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傾城無雙
但使動容開,一顧傾人城。
無雙當如此,等閒安可逢。
得到消息的時候,恰是午夜。
萬壽節的慶典最後,御花園墮心湖水榭。
煙波致爽,縱是隆冬森寒,眼前依然一片碎波粼粼。湖面上無數綢綾紙絹紮成的河燈,用螺蚌羽毛制就的荷荇鳧鷺,各色俱備,襯著滿天煙花如雨,上下爭輝水天映彩,真一片繁華富貴、氣像風流。
臨水立在台邊,抬頭,看天空上盛開的碩大華美的煙花,御苑遠處晃動的燈光人影,風裡面傳來的笑語話音……
覺得和往年比,總缺了點什麼,是吧?
北洛君王威嚴而沉穩的聲音響起。
一驚,回身,剛要行禮,卻被擺手示意免去。
雙手扶上欄杆,抬頭望滿天花雨,嘴邊一絲淡淡的笑。缺了那麼幾個人……不,其實只缺了兩個,這宮裡頭的宴會就全無意趣,若璃心裡是這麼想的,是不是?
無法抑制地震一震:父皇……
就算是大軍攻克高城的消息也不能讓你愉快多少。在朕的壽筵上所有人歡欣鼓舞,獨有你心事重重——若璃,身為朕的女兒,這樣的表現不好,很不好。
兒臣很抱歉,父皇……但兒臣只是為軍報上說到傷亡,還有靖王的身先士卒,為九皇弟感到擔憂而已。
是,比起其他的公主,你與司冥確是最好。君王依舊是淡淡的微笑,隨後緩緩斜轉眼眸。不過,擔憂,不僅僅是為他吧?
父皇……
他沒事。
遠方如一顆明星冉冉升起,金紅色花朵夜空中驟然綻放,流光揮灑。
還有,前天半夜的奏報,御華緋熒死了。
來不及掩飾聞知確實信息的竊喜,笑容,瞬間僵硬在面龐。
北洛胤軒二十四年十一月廿六,北洛靖王所率大軍攻克東炎雁碭草原南方重鎮高城。
十一月廿七,被禁景陽宮的無雙公主御華緋熒私離兕寧京城。
十一月廿八,無雙公主到高城外平岡,見柳青梵。是夜,毒發魂斷。
十二月初一,軍報到達承安。
十二月初四,萬壽節,因有戰事,只做簡潔的慶典,並賀高城之勝。
而這一個夜晚,我也從父皇口中得到了,比一切的戰事,更驚動我心的信息。
你是神明也要垂青的女兒,若璃。
十八歲妝新,望著鏡中些微陌生的人影,立在身後的母后這樣說。
受到了……神明垂愛?
神明垂愛——這是一個天家、乃至整個承安京城都非常熟悉的詞語。縱是久在神宮鮮知俗事的我,慣聽與神明有關的一切故事與傳說。
沒有承京一夜的牡丹奇跡,只是自幼由母后帶領著出入神宮,習慣與神殿侍女們一樣生活起居,這樣……也可以麼?
