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污染】四
「這個……這個……」聽到高陽的質問,老人訥訥無言,張口結舌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范志國冷笑道:「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咱們縣的縣長,今天我們過來,就要調查農藥廠污染的情況,這麼做是為了你們這些人的身體健康,難道你還不開門嗎?」
老人神色變幻,好一會才咬牙道:「尹衛東那個王八蛋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要不是為了養家餬口,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在這裡看大門。既然縣領導們能想到我們,我又有什麼理由堵著你們不讓進去。來吧,進來吧,不過你們要小心些,廠子裡有一些人很不好惹。」
高陽站在人群中心,淡淡道:「只要是危及老百姓的人,好不好惹,我都要惹上一下。」
老人也不廢話,推開大門便要讓高陽等人進來。
就在這時,環保局局長孫天義帶著副局長趙強以及農藥廠廠長尹衛東開著車快速來到門口,車還未停穩,他就已經推門下車,大老遠就喊道:「高縣長,您來視察怎麼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啊,這要是出什麼問題,豈不是我們的罪過啊。」
邊跑邊說著,站在高陽面前,他看到一臉陰沉的劉東強和范志國,不禁楞了一下,才吃驚道:「劉書記、范書記,您們也在啊。」
高陽冷冷地看著孫天義,一言不發。反倒是劉東強對他充滿了怨念,哂笑道:「高縣長來視察,還需要向你環保局匯報一下行程?」
孫天義冷汗唰的一下就下來了,他不解的看著劉東強,心說壞了,肯定是剛剛在電話裡得罪了劉書記。
得罪了縣委常委啊,大大的不妙。
他慌忙諂笑道:「哪兒能呢,我是擔心高縣長受不了這裡的氣味,對,對身體不好!」
「哦?你也知道這裡的氣味對身體不好?那我問你,這麼大的氣味,這麼嚴重的污染,你們環保局每年怎麼檢查的?為什麼不向縣裡匯報?」劉東強是鐵了心想要折騰一次孫天義了,不等高陽說話,他已是搶先質問道:「下王村的村民連飯都吃不上,你來看看,這地面寸草不生,你們環保局是幹什麼吃的?」
孫天義嚇了一跳,他悄悄瞥了眼高陽,見他神色陰鬱,連忙解釋道:「高縣長,劉書記,您聽我解釋,農藥廠的污染問題我們環保局一直在努力解決,這幾年投入了不少錢來治理清河,已經取得了不小的成效。」
「成效?」劉東強冷冷一笑,搖手道:「高縣長和我在這裡轉了一個小時,也沒看見什麼成效,這樣吧,你去把農藥廠的老總叫過來,我們進去看看現場。」
孫天義擦了把冷汗,剛要招來尹衛東,卻猛不丁發現這傢伙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副局長趙強湊到他耳邊說道:「老尹看這些領導來勢洶洶,情況不妙,他已經去找趙副縣長了。」
孫天義臉色一下子苦了下來,這尹衛東也忒不是個東西了,這時候去找趙志光,有個屁用。縣長和另外兩個常委都在這裡,就算趙志光來了,也不敢放一個屁。
臨陣逃脫,這他媽叫什麼事兒啊。
他苦笑著掏出電話,撥通了尹衛東的號碼,沒想到聽到的卻是關機的聲音。憤怒的收起手機,見到劉東強虎視眈眈的目光望著他,不禁心中就是一寒。
「高,高縣長,農藥廠廠長尹衛東的電話打不通。」
高陽冷漠的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逕直走進廠區。劉東強和老賀緊跟在他身後,也走進廠區。
范志國路過孫天義身旁時,低聲說道:「剛才你們加上司機一共四個人,另外一個人呢?」
孫天義神色一窒,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進入廠區,這裡的味道更加刺鼻,令人聞之幾欲暈厥。
高陽拒絕了老頭遞過來的口罩,就這麼走進生產車間。車間裡機器聲震耳欲聾,一瓶瓶農藥從生產線上下來,生產線旁站著十幾名工人,正忙著各種工作。
這些工人有一個共同點,便是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工服,沒有任何防備,甚至連口罩都沒有佩戴。見高陽眾人進來,站在一旁的監工走過來問道:「你們是幹什麼的?生產車間怎麼能隨便進來?」
高陽不理他的問話,反問道:「他們這麼工作,不怕中毒嗎?為什麼給工人一點防護措施都不準備?」
