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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十九章 又送餘芳去(上) 文 / 柳折眉

    第十九章又送餘芳去(上)

    「什麼?太傅不見客?」

    風司冥定定凝視攔在交曳巷柳府的月影純,一雙幽深眼眸漸漸閃出寒光凜冽。

    這種壓力……似乎只有當年奉命在無雨無晴齋探看君氏一族機密,見到俯首文牘的君霧臣突然抬頭淺淺微笑時才曾有過。主上性情平靜內斂,處事手段圓轉柔和,從不輕易給屬下施以壓力;而少主雖然威嚴深重,但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從來不會真正含有殺機。眼前這位年僅十八歲的皇子卻在一眼之間便輕易展露出戰場金戈鐵馬的深重血腥,雖然輕浮張揚還原不能同當年赫赫君相的舉重若輕、收放自如相提並論,但這份自紅蓮烈火修羅煉獄中帶來的肅殺氣勢著實是生平僅見——

    微微低下頭,掩去眼中可能閃現的興奮光彩,月影純用極沉穩平靜的語聲答道:「主子有過吩咐,除非禮制規矩的拜訪和主子自己主動相邀,柳府一概不見外客。若是私事,這個時間主子早已歇下,殿下此刻前來不合常理規範;若殿下是為公事而來,則請往朝堂之中,或是宰相台傳謨閣上公開說明。」

    幽深黑眸中光亮一閃,風司冥不易覺察地微微皺起眉頭。繼續凝視月影純片刻,風司冥突然打破沉默:「你是誰?在大司正府上做什麼的?」

    風司冥的聲音並沒有特別提高,也不是十分嚴厲,月影純卻完全聽得出其中的威嚇意味。心中一緊,隨即暗暗讚歎,臉上卻不動聲色,只在嘴角揚起一抹自信微笑:「小人尹純,蒙主上恩德,現做著府上管家。替主子看守門戶。」

    「尹……純?」雖然自大婚後自己就沒怎麼來過大司正府,但也知道以柳青梵的性格不會輕易罷斥胤軒帝親自安排的總管全方維,對柳府不知何時改變的下人以及「規矩」,風司冥心中實在有些抑制不住的微微驚訝。看著眼前樣貌身材皆是普通的尹純,口中緩緩念過這個記憶中並不怎麼熟悉地名字,風司冥突然輕輕冷笑一聲,手上馬鞭似是無意識地揮動一下,頓時在寂靜深夜中發出一聲大響。

    「王爺……」

    「殿下!」

    年輕親王身後跟隨的蘇清和水涵不由同時輕呼出聲。風司冥不動不語,只是靜靜凝視身前身影。

    見月影純身子聞聲微搖,但隨即抬頭直視自己,目光沒有任何猶豫閃避,風司冥心中盈沛的被阻攔門外的怒氣倒是莫名平和了幾分。定一定心神,年輕親王語聲已是恢復一貫的沉靜:「你倒忠心硬氣,確是不愧了主子一番恩德調教。本王既是以靖寧親王身份肇夜前來,自然是有緊急的軍政要務。不是交遊往來。你一個管家又不是府上長史書案,要誤了軍國大事,小小一個管家擔待得起?還不快開了府門!」

    「王爺教訓得是。管家只管府中事務人情往來,國家大事無論如何擔待不起——尹純這就請蘭長史出來。」也不等風司冥答話,逕自返回府中。只聽「乓當」一聲,竟是將邊角那扇小門也關得死死。

    大司正兼太子太傅柳青梵政務繁忙又不願與朝中人多作私密往來,大凡官員在交曳巷柳府只能見到長史蘭卿,這在承安也不算新聞。然而以自己與柳青梵超乎尋常的情誼關係。就算這兩年他為著朝堂勢力平衡、三司公允超然不涉身皇子之爭,平日府中也不對自己做特殊對待,但自己在大司正府出入自由,隨心程度甚至超過了自己的靖寧王府。今天這種近乎直截了當「拒客」地閉門羹,自己絕對是第一次吃到。風司冥瞪著嚴閉的府門,雙唇抿得緊緊,凜厲視線似乎直要將那兩扇包鐵大門洞穿。