疑問,但望著滿眼慈愛的母后,話,沒有問出口。
母后不是生身的母親,但十八年膝前承教,情分遠勝他人。
雍容高貴的女子,臉上完美的矜持笑容中,露出一點微微的信息和驕傲。
這是你第一次參加朝廷的盛會,擎雲宮裡的大宴,第一次與滿朝文武和宮廷所有的命婦見面,但,一定不要慌張。
若璃,你是我與你父皇最愛的女兒,北洛最美麗的公主,自幼蒙受神明垂愛熏陶的你,這世上的一切人都不需要放在眼裡。
記著,若璃:你,是我與你父皇的女兒——
胤軒十八年,十八歲。
有人說,我,是與北洛胤軒朝一齊開始命運的女子。
是否如此,或果然如此,又有何關聯深意,我,並不知曉。
只記得,那一年,第一次參加擎雲宮大宴。
為蝴蝶谷擊潰強敵、徹底取得與西陵勝利的北洛軍士,和滿朝盡心為國的文武廷臣,一齊祈福的慶功大宴。
也是為款待西陵遠道而來的使臣,展示我北洛國威和朝廷風度的歡迎大宴。
千年的神之西陵……一道教旨,大宴上呈現了大陸最古老隆重的盛大樂舞,《舞樂飛天》。
從急速的旋轉中定住身形,我感到,周圍心搖神曳、炫煥迷離的視線。
心中不知所謂地微微笑,臉上只淡然著神情,移步,為目光迷散的西陵使臣奉上金盞,然後頷首、小退、行禮,再轉身向帝后所在高台,拜倒、行禮、稱頌、謝恩,最後坐到父皇手下,斟酒祝壽——這就是這第一次的大宴上,自己所要做的一切。
從容著,依母后的教導和無數次的演習,一步步完成著,身為北洛公主、帝后最愛女兒的職責。
一切,都如想像中順利。
只在最後,習慣性地,向母后送去期待肯定和鼓勵的一眼。
卻不知,這一眼……注定一生。
柳青梵。
沒有人會不知道這個名字。
摩陽山大神殿預言的「天命者」——
十三歲登藏書殿。
十五歲主持擎雲宮大比。
十六歲與胤軒帝制定國策新政。
二十三歲突然現身前線搶救冥王,並主導最後蝴蝶谷的大勝……
這是北洛當朝唯一的太子太傅,執掌提調、典獄、尚禮督點三司的大司正。
比之少年沙場的冥王,這,才是所謂真正的「赫赫」。
而在眼前,卻是如此清俊、溫雅與柔和。
「但使動容開,一顧傾人城。」——若能得那雙夜一般沉靜眼眸片刻相顧,又何妨傾城傾國?
心頭鹿撞,卻在猛然驚覺歌詞含義的一瞬,蒼白了全部表情。
第一次知道,暮春,比嚴冬更寒冷。
協商,會盟,定議。
西陵安王與傾城公主成婚聯姻。
納彩,問名,納言,納徽,請期……公主出嫁,自然繁瑣隆重非凡。
而國與國的王室聯姻結親,更是西雲大陸千百年來第一次。
短短數月的時間,原本繁冗的準備儀式,中間著數不清的首例未見、無窮多細節瑣事,然而一項接一項緊鑼密鼓,終是件件樁樁,無不妥貼。
只親迎一節,依著太寧會盟條款入承安為質的西陵安王,將直接到一國最高神宮——太阿神宮迎接新娘並完成結婚儀式。
——所以,從胤軒帝向西陵使臣親口許諾之日起,我便從宮中搬離,住到了神宮。
這幾個月裡,做虔心侍奉大神的侍女,在將少女的全部真心交到命中注定的丈夫手中之前。
抬頭,是神宮主持烏倫貝林仁慈而寬厚的眼。
喉頭微微顫動幾下,想張口,眼一瞥,卻掃到了大殿門外,水天一色的淡淡身影。
那孩子就交給您了,大祭司……一切拜託你,凝雪。
凝雪——那是被神明寵愛垂青之人,輕易不能被呼出口的真名。
神道領袖的女子卻輕輕笑著:青梵大人,請放心,凝雪定好好照料她,教導她……
眼前一陣陣不明由來的黑,那笑聲,莫名的刺耳。
秋原佩蘭。
柳青梵所收第一名門生,秋原鏡葉同胞雙生的姐姐。
他親眼看好、送上神殿的女子,交待叮嚀著一定要照料妥貼的人。
果然明麗而聰慧。
週身更有一股淡淡的,不易覺察卻始終存在、可以沁透人心的溫暖流轉。
與那種所謂孤高自許、目下無塵、萬事不動、言笑不苟的冷清淡漠,全然不同的溫暖。
凝視她的笑容,便是一塊冰也能融化。
純淨澄澈的目光,溫柔清雅的嗓音,像柔柔的水,不知不覺間,撫熨過心頭每一點脆弱的角落。
我……太傅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侍奉靖王殿下的。
羞澀,卻依舊真誠,坦蕩的目光神情,不自卑慌亂,也無自誇自驕。
只有明眸深處,羞色裡滿滿的少女春心;提到、甚至聽到那個名字時的神采飛揚,彷彿倒影出對面內心全部隱藏不能語的癡情。
而撞破深夜祈禱真實心意的一刻,驚惶一過,便是彼此心照、永誓相護的默契情誼。
然而,背過身,我慘笑。
秋原佩蘭啊,你永遠,永遠也不會明白自己有多幸運……
霓裳閣。
花弄影。
耳邊只聽上方無忌一篇篇詩一首首曲地描述,眼前清明,捏著繡針的手卻控制不住顫抖。
眼前似乎清清楚楚舞出那紅衣女子的身影。
……怎麼不說了?
