其安葬在城西兩軍激戰處,豎立「故炎高城太守、高城將軍碑」;又將神位和身前武器——紫刃刀收入高城神殿享受供奉,並親自奉上第一炷香祝禱英靈往生安寧。安撫了一路惴惴跟隨觀禮,直到此刻心情方漸有平穩回復的地方耆老士紳,風司冥這才揮手招過親衛,快馬返回大軍此刻的臨時指揮駐在——高城太守府衙。

    府衙門前的血跡已經被洗去,淡薄陽光下,青石條上水痕宛然,與一邊吸水透水極強的沙石地面形成鮮明對比。兩側門闕新換了北洛的旗號,門楣匾額上高城太守府幾個字卻沒有改動,門口也不見守衛士兵有所增加。只有院牆後時不時冒出顫跳著的黑色帽纓,和隨著微風傳來的一聲聲低而沉穩的步伐節奏,暗示了此刻府院不同於往日的肅穆森嚴。

    風司冥跳下馬,下馬的同時眼角餘光已經瞥見街角轉來的梅韋耶和慕容子歸。向催馬急急奔到自己面前的兩人擺一擺手,示意兩人稍候跟隨自己入府,風司冥直接對上牽住自己坐騎韁繩的親衛周必:「怎麼撤了守衛?說過不僅要往來警戒巡邏,還要再增加一班守衛變成三組輪流——本帥的軍令,竟不聽了麼?」

    「回稟殿下,是柳大人的吩咐,將守衛抽調一班到神殿,又把一班分派到城中各處水井去的。」將馬韁交給專司的馬伕,周必這才轉身跟上風司冥。「柳大人會同許寧、李俚幾位文事官員,召集了高城府吏核對文書詢情問話。知道旱災後高城水源緊張,缺水日益嚴重,最後止剩下城西、南兩處四口水井能夠取水。之前守將穆蠡一直派重兵看守水源,每日限定取水數量順序才保住了城中安穩。今次攻城,城西靠城牆較近的一口水井在混亂中被大石封住井口,柳大人已經命令立刻發掘疏通;另外三口也重新增派了士兵把守。因為水源關係緊要,柳大人特別吩咐,又讓皇甫雷岸將軍親自帶一隊鐵衣親衛過去實地查看安排。」

    風司冥腳下略頓,點一點頭隨即加快腳步:「大司正在府衙正堂?」

    「是,柳大人和副執祭司還有幾位文事官議事一直到現在。應該都還在正堂。」

    北洛因合眾多民族而成,各族始祖優異,故而除同時作為皇族侍奉神明與先祖的最高神殿祈年殿之外,面向全體國民的太阿神宮亦是神明在北洛最高意志所在。副執祭司是祈年殿大祭司所屬,太阿神宮主持烏倫貝林以下教宗最高執事人員。此次出兵,大祭司徐凝雪旨令四名副執祭司之首的池豫兮隨軍,統領神職人員,主持大軍到處一切神道事務。池豫兮比徐凝雪更早就在摩陽山西蒙伊斯大神殿修行並獲得承認,副執祭司首座的地位僅次於徐凝雪和烏倫貝林,被視為神宮主持理所當然的繼任者。風司冥對神道宗教雖不熱衷,但受柳青梵與徐凝雪相交密切的影響,政事凡涉及教宗神殿必極其重視,所行也比旁事更多一分細緻謹慎。此次率大軍進取東炎,沿途為安撫百姓收服民心,他果斷地決斷大量借助神明和信仰的力量。對神道教宗在大陸普通百姓的力量和影響瞭解愈深,風司冥愈是感覺到徐凝雪對池豫兮此一旨令的意義深重;而對柳青梵在數年之前便著意引導自己熟悉神殿事務,協調相應朝事政令的用心,更是感佩由衷。柳青梵此行以督點三司大司正監軍,軍中高階各自明白胤軒帝如此委命的真正用意原在於借助「天命者」的身份與他過人的治政之能穩固所下城池;他又是與林間非並肩的毫無爭議的朝臣領袖,因而所到之處凡與民政文事相關均由他接手主持並最終定議,神殿教宗之事自然也歸在主掌之中。此刻聽周必稟報,風司冥原本略顯匆忙的腳步頓時放慢下來。穩穩幾步走到正堂堂前,抬頭見幾名靛青官袍的文事官正低了頭躬身退出來。目光一凝示意幾人自行離去不必多禮,風司冥放輕了腳步在門邊立定,靜靜聽堂上兩人一言一語對談。