    蘇清和水涵相視兩眼,內心的緊張好像也被過分寂靜的幽深黑夜放大了一般。兩人的呼吸都有些抑制不住的不穩起來。

    隨著沉重遲緩的「岡昂」一聲,柳府門外三人身體同時一震。風司冥已然翻身下馬,兩個箭步趕到蘭卿面前。幽黑雙眸目光灼灼,緊緊盯住這位在大司正府中地位絕非尋常的長史。

    臉上帶著淡淡地倦色,蘭卿緩緩抬頭看向風司冥。見年輕親王滿目不自覺的期待神采,蘭卿略略遲疑,但隨即用低沉然而肯定的語聲道:「靖王殿下,請您回去吧。」

    不敢置信地後退一步。風司冥直覺看向蘭卿身後帶了兩名從人打開一扇府門的月影純。

    蘭卿身子微微側轉。恰恰攔住風司冥視線。「今日大司正大人下朝回府,第一道命令就是閉門謝客。從今日起除非手持大人親筆請柬。文武朝臣、王公皇子、命婦官眷,無論是誰登門過府一概不見——」

    「連我也不見?」風司冥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誰也不見,這也包括我?」

    緩緩點一點頭,蘭卿語聲越發低沉,語氣卻是肯定堅決不容置疑。「是,包括靖王殿下。」看著風司冥臉上表情,蘭卿在心裡深吸一口氣,「大司正大人特別強調,不見任何的宗親王族、公主皇子,尤其是殿下。大人吩咐我們這些屬下,如果靖王殿下前來便將此言轉告:殿下被皇帝陛下命令休養調息,就該待在府中安心靜養,而不是在京裡各處亂跑亂走。倘若殿下違了旨意亂了法紀,督點三司絕非是柳青梵一個人地府台。」說完,向風司冥躬身行一個大禮,「靖王殿下,蘭卿已將大司正大人原話轉告完畢,請殿下即刻回府,不要打擾大人休息,也不要驚擾了這交曳巷中各家各戶的夜間安寧。」

    一顆心掙扎得似要驟然跳出胸膛,耳朵卻突然敏銳得幾乎聽得清周圍每一個細小的聲音:蘇清努力壓制在咽喉的驚喘,水涵把握不住韁繩地慌亂,蘭卿不自覺流露的極低的無奈輕歎,還有站在門邊的管家尹純沒有任何變化地平靜呼吸……風司冥緊緊閉起眼,深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這才重新睜開雙眼。

    「是……太傅大人的話風司冥已經收到了。回稟大司正大人。本王不會令他為難。」

    語聲如巨石擲出,風司冥迅速轉身回到馬前。乾淨利落地翻身上馬,伸手撫一撫懷中奏疏,風司冥秀眉微蹙但旋即放開,夜一般的眸子在府門匾額上冷冷掃過一眼,隨即向身後蘇清、水涵道:「走,回府!」

    說著一提韁繩,雙腿猛夾馬腹。寶馬「絕塵」頓時如其名絕塵而去,迅速消失在承安的夜色裡。

    聽著馬蹄在青石路面上敲出一陣急風暴雨地聲響,蘇清和水涵這才反應過來,匆匆向蘭卿看一眼,隨後急忙催馬向風司冥離開的方向追趕過去。

    直到三人三騎的馬蹄聲完全消失再也聽不見,一直直挺挺站在府門前的蘭卿這才長舒一口氣,微微彎下身子,胸口急劇起伏。竟是喘息不止。

    月影純輕輕歎一口氣,走上兩步伸手按住蘭卿肩膀。內息運轉,感覺他頓時緩過神氣,這才輕聲道:「好了,蘭長史。回府了——主子還等著我們回報呢。」

    蘭卿點一點頭:方才風司冥地眼神當真讓他有一種生死邊緣的感覺,那種目光深處「攔路者死」的決斷意味逼得他幾乎沒有力氣將話說完。而當他一句「回府」道出,心頭大石落地的驟然鬆懈讓自己差點當時便癱軟在地。只是,無論何時都不能墮了交曳巷大司正府地風度威嚴。這一條自當日柳青梵不顧旁人阻攔側目、將府中長史之位委以便牢牢烙印在心中地準則,支撐著自己絕對不能倒下,神情舉止也不能顯出一絲半點的異樣。再次舒一口氣,蘭卿看著兩個下人將府門關嚴拴好,這才回頭看向月影純:「走吧,純叔。」

