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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相見歡(北洛篇) 第七章 只影躡空去 文 / 柳折眉

    第七章只影躡空去()

    噶——

    一聲鷹鳴劃破山林的寂靜。

    武——

    隨之一聲虎嘯使山林震竦。

    竹簾掀起,風鈴響動處躍出一名灰衣少年。平凡的面容因一雙異常明亮的黑色眼睛而頓生光彩,矯健的身姿在不經意間透露出不凡的內家功底。

    「青梵,等會兒!」一個青衣男子緊隨著少年躍出屋外,一個提步已經趕到少年身邊,「等一等,梵兒,為師和你一起去!」

    「師父,除了用迷迭草外還有什麼方法使人不受林子裡迷霧影響?」口中說話,少年身形掠動,速度竟不稍減。

    柳衍苦笑一下:不過片刻,青梵已經說出了自己心中唯一的疑問。是啊,迷霧森林的迷霧有著極強的迷幻效力,對外人而言可謂是難以逾越的天險,因為唯一可以抵禦迷霧的迷迭草只生長在森林深出群山環抱的山谷之中。此刻竟然有人能夠穿過迷霧森林進入自己所佈的迷陣,也難怪梵兒起疑了。但,如果真是那樣,便將是自己四年來始終不願意面對的事實……

    「聽聲音應該是第二陣了,以這樣的速度來看,來人的實力不會太弱——梵兒,要小心。」

    青梵很快地回答道:「前三陣都沒什麼值得一看的東西,青梵應付得來。」雖然有迷霧森林這一天險,但為了以防萬一,柳衍還是在谷口布下六座大陣,其效用變化青梵都是親身體會過的。除了因為年紀關係內家修為尚嫌不夠之外,以他的聰明才智和現在的功力應付前五陣都是綽綽有餘。但青梵卻不知這六陣融會了天文地理,五行奇門,更設置了無數精巧機關,常人連前兩陣都絕難闖過。他自幼隨柳衍居住谷中,雖然極盡聰明,但對外人武功能力的瞭解卻實在太少。

    柳衍微微一笑,也不點破。「如果不懂奇門之術,尋常武人能到第二關就相當不錯了。」

    青梵皺了一下眉頭,腳下步伐不停,一邊撮唇做嘯。嘯聲未歇,一隻巨鷹已然飛掠至二人頭頂,而前方白影一閃,巨大的白虎從林間飛躍而出,隨即與兩人並肩而行。

    看著愛徒沉靜眼眸裡掩飾不住的興奮,柳衍不禁輕歎一口氣。

    平靜,終是要打破的。

    是命運。

    望著眼前迷茫一片,深陷陣式的男子深深苦笑。

    迷霧森林,就像它隱居其間的主人一樣,有一種令人不知不覺中迷失而沉溺的力量。只有迷迭草才可以暫時壓制林間迷霧魅惑人心的力量,但是不識路徑的自己不敢輕易地將所有的迷迭草一次用盡。那輕輕淡淡,似有還無的霧氣可以讓人懷疑周圍所見的一切,卻又著了魔一樣跟著莫名的感覺隨心亂走——甚至有人便是這樣被活活累死。如果沒有迷迭草……他根本無法想像那些無知闖入者將面臨的悲慘命運。

    森林漸疏,天空呈現,隱約的看見山谷的入口,正待歡喜,巨大而精巧的陣勢卻是嚴陣以待。

    果然,山谷的主人,從來就不是輕易可以親近的對象。

    曾經在演武場上看到他揮灑用兵的神通,也見識過他談笑中指點江山的壯闊,但還是沒有想到,他的天才卓絕竟然已經到達如此程度。僅僅兩陣,自己已經是心力交瘁;隨之打開的第三陣,竟是突然有了一種絕望的解脫。

    這樣……也好。

    見不到他,也就不需要用意志對抗無法違逆的命令;見不到他,不需要傳達任何言語,就對得起自己的誓言,同時也沒有辜負自己用性命追隨效忠的君王。

    為臣盡忠,對於任何足以輕易動搖主上心意、甚至造成其弱點的存在,都該竭盡一切方法除去。當年他的驟然離去竟造成無情君主失去王者的自持,和兩個月前接到大神殿預言君王的再度失態,其中的含意,孟安心裡再是清楚不過,卻無論如何都不願承認。

    那個人,對唯一君王影響力之強,無人能夠想像。

    隨手劈開迎面撞來的巨木,同時轉身躍起避開腳下突現的深坑,對自己心中下意識的欣喜和激賞,孟安忍不住歎氣連連:貫通了兵書詭道的奇門遁甲,便是自己也無法拒絕巨大的誘惑。

    才通天地,風華絕代……那個人,本來就是讓人無法真正憎恨或是厭惡。

    正如自己,若非為人臣下,永遠不想與之為敵。

    因為……敵不過啊!

