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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相見歡(北洛篇) 第二十七章 一點癡心誰憐 文 / 柳折眉

    第二十七章一點癡心誰憐

    你知道什麼是素服王袍嗎?

    素白,是罪人的顏色。

    人們都知道,尊貴的上方王族崇尚紅色和白色,因為它們象徵著生命的蓬勃和靈魂的純潔。

    但人們不知道,白色是罪,而紅色是血。染上了血的罪人,西陵歷代上方姓氏的君主,就是用這種方式昭告了他們從出生開始就犯下的罪孽。

    是的,我們,是愛提絲的後裔,但我們,同樣也是昆司埃特的傳人。

    愛、美、生命的女神,與恨、惡、殺戮的妖魔結合的子民。

    金髮藍眸,是女神給予我們靈魂的保證。

    但是,血統無法保證人的善惡,就像無法保證人的眸色髮色一樣。

    何況我們血脈裡天生就流淌著罪惡。

    上方莜棠的神色凝重,而望向上方朔離的眼神,利若冰刀。

    「我曾經在這金裟殿的悔心室裡,度過了整整十年。

    我要為我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我真心誠意地懺悔,我希望用祈禱為被妖魔引誘玷污的靈魂贖罪。

    是我的罪,四十年前犯下的不可原諒的大罪。不能用酒醉來推脫責任,是我的暴行奪走了一個愛若親弟的男孩的生命,是我的暴行毀滅了一個最古老尊貴家族的希望,是我的暴行讓最心愛最憐惜的人遭受巨大的侮辱和痛苦——我希望用血來償還所有人的眼淚,可是她拒絕了我的懇求,她要我用活著的生命為死去的靈魂祈福。

    我把自己關在悔心室裡,整整十年。

    直到那一天,她站在我的門外,對我說,夠了。

    從金裟殿出來的時候,大鄭宮,已經不再是我曾經熟悉的大鄭宮。

    它,擁有了新的主人。

    而她,也有了新的伴侶。

    她說,一切不能重來,原諒我,也原諒你自己。

    她不知道我只會祝福她:祝福她的丈夫,祝福她的兒子——代替她在西斯大神身邊的弟弟承擔起守護她所愛之人的職責。

    十年的時間,我早已學會了放棄自我。

    可是,神為什麼要打破我的夢想!」

    上方莜棠的表情可怕地扭曲起來。

    「神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一切,都只是一個陰謀!

    我是那樣地愛她,卻從來不敢有半點輕妄冒犯。我最大的夢想是有一天向她提親,做一對逍遙快樂的神仙眷侶。我把她的家人視為自己的家人,我愛她的弟弟勝過愛自己的弟弟——我怎麼可能,我怎麼會,親手將一切的美好斬斷!

    一場精心安排的花朝宴,一杯事先下了藥的酒,讓我將愛若親弟的少年看作她。

    不是酒後亂性,不是意亂情迷,不是妖魔引誘靈魂受污——只是一個為了剷除王位最大競爭對手的陰謀。

    她是最古老最高貴家族的後裔,她的家族代表了所有元老舊臣的聲音,贏得她的愛情意味著贏得整個朝廷世家顯貴的支持——所以,阻擋了通往王位寶座前進腳步的我,不能留下。

    可是,為什麼是她愛著的丈夫、她兒子的父親,策劃了這一切!

    為什麼是我最喜愛的弟弟、最親密的朋友,策劃了這一切!

    為什麼是我最信任的人,將我推進了罪惡的深淵!

    為什麼,我要為那個真正害死了她心愛弟弟的兇手,背負十年沉重的罪惡!

    為什麼,我要為那個造成一切痛苦和不幸的人,守護他用純潔無辜者鮮血染紅的世界!

    為什麼,他可以沒有罪惡、沒有悔愧、沒有痛苦、沒有知覺地坐在那個位置上!

    我要報仇。

    為無辜死去的少年,為被迫嫁入後宮的她,為日日夜夜被噩夢和罪惡折磨的自己——報仇。

    大神啊,這是不是就是,你讓我知道這一切的目的?」

    上方未神呆呆地看著已是淚流滿面的上方莜棠,一時完全無法接受所聽到的一切。

    「是的,我最愛的女子,我唯一愛過的女子,正是你的親生母親,夜紂寧星!」上方莜棠凝視著他的面容,「你很像她,但更像你的舅舅,所有事情中最無辜的人,夜紂家族最後的繼承者,因為受辱而不願苟活自盡在金裟殿前的——夜紂溪怡!」

    「夜紂……溪怡?」

    上方未神,字曦頤。

    多年迷局的關鍵被驟然點破,頓時明白了一切。

    原來,母親是選擇了這樣的名字,做一生一世永遠的紀念!

    原來,是因為越來越神似逝者的自己,讓其實同樣記憶深刻的父親無法面對!