公主……若璃,不喜歡,就別強逼自己——聽這些,其實無益。
手被握住,針線繡緞被撇開,一身駙馬冠帶的男子有些笨手笨腳地包紮著指上針腳拉開的傷口。你知道那個人的,公主,這兩年他最常就在那裡……
靜靜坐著,聽著,其實,我早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上方無忌,我的丈夫,是聰明人,也是個好人。「沒有誰對不起誰」,從新婚的第一句話起,便是彼此的體貼憐惜,依靠扶持。
只是,傷心人各自懷抱,縱知己,也解不開心中愁結。
實在過意不去,親眼看看……也好。
耳邊淡淡一句,我錯愕,抬頭,卻是青藍色眼眸閃亮溫柔。
便似他慣常的穿著……
心中刺痛,隨後,本能一般地頷首。
你喜歡柳青梵麼?
那個人,原是沒有女子會不喜愛的。
我不會讓自己增加他的煩惱。
我想認識你,見到你,不是以公主的身份。
請盡你一切所能讓他快樂,讓他幸福。
因為他的希望……我可以為他做更多的事情。
只要我能夠做到,只有我能夠做到。
傾城公主殿下,你知道這樣做很危險。
危險?什麼叫做危險?
面對一身祭司白袍的女子關切的表情,我微笑。
不過是在父皇震怒、朝臣側目不敢與之言的時候與他說兩句話,不過是把一張多少年前留下來的、現在不知道有用無用的圖給他,不過是在弟弟為受到一時打擊做出錯事的時候拉他一把,不過是因為重視姐弟之間的親情,偶然忘記了宗室女子不當干涉朝廷的規矩,錯亂了身為皇室中人行為舉止應當遵守的禮法……相比起大祭司當年改革教宗重整全國神殿體系的堅決,危險,哪裡有什麼危險?
可是公主殿下,我們都很清楚,皇上是因為靖王最終圓滿了事情才沒有更多追究——
也不可能追究,因為我們做到了皇上還有他想要我們做的事情,這一點你我也都很清楚,徐凝雪。
頓一頓,靜靜對上女子不知是因被打斷言語,還是被直呼其名而閃過驚訝的眼。
那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而我,都會為他去做。
無論何地何時何種情況,無論要面對什麼樣的所謂困難危險,無論其中可能有多少芥蒂曲折心理琢磨,都不能阻擋我。
只要是為了他,我真的不在乎,什麼都不會讓我介意。
不介意。
只要是為了他,我什麼都不會在意。
可為什麼,看到密報上的言語,聽到使臣傳回的言語,心……竟痛勝刀割?
無雙公主。
「御家有女心氣宏,
褰裙逐馬如卷蓬,
左射右射必疊雙,
觀者驚心復動容:
無雙當如此,
等閒安可逢。」
短短三十八個字,寫出的,是一段怎樣瀟灑快意的風流?
輕騎縱馬,賭賽射獵,會宴賦詩……當著大陸諸國會集兕寧的使者,那是一片怎樣明朗無拘的真情?
無雙當如此,無雙當如此!
有是伊人,天下無雙。
豈是傾城,豈止傾城?!
公主殿下……又是為小郡主祈福來的嗎?
跪在神明面前,我已經無力去為身後悄然響起的腳步起身回頭。
我記得,殿下曾經對凝雪說過,只要是為了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而且靖王妃也曾經告訴我,殿下曾親口向花弄影要了誓言,為他的快活與幸福,盡自己所能的一切。
還有,神明面前,「這一生的心願都已不可能達成,但只要看到心愛之人幸福,一切的犧牲和隱忍,都將成為值得驕傲和珍藏的記憶。」
旁人耳邊還清清楚楚的每一遭每一句,難道殿下自己,卻已經忘記了嗎?