    不甘心地看著身陷的滿地瘡痍,孟安正要發力躍出所在半人深的土坑,突然虎嘯和鷹鳴同時刺激到耳膜。

    一個灰色的身影隨之竄入他的視線。

    孟安不禁悚然:傳說中的神獸白虎、不可馴服的巖鷹,此刻,都安靜地帖服於灰衣少年的身側。

    難道,大神殿的預言……

    難道,君上所猜測的果然就是……

    ——天命者,秉青羽之志翩然降臨,浴火而來,乘白虎,引玄鷹,挾青陽之光,劈開籠罩大陸的迷霧,立於萬世之帝前。

    天命者,是西雲大陸不滅的神話,也是整個大陸所侍奉的至尊西蒙伊斯大神的預言。祈國的摩陽山是西斯神殿的所在,神殿的大祭司發出了兩百年來的第一道聲音。而祈國,雖然不大卻異常重要的小國,拚死支撐而勉力自保於東炎、西陵、北洛三大國間的彈丸之地,竟也隨著預言同時向三國提交了國書:若得天命者,必應天臣服。

    而眼前——

    白虎,玄鷹。

    迷霧森林,青陽子。

    看著那最後緩緩走來的青色身影,孟安不覺眼前一陣恍惚,隨即深深拜倒。

    「不肖弟子孟安,拜見掌教師叔!」

    一道柔和圓潤的力道將身子輕輕托起,耳邊隨即傳來記憶中那個溫和淳厚的聲音。「孟安,你早已離開昊陽山,不必再用如此稱呼。」

    溫文平和的聲音,說出的卻是自己從來不知的異常冷酷的話語。孟安頓時呆愣地看著他,卻見柳衍輕輕歎氣。「你變了,孟安。以前的你不會懷疑自己的眼睛。」

    見他兀自呆怔,柳衍淡淡一笑,隨手攜住青梵向谷內走去。

    「既然都到了這裡,那麼……進來說話罷!」

    進入竹屋,處理好傷口,兩人在桌邊相對坐下,孟安依然無法抑制心中忐忑。

    「那麼,是摩陽山大神殿宣佈了神諭?」柳衍的聲音有著一絲淡淡的疲倦和無奈。

    見他一如記憶中那般高華出塵,驕傲得不屑於掩飾自己的心事,孟安苦笑一下隨即點了點頭:「現在各國君主都知道了這個消息。我想西雲大陸上少有不會聯想到掌教的。」

    柳衍微笑一下,目光隨即轉向了窗外。半晌,才靜靜說道:「天命者,秉青羽之志翩然降臨,浴火而來,乘白虎,引玄鷹,挾青陽之光,劈開籠罩大陸的迷霧,立於萬世之帝前——孟安,你也知道,這個神諭、這個預言由來已久。」

    孟安沉默地點一點頭。關於天命者的種種故事,在西雲大陸原本是民眾之間流傳最廣的傳說。但只有真正精通天命算理、誠心侍奉西蒙伊斯大神的人才能稍微窺探神明注定的天命。彈丸小地的祈國能夠依靠著摩陽山大神殿立身至今,便是因為這個大陸對西斯大神不容懷疑的信奉尊崇,使得傳說為西斯大神以及其他諸神行宮聖地的摩陽山不受任何國家威脅。而歷代主持大神殿的最高祭司,就是要時時聆聽大神的旨意,並將神諭傳達給世人。數百年傳承下來,這些不受國別限制的祭司無不深諧人世之道,對於大陸局勢不到運數攸關絕不輕易開口。因此就算民間有其他術士推算出關於天命者的事情,這一次由大神殿親自宣佈神諭並傳達諸國,其中「天命者」的意義也是完全不同的。

    孟安非常清楚,這一道神諭宣佈將引出多少驚天波瀾。西雲大陸東炎、西陵、北洛三強鼎立,邊境時時交兵互有勝敗的局面,天命者的出現對雄心勃勃的諸國王室意味著什麼不言自明——「立於萬世之帝前」,哪一個皇帝拒絕得了這樣的誘惑?而自己發誓效忠追隨的主上,若非抱著勢在必得的心思,又怎會輕易讓自己尋到眼前之人?