那名監工見高陽氣度不凡,神色不禁警惕起來,冷笑道:「要什麼防護措施?我們廠這些年一直都是這樣的待遇。」
高陽沒有說話,轉身走出生產車間,問向看門的老頭:「你們排放污水的出口設在哪裡?」
老頭此時倒也豁出去了,指了指廠房後面說道:「就在圍牆根,我帶您過去看吧。」
身後那名監工喝道:「看門的你別找不自在,尹廠長沒交代有人過來視察。」
老頭理都不理他,逕自走向廠房後面。
來到圍牆腳下,三根一米粗的管道從廠房那邊延伸出來,褐黃色的污水滾滾流出,流入到清河之中。
高陽看著污水,轉頭問孫天義:「污水經過處理了嗎?」
孫天義硬著頭皮答道:「都是經過處理的污水才會被允許排放出去,我們環保局有廢水排放標準,農藥廠的污水排放符合國家標準。」
「標準是什麼?」高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問道:「還有,有毒有害氣體的排放你們監察了嗎?」
孫天義哪知道這些東西,他能當上環保局局長,還多虧了趙志光的原因,當上局長後也沒鑽研過專業知識。
聽到高陽發問,就有些發懵,回過頭望向副局長趙強,卻見趙強也是一臉迷茫。
高陽看著孫天義和趙強的表現,臉上神色漸漸陰沉,也不說話,直接出了廠區。
站在農藥廠門口,劉東強見高陽一臉的若有所思,便笑問了一句:「縣長,中午了,不如到我們鎮上吃頓飯休息下?」
高陽搖搖頭,說道:「我準備再去兩家造紙廠看一看,老劉啊,真想不到,這裡的情況竟然如此嚴重,令我大吃一驚啊。」
劉東強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他歎道:「當初趙副縣長引進這三家企業時,縣裡領導都鬆了口氣,我們海山縣也有了自己的企業。這幾年,為了扶持這三家企業,縣裡不斷給予各方面的優惠,卻想不到最終會是這麼個結果。」
一旁的范志國插言道:「下王村的問題不止是咱們海山縣,甚至在省城也存在這樣的現象。前些年各省市盲目招商引資,結果引來一大堆污染嚴重的企業,最後引發的群體**件很是不少,我在省廳的時候曾被交流到榕城市公安局,處理過幾次這樣的事件。不過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難道下王村的村民們覺悟這麼高,都危及到生命了,也沒人去上訪?」
高陽苦笑:「他們怎麼能不去上訪?只不過有人不願意看到這樣的情況出現,威逼利誘讓這些村民斷了念想罷了。歸根結底,還是我們政府目前的體制不夠透明,接受信息的渠道不夠完善,否則怎麼可能會在眼皮子底下出現這樣的情況?」
劉東強冷笑道:「高縣長說的不完全,我看是有一小部分人為了自身利益,罔顧人民生命財產安全,才會導致燈下黑的情況發生。」
說著,他冷峻的目光望向孫天義。
孫天義聽著三人的對話,後背冷汗殷殷,早已濕透了。劉東強當著他的面說出這個問題,顯而易見是在針對他,想到自己這幾年明裡暗裡收了尹衛東和兩家造紙廠的錢財,心中愈發的忐忑不安。
這時,老賀將高陽的汽車開來,停到路邊。
高陽擺擺手,對幾人說道:「這樣吧,咱們再去看看造紙廠的情況,清河污染的如此嚴重,我想單單一個農藥廠恐怕無法做到。」
劉東強和范志國同時點頭,各自上了專車,跟隨在高陽車後直奔不遠處的造紙廠。
孫天義怔怔地望著高陽等人離去,見他們最終也沒有跟他說一句話,心裡更是七上八下,想了想,他掏出電話,撥通了趙志光的手機。
造紙廠和農藥廠距離不遠,乘車不到十五分鐘,就到了門口,按照趙志光的說法,這裡分佈著兩家造紙廠,可是高陽等人下車才發覺,這裡竟然有四五家造紙廠。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只有兩家造紙廠嗎?」劉東強納悶的看著這些建立在清河兩岸的造紙廠,神色間充滿了不解。
高陽也是奇怪,但並沒有說話。反倒是范志國處理過這方面的案子,對這樣的情況門兒清,他指著兩家掛了牌子的造紙廠,說道:「如果我沒猜錯,這兩家才是正主兒,至於另外的三家,恐怕都是縣上人自己開的黑廠。」
「黑廠?」高陽和劉東強同時望向范志國,等待他的解釋。
范志國也不遮掩,掏出煙給二人散了,笑道:「其實說白了,就是有人打著這兩家造紙廠的牌子,另行成立了廠子牟取暴利,不過這還需要兩家造紙廠的配合。否則縣裡面一旦查起來,他們也沒法交代。我看啊,另外三家造紙廠的老總背景都不會太淺。」
高陽一聽就明白了,這一定是有人看造紙廠利潤豐厚,眼紅了,所以才會另外開了三家。想來這三家造紙廠生產的紙張也應該是佔用了這兩家的銷售渠道,這樣一來,他們這些沒有任何手續的紙張才能賣出去。
只是,這樣一來,那兩家造紙廠的利潤豈不是要受到影響?
