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強硬】六
坐在簡單大氣的辦公室裡，范志國望著高陽面無表情的模樣，心裡突然產生一股令他心悸的忐忑。他陡然發現，面前這個俊朗高大的青年給人的感覺似乎多了一些東西，變得更加沉默，坐在那裡就如同一座大山似得予人以難以形容的壓力。
高陽並沒有招呼他，一年多來，但凡經常來他辦公室的人都已習慣了自給自足，看著范志國訕訕的拿起茶杯給自己倒水，他只是平靜的點了點頭。
范志國坐了一會，見高陽仍是不發話，愈發有些心驚膽戰，這種感覺他自己都有些奇怪，按說他也是常委，副處級幹部，比高陽也只低了半級。可是不知為何，當看到高陽那平靜的神色，他就覺得一股壓力撲面而來。
面帶訕色，他說道：「既然死者家屬不同意賠償的條件，您看縣局是不是應該繼續查下去？」
高陽靜靜地看著范志國，直到他坐立不安時，才說道：「你不是已經做了決定嗎？我看就算我不同意你們縣局繼續查下去，恐怕你也打算暗中去追查吧？」
范志國訕笑，他在昨晚就做了打算，高陽倒是猜了個正著。
「老范啊，咱們在一起配合也快一年了，你覺得我們之間還需要遮遮掩掩嗎？有什麼話，當面提出來，總好過你自作主張，這件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如果查到底，牽扯的官員會非常多，我明白你的想法，是不想牽連到我，可是如果因為這件事情讓你栽進去，我這個縣長當的未免也太不合格了。」
高陽神色稍緩，掏出煙扔了過去，看著范志國一臉深色複雜的模樣，笑罵道：「不談級別，我們兩個都是省上空降下來的幹部，唇亡齒寒這個道理還用我教你？你這傢伙不地道啊。」
范志國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不知道高陽怎麼會猜到自己的心思，但昨晚在得知死者家屬不願意妥協後，的確有了這種想法。
雖說之前他一直在省廳工作，但身為一名警察，他的嗅覺並未消失。縣委書記陶晉親自打電話要求他結案，縣長高陽雖然沒有表態，但很多時候不表態就是一種態度。他隱隱間對高陽產生了一種失望的情緒，本以為這個年輕的縣長是一個雷厲風行嫉惡如仇的人物，卻不想在面臨壓力時，還是退縮了。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他更不願意妥協，因此才會在剛剛見到高陽時，說出那一番話來。
沉默片刻，范志國沉聲道：「天然氣集團的這件事情水很深，昨晚丁海洋雖然沒有交待，但從他對縣局的蔑視的態度上看，他很是有恃無恐。陶書記選擇退縮我不覺得奇怪，市天然氣集團背後要是沒有領導點頭，他們也不敢把這樣劣質的設備安裝到咱們縣上。縣長，天然氣公司發生的事故不是偶然現象，如果這次沒發生，保不準下次就會發生驚天動地的大事件。我們不能只盯著這次事故，必須要把這批劣質設備的來龍去脈查清楚，否則再出現問題，受難的就不只是我們海山縣了。」
高陽靜靜的聽著他說，淡藍色煙霧遮住面容，令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范志國瞥了眼高陽，咬牙說道：「您可以說我政治不成熟，不顧大局，但無論如何，這件案子我們縣公安局必須要查清楚，市天然氣集團這樣的做法是罔顧人命，他們是在犯罪！」
「說完了？」高陽靜靜的聽著，臉上帶著莫名的神情。
范志國點了點頭，神色堅定道：「為此，就算是吳書記親自出面，我也要查下去，最多不要這頂官帽子。」
「屁話！」高陽突然罵了一句髒話，頓時把范志國罵的怔住。
掐滅煙頭，高陽瞪視范志國冷笑道：「吳書記會為這種事情出頭？你以為你是誰？打黑英雄，還是反腐英雄？我可以實話告訴你，如果僅憑你一個人的力量，不等你查出結果，市局的人就會過來接手此案。我問你，如果市局的人過來和你交接丁海洋以及天然氣公司的案子，你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這件案子涉及到市天然氣集團，一旦縣上頂住市裡的壓力，他們絕對會讓市局接手此案。」
范志國皺著眉頭道：「市局應該不會助紂為虐吧？這件事故明顯有貓膩，市局的人難道不怕沾手了脫不掉？」