    「若推算無誤,明日午後當有雨水降落。」

    「池先生能夠確定?」合上宗卷,柳青梵淡淡舒一舒袍袖。「從歷年記錄上,這個時節高城的雨水相當稀少。前後二十日內下雨的次數差不多十年才有一回,每一次的雨量都不很大。且今年的情況又格外地不同於往年——池先生可拿準了。」

    柳青梵的聲音一如樸素的沉靜,末一句「可拿準了」亦不帶任何多餘情緒,聽起來完全便似可有可無的叮嚀。池豫兮的回答則極是穩定從容,僅僅在座上拱一拱手:「太傅大人,正是因為今年不同往年,旱災使需要考慮的因素大大減少,豫兮才更能夠斷定這一兩日必有雨水。」

    「如此便好。」青梵微微頷首,拿起適才擱下的宗卷又看了兩眼,沉吟出神片刻,「只希望雨急些、大些……乾脆些。」

    「若能如太傅大人所說,那是最好。可是天時非人力可窮測,依這一次雨水的情勢,和高城歷年的狀況,有一陣的糾纏怕是很難避免。」

    「呵,所以我才說是『只希望』。盡人事隨天命,我等謀事但求周到就好。最多也就是開拔時候拖泥帶水的不夠爽利,真有其他什麼不好卻也說不上來罷。」輕輕笑一笑,青梵隨即轉向池豫兮,「儀式上的種種,還請副執祭司多費心照管。」

    池豫兮聞言立起身來,對青梵恭恭敬敬欠下身去:「大人放心。職責所在,定無所失。」

    青梵微笑點頭。池豫兮又行一禮:「大人若無別的吩咐,豫兮這便往神殿安排準備。」

    「好。」目送他走出正堂,青梵微微含笑的眼迎上同時一步跨進門來的風司冥,「殿下。」

    「太傅。」欠身行禮,風司冥隨即揮手示意堂上伺候的官員僕從免禮。待眾人依序各自從正堂退出,風司冥這才在青梵身邊一張椅子上坐下,同時順手接過他遞來的茶盞呡一口,「明日便能有雨?」

    取過手邊茶杯也輕輕咂一口,青梵微笑頷首:「應當如此。所以殿下要準備更衣,再到神殿一行。」

    「是。等池大人那邊消息過來,立即就去。」

    見風司冥笑一笑擱下茶杯,一雙夜一般的幽黑眼眸靜靜凝視自己,青梵一怔之下隨即揚起嘴角。「我知道殿下不信這些,不過,為百姓誠心祈福是應有之義。殿下既然真心希望上天眷顧百姓平安,問心無愧,也就無須在乎那些妄言妄測、別有用心之辭。」頓一頓,注視風司冥目光神情,青梵笑容稍斂,一字一句緩緩說道,「為將者不識天文,不曉地理,不知古今之事,不通時宜之變,是為庸才。而將所處可能的一切轉化為戰場上制勝的因素,是身為統帥者應有的才能與職分。天時、地利、人和,缺一則無足完勝。所謂將之大者,不會因為僅僅看似輕易地把握了那些微小僥倖而毀損一絲半點英明。相反,那些才是成就英名的真正原因。」

    風司冥輕輕搖頭。但見青梵眼帶詢問地凝視自己,年輕親王隨即微笑起來。「太傅,司冥豈能不知太傅所教導的這些。不過曾不止一次聽太傅言道『天行有常,不為明者興不為暴者亡。』神道諸事但表心意,籌謀決斷卻絕計不可寄托微緲虛幻。然而此次一路所經,五十天來風雨天時每每驗證,便是事先明知有太傅與副執祭司等全力演算安排,聽到軍士中不斷傳說『神奇』、『天祐』這些話……太傅,對天意天時的揣摩迎合,真的、真的可以做到這一步麼?」