    突然感覺被目光凝視,孟安急急抬頭,卻見柳衍清雅俊秀的面容上閃過一絲了然中淡淡自嘲的微笑。

    「不錯,青梵是天命者。」不在意孟安因為他乾脆說破而顯出的近乎驚惶的表情,柳衍靜靜說道。「沒有人算得準天命者的命運,因為他們本身便是命運的使者。西雲大陸上都知道,惟有真正的天命者才能與西斯大神心意相通,所以他們的意志也就是神的意志。所有人的前進,都只能遵循著他們的腳步。但是,」他突然綻放出一個充滿嘲諷的笑容,「你以為風胥然是什麼樣的人物,怎麼可能屈居人下任人指示?」

    聽到如此只能用「肆無忌憚」形容的話語孟安心中猛的一驚,臂上處理好的傷口突然又火辣辣地疼痛起來。「沒有人可以代替天命者做出決定,但是,大神允許我們向天命者呈現自己的意志。」

    柳衍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孟安不禁更是緊張,右手下意識握住了左手手腕。張了張嘴,但未及說話眼神心思已然被隨著屋外一聲虎嘯掀簾進屋的少年盡數吸引。

    一身土布料子的灰衣,勉強可以算得上清秀乾淨的面孔,與尋常十來歲少年一般的身形,平心而論,少年是任誰看起來都會以為非常平凡的那一種。見到那雙黑眸感受到自己目光,一瞥之間驟然閃出的威嚴與犀利……孟安忍不住暗暗稱奇:自以為識人無數自以為閱歷目力卓絕,這個時候卻幾乎就被那圓潤純熟的偽裝欺瞞了自己的眼睛。

    還有那道門絕學的卓絕身手,沉穩冷靜的舉止神情,真不愧是……道門柳青陽的弟子!

    看到孟安表情神色,柳衍心中暗歎一聲,隨即望向青梵。「梵兒,過來。」

    聲音竟是異常溫柔。「梵兒,這是孟安。北洛大將軍孟銘天的孫子,他也曾經在昊陽觀學藝,現在是北洛禁軍左督將軍。」然後轉向孟安,「這是我的獨子,柳青梵。」

    聽到「我的獨子」四個字,青梵幾乎不能控制自己臉上表情。

    對於屋中這個擅闖山谷的雄偉男子,若說不好奇那是說謊。雖然隨柳衍數年學武,孟安的武功不能讓青梵感到任何實力上的威脅,但是恰恰是他武功中顯露出來的絕非普通江湖俠客的武者氣度,讓他在第一時間想到了「軍人」這個不同尋常的身份。谷口的迷陣與其說是奇門陣式,不如說就是縮小了規模的軍陣,孟安在闖陣時表現出來的沉穩冷靜更讓人有一種萬馬千軍指揮若定的感覺。無論是柳衍的反應還是自己的直覺,都告訴青梵此人來意必不尋常。只是並非孩童的他深知過分的好奇心只會帶來麻煩,所以才在柳衍與他進屋敘話之際自動留在外面清理和修復谷口迷陣。

    但是這一刻,青梵卻是真正被迷惑了。看到柳衍唇邊一抹幾不可見的得色,眼底深處卻在無奈中透露出異常的堅定,少年一雙秀眉不由緊緊皺起。而側目看到孟安臉上忽青忽白交叉變幻的種種顏色,像是受到了比自己更大的驚嚇乃至打擊,青梵心中更是驚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梵兒?」

    柳衍平時只有在兩人間氣氛格外親密之時才這麼稱呼,幾年來隨著自己年紀漸長日常多是直接叫自己的名字青梵。看一眼那雙凝視著自己神色難以言喻的眼眸,青梵嘴角迅速揚起一個優雅的弧度。「只是對孟大人的身份感到驚訝罷了,父親。」一邊說著一邊轉向孟安優雅地一躬身,「孟大人,青梵這裡有禮了。」

    動作流暢標準,帶著自然而然的貴族式的典雅與矜持,彷彿這種見禮完全是一種習慣和本能。就連就在官場的孟安也忍不住暗自讚歎一聲,一雙眼睛下意識看向柳衍,腦中不禁回想起多年前承安京中年輕溫雅的道門掌教傾倒四方的氣度風采。

    不是柳衍,又有誰能夠教導出具有如此氣度的少年!

    「梵兒,孟大人是受北洛皇帝風胥然之命,來請為父出谷的。梵兒以為如何?」柳衍的語氣平靜自然,就像是在徵詢今日晚飯菜色意見一般毫無波瀾,而直截了當地奔向主題的問話更是讓孟安和柳青梵兩人都吃了一驚。

    青梵極快地笑了:「但憑父親做主。」

    「你的命運由你決定,我的孩子。」

    心中暗歎一聲,青梵抬頭,用最平靜認真的語氣道:「父親,若是青梵厭倦了山外的風景,您是否會陪青梵回家?」

    柳衍頓時微笑起來,竟是風華傾城。

    「是的梵兒,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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