    下僕打著燈籠,蘭卿和月影純快速穿過幾重屋宇到大司正府地書房、柳青梵親筆提地「看雲軒」。還沒邁入房門,便聽見屋中女子柔和而不失沉靜的語聲清清楚楚傳來。兩人對視一眼。一齊垂手侍立,靜靜候在門外。

    「……為什麼他真的來了,卻要閉門不見?」

    「這種時候見了也未必幫得了他什麼:如果自己沒有想通,那旁人便是說上千句萬句也是毫無用處。如果真的已經能夠明白皇帝種種處置其中一番心意,那柳青梵又何必多此一舉,白白奪了他的智力才華而讓胤軒帝看輕?」

    「所以說到底,公子心裡還是為靖王殿下擔足了心?」沉默片刻,徐凝雪這才重新開口。「能不能自己看破帝王心術。能不能在四立無援地情況中看破迷局堅守心志,這都是皇帝陛下對冥王的考驗。而公子因此才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插手?」

    「帝王心術?」青梵輕笑一聲,「這哪裡是帝王心術?根本就是拿朝廷大局做的一場測試,簡單地說,皇帝陛下給自己設的一場只賺不賠地賭局。繼位之初便即開疆拓土、將北方數十臣屬小國正式收攏進北洛版圖劃分郡縣統一轄制,對軍制權事瞭如指掌的胤軒帝陛下,數年來在北洛全國推行新政銳意改革,只怕對軍隊這塊硬骨頭主意打了很久了吧?這一次藉機發難,不過見風使舵順水推船,這幾日在澹寧宮裡多半興奮得睡不著覺——畢竟眼下這個時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徐凝雪聞言頓時一怔:「公子?」

    「太寧會盟已經是第二年,兩國朝廷還有百姓都從中感覺到真實的利益,會盟行商互通往來的各種相關事務、政府運轉規則已經漸漸穩定步上軌道,此後只會有具體操作方面加以修正改進,短時間不會有需要朝廷花費大量心力制定政策調度統籌的事情出現。而東炎那邊,儀康太后二十個月的初喪到今年年底將滿,但直到這之後九個月,二十九月的國事大喪除喪,鴻逵帝都不可能真正對我北洛大舉用兵。自從胤軒十八年二月蝴蝶谷大勝至今兩年有餘,國家百姓得以休養生息,軍隊各部兵員器械的整修調度基本完畢,而無戰事時期地惰性開始滋生——如果風胥然會放棄這麼好的時機。那就不是我們知道的胤軒帝了。」

    「但是今年北方大水,朝廷救災撫恤,解決百姓生機,扶助其安全度過天災後的年歲都是當務之急,也必然佔據朝廷大量心力。雖然這些年國家儲備充足積蓄豐盈,但此次受災實在巨大,具體算來朝廷地人力物力其實有限。加上還有這次大災之中,剛剛整修完畢的北方水網工程體系所受衝擊損毀不小。而且隱約顯露出許多平日深藏不現的問題,皇帝陛下也早已有所注意。有這兩樁事情堆在眼前,皇帝陛下還分得了空、騰得出手處置軍政權制的改革麼?」

    青梵微微一笑,語聲之中透露出十分地讚許:「凝雪,你確實看到了事情地關鍵。如果沒有大災,也沒有河工弊政,朝廷全力整頓軍制自然而行,不會有任何人力、財力、物力上的掣肘。但是同樣地。朝廷專心辦一件事,全部朝臣地眼睛都盯著,全部官員的心思都牽著,全部參與從事的人日日夜夜都為它奔忙勞碌著……這種情況,事情有哪一次是真正順順當當、穩穩妥妥辦下來的?」