猛然回首:徐、凝、雪!
卻見白色長袍的最高祭司,眼中寧靜微笑裡,淡淡的苦澀。
您明知道……殿下,你這是在無為地傷害自己。
可是——
可是我不甘心。
對花弄影,或許還能維持著真實的笑容,說一句懇請。
但對無雙公主,御華緋熒……卻是真的、真的不能甘心。
都是一國之中,地位最尊的公主。
都是深得君王寵愛、權勢及天的女人。
容貌,當不分高下。
心智,須難論優差。
而性情……縱然霓裳閣中柳青梵最愛花弄影熱烈潑辣,但真正入得他眼的女子,怎可能是草原無知的粗野、東炎少有含蓄文雅的任性恣情?
將上方無忌從霓裳閣強行帶回的寫真摹影推開一旁,畫捲上滿目深深淺淺卻光亮明媚的紅,實在耀花了眼,更刺痛著心。
——是何等樣的女子,竟讓他牽掛,讓他分心,能夠讓他如專有獨佔一般,縱使百般求肯纏磨,也決計不肯向旁人輕示容貌身形?
無雙當如此。
無雙當如此!
鏡葉回來與我說過她,提起來就沒法不流露出讚歎的目光表情,就算心中對御華一姓有再大怨氣、面對她也不自主真誠恭敬……無雙公主,應該是極好的女子吧?
斜倚著靠枕,秋原佩蘭微微淺笑著,蒼白瘦削的面容,神情寧靜而安詳。
那是靖王妃一貫溫文柔和的表情,看在自己眼裡,卻是心頭大痛:用盡全部心思調理,將養已有整整半年,秋原佩蘭自胤軒二十二年年末遭到重大打擊的身體,幾乎看不出有多少起色。就是多說幾句話,也必須倚靠著靠枕不能坐直吃力——想到她往日的儀態端莊,恭謹守禮絲毫不肯鬆懈,對比此刻,便忍不住地酸澀。
可是佩蘭,你忘記了你是因為……
那又不是她的錯,也不是她要人來害我。而且我們都知道的,為了避免這場戰爭,她做了多少努力。王爺能夠不在雁碭草原遭受多少阻礙,突入腹地之後也沒有來自草原最強部族班都爾的兵力威脅……這些都是她的心意——她根本不願意害我,不願意兩國交戰的!我只是為她難過,身為東炎的公主,卻被自己的哥哥逼著做這樣的選擇……
難過……?
我怔住,良久。佩蘭,你的意思是……
靖王殿下曾經說,如果太傅首肯,就算朝中有多少不一樣的聲音,也必當為他達成心願。太傅對我姐弟的恩情傾盡此生都無法報答,王爺此說,我自然也是一樣的心思。可是太傅在承安京裡,卻從來不曾主動提起一個字。而經過這一次,經過這一次,太傅,無雙公主,他們……
溫柔的、誠摯的,越說越低,到最後近乎自喃的聲音,為什麼,要讓我聽清楚每一個字?
佩蘭,兩年,我已經真的、真的明白了啊!
只是那陣陣的刺痛,全不由心。
兩年,又是兩年。
國中富足,安寧。
草原卻是大旱。
「流民成災,餓殍千里」,秋原鏡葉奏報中短短八個字,描繪出難以想像的人間煉獄。
大旱,大災,大荒逃生的本能和草原劫掠他人的習俗,點燃了原本一片焦枯上戰爭的火星。
按著風氏王族的慣例,大戰發兵的前夕,所有宗室女子,集合到祈年殿前為出征的將士祈福。
會很艱難,這一次。
我震驚,抬頭,看向一貫平靜沉穩的白袍女子。祭司不能說謊,可輕易吐出不吉的言語……在這將士集結的大戰出兵之前?