「哼，到了那個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誰還會顧及到市局的想法？上級一個命令下來，市局的人敢不遵從？老范啊，你這傢伙讓我怎麼說你才是？我不表態不是因為懼怕壓力，而是目前形勢難明，市裡究竟有那些人參與到市天然氣集團的採購裡我們沒有一點消息，貿然跳出去，只會成為靶子受人攻擊。我原本的打算是讓你們先放了丁海洋，隨後再暗中調查這件事情，可是沒想到市裡的壓力這麼快就施加下來，再加上你這傢伙自作主張，硬是讓死者家屬弄出這麼個請願書，這不是逼著我和市裡鬧翻嗎？」
高陽冷哂著，臉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昨晚在唐珊透了趙鷗的底兒後，高陽就暗自做好了打算，先放掉丁海洋以麻痺市裡那些人，隨後派人暗中調查取得證據，有唐珊的配合，加上她們那個圈子的官員子弟們，取得一些證據輕而易舉。
本以為陶晉施加壓力後，范志國會稍微謹慎一些，卻不想這傢伙平日看起來精明無比，到了關鍵時刻竟然犯了糊塗。高陽可以肯定，那兩名死者家屬不同意妥協，絕對是范志國在暗中作了工作。
雖說是為了主持正義，但方法不對，如此一來，一會死者家屬和天然氣公司的職工遞交請願書，就算是高陽，也壓不下此事。
無奈的搖了搖頭，高陽看著范志國有些慚愧的模樣，也不好再說出一些責備的話，只好擺擺手示意他先出去。
范志國見高陽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心中慚愧更盛，訥訥道：「我的確沒想到縣長您已經有了打算，這是我的錯。既然您有了想法，那我立刻出去阻止天然氣公司的職工遞交請願書，然後放了那丁海洋。」
說著，起身便要離去。
「行了，沒必要。」高陽沉聲阻止道：「天然氣公司的職工要正當表達自身的訴願，這是好事情，不能打消他們的積極性。否則這些人激怒之下，保不準會鬧出什麼事情來，既然他們要遞交請願書，那就隨他們，這樣堂堂正正的追查案子，雖然會增加一些壓力，但同樣也能表達出我們縣對於老百姓們的回護是毫不猶豫的，是堅決的。」
范志國見狀大喜，連忙轉身不迭點頭：「我聽您，您說怎麼辦，我老范就怎麼辦。」
高陽微微一笑，道：「不過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如果我猜的不錯，市裡馬上就會給你施加壓力，到時候若是頂不住，你就慘了。」
范志國一臉堅決道：「您放心吧，除了您，誰的招呼我都不理。我倒要看看，這些拿人命不當回事的傢伙都能使出什麼手段。」
高陽滿意的點點頭，揮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范志國這才鬆了口氣，面帶笑容離去。
他剛離去，高陽桌子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接起一聽，眉頭便皺了起來。
打電話過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縣委書記陶晉。昨晚他和副書記牛森林商議一番，雖然已經決定不召開常委會強行通過縣公安局結案的決議，但早晨起床後，琢磨了一下，覺得還是有些不妥。
若是被趙副市長知道他接到暗示後毫無動靜，豈不是要把趙副市長得罪死了。思忖再三，他決定給高陽打個電話探探口風。
不得不說，陶晉這樣的做法很老道，他打電話給高陽闡明自己的意見，至於高陽聽與不聽，完全不用理會。屆時谷小林再打電話過來施加壓力，他便可以推說將自己的意見表達了出去，這樣的做法，就算趙副市長和谷小林也挑不出毛病。
畢竟他才剛剛上任，縣上的幹部對他沒有認同感，再加上高陽本就是強勢的縣長，哪怕他上任後，高陽從未干涉過縣委的工作，但那種隱形的影響依然能夠被明眼人看出來。
因此，一旦高陽決定追查到底，陶晉就算說出自己的意見，也只能是被無視的下場。這樣的結果，無論趙副市長還是谷小林，最終都不會將責任推到他的身上。
而高陽這邊，他只要在拒絕後沉默下來，自然就算是在表態了。
我不管你怎麼做，我只求置身事外！
陶晉相信高陽絕對能夠看出他的態度，到時高陽總不至於把他拉下水吧。這樣的好處是市領導們會將怒火轉移到高陽身上，而若是高陽有了成績，作為縣委書記，就算他不參與，也會從中分到一杯羹。
一舉兩得的事情，陶晉再傻也知道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