    原來,是這樣的糾葛,讓自己背負著糾纏不盡的愛、恨與痛苦!

    親生父親為了獲得權勢,用最卑劣的手段謀殺了無辜的少年,拆散了一對愛侶,將最親近最喜愛自己的皇兄推進了深淵火海。囚禁自己十年祈求寬恕的上方莜棠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便設定了今天發生的一切:最溫和寬容的風度、最成熟圓潤的手腕和最真切誠懇的心情獲得成治帝的信任、朝臣的推崇和百姓的敬愛,而從來沒有人知道,多年來西陵王家最尊貴的素服王袍的丞王,對他所效命的西陵君主竟是懷抱著這樣深切的恨意!

    雍容優雅目光溫文清澈的丞王……不是他的目光過於澄淨,而是從來沒有人看得清他眼中真正的光彩。

    但,不僅如此。

    「愛我,是因為我是母親的兒子;恨我,是因為我是皇帝的骨肉……我是他的太子,他的繼承人,所以無法逃脫你的恨意你的報復;我是母親的兒子,夜紂一族最後的血脈,所以一次又一次你阻止上方凜磻的作為……」

    就算無法真正看出他的言行中到底多少真情,但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和直覺:那些秘報說明了太多東西,而所有令自己不解的,都在這一刻得到了令人不願接受的答案……

    「是的,我要毀去當年他不惜一切得到的東西,我要毀去他費盡心機得來並像守財奴一樣保護的無用的東西,我要讓他體會到失去一切的痛苦——侮辱他最驕傲滿意的繼承人,誘惑他最心愛憐惜的小兒子涉足危險,讓他眼睜睜看著當年不惜一切搶奪到手的西陵在我親手教導出來的孩子手裡一點點毀滅……」上方莜棠的笑容滿是苦澀,「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要阻擋我?未神,曦頤,難道你不想為你無辜的舅父報仇?難道你不想為你可憐的母親報仇?難道你不想為你自己……遭受到如此多年不公正對待,承擔著超越年齡能力的朝務、永遠得不到親情和溫暖,被剝奪作為一個人的權力而被塑造為無慾無求無心無情的神衹——進行報復?」

    轉向一邊被點住啞穴的上方朔離,安寧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波瀾,灰藍色的眸子裡寫滿了內心情緒的激盪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歉疚,上方未神不由踉蹌地退後幾步。

    身為太子,接受的是君王的教導,太傅、史書上都分明地告訴自己:天家無情。那個高坐在寶座上的人首先是君王,然後才是父親,所以他透露出的每一點溫情都會精心收藏。從小到大,因為懂得自己真實容貌可能帶來的巨大災難從來不敢過分接近他人,但是這個男人的關愛卻是自己最渴望得到的東西。不得不承認年紀越大他越明顯的疏離無情讓自己時有傷懷,看到他對無忌的疼愛更是一種極端的羨慕。只是自己從來都沒有想到,三十年的努力,不但不能讓他多分給自己一絲的關愛,反而因為外形容貌的相似引起他心底的罪惡,讓他甚至連自己最後的依托、王位繼承人的權力也有心一併剝奪!

    只有上方無忌才是得他獨寵的皇子……那自己和上方凜磻的爭奪,究竟又算什麼?

    「你還在企望著什麼呢?未神,曦頤,你的血液裡,有夜紂溪怡的恨和詛咒——你那比紫水晶更晶瑩透亮的紫色眼眸,你比任何金屬都更耀眼的銀色頭髮,不是妖魔浸染了你的心,而是你本來就是妖魔的後代啊!」毫不在意上方朔離陡然收縮的瞳孔,上方莜棠繼續說道,「在這金碧輝煌的大鄭宮裡,能有什麼秘密逃離我的眼睛?你那可憐的母親用生命向溪酃交換你的性命的時候,我就在一邊;你那可憐的姨母用美貌向巫醫交換月見草的時候,我就在一邊;每一次你因為永遠也做不完的公務而忘記服藥的時候,我就在一邊小心地提醒。為了保守這個秘密,我用王族的醜聞威脅最端方嚴緊的溪酃,我殺了所有可能洩露機密的侍從宮人,我讓巫醫服下薜僖草一點點陷入瘋狂……曦頤,我最愛的孩子,你真的愚蠢地以為,這個大鄭宮真正細心周到看顧著你的,是你身邊這個永遠道貌岸然的大祭司溪酃?」

    再也支撐不住的上方未神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站起來,曦頤!」上方莜棠突然厲聲喝道,「你是什麼人?!你是夜紂一族最後的血脈!你要向那個兇手討還一族的血債!拿起你的劍!」

    慢慢地站起,修長的手指慢慢搭向腰間的銀劍,紫色的眸子裡火光閃動,形成異常妖冶的圖景。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不穩的手持著銀劍,一陣陣不住顫抖的劍尖,已經點在上方朔離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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