    說到這裡頓住。青梵沉靜語聲透露出淡淡的嘲諷的笑意。徐凝雪頓時「啊」地驚呼一聲:「公子你的意思難道是……」

    「災後安撫民生,河工弊政追查,軍政權制改革,三件事情看起來沒有一件容易。但事實上,其中是有很大差異的。」青梵微微笑著,「第一條看起來最為麻煩,畢竟受災面積巨大,各地情況又十分複雜。但朝廷反應及時,應對策略確實有效。加上這一次有教宗地大力協助安撫百姓,鏡葉那裡傳回來報告,百姓今年基本生活不成憂慮、災後重建家園的信心很高。各種災後補救措施也推行得十分順暢。朝廷再針對各地受災情況對賦稅進行合理的減免,從人心這個方面考慮,北方這一塊反而是最不需要多加操心的。而第二件河工……凝雪,白肇興呈報、烏倫貝林親手送到澹寧宮御書案的密信上寫著些什麼,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吧?」

    「果然是什麼都瞞不過公子地眼睛——當初著令寧平軒安排出使西陵的使節團人員,皇帝陛下便預見到會讓朝中那些見事機警的人看出靖王殿下的安排心意,所以讓凝雪與烏倫貝林大人傳令了沿途神殿協同查看。而白肇興此行之前更是受到皇上在太阿神宮地單獨接見,種種吩咐都是為了徹查河工弊案。靖王殿下雖然被解除了朝廷上一切職權。但這一道密旨暗令卻是不會收回。靖王殿下依然是此事的主持。只是讓凝雪不解的是,為什麼這一次連傾城公主若璃殿下也得到陛下密旨。協助靖王殿下成事?」

    青梵輕聲笑起來:「那份北方世家勢力圖,不是傾城公主或者上方駙馬可以獲得的東西——如果凝雪不解的是這個,青梵倒是有個合理的解釋:並非皇帝陛下旨意,而是那張圖本來就是若璃殿下的。」

    徐凝雪頓時愕然:「這怎麼可能……」

    青梵搖一搖頭,輕輕歎一口氣:「果然,所有人都忘記了……風若璃,到底是璃貴妃的親生女兒、風司退地同胞妹妹。當年玉螭宮之變,若沒有這麼一股力量握在手裡,再借給徐密、風司退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鋌而走險妄圖奪宮。」

    「可是若璃殿下自出生起就一直跟在皇后娘娘身邊。如果是真的,如果當年她是真的與璃貴妃還有風司退有所聯絡,她私藏這張圖……就算現在璃貴妃已死,風司退也被圈禁了有整整六年,這……這可不是一般的罪證啊!」徐凝雪的聲音都有些混亂,「皇帝陛下難道不知道?!」

    「但現在這張圖出現,你、我都能想到它的來歷,當然也就絕對瞞不過皇帝陛下。」青梵微微一笑,「不過不用擔心,傾城公主到底是帝后最寵愛的女兒,她又不會用這張圖作亂……身為人夫,為人父,風胥然到底會為自己保存這一脈骨血的。」

    「所以公子認為,這第二件事情,有幾方力量協同合作,很快也會水落石出地?」沉默片刻,徐凝雪終於拋開心頭異樣,繼續問道。「但是因為多方證據都指向治郡王風司磊,使團離京之時他又有非常舉動,所以皇上才順勢用第三件事情牽引開他地注意力,同時讓一直和靖王殿下爭鬥的他暫居上風好讓他輕浮驕傲?」

    青梵微微頷首:「不錯。想要水落石出,這件事情就必須繞開了當初主事者地眼睛。當然,是不是用靖親王讓他忘形得意,同時用誠郡王讓他轉移戒備,這其中的關聯現在只能是猜測。但既然他布下了這麼一個局,自然是要全力配合的。」

    聽到這裡徐凝雪方才恍然,緩緩搖頭:「原來……但願靖王殿下能夠體會大人一番苦心。」

    「是啊,但願吧。」青梵微笑一下站起身來,負手踱了兩步才向門外道,「蘭卿,尹純,你們兩個,可以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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