    凝視年輕親王異常認真嚴肅的雙眼,青梵不禁微笑沉默:他自然是能夠體會風司冥的疑問。從十月大軍自承安開發,近兩個月來天時完全配合了行軍與戰事的需要。或雨或晴,不止不曾對行軍作戰造成分毫影響,大軍過後及時的降雨更為安撫飽受旱災之苦的歸伏之地的百姓帶來極大便利。這種情況在進入東炎之後越發明顯:寶邯以來,幾乎北洛大軍每攻下一座城池佔據一處要地,次日或是第三日就必然降下濕潤苦旱的甘霖,就像是天公也刻意要為北洛軍送上「及時雨」的美名。加上風司冥每征服一地必然要到當地神殿或是神社儀式祈福,數城之後不僅東炎百姓由疑到信,就連北洛將士自己也開始深信不疑。身為統帥,風司冥對手下將士心思動向時刻把握清晰,或順水推舟或推波助瀾,使上下同心,士氣之旺前所未見。但天時終非其他人力盡而可左右,所謂風雲不測,風司冥雖然利用天時以強聲威,到底不似戰場上指揮運籌所得必勝那般有十足把握,內心深處懷疑不安其實一刻都不曾消失。只是他身當統軍之重,這些話一句也不可對人言;縱是此刻揮去左右僅當著自己,若非刻意將話題轉到這裡,他也決不會肯表露半分猶豫。

    端起茶杯湊到嘴邊,停頓半刻,終於還是放下。見年輕親王目光看來,青梵輕輕歎一口氣:「司冥,我北洛國中,四時氣候如何?」

    「我國中雖因地大跨越廣闊,但雨熱一線,自西南向東北,冷暖變異,四季分明。」

    「東南兩郡氣候呢?」

    「總體較西北溫熱,雨水也更充盈。」

    「與我東南兩郡國土相接者,如衛國、豳國如何?」

    「衛、豳氣候與我國東南類似。但衛有山地,總體略感寒冷;豳居平原,水量或許相近,降雨卻比我國平均許多。」

    「那與豳國相接者,東炎草原氣候,一年四季,各月雨水溫濕情況又是如何?」

    「東炎……」風司冥猛然頓住,一雙精亮黑眸直直盯住青梵,「太傅?!」

    微笑頷首,青梵端起茶杯淺咂一口,似覺茶水已涼隨即放下。袍袖一振,將雙手籠到袖裡放在身前,這才緩緩說道:「這些功課,我從來都只讓你們——你、鏡葉、亦琛三個做,不多說是怕因為奇巧分了正課的心思。不過有些事情,不需要更多深入學識也能瞭解分明。比如大陸氣候,三國雖因各自地理呈現千差萬別,但總體的雨熱情況卻都是一樣。雪山因高度而漸次溫降,內陸較沿海燥暖。冷氣總向熱處流動,當北方海上的寒冷水汽遭遇西南的溫熱,降雨也就成必然。我國中每年由西向東自南到北的水情就是由此而來。當然,西南背靠斷雲高山,而北方多以平原無甚阻擋的地勢,也讓這種氣候特徵格外明顯。」頓一頓,見風司冥神情專注,青梵不由又是微微一笑,「衛、豳,延伸到東炎西南,地理情況稍有差異,但總體與我東平、陳郡並沒有太大區別。北方寒氣襲入溫暖燥熱而成降雨,道理也是一樣。不過今年意外的海上風弱,進入東炎的水汽不及到雁碭草原便以揮發完全,造成了一國數十年難見的旱災。入冬後風勢轉為強勁,但草原災荒之後天氣又遠較往年寒冷,所以草原上雖有冷氣盤布,但不遇溫熱也無法凝凍落雨。直到西南風從我國一直吹過,兩者相交才終於出現雨水。我命池豫兮每日觀察風向風速,由此計算並建議調整行軍,為的就是與西南大風保持同調,使我面前晴朗而身後有雨。這是考慮到作戰實際的天時所需。不然,副執祭司首座身份何等尊重?便是傾國起兵也不當勞隨軍遠行。但池豫兮是我國中天文歷算最精之人,只有他一同來了我才安心。」