壓下心中不解,他並沒有直接走進廠子,反而順著小路走到河岸旁,仔細的觀察著。
河岸兩旁,一根根粗大的管道從廠區伸出來,黑褐色污水從中流出,看起來比農藥廠的排放還要觸目驚心。管道周圍的水早已成為墨汁般漆黑,偶爾有幾條死魚漂浮在水面上,令人不忍目睹。
河岸週遭零零散散堆放著一些廢棄的垃圾,散發出刺鼻的味道,一陣風吹來,惡臭撲面。
劉東強歎道:「不親眼看到這幅情景,永遠也想不到我們海山縣竟會有這樣的地方。高縣長,環保局的人失職了,我建議您和遲書記商議,召開常委會,討論下王村被嚴重污染的處理方式。」
高陽蹲下,撿起一根棍子紮在河岸旁早已變了顏色的土地上,挖了幾下,見十厘米一下也還是污染層,頭也不回答道:「沒什麼可討論的,所有廠子全部關停,控制各廠負責人,要求他們付賠償金。」
劉東強沒想到高陽竟是如此強硬,一下子就要把縣上這唯一三家企業關停,不禁嚇了一跳。
要知道江山集團雖然已經在建廠房,但畢竟還沒有投入生產,也就談不上稅收之類的話題。今年的利稅收入大部分還是要依賴這三家企業才能完成,如果此時關停這三家企業,縣上的財政狀況堪虞啊。
他剛要開口相勸,衣服突然被人扯了一下,回過頭去,卻見范志國不停使眼色,示意他不要開口。
猶豫了一下,他最終沒有說話。
高陽此時心裡的憤怒已累積到了極點,扔掉棍子,對范志國說道:「老范,那幾個人給我狠狠地審,要查處幕後指使者,另外,你們縣局多走訪一下下王村的村民,調查清楚究竟有多少受害者。你現在就派人去把這幾家廠子的負責人給我控制起來,我不想看到有人捐款逃跑的事情發生。」
范志國楞了一下,小心翼翼道:「縣長?這個是不是向遲書記通報一聲?」
高陽掏出電話,直接撥通了遲兆辦公室。
卻說趙志光接到尹衛東電話後,心裡也是極不自在,暗想這高陽也太霸道了些。這些企業一直都是由他負責,就算你要下去視察,最少也要給我打聲招呼吧?
聽著尹衛東夾雜著怨氣的聲音,趙志光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去遲兆那裡告狀,笑著安慰他幾句,掛斷電話就直奔縣委。
來到遲兆辦公室,推開門他就一臉委屈道:「書記,這工作沒法干了。」
遲兆正在看報紙,聽到這麼一說,摘下老花鏡,說道:「沒法干就不要干了,你跑我這裡是交辭職信的?」
趙志光神色一窒,苦笑道:「如果高縣長再這麼折騰下去,我可真要給您交辭職報告了。」
「高縣長又怎麼你了?」遲兆心裡很是膩味,換做以前,他絕對把趙志光給轟出去。可是再有三天他就離職了,沒必要臨走之前得罪人,因此也就放縱了趙志光的行為。
趙志光見遲兆不像往日般霸道獨斷,反而神色間帶著和顏悅色,心中一鬆,就說道:「高縣長正在農藥廠視察,他對這三家廠子很不滿意,說什麼對週遭造成了嚴重污染,正要處理三家廠子的廠長呢。遲書記您評評理,當初引進這三家企業的時候,可是咱們在常委會上定的調子,更何況這三家企業這些年給咱們縣上創造了數千萬的利稅收入,就算對環境造成了污染,可也是功大於過不是?高縣長現在來這麼一出,到底是針對這三家廠子,還是針對我,或者是針對您?」
「嗯?我有什麼好針對的?志光啊,不是我說你,你太敏感了,高縣長從來對事不對人,這是他來到海山縣後通過自己的行為表現出來的,這話也就是對我說說就算了,以後千萬不要亂說。」
遲兆神色鄭重道:「關於這三家企業的污染問題,你現在告訴我,到底嚴重不嚴重?說真話!」
「呃……」趙志光眼皮一跳,解釋道:「造紙廠和農藥廠會給破壞環境這是歷來就存在的問題,要說嚴重,應該算不上吧。要不然的話,其他地方的造紙廠和農藥廠怎麼會搞的如火如荼?我覺得高縣長有些小題大做了,這可是三家財神爺啊。剛才我接到三家企業的老總打來的電話,憤怒的投訴高縣長他們擅自闖入生產區域,他們還提出要搬離咱們縣,書記,您說說,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遲兆若有所思的看著趙志光,淡淡道:「如果我沒記錯,這幾個老總已經提出要搬離咱們縣好多回了,每次都以縣裡妥協為最終結果。不過這次的情況我不太瞭解,具體怎麼樣,還要等高縣長的通報,這樣吧,你先穩住這三家企業的老總,等具體情況瞭解透徹,我們再研究。」
說起來,遲兆此時還真不願意攙和到這件事情當中,再有三天他就調走了,又何必多生事端?
更何況他在陶晉上任之前調整了全縣幹部,已經算是有些越權了,此時再摻合到這事裡,萬一真的將這三家企業逼走,這不是給陶晉上眼藥水嗎?
合著人家還沒上任呢,自己就把縣裡的支柱企業給逼跑了,這算什麼事?
心裡如此想著,遲兆此時當然不會表達出自己的態度,說不得他只能用言語敷衍趙志光,希望能夠拖到他離任之後再進行處理。