對他,會是最艱難的遭遇……青梵大人。
心重重沉下,眼前只覺一片片晃動的、窒息一般的黑。
草原,班都爾,御華緋熒——他的……無雙。
「褰裙逐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疊雙」,這樣的……公主無雙。
——會怎樣?!事情究竟會怎樣?他們怎麼辦,他們會怎麼辦……大祭司大人,請告訴我啊大祭司!
用盡一切努力勸說君王,甚至當眾直諫激怒主君而被幽禁。
飲下七日無解的毒藥,拒絕激發士氣的聯姻,逃脫離京連夜疾行,在期限的最後時刻,到達北洛的大營。
交談三言兩語,微笑相對片刻,心願完成之時,也是毒性如預計地發作,就在情人的懷中,安詳從容地,慢慢失去感官、失去生命。
這,就是結局。
跪倒在神前,淚,早不能自抑。
為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死?
為什麼不假意地應允婚姻?
為什麼花費了無數心機只為在他懷中死去?
為什麼……就不肯選擇活著?
活著就有希望,也許未來種種艱難,但只要活著,就終有一天可以等待啊!
因為她不是你。
最高祭司的聲音,自黑暗中緩緩傳來。
你是北洛的公主,你的心願與他的意志,永遠不會有真正的衝突。
而她,卻是草原的女子,凱茉朵絲的血脈後裔,她不能背叛自己的國家和族民。
可是,活著,等到戰事結束,最終達成心願,這又有什麼不可以呢?接受神明決定的命運,接受天命者帶來的結局,難道會有人可以指責?她是草原的公主、班都爾的統領,就算只為了這些族民不多受兵亂之苦,活下來,領導他們,做他們的核心,無論是和還是戰,難道不比絕然的一死好嗎?
又或者,其實,她的心裡早已沒有了別人,只是想著這樣好讓他一輩子記住自己麼……
伏跪在神前的蒲團,像冬日畏懼寒冷一般蜷起身,臉上的眼淚,卻在一點點陰乾。
她不是我。
她是火一樣的女子。
從火中誕生的神明血統,身上燃燒著火一樣的熱情。
火焰,熾烈、通透、純淨,焚盡一切瑕穢,縱使煙滅灰飛,亦不能容半點泥污。
火一樣的女子,會隨性,會固執,會高瞻遠矚看清一切,會為自己所認定的拼盡全力竭盡己能地抗爭,卻惟獨不會屈服。
無論是對命運,還是對那些……所謂的親人。
「無雙當如此。」
無意識念出,竟恍若讖語。
大祭司輕輕一聲歎息。
風若璃,你從來……都不需要我來告訴你答案。
慢慢走出殿外,抬頭,初升的朝陽,一片蒼白日光。
從遠而近的轆聲,一輛全不起眼的馬車停在神宮階前,車上下來素衣素裙的女子,手裡攜著滿籃的緋櫻,自階下,一步步緩緩上前。
我微微瞇起眼。
隆冬時節,那是……用火一樣的絹紗,製成的花束。
驚訝,卻在認出女子面容的一刻,驚得摔落了遮顏的面紗。
那是靖寧親王的側妃——鍾無射!
你怎麼會來?
你來做什麼?
這供奉儀式,是祭奠麼?
你祭奠的是誰?又為什麼奉上這絹紗的緋櫻?
……
無數的疑問,在舌尖,卻終於沒有出口。
像是身邊並無他人盯視觀察,從容地拜祭,祝告完畢,素衣的靖王側妃方才緩緩抬頭。
第一次真正對視,才知道那素日只以為是歌兒舞伎出身惑人的雙眼,竟是一片林泉淒靜的幽森。
我祭的,是東炎的無雙公主,御華緋熒。
震驚。
你……
目光交會,有太多的東西,明知道此刻應該開口,卻什麼也不想說。
也不用說。
直到了這一天,我才終於明白,心上的刺痛,也許會隨著時間慢慢地消隱,卻永遠……都不會消失。
無雙當如此。
她是無雙,而我是傾城。
胤軒十八年大宴,手執玉壺金盞,偶然抬首的視線相接裡,一顧傾城。
胤軒二十年草原,一騎白馬紅衣,追風逐雲的柔情豪氣間,世已無雙。
緣生,緣盡。
而我,僅僅是傾城。
番外:傾城無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