    青梵語聲溫和平緩,風司冥越聽心中卻是越驚:當年在擎雲宮秋肅殿,青梵閒時也會說些風雨自然變幻之理,時隔雖久,記憶卻沒有半點模糊消失。後來又被要求遍讀國史中地理天文各志,背誦各地風物民情,雖然青梵向來只抽查熟悉程度從不多做解釋,自己到底不敢只對文句一知半解,借寧平軒治政之便,尋著機會空隙必定考察深入。由此獲得的瞭解,加上多年征戰的經驗,風雨冷暖、氣候的各種規律,心中也隱隱有所體察。但這些體現於此行征戰,依然更多是為一種本能的戰機捕捉,配合青梵與池豫兮給予的行軍謀劃的建議,哪裡想到其中還有這般嚴整精密的計算?心中思慮,臉上神情亦不自覺地露出震動之色。

    覺他心思變化,青梵隨即停住口。又喝一口茶水,頓一頓才輕輕笑道:「其實,山川地理氣候之類,對戰爭雖有影響,但也極少能真正左右勝敗。畢竟短兵相接,戰況如何歸根結底取決於兩軍實力。能夠考慮到這些,也終究是建立在將勇兵強的基礎上。把制勝之因轉換成必勝之勢……瞭解而後掌握,是讓勝利來得更順利些罷了。」

    「太傅教誨,司冥不敢忘記。」眉目低斂,風司冥心緒已然重歸平靜。「大軍這一路行來攻克無礙,有天時之助,也有地勢便宜。鷹山以西,原非東炎守衛之重,民生風俗也都偏類於我,所以攻克城池多能一擊奏效。然而高城之後,有班都爾;南方金沙角到麥裡屯,軒轅將軍傳回的軍報,情勢遠較之前艱難。此刻若能有神祐天助種種傳說,卻是從一定程度上令情勢偏向利於我方。就算不日相遇賀藍.考斯岱爾率領大軍,我軍也不會從氣勢上輸於他人。」

    「不錯,確實如此。」青梵微笑一下,「眼下考斯岱爾大軍猶在貓耳嶺東,先鋒也還未到達鷹山東麓。借此時機散播傳言,是不戰而先令天平偏轉。所以神殿祈福儀式不可以有半點怠慢,雖然有些弄鬼之嫌……說不得,該怎麼做還是要怎麼做的。」

    聽他說得輕鬆,眉眼之間一縷嬉笑戲謔,風司冥忍不住也輕笑起來。「太傅說得有理。但司冥確是真心期望百姓得保,雨順風調,民安其歲。」說到這裡雙眉微蹙,凝目青梵,「高城已經整整三月無雨,不知明日……」

    「方纔你也聽池豫兮說了,必然有雨。」見風司冥轉來的目光微帶徵詢,年輕俊朗的面龐上笑意猶未隱去,青梵不覺嘴角越發上揚。起身走向堂外,待風司冥幾步跟來,青梵這才從容道:「副執祭司的個性為人原不必多說,若拿捏不準,是斷斷不肯開口。高城位置特殊,周圍環境又極有特點,就算只從地理上幾點也知道必有幾日風雨連綿。我所能最多不過推測,但在池豫兮,雖說精確不到時刻,兩個時辰卻是差不了的。」

    風司冥笑笑不語,隨他穿過廳堂,一直走出府衙後門。高城地勢東高西低,太守府建在城東延伸自鷹山的高地上。府衙周圍既無高大建築,由此西望,城中景象盡收眼中。風司冥站在柳青梵身後,見他遠眺城景,青衣袍帶被風拉扯飄揚有聲,黑色眼眸光彩微柔,低低喊一聲:「太傅,風寒。」

    瞥他一眼隨即轉開目光,青梵負手身後淡淡微笑:「寒風好啊——等這風再刮一夜,就是神明保佑的大雨。」風司冥聞言一怔,他已輕笑續道,「不記得了麼?沈巖給你的地圖和偵察考語,草原十一月以後風行東北。高城位置,受鷹山阻擋而略有偏轉的北方寒風正當其衝。方才說過,風自海上水汽充沛,明日西南暖風一到,兩者交鋒……池豫兮預計至少三日降雨,然後西南風力才會漸漸消退。加上東方鷹山阻隔,雨線應跨不過雁碭川北。司冥,這段時間卻是要仔細籌劃——畢竟,最終要面對的是東炎軍神,一旦動作起來,速度絕不等人。」

    風司冥頓時一凜:「是!」頓一頓,「東炎定北侯部署,先鋒大將趙堅已在貓耳嶺集軍三十三萬。但從兕寧傳來的消息,考斯岱爾本人至今尚在京畿。」

    「不錯,不僅考斯岱爾,連同東方七大部族——沃斯沃、羌、闊羅斯、貝布托、郁木扎茲、博沃柯克……還有班都爾的首領主事,此刻都在兕寧,商討如何同仇敵愾、共禦強敵。」微微揚一揚嘴角,幽黑雙眸卻不動半點光彩,「難得御華焰明擺出這樣一副鷹山以西任我取走毫不在乎的慷慨架勢,若不趁勢取下雁碭草原,還真對不起鴻逵帝這一番苦心。」

    六百里雁碭川,東炎第一大部族班都爾最富饒肥美的牧場——見青梵腳下微側,轉目北方,年輕親王心中頓時收緊,一雙黑色眼眸越發深沉。「博沃柯克卡斯特被我擊斃,部族所在盡歸我掌握。兕寧那名族長是鴻逵帝臨時委命,既無實地也無族民。郁木扎茲原族長百力奇,因借兵莫烏被我擊敗,遂以年老將族長之位讓於侄兒百戈。百戈年輕而無人望,此番覲見鴻逵帝特派右都將軍珠鄴協助,以示眾人對於郁木扎茲的寬容恩寵。闊羅斯、貝布托,兩年前為我擊敗後另換首領;沃斯沃、羌兩部歷來為御華本族阿史葉迷附庸。加上原本與御華一脈相親的班都爾,兕寧城中的七大部族……也許在鴻逵帝的計算,鷹山以西兩片草原的代價,並不高昂。」

    話到此處,青梵猛然回首,一雙精光銳利的黑眸定定看來,風司冥頓覺呼吸一窒。強自定神,長長吐一口氣,年輕親王直視青梵雙眼,口中一字一句慢慢說完,「草原習性,逐水草而居居無定所。土地在彼,只為生養;或一時失落,一旦馬壯弓強,頃刻便可奪還之。雖然御華王族立國已七百年,草原習俗一直綿延至今。鴻逵帝歷盡十年辛苦收服草原十八部族,此刻難得王權一統的機會,縱使他素性極盡擴張斷不肯將寸土與人,然而自恃強兵霸業傲絕天下,暫時將鷹山西麓不甚膏腴的一片放在我手又有何妨?司冥猜想,這才是這一路以來,雖遭遇抵抗,卻不見多少頑強障礙的根源所在。御華焰,分明是想借此拖延準備,將旱災之後保存下來東炎最精銳的部隊,以逸待勞,等我們走進他佈置好的戰場。」

    「所以,這雁碭草原……這班都爾,就是他準備好的戰場了?」緩緩將目光從風司冥臉上轉開,面向北方,柳青梵唇角逸出一絲淡淡微笑。「我想你猜的不錯,司冥——無可避免要在這裡,但,值得一爭。」

    「太傅……」抬眼,但見他眉目之間異常安寧,幾次張嘴,最終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默默間,耳邊似有一縷輕吟幽然不絕:「……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風司冥身子猛然一震,目光直越東北城關——

    鷹山森森,雁碭茫茫。

    大旗西風,如血殘陽。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憶秦娥.婁山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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